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童嬷嬷、谷雨说:“你们好生守着小姐,若是小姐醒了,痛了,叫人了,立马告诉给我知道。”她又对福姑说:“叫松涛居服侍的小厮来花厅。”她要亲自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当时小厮就在房中侍候茶水,来龙去脉自然一清二楚。他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太太越听越怒,待听到薛姨奶奶挑唆老太爷打了庄明宪一巴掌,她“砰”地一声,踢翻了凳子。“薛玉娘、薛玉娘”她连名带姓叫着薛姨奶奶的名字,语气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愤怒。小厮的声音应声而止,老太太却狠狠瞪着他:“继续说”小厮从未见过老太太发过这么大的火,那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吓得他哆嗦了一下才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还有吗”老太太收敛了所有所有的怒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太可怕了,比刚才发怒还要让人觉得害怕。“没没有了。”小厮如蒙大赦地逃了出去。福姑急急忙忙跑进来:“老太太,老太爷正朝安荣院来呢。马上就要到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次争吵必然比之前更要剧烈了。“嗯。”老太太神色平静,缓缓说:“我就在这里等他。”老太爷打了庄明宪,又骂了庄明宪,得知庄明宪病倒了,心里有些后悔。他是来道歉的。“吕氏。”他咳嗽了一下,说:“上午的事情是我失了分寸,但也是明宪太过分了,要不是她咄咄逼人,毫无规矩,我又怎么会打她。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疼她的,毕竟书仪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老太太波澜不惊地反问:“所以,你并没有嫌弃她并没有因为安安母亲的事情迁怒她”她没有生气、发怒,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了,她身上流的是我们庄家的血,我岂会嫌弃她”“不仅如此,我来是道歉来的。”老太爷声音越发软了:“我知道自己太过严厉,吓着她了。其实我也是为她好,否则我怎么会把傅文这么好的婚事给她呢”“我一直瞒着,就是想给你、给明宪一个惊喜的。这孩子不领情,我实在是气不过,其实我心里最疼的就是她。”老太太心里一片悲凉。你最疼安安,却把婚事定给了庄明姿,等庄明姿出了丑才把安安推出去。什么最疼她不过是因为庄家女做了丑事,受制于傅家,不得不拿安安顶罪。傅家人对庄明姿做的腌臜事一清二楚,有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姐姐,以后安安到了傅家还不是认人拿捏至于道歉,晚了,彻底晚了。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无能,让安安平白受了多少委屈。以后再也不会了。老太太喋喋不休了很久,见老太太只是不说话,他又有些慌乱:“吕氏,安安迟早要嫁出的,以后陪在你身边的还是我,我们好好过日子。”“你看薛氏不就怀孕了吗说不定你也能怀个孩子呢。就算你怀不上也不要紧,等薛氏生了,孩子养在你名下,陪你解闷逗趣,便是没有了安安,一切都一样。”他说着,握住了老太太放在膝头上的手。老太太看着,越发齿冷。怎么能一样怎么可能一样那是她的孙女,她的命薛氏肚子里的贱种连安安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老太太依然不说话。老太爷见她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还以为她有所松动,就动容道:“你就放心让安安嫁过去吧,婚书写了,不能悔婚了,除非傅家写休书。我庄家三代无犯罪子男,五代无再嫁之女,不能为了一个安安破例,你要体谅我。”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好。”她轻声说:“就按你说的办,但是薛氏肚子里的孩子,你真的由我吗”老太爷立马点头:“由你,由你,你想养就养,不想养也随你。”老太太就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是安安脾气太倔了,傅家的确是一门好亲事。等她醒了,我慢慢跟她说。”老太爷大喜,握着老太太的手摩挲着:“人都说妻贤夫祸少,果然如此。