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得意满的听着殿中的溢美之词,笑逐颜开。他扫了一眼几个儿女,只见胜玉面罩寒霜,身前几案上的鱼竟然一筷子也没动。“来人哪”吴王唤道,“寡人可是记得胜玉姬最爱吃的就是鲦鱼了。怎的今日一箸未动,莫不是嫌小将寡人的这条鲦鱼分为两半,给韩公子和胜玉姬一人一半。”“是”韩子咎连忙起身,“多谢陛下”“子咎无需多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哈哈”众臣一听,哪有不明白吴王所指为何,纷纷起身向韩子咎和吴王道喜。一时间,大殿里一片欢腾。突然,“咣当”一声,喧闹顿止,众人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胜玉姬面前的几案横倒在地上,杯盘被摔得粉粹,内侍端过来的那半条鱼也被掀翻在地。她站在那里,怒容满面。“胜玉,你干什么”吴王喝道。“父王,我不嫁”“荒谬你不嫁,难道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反正我就是不嫁,嫁也不嫁他”她抬起手指向韩子咎。“不嫁他嫁谁”吴王怒斥,转向郑妃“你教得好女儿”郑妃忙趋步上前,“陛下息怒胜玉,不得无礼快给你父王跪下”胜玉姬直愣愣的走到吴王面前跪下:“父王,胜玉愿终身陪在父王母妃身旁。”“一派胡言今天你不说出个理由来,此事便由不得你”“我”她猛地转回身,盯着呆立在那里的鹿郢,目露哀肯。鹿郢看到她的目光,僵直的身子向前迈出了一步,突然,姬子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小马夫,你忘了姒与夷”鹿郢的心像被蛇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颓然的低下了头。泪水从胜玉的眼中喷涌而出。她忽的站起身,冲到站在大殿旁的侍卫那里,抽出他的佩剑,横在了脖子上。“拦住她”吴王惊呼。“二王姐”姬子皙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面前,“有事好好和父王商量,先把剑给我,小心伤到自己。”“子皙,”她泪流满面哽咽道:“你说,隔着家仇国恨,我们俩可有希望”“这”姬子皙转过头望向吴王,吴王的脸上只有一片阴寒。胜玉看着急红了眼、却又被姬子地死死揪住的鹿郢,向他展开了一个璀璨的笑容:“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话音刚落,抬起利剑就向脖子抹去。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子皙惨白的脸上,他冲上去,只接到了胜玉缓缓倒下的身体。鹿郢将惊住的姬子地摔倒在地,他被狠狠地绊了一跤,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抓起胜玉的手紧紧的贴在脸颊上。胜玉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望着面前的鹿郢,她的嘴唇不停的抖动着,却已说不出话来。鹿郢的泪终于滑落了下来,他将胜玉的手放在唇上,“胜玉,来生,来生,鹿郢定去寻你”胜玉的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身体猛地抽搐了两下,沉入了子皙的怀中南山有鸟,北山张罗。志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尝暂忘更多的人冲了上来。“胜玉”“王姐”“儿啊”郑妃晕了过去。姬子皙抬起头,目光直直的射向他的父王,冷冽而陌生。、第二十二章琼玉姬胜玉身后,极尽哀荣。吴王命人将她的墓地建在了太湖之中。湖中最大的沙洲被一直挖空到湖底,用巨大的花岗岩石堆砌成墓室。椁室用了只有诸侯王才能享用的黄肠题凑。墓前留了一条长长的信道直通岸边,送葬的队伍绵延十里,白帛高扬,哀声震天。送葬者人人手持白鹤,这白鹤以竹做为骨,白绢为身与翅,拉动牵线翩翩起舞,象征死者的灵魂升天。一群南归的白鹤看到了,误以为是自己的同类滞留在此,纷纷下落。几百头仙鹤在胜玉公主的灵柩上盘旋,鸣叫。送葬的亲友皆以为“仙鹤起舞”是胜玉冤魂显灵,哀痛不已。