贺兰泽此番平南,带走兵甲五万,留一万镇守京畿。这一万兵甲掌于司空贺兰敕手中,其中包括三千禁军,由三品中领军徐良调配。
可谓整个京畿护防都放在了贺兰氏手中。
“看起来是如此,但是尔等心中断不可如此作想。”贺兰敏看着殿中两位手足,咳嗽声急一阵缓—阵,半晌方要继续开口,贺兰敕便已经先她言语。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不就是陛下临走前给了皇后一千卫队吗?这一千卫队放在明面上,是荣宠,是恩示,实际上暗里还留了两千精兵护着。如此三千人手一来是保着皇后,二来也算扯住徐良的手脚。可惜啊,陛下到底年轻,臣的人这两月里便给查清了。&34;
贺兰敏本听到贺兰泽另给谢琼琚留了两千人手是有些惊讶的。
毕竟此番御驾亲征,因着贺兰氏借口推却,在将领的择用上,一半是贺兰泽的心腹。一半是献降的旧臣。
而这部分献降的臣子多来出自长安门阀权贵,前头为着贺兰泽不肯开宫纳妃,多少心中不平。用之不能十分安心。前往战场,理该多留亲兵在身侧,贺兰泽竟还这般调出人手。只是听到后半句,贺兰敏愈发震惊, &34;你去查这些作甚?&34;
“殿下莫急,臣还不是想着那年西征之际,陛下留人手保护皇后之事。果然帝后情深,多年未变。
贺兰敕这话落下,对面的长兄贺兰敦原本淡漠的面色扫过一丝寒芒。那年大军西征,他的孙子却死在了后方,死于妇人手。
贺兰敏一颗心陡跳了一下,抬眸看过长兄。
贺兰敦正用茶,一口茶尽,随着茶盏的放下,神色又复了一贯的平和之态。却也没看她,只对着贺兰敕道, &34;今个难得入一次宫,原是来探望殿下的,三弟莫说让殿下心急忧虑的话。&34;
这话不假,自贺兰泽出征,许是因为端阳一事,亦或者是因为对他征战的担忧,贺兰敏的身子愈发不行。
这二人遂请了旨意入官而来。贺兰敏原是不想见的。
原因无他。贺兰泽在出征前一日的晚间,来此与她作别。
贺兰敏道, “陛下既不在,皇后又忙于后廷事,可否让阿梧多来看看孤?从小带大的孩子,孤实在想他。”
“自小带大——”贺兰泽呢喃这四个字,笑了笑, “那便让他一
旬来一回给母后请安。”
原是每月十五过来一回,如今多了两回。大抵是贺兰泽瞧及生母愈多的白发、渐弱的身体,于诸多失望中生出的不忍。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有条件的
他道, “非逢年过节,外头的孝顺和请安就留在外头吧,遥遥对着长乐宫拜一拜,有心便好。”这是阻了贺兰氏的人入宫。
尚且还有年节,贺兰敏颔首同意了。
故而这回还是接见了,实乃这些日子来,她回想贺兰泽于贺兰氏的种种。
明面上愈发恩宠,可是对她却愈发冷淡,让她凭生一股“空中楼阁”的危机感。加之半月前的一次惊梦昏厥,让她更是恐慌。
遂吩咐让他们好生看护京畿,莫负皇恩。
“陛下对殿下的态度,就是着了谢氏的道。”贺兰敕闻贺兰敏之话,不由愈发生气, “说句大不敬的,昔年在青州,陛下可是一个听话懂礼的好儿郎。哪是眼下这般一意孤行的模样。好在他还算有分寸,不敢怠慢了我们贺兰氏。”
“司空慎言!”贺兰敏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目光转去贺兰敦处。
贺兰敦性情原比贺兰敕温厚些,以往多来还是规劝,眼下却也淡淡,鲜少说话。贺兰敏知他心结,然唇口张了张,到底还是没将预备的话说出来。
只道, “孤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有些话确实是为了吾儿嘱咐尔等,却也是为了尔等着想。”
“臣还是那句话,殿下为我们着想,就该撮合着豫章王的婚事。这方是子孙后代的福泽。总不能吾辈染血厮杀,后人还得继续闹个头破血流才得荣华!&34;
外头滴漏声起,敲击诸人耳膜,是外戚探视的时辰到了。
贺兰敕道, “虽说臣等如今权势在手,但其实也不见得多风光。比如这来此见一回殿下,还不是得按着祖例。守着时辰,不见殊荣。”
滴漏声声回想,贺兰敏半阖着眼,抬了抬手道, “回吧。”
“臣告退。”贺兰敕拂袖先行,行礼的是贺兰敦。“长兄……”贺兰敏幽幽唤住他。
贺兰敦回首。
&34;……长兄慢走。&34;贺兰敏哺角扯起一个弧度,吐出无关痛痒的四个字。
殿中依旧是袅袅香烟,贺兰敏看着渐成墨点
的两个人影,一时间百感交集,一双往日锐利的眼睛几多浑浊,连着呼吸都愈发急促。
“主子!”绘书连忙上来抚胸捶背, “您怎不说的?”