我庄金山能娶你为妻,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我吕青苗遇到你庄金山,一定是做了八辈子的孽。“我其他的都不求,只求婚事一定要隆重、体面。你这就去一趟傅家,就说彩礼不能少,一定要六十四抬才行,少了,我可不答应”六十四抬,未免太多了若是没有明姿这件事,他也好开口的。可经过这么一件事,傅文还愿意结亲,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要这么多嫁妆,实在是有些太过了。“怎么”老太太挑眉冷笑:“你不愿意”老太爷心头一凛,立马服软:“当然愿意。”他跟吕氏刚成亲的时候,夫唱妇随,日子不知道多和顺。就是庄明宪的娘罗玉蔻不知廉耻,勾搭书仪,他们夫妻二人为此事反目。最后书仪带着罗玉蔻远走他乡,吕氏怨恨他逼走儿子,对他特别冷淡。等到罗玉蔻难产而死,书仪带着襁褓中的庄明宪回到霞山坊,没过多久就思念成疾撒手人寰,吕氏就更恨他了。不仅与他分房而居,还一颗心扑在了庄明宪身上,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他一丁点的地位。后来他遇到了薛氏,多亏她温柔解意,时时劝解,他心中的忧愁才少了很多。他原本以为庄明宪现在懂事了,跟她娘不一样。现在才发现,他错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罗玉蔻也好,庄明宪也罢,天生就是祸天星,害得他们夫妻不和。罗玉蔻已经死了,只等庄明宪嫁到傅家,离开吕氏,他们夫妻自然能和好如初,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只要吕氏愿意嫁庄明宪,多几台聘礼又算得了什么实在不行,他自己拿钱贴补傅文好了。老太爷前后想了一遍,笑着说:“我这就去,你等我回来用晚饭。”老太太这才笑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老太爷心满意足而去,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问福姑:“你男人做账房,应该识字吧”“是的。”福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脸色虽平静却令人心骇,就说:“他是认字的,老太太是要他进来吗”“嗯。”老太太说:“叫他进来,我有事要让他做。”福姑去了,很快叫了她男人吕福进来。老太太已经在桌子上摆放好了纸笔:“福姑,你来磨墨。吕福,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吕福自然答应,坐了下来:“老太太请说。”老太太说:“我吕青苗,跟庄金山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一天都不想看到他,我要跟他和离,以后我跟他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福姑大惊,吕福执笔的手也是一抖,一大颗墨水就落在了雪白的纸上。第74章 红花西香院里, 陈嬷嬷正拿了菜单让薛姨奶奶点菜。从前薛姨奶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吃什么一律按照大厨房的份例来,规模就是一荤一素一汤。若想加菜, 自己掏银子, 让厨房的人采买食材帮着做。她怀孕之后, 一切都不一样了。不仅在西香院单独给她开了一个小厨房,份例也没有约束了。再加上老太爷经常到这里用饭,她要再多的菜,旁人也不敢说什么。薛姨奶奶靠在美人榻上, 腰底下塞了软枕, 指着菜单说:“猪肉丝菠菜、茭白炒肉、红烧乳鸽、香酥鸭子,再来一个野菌野鸽汤,就可以了。”她笑道:“这些都是老太爷爱吃的。”陈嬷嬷应了,去小厨房传话,回来的时候端了一个碗:“姨奶奶,燕窝粥好了。”孕妇吃燕窝可以美容养颜,让腹中胎儿变得聪明, 还可以预防肚子上长裂纹。薛姨奶奶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嘴角噙了一丝得意, 说:“放着吧, 等稍稍凉一些再用。”陈嬷嬷拿了美人锤,轻轻地给薛姨奶奶敲腿。正敲着,福姑来了。薛姨奶奶坐着没动,手搭在肚子上, 笑着说:“我动了胎气,老太爷让我养着,就不能起来迎了。福姑别生气。”福姑说:“老太太有事,让姨奶奶去安荣院一趟。”“是什么事”薛姨奶奶依然温温柔柔的:“我怀着孩子呢,可不好出门。”“有关于我们小姐跟傅家的婚事。”福姑放软了声音:“老太太说希望薛姨奶奶能帮着劝一劝老太爷,让他去傅家退婚。”薛姨奶奶笑了:“我不过是个妾氏,哪里能劝得动老太爷呢。”吕氏啊吕氏,为了一个庄明宪,为了一个不顶用的丫头片子,竟然跟我低头了。当初在霞山坊,她日日去给吕氏请安,吕氏是怎么对她的呢连面都不让她见,连门都不让她进,甚至直接不许她去请安了。不去请安,她哪有机会见到老太爷的面呢幸好她后来拢住了老太爷的心,否则她岂不是要被吕氏给打压死了。从前她去,吕氏不让。