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过门得早,方才作罢。玉萱知道周氏想在武宁侯面前表现,也不再推辞,只见含香规规矩矩走出来,穿着绿色缎裙,紫色夹褙芯子,手里提着这个八宝香隔灯笼,低眉垂首地道:“奴婢知道了。”含香出了门,当先引路,低声道:“三姑娘,小少爷,这里路滑,当心些。”“有劳姐姐了。”玉萱含笑,牵着玉陵的手,玉陵顽皮,三步两步在石头上跳着,歪一步,又担心地去抓头上的虎头帽子,他生得白净可爱,戴着那虎皮帽子,尤其显得娇憨。三人走到沁芳桥上,玉陵又想去抓栏杆上的白玉狮,突然身子一歪,差点摔倒。玉萱一惊,喊道:“小心”说着,去拉玉陵的胳膊,玉陵回身拱到她身上,咭咭咯咯地傻乐。玉萱见他无事,方松了口气,笑骂道:“你个小顽皮鬼,若掉到了河里,可是顽的”话音未落,忽觉后心一紧,竟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玉萱向前一扑,连带着玉陵,从沁芳桥的石阶上滚了下去。玉陵吓得失声惨叫,玉萱来不及多想,一把护住玉陵的头,姐弟两个一路滚到桥底,玉萱忽觉身子一痛,撞在一颗大树上,昏了过去。而在昏倒前的一瞬间,玉萱拼命地看向桥上,发现一个绿衫子小丫头匆匆赶来,竟是绿萼。“怎么好好的就摔了呢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姨娘快别哭了,陵哥儿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儿的,到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耳畔传来细弱的声音,武宁侯也急促地围着床铺来回踱步,“没用东西,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若玉陵有个好歹,我叫你们通通陪葬”含香跪在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玉萱微微睁眼,只见含香身后还跪着两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一个是自己房里的三等丫头,名唤珍珠的,而另一个竟是绿萼。玉萱见这阵仗,便觉大事不妙。忙又将眼睛闭上,听听这些人说什么。“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会摔了呢”周氏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奴婢本想着先送小少爷回去,因晚上沁芳桥不安全,打算从将离园绕过去,是三姑娘说,晚上景色好,要带小少爷从沁芳桥走,这才过去了”玉萱一听,心中暗自冷笑,这丫头竟有胆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来自己又着了周氏的算计了。何氏一听,更哭成个泪人儿,“三丫头也太大意了,那沁芳桥又高又滑,怎么就能带着玉陵上去呢”林氏最是胆小怕事儿的,此刻慌得没了主意,“都是三丫头不好,姐姐快别生气了,仔细身体要紧。”玉萱听了这话,更觉齿冷,她也掉下桥受了伤,这群人眼里心里,竟只有玉陵一个。武宁侯浓眉紧蹙,沉声道:“出现这等意外,三丫头也是始料未及,事已至此,再苛责也是无用。”周氏见武宁侯又帮着玉萱说话,恨得牙根直痒,她扭头看向含香,大骂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们这些下人照看不周苏嬷嬷”她一声传唤,苏嬷嬷应声进来,周氏冷声道:“给我拖下去,往死里打”含香吓得浑身发抖,哭得梨花带雨,“太太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是珍珠来找奴婢,奴婢被她绊住,说了两句话,不想小少爷就滚下去了”“慢着,”苏嬷嬷刚要动手,周氏又突然开了口,威严的凤目瞪视着她,“你刚说什么这会儿珍珠来做什么”她话音一落,换了珍珠抖如糠筛,“是绿萼姐姐叫奴婢来给三姑娘拿斗篷的,怕入了夜风凉”玉萱心中一惊,眼皮微开,看了看珍珠,见她表面怕的要命,眼神却有恃无恐,登时明白,这丫头必是被周氏买通了。