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这一奇特的景象吸引,跟随进了墓道之中,正在此时,忽然出现了一大批甲士,将看热闹的百姓强行驱赶进了墓室,然后将墓室石门重重落下,将他们和送葬的队伍一并关在了里面,给胜玉活活当了人殉是夜,姑苏大城中哀声四起,皆咒吴王无道时近腊月,胜玉百日忌日已过,整个阖闾宫还是寂寂无声。大喜之日却落了个大悲的结果,情景之惨烈让所有人始料未及。这一百天中,朝还是照样的上,阖闾殿上却往往一整日雅雀无声,众臣如惊弓之鸟,谁也不敢对上吴王那张铁青的脸。郑妃自胜玉自裁那日便卧病在床,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哀伤的氛围让太子友和梨落的大婚也蒙上了一层悲戚之色。他们成亲那日正好是胜玉五七大祭,太子大婚又不能为一个诸侯庶女之亡而取消。礼乐不响,鞭炮不鸣,一切礼仪都是减的不能再简,只太子东宫里布置了一片红色,衬着南宫里的一片雪白更显凄凉。韩家公子韩子咎在出事当日的下午便匆匆离去。鹿郢是被侍卫抬着回的馆驿,然后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整整三日三夜。韩子廉等人久跪苦求不出,只好破门而入。才不过三日功夫,他的两鬓竟已斑白。第二日,他们便启程返回了越国。岐雨没有随他们一起回去,无韵托她去了鲁国,将欧冶子的临终之作墨眉送给墨家巨子。无韵留在了夷光娘娘的馆娃宫。吴王室原本打算将她安置在南宫,与两位王姬作伴。现在胜玉一死,加上王后与琼玉早亡,南宫突然成了不祥之地,不再适合她这样的待嫁之女居住,夷光娘娘便建议让她去了馆娃宫陪伴自己,连紫玉也因为恐惧宫中闹鬼的流言硬跟着住了过来。原本地位显赫的王后寝宫,突然就变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冷宫。后来,只有犯了错的嫔妃、宫人才会被贬去那里。与太子大婚一样黯然的还有姬子皙的十九岁生辰。从亲眼目睹胜玉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起,几十天来,他没说过一句话。肖耀殿里每日飘着酒味,他也日渐消瘦下来。他生辰那日,夷光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虾仁云吞,他只咬了一口,便又端起了酒杯。夷光娘娘与紫玉看到他如此消沉,忧心不已。这个儿子从懂事起就对自己颇为疏离,夷光娘娘不知该如何劝,紫玉又不敢劝。两人合计了一下,便让紫玉去求了无韵。紫玉央求道:“韵姐姐,现在只能靠你了不然,哥哥会把自己活活醉死的。”无韵为难道:“可是,我与他一共只见过几次面,并不了解他的性情啊。”“正是这样才好。他现在怕是最不愿与自家人相处,若是有个陌生人和他说说话,也许更好些。”“如此,我便去试试”“好姐姐,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紫玉叹息道。这比喻无韵忍了忍,没敢笑出声来。连日来,她的心里也是担忧不已,不知道鹿郢怎么样了。只听姬子皙的侍卫武涧说,为他送行那日看到他的两鬓多了两缕白发。姬子皙原本是去泄愤的,见到那两缕头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肖耀殿里寂静无声,武涧引着无韵找到了殿后的澄塘边上。塘里荷叶已残,莲子未成。那人一袭布衣,长发未挽,懒懒卧在池边的巨石上。夕阳西下,映着他孤单的背影,透出一抹难掩的萧索。“公子,越王姬来了。”“公子”武涧又报一声。“唔,知道了,退下吧。”他坐起了身。“是”“坐吧。”无韵在离他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自己面对他时,总是有那么一丝紧张与不安。他看了看有些局促的无韵,嘴角浮起自嘲的笑。“紫玉求你来的”“嗯。”“你不必来的。”“夷光娘娘和你妹妹很担心你。”“哦,我知道。”他转过头望着泛着粼光的水面,“知道这个池塘叫什么名字吗”无韵摇了摇头。“它叫澄塘。塘中心的那个亭子上有块匾额,写着霞映两个字。”无韵看了看塘中心的亭子,傍晚的霞光透过亭子倾斜到池面上,亭子的倒影在青碧的水中轻轻荡漾,衬得周围静谧安详。“霞映澄塘”,好精致的景致、好精巧的心思“大姐出降前,每回嫌胜玉她们太闹时,就偷偷跑到这里来。她最爱在日落西山时作画,她总说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色。我呢,最爱看的是静静作画的她,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像她那样美的女子了。