凭什么如今吕氏请她去,她就要去呢薛姨奶奶善解人意道:“老太爷是很心疼宪小姐的,要不然也不会将傅家的亲事说给她了,虽然是姿小姐不要的,但傅家的确是好亲事啊。宪小姐是妹妹,等一等也是应该的。”她的意思是说,庄明宪活该要庄明姿不要的东西。福姑听着,就火冒三丈,她冷哼道:“姨奶奶,奴婢来的时候,老太太说了,如果你同意去安荣院,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你不同意,她有几句话要奴婢转告给你听。”薛姨奶奶气定神闲,微微一笑:“福姑你只管说就是,我听着呢。”“薛氏”福姑突然把声音一提,厉声喝道:“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庄金山那老王八蛋说了,让我养你肚子里的孽种。你不来,就等着看”薛姨奶奶骇然地瞪着福姑,瞳孔猛然一缩。她知道一定是老太爷真的这样说了,否则老太太绝不会这样说。老太太这个人从来就不将她放在眼里,更不屑对着她撒谎。“福姑。”薛姨奶奶白着脸问:“老太爷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这回轮到福姑气定神闲了,她嗤笑道:“这话恐怕要问老太太了。”福姑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她回头道:“姨奶奶还坐着干什么跟奴婢走这一趟吧。”薛姨奶奶大怒,却也知道不得不走这一趟了。老太太厌恶她,不可能养她的孩子。可若是为了给庄明宪报仇,她故意抱走她的孩子,给她添堵,这绝对有可能。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庄明宪,她最在乎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她会为孩子做到哪一步,老太太就能为庄明宪做到哪一步,甚至老太太会比她做的更多。只要让老太太如愿,不、哪怕老太太不能如愿,只要让老太太知道她为了这件事情尽力了,老太太也就会放过她了。知道了对方的底线,薛姨奶奶也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所以,当到了安荣院的时候,她不仅不再生气了,脸上竟又挂上了她招牌似的温柔笑容。“老太太。”她低眉顺眼道:“您叫妾身来有什么事”老太太原本坐在椅子上,好像入定了一般。听了薛姨奶奶的话,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薛姨奶奶。从脸上渐渐下落,视线定在肚子上,眼神平静。薛姨奶奶又说:“他是个淘气的,不如宪小姐乖巧懂事。孩子都是娘亲的心头肉,妾身知道您一向宽和大度,必不会让我们娘俩个骨肉分离的。”“你的孩子是心头肉,我的安安就不是心头肉了吗你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欺负我的安安。薛玉娘,你是不是认为你很能耐,我不能把你怎么样”老太太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凌厉。薛姨奶奶听着话音不好,见老太太脸色如此,先是一怕,接着心里就涌出一股子气。“老太太误会了。”薛姨奶奶不软不硬道:“是宪小姐顶撞老太爷,妾身劝也劝不住,拉也不好拉。你硬怪到妾身身上,未免太不讲道理了。”“道理”老太太道:“只要我一日是庄金山的嫡妻,你肚子里的孽种就一日是我说了算”分毫不让,咄咄逼人。“看来老太太一定要抢我的孩子了。”薛姨奶奶冷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看看是我薛玉娘能留住孩子,还是你吕青苗能笑到最后。她说完,转身就走。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四五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守着门对着薛姨奶奶怒目而视。薛姨奶奶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却强撑着转头:“你要做什么”老太太看着她,两眼犀利凶狠,像为了保护幼崽被激怒的母狮,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薛姨奶奶心头一凉,正要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把视线移开了。“时间不早了。”老太太淡淡说:“服侍薛姨奶奶把药喝了吧。”薛姨奶奶瞪大眼睛去看桌子黑漆海棠花小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那缸盆大小的青花海碗。海碗里满满都是红汪汪的水。因为海碗太大了,她刚才还以为那是装颜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