她平日的生活起居,只由绿萼一人伺候,绿萼心思细,只恐别人照顾不周,如今送件斗篷,如何会指使一个下等丫头来“你胡说”绿萼大惊,瞪圆了双目,“分明是你说姑娘叫我过去,有事吩咐,如何说是我让你去的”武宁侯最讨厌家宅不宁,听几人言之凿凿,心中大怒,“都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氏见武宁侯发了火,心中暗喜,上前道:“侯爷莫生气,是妾身办事不利,此事定会细细查明。”武宁侯低下头,见周氏鬓边竟生了一根白发,想他诺大一个家业,要周氏一人操持,身边又没个得力之人,一时又生怜惜,叹道:“罢了,问明白了就好。”周氏转过身,冷冷看着珍珠,“你说实话,当真是绿萼叫你来的么”珍珠以额触地,哭诉道:“千真万确,太太明察。”周氏又转头看向绿萼,“三丫头是从我这枕霞堂回去,难不成我这里连件斗篷都没有,还叫你巴巴送来何况你若要送,为何不早些过来,赶在天都黑了,岂不是扑个空”绿萼心眼死,周氏想害她,她脑子乱哄哄的,却想不明白,只能实话实说,“太太明鉴,确实是珍珠叫我过去的,奴婢不知”二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步,情势便又僵上了。何氏大骂道:“你还撒谎,定是这些小蹄子们要害玉陵,否则怎么好端端都去了桥上,还要撒谎”周氏斜睨了一眼,示意何氏不要插言,她摩挲着指尖,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两个,必然有一人撒谎,现在虽不知撒谎者是何目的,你们同在一房,想必都不是好东西”“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珍珠和绿萼同时大哭,叩头如捣蒜。周氏转身道:“苏嬷嬷,将这两个丫头都带下去,狠狠地打,若还是没人招认,就两个都给我打死”“是。”苏嬷嬷上前架起珍珠的胳膊,绿萼咬着嘴唇,她隐隐觉得有人要害自己,可她只是个丫头,定是冲着玉萱来的,想到此,咬紧了牙关,宁死也不承认。武宁侯微微皱眉,觉得周氏手段未免过于残忍,但想自己既然让她执掌中馈,后宅之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珍珠吓得魂飞魄散,突然扑在地上,抱住周氏的腿,“太太饶命啊,奴婢招了,奴婢招了”周氏怒目而视,一脚将她踢开,“还不快说”第三十六章珍珠哭哭啼啼地道:“确实是绿萼姐姐让奴婢去给三姑娘送衣裳的,奴婢不明就里,就跟着去了,刚走到沁芳桥,正巧看见三姑娘、小少爷和含香姐姐过来,绿萼姐姐让奴婢去和含香姐姐说话,说姐姐是太太屋里的人,咱们不能失了礼数。”“后来呢快说”周氏目光如炬,厉声斥问。“后来后来奴婢刚和含香姐姐说了两句话,突然看见看见”“看见什么”武宁侯心中起疑,也不禁开口。珍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玉萱,“看见绿萼姐姐正在陪小少爷看那桥头上的狮子,三姑娘就趁其不备,将小少爷推下了桥”“什么”武宁侯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将案上的茶杯险些震出来,“你说的可是真的”“千真万确”珍珠泣不成声,“奴婢当时吓坏了,冲过去喊了一声,想是想是绿萼做贼心虚,被我吓了,向后一倒,竟给三姑娘也撞了下去”话到这里,众人总算捋顺了前因后果。定是玉萱想害玉陵,让绿萼带着珍珠过来,以珍珠绊住含香,再与绿萼合作,将玉陵推下桥。玉陵年纪还小,被绿萼哄得开心,哪知道是谁对他下手如此一来,就是玉陵醒了,也不怕被他指认。“你胡说”绿萼双目尽赤,恨不得掐断珍珠的脖子,“往日三姑娘待你不薄,你怎能血口喷人呢,咱们到的时候,三姑娘和小少爷明明已经摔下去了”“太太明鉴啊,太太明鉴”珍珠又爬过去扯周氏的裤子,何氏在旁哭得不成人形,“这还用说么含香也说了,是三丫头引着玉陵过去的,玉陵还是个孩子啊,她怎能这般心狠”林氏脸色惨白,看着武宁侯铁青的脸,知道自己也保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恕罪,是妾身教导无方,侯爷恕罪”林氏一边说着,一边叩头。