“孤、开不了口,怕……”贺兰敏合了合眼, “罢了,贺兰氏子嗣众多,待陛下回来,让他再多多封赏便是。&34;
想了想又道, “过两日便是八月二十,去备好豫章王的吃食,好生候着。说得也对,这门亲事还是定下的好。七姑娘进不来,孤且先说说她的好。&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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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北宫中,谢琼琚一日隔一日过来陪阿梧练习站立,如今阿梧已经可以凭空站立半盏茶的时辰。
阿梧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自前岁贺兰幸死后,阿梧对谢琼琚便分外冷漠。但他在幽州城中见过她守城模样,在入了这宫廷,因疼痛无人敢劝他继续尝试站立的时候,也只
有她一次次来到这偌大的宫殿中,笑意温柔道, “阿母陪你。”
大半年来,她的手背上有被他撑着起身抓伤的痕迹,皮肉抠破;她的额上有因他多番站立不起而顿生恼怒推她,不慎撞在案角鼓起的包,留下的血;甚至小腿有被他实在不想再练习、控制不住自己踢到的淤青。
他的胞姐在这处给她抹药按揉,瞪他, “看父皇怎样罚你!”他扭头不屑道, “上回你就说父皇罚我,结果呢?”
“不动脑的蠢东西!”昌华公主眉眼含怒, &34;父皇又不昏庸,难道不知你不是故意的?罚你作甚!&34;
他的手足斥他无脑,他的阿翁其实待他也无多少耐心。
他原听兼任太傅的杜攸说过,他的父亲将七分心思给了皇后,两分给了朝政,剩一分方分予众人。让他不必太在意。
然而偏偏得君厚爱的皇后,他的生母,却一遍遍入他宫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扶他,教他,鼓励他。
还不能挪步行走,却终于让他能站起来。即使那样短暂。
可是,当年亦是她带着父亲抛却了自己,后来又是她杀了他自幼的表亲玩伴,甚至对和他相依为命的祖母甚是冷淡。
阿梧觉得很是纠结,这个妇人怎会如此?
有那样一次,他问过当年事,想求个真相。
她沉默许久,开口讲述,说什么她自己并未想要孩子,乃祖母设计;又说什么远走乃是病重在身不得已为之;而之所以不回来是病的太重忘记了前事…
他没能让她说完,只觉可笑又荒谬。他满怀怒气冲她道, “别说了,我一个字也不信。”
她就坐在这殿中高座上,全无威严,只剩满目的无奈与悲痛。须臾却又敛尽了悲伤,依旧笑道,“本也未曾想过你能相信。前事不念,且看后来岁月,阿母会好好待你,养育你。”
且看来日。千山小楼里,她也是这样与她说的。
“儿臣原也见过七表姐,幼时一道玩过。皇祖母说亲上加亲,儿臣觉得没什么不好,母后能恩准吗?”阿梧思虑再三,终于开口, &34;皇祖母身子也不好,道是唯有阿梧是放不下的。&34;
谢琼琚顿悟,这是昨日去过长乐宫后,贺兰敏又旧事重提。
“这事母后一人说了不算,且等你父皇回来后才能定下。”谢琼琚握着孩子的手,低头默了默,&34;你和母后说实话,是你自个喜欢七姑娘,还是旁的缘故?&34;
凭心而乱,亲上加亲,自然是好的。若孩子真心喜欢,存着青梅竹马的情意,抛开旁的因素,她或许能为他争一争。
阿梧咬着唇瓣,半晌道, “儿臣喜欢她。”
谢琼琚看他眼睛, “说实话。”
阿梧将唇瓣咬出齿印, &34;皇祖母身子愈发不好,儿臣想了了她的心愿。&34;
谢琼琚看了他片刻,将他揽入怀中。她的孩子,尚有一片赤子之心。
“成吗?”阿梧没有推开她,小心翼翼地问。谢琼琚摇头,退开身, &34;不成。
“为何?”阿梧提高了声响, “到底为何?为何祖母喜欢的,您永远都不喜欢。莫说要等父皇做决定!天下谁人不知,父皇最是听您的。”
&34;母后解释了,你不听亦不信。那母后无话可说,还是那一句,且看来日。&34;
这日之后,谢琼琚还是依旧来此陪阿梧练习,阿梧又重归沉默。母子的关系不好不坏,不亲不疏。
★
九九重阳节,贺兰泽出征的第三个月,前线传来失利的战报。七月到达的南线,交手数次,胜负皆有。
br /胜负乃兵家常事。
诸人并未当成太大的事,皇城中一切远转如常。杜攸代理政务,贺兰敕掌管军务,谢琼琚统御后廷。