琼玉年长我十岁,我俩虽不是一母所生,她却待我如亲弟,一应所需均与太子相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不喜见到我,每回我去给她请安,总是被她急急地打发出来。我永远也忘不了,六岁那年生辰,去馆娃宫见完礼、无意间转身时,她眼中那厌恶至深的目光。”他停了一下,举起酒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口。“自此以后,我就开始有意识的避着她,能不去就不去,实在不行就装病。后来,琼玉知道我突然体弱多病的消息,就常常来陪我,我们就躲在这小亭子里作画。再后来,我知道她偷偷的喜欢上了宫里的侍卫统领,那人也是世家出身。她便央求我给他传信。那阵子,我一边给她俩传递消息,一边还吃了好几回干醋呢。”他笑了笑,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只是一会儿,又暗淡了下来。“两年以后,晏婴来了。你听说过晏子吧”“听说过。阿公当年在齐国时,常常与晏子诘辩。阿公说晏子年少有为,日后定为齐国之栋梁。”“岂止是齐国的栋梁。他来到吴国请求拜见,父王听人说他辩于辞、习于礼,派人为难他。他来求见时,内侍说天子请见,晏婴不肯入殿。再求见,内侍还说天子请见,晏婴还是不肯入殿。如此第三次,他让内侍给父王带话说臣受命敝邑之君,使于吴王之所,以不敏而迷,入于天子之朝,敢问吴王恶乎存一个诸侯也敢妄称天子。我若应了,岂不是败坏大王的名声吗明着是为父王着想,实则是骂父王自不量力。可父王就吃这一套,他立即将晏婴奉为上宾,并将琼玉嫁给他当了续弦。”他的眼底浮现阴霾,“你知道晏婴年纪有多大了吗四十二岁比当时的父王还大了一岁琼玉出嫁不久,她喜欢的那个侍卫统领,请战去了楚国战场,死在了那里。就在前年冬天,齐国传来消息,琼玉病重欲见我一面。我星夜兼程赶过去时,她已是弥留之际。她躺在我怀里,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子皙,带姐姐回去”他哽咽了一下,“我不顾晏家人的反对,毅然将她的灵柩带了回来,恳求父王将她葬在了王后身边。”他冷笑起来,“哈世人都将父王与晏婴的这次交锋当做美谈,岂不知只是一笔肮脏的政治交易罢了。父王给了他美名与美人,他给了父王齐国的十年相助,使楚国不敢轻举妄动。”他举起酒壶,将壶里的酒全部往嘴里倒去,洒出来的酒沿着他的嘴角、脖子,流进了衣襟里,很快胸前就被打湿了一大片。“如今,胜玉又死在了我的怀里,还会有谁下一个会是谁紫玉吗”他摇摇晃晃的举起酒壶,狠狠地砸向傍边的巨石,酒壶跳起来,落入了澄塘里。无韵惊得站起来,想扶住他踉踉跄跄的身子,又不敢伸手。他站起身来,面朝着她:“琼玉明明心有所属,却为顾全所谓的大义孝道枉送了性命;胜玉明明心有所属,却被父王逼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母亲明明心有所属,却要忍辱委身于自己的灭国仇人、为他生儿育女那么你呢离无韵,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谁,站在了姬子皙的面前、第二十三章太子友深秋瑟瑟,晚来风急。风卷起两人的衣袂,他的墨发扫到了无韵的身上,这小小的碰触却让她痛不可当。她踉跄的退了两步,脚下的草滑,身子一斜,手臂被狠狠地摔在了石头上,痛的她将整个身体缩在了一起。姬子皙的酒意顿时清醒了大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倾身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想扶起她。无韵瑟缩了一下,站起身,想躲开他的掌握,反而被他握的更紧。无韵使劲的挣扎着,姬子皙情急道:“我只想看看你的伤,你再别扭,我就要抱你了”无韵惊愕的抬起头,看到被自己的话惊到的他蓦然烧红的脸。姬子皙看着面前这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惊讶,恐惧,羞恼,委屈还有憎恨,是的,憎恨。她在憎恨的,是谁不到两年之前,也是同样的一双眼,清澈,纯真,慧黠,欢乐,干净的不带一毫杂色就是这双眼,让匆匆赶路的自己驻足了下来,躲在澧水河边的灌木丛中偷窥着她。那样清亮的眼神照亮了琼玉走后、自己最黑暗的日子。虽然也曾冠冕堂皇的拒绝了师父让自己带她回宫的提议,但听到母亲提起吴越和亲来的人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