周氏一声冷笑,抬眼道:“你是三丫头房里的人,定不会无端冤枉她,何况含香也说,确实是被你绊住了,可见你们早有预谋,却不想苍天有眼,三丫头自己也摔下去了,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绿萼瘫在地上,呆若木鸡,看来这群人竟是信了珍珠的鬼话,她恶狠狠地瞪着珍珠,“你为何要害姑娘,为何”珍珠故作惊怕,胆小地往何氏身后躲了躲,何氏起身骂道:“你这贱婢,侯爷还在,你要反了不成”绿萼看似怯弱,心里却有一股痴意,跟了哪个主子,眼里心里就只她一人,何况这几日来,玉萱对她慈和宽待,绿萼更生了感恩图报之心,她突然抬起头,道:“小少爷是奴婢推下去的,跟三姑娘无关,奴婢愿一死谢罪”玉萱听到这话,心中一暖,又大觉不妙,她一个小丫头,能与玉陵有什么仇,这么说,可不是变相认罪了么果然,武宁侯一听这话,觉得此事八成和玉萱有关,心中大怒。周氏冷笑道:“放肆,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定是受了他人指使,你以为你一条贱命,就能为你主子脱罪么”绿萼泪眼婆娑,绝望地看着周遭的人,她口齿不灵,不知如何为玉萱辩解,悲声道:“小少爷是奴婢推下去的,小姐是为了救小少爷才滚下去受了重伤,奴婢”她的声音已近嘶哑,“奴婢只愿以死谢罪”说完,绿萼突然起身,一头向柱子上撞去这一下非血溅当场不可,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同时脱口惊呼,电光火石之间,突听一个声音道:“胡闹”话音一落,玉萱猛地跳下床,适时抓住了绿萼的手臂。绿萼见自家姑娘醒了,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哭道:“小姐”玉萱叹了口气,轻轻握住绿萼的手,柔声道:“你当真傻得厉害,你以为你死了,他们就会信我了么”“奴婢、奴婢”绿萼抬起泪眼,不知该说什么。玉萱刚见绿萼寻死,一鼓作气站起来,这会儿才觉得腿上传来一阵疼痛,想必从桥上滚下去摔伤了。玉萱嘶了一声,又坐到床上,绿萼虽心神激动,却还不忘为她放好靠枕。何氏见玉萱醒来,恨得哀哭大骂,“你到是醒了,我的玉陵可怎么办,我可怜的玉陵”何氏一面哭,一面又寻死觅活,武宁侯被她吵得厌烦不堪,道:“行了,太医连夜瞧了,说只是受了些惊吓,无大碍的。”武宁侯听了太医的话,知道玉陵伤得还不如玉萱重,不甚担心,现在唯独恼怒的是,他的宅子里怎么会生出这种事来。“你醒的到很是时候”周氏冷冰冰地瞧着她,话里有话。玉萱神色淡然,道:“绿萼,去给我杯茶来。”众人都呆了一瞬,不知她为何还有兴致喝茶。绿萼也是一怔,随后应了声“是”,转身到了一杯热茶,拿茶托放着,交到玉萱手里。周氏瞧她那波澜不惊的样,心中大怒,只是玉萱刚醒,要口茶吃她也不好说什么,怒极反笑道:“三丫头,玉陵还昏迷着呢,你还有心思喝茶”玉萱冷笑道:“适才父侯不是说了么,太医已看过了,玉陵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会儿与其哭哭啼啼,到不如把那吓着他的人揪出来严惩”“还揪个什么”何氏悲戚道:“你房里的丫头都招了,就是你推玉陵下去的,玉陵一个孩子,与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狠心“玉萱嘴角一勾,冷冷道:“是呀,你们也说我与他无冤无仇,那我为何要害她”何氏想不到她反问自己,微微一呆,又咬牙道:“定是平日里记恨侯爷宠爱玉陵胜过你,所以才心生歹意,狠下毒手”“哦”玉萱低眉看着手里的茶碗,“原来你们都觉得父侯宠爱玉陵胜过我,这是说父侯眷爱不均么我怎么没发现,只觉得父侯待我好得很。”这句话将何氏噎了个十足,她涨红了脸,抬手指着玉萱,“你、你、你”武宁侯冷眼瞧着,心中暗惊,这个三丫头,何时有了这处变不惊的本事玉萱又抬头看了看珍珠,漆黑的瞳仁射出两道冷光,居高临下,透视人心。珍珠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抽噎垂下了头。玉萱见她这样胆小,竟也是个不成气候的,悠悠道:“你说绿萼叫你来给我送斗篷,斗篷在何处”“斗篷、斗篷”珍珠眼珠转了转,忽见周氏房里的紫云上来道:“可是落在桥上了是这个不是”“是、是”珍珠也不管是什么,只能先连声应了。玉萱眼皮一抬,是见紫红色敞襟斗篷,还真是自己屋里的东西。她不惊不慌,无奈摇了摇头,“你们寻斗篷,也该找个像样的出来,自己瞧瞧,领口偏右,第三个扣子,可不是坏了”紫云大惊,她趁乱买通丫头,从玉萱房里随便偷了一件,想不到竟偷了个坏的。她见玉萱言之凿凿,也不疑有他,慌乱了一瞬,没有接话。玉萱又转头看向绿萼,“你没瞧见我今儿穿着水绿色的缎裙么平日里我是最忌讳红绿配的,你怎么巴巴送个红斗篷来,还送了个坏的,这是想讨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