只是这日重阳宴散,谢琼琚在送往贺兰敏回宫的路上,再次向她提起,关于贺兰幸之死的事。宫道两侧,芙蓉金菊裹着点点暮色,西风渐紧。
“阿梧不信妾之言,乃深信您。妾认为,有些事,该您好好与他说一说。”谢琼琚送她上车驾,凑身道,“想必陛下也不止一次同您说过,与其劝服妾与陛下,母后还是多多说服您母家兄弟的好。&34;
贺兰敏端坐车厢中,一抹余晖从掀起的车窗落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半明半昧。她下掀起眼皮看她,半晌道, &34;回宫。&34;
谢琼琚福身送行。
车厢中,贺兰敏一言未发,如同一尊雕像坐着。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主子!”绘书轻唤,壮着胆子道, “皇后殿下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早年的那些恩怨……”在幽州城受了谢琼琚恩泽的侍女如是说。
谢琼琚守城,贺兰敏原也受了她救命的恩惠。
“说白了,孤与她原没有多大……”贺兰敏叹了口气, “你说孤要是告诉了阿梧当年的真相,他可会恨孤?&34;
“主子,其实不必将当年事都说清楚的,只需说清后来事,就是六郎君的死因,也不是非要算到您身上,奴婢瞧着皇后殿下就是要洗清自个而已。&34;
“可是她洗清了自个,阿梧就一心向着她,就同阿郎一样,都向着她。孤养大的孩子,都会离开孤,都随了那个女人去……”贺兰敏抓着侍女的手, “你可知道,孤花了多少心血养育吾儿,又花了多少精力养育阿梧……&34;
&34;不会的。”绘书道, &34;皇后殿下是个宽厚的人,您忘了,当是幽州城被困,她还多次劝您先走!
“孤再想想。六郎若不是她害的,那还有长兄处,也得重新给说辞!孤再想想,再想想……”
未等到贺兰敏想明白,南线的战况便再度传来。
这会已至腊月里,自九月得到失利的消息后,三个月来,南线上便不曾传回捷报。只有一封接一封不太理想的战况。
这日正值腊月初八,喝腊八粥的日子。然未央宫的宣室殿中,
由杜攸主持,加议会却从平旦一直开到正午,不曾停歇。
原因无他,贺兰泽被困永昌郡,李洋在至北的凉州,公孙缨在至东的幽州,兵甲过来太慢,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得要求京畿援兵。
谢琼琚闻言,派司膳给诸臣送去膳食果腹,参汤提神。
下午时辰又散去,日头落去西边,宣室殿诸臣方散。
此后,连着近十日,殿中论政声不绝,但都没有个动静。
二十这日,皇后传召杜攸,太后传召贺兰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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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兵甲足矣,纵是不耐那处气候,不熟当地地形,水战亦是稍多。但是至多掌不下四州,如何会被困此间?”长乐宫中,贺兰敏急问, &34;到底是何缘故?&34;
贺兰敕饮着茶水,不疾不徐道, “能有什么缘故,参将中一半是长安世家的儿郎,哪个浴血奋战不是为了那么些家族荣耀和利益。且看他们需要什么,陛下又给了什么!陛下不给,他们可不就倒过了将了一军吗?&34;
贺兰敏盛眉几许,转念明白,定是此去的长安门阀兵甲在最后的关头不愿出兵,要求贺兰泽广纳后宫。
其实,前朝与后宫从来一体。
若说纳一个妃嫔是帝王私事,可一时按他喜好来。但是不开后廷废弃整个封妃制度,则是毁了长久以来门阀延续荣光的一条路径,自然让他们逆反。
“他们不发兵,那你们还在拖延什么,且赶紧发兵啊!”贺兰敏望向两位手足,这原就是今日让他们入宫来的要事。
杜攸昨日便传信给她,让她赶紧劝诫。
&34;你们何意?&34;贺兰敏见面面相觑的兄弟俩,有些回过味来。
细想,即便帝王惹了他们不快,伤及他们利益。然这些参将当不至于冒如此大的风险,毕竟同在战场,面对着相同得敌人。
定是有人在后头把持和扇风。
“三弟,难不成是你……”贺兰敏不可置信道, “你一开始便这样计划的?”
贺兰敕搁了茶盏,环顾四下道, “臣哪有这般心思,早早算计上。初时不还是抱着阿梧处的希望吗?这是没有希望了,方才动的这个念头。长安世家的那些个参将能有此默契,原是前头碰的灰,眼下么倒是让臣这三两句话便说通
了。”
&34;殿下莫忧,如今南线处,只要陛下在废后或者纳妃中任意答应其中一条,那六家参将两万兵甲即可襄助。
“纵是给皇后盖个妒忌不贤的恶名,陛下也不可能废后!且不论陛下,皇后身上有军功,杜攸还保着她呢!”贺兰敏合眼道, &34;你赶紧通知他们出兵,然后自己带兵前往。&34;
“那便看皇后自个了!”贺兰敕挑眉道。
“这如何耗得起?”贺兰敏急急起身,望向贺兰敦处, “长兄,你去,你带着人去……”
见贺兰敦无有反应,显然是同意了贺兰敕的有意思,贺兰敏急来他处,直言道, “幸儿,六郎不是谢氏杀的,乃我为了离间她和阿梧,使的计策,原是暗里送他回青州庄子避一段时日,谁成想路上颠簸,天寒地冻,导致伤口见风,就这般去了……是我,是我的责任……&34;
“殿下无需为了一个谢氏,将这等罪名归于自个身上。”贺兰敦难得多话, “左右已经到这步了,没有退的道理。如此档口,陛下自然也能识清大局,会应了六方门阀的意思。你安心便是,不会有事。我们的人手,随时待命中,最多多伤亡一些将士,伤不了陛下什么!&34;
贺兰敦将贺兰敏扶回座上, “殿下眼下要做的,是去说服皇后。即便她没有就死让贤的心,也该有容人之量!
“长兄,三弟……”
待贺兰敏反应过来,二人早已跪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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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可是长兄已经不信我了。”是夜,皇后被传召入长乐宫,得了这么一句话。
谢琼琚看着榻上仿佛一下老去的人,眼风四下扫过,只颔首道, “三日后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劳母后颁懿旨,让整个长安高门的命妇入长乐宫赴宴。妾是仰您慈命册封的皇后,亦当奉您慈命退堂而去。&34;
“你……”贺兰敏喘的有些厉害。
“您莫担忧,虽然废妾后位,需陛下玺印,经御史台。但是事从缓急,妾愿意先奉您之命,当满朝命妇前脱簪卸冠。让她们入殿中,乃留个见证。&34;
贺兰敏怔怔看她,颤颤不得语。
谢琼琚又道, &34;陛下留妾共人手三千,妾愿交出一半,剩一半需保妾儿女。&34;
司空府中,贺兰敕连日得了长乐宫中暗子的消息,不由抚掌大笑,传来徐良道, “也别太难看了,说我以大欺小。你掌禁军,皇后交出的人后就你去接手。&34;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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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长乐宫设宴。
长安城十三门阀中、四品及以上命妇依次入长乐宫。宫门前宝马香车,华盖如云。随着一道道贵丽倩影迈入宫阙,九重宫门一道道关上去。
彼时,并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除了坐镇司空府的贺兰敕稍微谨慎了些,闻得一直开启的外宫门今日关了,遂派人前往问了句是何缘故
掌管禁军的徐良派人给他回话,道是皇后承诺脱袍卸簪,想要留些体面,将一切锁于深宫,故而关闭了九重宫门。
贺兰敕和一众后辈子嗣闻言,或笑妇人矫情,或笑表面功夫,一笑了之,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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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长乐官庆安殿中,泱泱数十命妇并没有听到太后废后的旨意,只看见凤冠朝服盛装而来的皇后。
皇后仪仗透迤,丝毫未减半分。落座于凤座上,也不赐平身,只看着一个个匍匐在地的命妇,缓缓道, “今日宴,太后抱恙,由孤掌宴。”
殿中跪着的妇人,各自眼峰余光往来,彻底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要被废后的人,怎成了掌宴之人。而原该掌宴的太后,却未出现此间。
她们尚未来得及多加思虑,低伏的视线里,便看见刻着凤凰于飞的环佩流苏微晃,镌绣山河日月的裙裾微摆,一双盘珠凤头履缓缓逼近她们的眼眸。
谢琼琚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目光悲悯却又坚定。
她最先扫过第一排贺兰氏的女眷,然后在第二排寻到册子上所载之人。
卢氏,如今统领长安诸门阀的领头世家,丈夫正在南线征战,亦是领头按兵不发者。
谢琼琚走进她,俯身将她扶起,细看她模样。
又一步步退回凤座旁,启口道, “卢氏,你膝下嫡出二子,庶出三子,孤在你离府后,派人将他们扣起来了。&34;
卢氏猛地抬头。
“还有王氏,范氏,陈氏,吕氏,陆氏,亦都如此,孤将尔等府中子嗣带走了。”
/“殿下这是何意?”后来被点到名的五人惶惶抬头,最后目光都看向卢氏,由她开口。
其实多少心中都能猜出几分,就是这六门世家的将领,不肯发兵。
谢琼琚但笑不语,从侍者手中接来弓箭,竟是直直对准了卢氏。
“皇后殿下,妾无错无罪,你怎能在如此众目睽睽杀妾?”
“你郎君在南线站场不顾军情紧急,为一己私念胁迫君上,下有愧百姓,上无视君父。夫妻一体,你且先代他受过吧!&34;谢琼琚拉弓如满月。
&34;不、不可以……您、您怎么敢?&34;
“如何不可以,今日不是尔等死,便是孤要亡。”谢琼琚长叹一声,敛尽眼角血色,扼住微颤的手。
告诉自己,这世间无人不辜。
“孤的箭射过最爱的人,杀过最恨的人,故而已经无惧中间再添亡魂。”谢琼琚话音落,箭便离弦。
卢氏应声到底。
跪得稍近的命妇只觉面颊一阵温热黏腻,未几却是又两道血流喷出,溅向更远的女眷。一时间满殿惊叫、哭泣声,更有甚者或是昏厥,或是裙下濡湿。
原是卢氏中箭倒地后,殿中侍卫一刀砍下她头颅,如今人首分离,血流满地。
却见那端庄温婉的皇后,又一次走过来,竟是捧起头颅放入早早备好的檀木匣子中,给了她的长女,将将及笄的华昌公主。
“孤唯剩兵甲一千,全部给你。速去南线永昌郡,给孤传话。”
“儿留母至此,心有不安,兵甲与母各一半。”
&34;不必!”皇后满手鲜血如嗜血的修罗,然面上端肃色却又似九天的神女, &34;你记住,陛下的安危,便是吾等的生死。”
华昌公主从角门出,私服离长安。疾奔七个日夜,终于到达永昌郡。她将檀木匣置于地,开匣示众,报与皇后的两句话。
“尔等想要封妻荫子,乃人之常情。但封妻荫子前,得需有妻有子。”
翌日,已是元嘉三年正月初二,六处门阀参将两万兵甲出,增援永昌郡西边的天子军队。决战拉响,两日后,四州刺史死一半,降一半。
至此,南线定。
然而,在归来途中,东线上却又传来军情。道是青、
豫、衮三州刺史反,正举兵五万直奔长安。
彼时是正月初六,贺兰泽当即拨三万兵甲阻拦,其中亲兵一万,世家戴罪立功的兵甲两万,后又传冀州宋淮领兵三万合围。
自己领剩余兵甲夜奔长安。
★
青、豫、衮三州兵甲反,便是京畿的贺兰氏反了。
长乐宫设宴当日,起初还未有旁的端倪。
只是随着各家女眷迟迟不归家,自然长着眼睛的人都能觉出问题。之后由贺兰敏出来撑了两日,道是为前线将士祈福,留她们在宫中抄佛经。又催促贺兰敕出兵。
腊月二十六,贺兰敕愈发感觉不对劲,严查城门将士,方确定这几日陆续有兵甲出城,且都是生面孔。
如此进宫而去,倒是看到了抄经的各女眷和素衣卸簪护着豫章王的皇后,只是唯独不见华昌公主。
心中觉得不对,又不知错在何处。又一日,趁一人落单之际,抓来迫问,终于知晓了全部。
此时,距离公主离开,已有四日,怎么也是追不上的。而那处将领知晓妻儿被皇后控于手中,想必只得束手就摘,听话发兵。
贺兰敦叹气道, “我们眼下援兵,怕是陛下已经不需要了。”
鼓吹门阀按兵不动,自己隔岸观火以迫君王。
贺兰敕横心一摆, “已经这样了,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他第一件事就是传信给东线的其他三州刺史,让他们举兵而来。
第二件事,乃欲入宫控制豫章王,夺他王印发文书。
想的很好,让三州兵甲杀了贺兰泽,贺兰氏扶阿梧上位。如此贺兰氏不仅没有谋逆之名,反增辅政之权。
这是目前贺兰氏有可能破除困境的唯一也是最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