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走着,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又驻足沉思,画面急速变换,残阳的修罗场,他手执长剑,玄黑战甲染上斑斑血迹,的战马一声长嘶。我记得这个梦,因为我总是重复做同一个梦,而且总是在这个时候被吓醒。安安被抱走后,连午睡也不甚踏实,过了几天,安安被送了过来,因为赶上地藏王菩萨诞辰,太后要出宫清修,带上小孩子会很不方便。安安见了我,比几日前更为亲热,天天缠着我讲故事,我实在难以招架,就对他说:“你皇叔无所不知”安安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放过我,缠宇文邕去了。宇文邕的意思,是让我白天陪安安读书,他晚膳时讲个故事。我欣然应允。“安安,哪里不会,就点个点奥,”我递给他一支小楷笔,嘱咐他。安安在简明论语上画了好多圈圈,晚膳时,宇文邕讲完故事,问:“今天都学了什么”我拿出书,翻开来,递给安安,道:“快,快跟你皇叔说说。”安安嘟着嘴,揪着小手,我们怎么问都不说话。我看看宇文邕,劝他:“小孩子闹脾气也是正常的,许是你的故事讲得不好”宇文邕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那先吃饭。”我瞠目结舌。饭毕,宇文邕说起宇文宪,我们聊了会天,一不留神,刚才还在旁边小桌边玩的安安不见了找到屋里,他正蹲在地上,拿论语在火上烤,旁边的丫环大惊失色:“皇上恕罪,小殿下,小殿下他”宇文邕眉头一皱,上前轻声问:“安安,你在干什么”安安把书上一个个烧出的窟窿指给我们看,“小姨说,哪里不会点哪里”我拨浪鼓似的摇头,宇文邕平生第一次,竟然就笑出了声。正当我思考如何换一种教育策略的时候,安安这小家伙,竟然一个人偷偷爬上秋千架,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太医看过,幸而只是擦破了皮,并为伤筋动骨。我想起十三岁那年从假山上摔下来,城郊的那位神医开的药方里特别灵验,外敷内用,不出十日伤口即可痊愈,但那味药最关键的部分是一种野生田七,活血化瘀最是有效。而这种田七,回音山上就有,我当日随父亲出游,在林中玩耍,松鼠没抓到,却记得小路旁有这种草药。我便想采些来,但宇文邕当时不在宫内,况且一旦禀明缘由,他肯定不让我只身前去,倘若调动侍卫难免兴师动众,眼下是风口浪端,他登基不久,朝中暗流涌动,我不想他在这种必要时期分神。问过太医院,并未有这种药草,看着安安痛苦的样子,心里一阵揪痛,能让他少受点痛苦,为了姐姐,我一定要尽力。那天的冲动出行,成就了我心目中的锦绣良缘,现在想来,一个女子若活得太过理性,便很难寻到真正的天地良缘。我买通司衣司的女官,以采办为名混出宫去。总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背,可当大雨瞬间倾盆,我现在一个山洞门口瑟瑟发抖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运道不济。身上的单衣既已湿透,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簌簌流下,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样子,反而越下越大,伴着电闪雷鸣,着实阴森可怖。我在黑暗的洞中坐了没多久,就听见山下一声接一声的嘶喊,起初听不太清,后来听出是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蓦然一惊,难道是他来找我了这么想着,攀着洞口张望,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半个天空,将洞口不远处一个身影映得高大伟岸,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他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我。我欲开口解释,他却一把讲我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洞中燃起一堆篝火,我们面对面坐着,他的外袍雾腾腾地冒着热气,他索性脱下外袍,使劲拧了两把,我找了个木棍挑起来,像烤鱼那样在火堆上烤起来,不经意一瞥,肩头雪白的里衫渗出斑驳的血迹。“你受伤了”我有点心慌,抓着他的胳膊,手心里都渗出冷汗,我这是怎么了,这种担心失去的感觉,跟大姐当初离开皇宫时一模一样。他淡淡地看了眼伤口,道:“小伤,不碍事。”我心中有瞬间的疼惜,转而用责备的语气说,“你真傻。”“值得”他转而静静地看着我,潋滟目中中盛满一种我不甚看清的东西,是欣赏、是怜惜、是幸福,还是一种悸动他什么都不说,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他的目光,能抽丝剥茧般将任何人剥离,只剩下灵魂呈现。心跳猛然加快,我不能直视他的目光,这眼睛太过洞察世事,目光太过锐利清明,我刻意撇过头去,避开他的眼光。“你是皇帝,万一出什么意外,不就辜负了社稷。”“如果连喜欢的人都无法保护,要这万里江山何用”什么他是说,连喜欢的人也无法保护,我是,他喜欢的人原来,他竟然是喜欢着我的么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你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着你,我便是那种幸福的人么我摸了摸脸,很烫,想必是一片绯红吧,情窦初开的少女,终于明白所谓爱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身子突然被往前一拉,我惊惧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清俊的脸、英挺的眉以及垂在额前一缕微卷的青丝,紧张、羞涩、抗拒、企盼,什么企盼,我竟然是希望他亲我一下么独孤沁,你怎么可以这样脑子里两个声音天人交战:你还是个矜持的大家闺秀么,我何时是个大家闺秀了就在我不知所以地时候,他只是淡淡开口:“坐过来点,你的头发被火燎了”天地雨夜,多年后想起来,仍是深深的眷恋。、草籽茶宇文邕和带我和安安去云阳宫周边微服私访。有暗卫相随,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信步走到一处农家,幽静的小院,烟囱里升起缕缕炊烟。宇文邕道:“中午,我们就不如在这里吃饭吧,一来体察民情,而来观赏景色,你觉得呢”我还没回答,安安已经拍着小手道:“我觉得叔叔说得对。”为了不引人注意,临行让安安改口,这孩子年龄小,却无比机灵,嘱咐两遍就记下了。宇文邕笑着摸摸安安的头,看着我,我道:“待会儿吃完了,须付给这家人银两才好,小户人家,可经不起我们叨扰。”宇文邕道:“那是自然。”说着便牵了安安,小口柴扉。女主人迎上来,疑惑地打量着我们,并未开门,转身回屋,我拉拉宇文邕的袖子:“人家好像并不欢迎陌生人呢,咱去前面镇上看看吧。”宇文邕顺势拉住我的手,笑说:“你且等等。”他话还没说完,女子复又出来,挟着一个青年男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很年轻的样子,应该是他的丈夫。果然,男子解开柴门上用野草扎就的门闩,十分客气有礼道:“今早林子里有喜鹊叫,果然贵人就来了。”请我们入内,倒上茶。宇文邕抱拳施礼:“尊兄如何称呼” 男子一边抹桌子,一边抬眼回道:“叫我原彻就行了。”宇文邕落座,抬眼“奥”了一声,“可是先朝国姓元”男子挠着后脑勺,讪讪低头:“哪能高攀呢只不是平原君的原罢了”宇文邕赞道:“想不到尊兄耕织为家,竟也饱读诗书,令人敬佩。”说着举起茶杯,两人以茶代酒,不多时已想谈甚欢。安安一进门就看见在屋檐下逗猫的小女孩,跑过去也蹲在一旁看,小女孩傲娇地瞪了他一眼,抱起猫回房了,安安二话没说跟上去,我怕他一激动闯祸,正要跟进去看个究竟,却听见男子介绍自己说叫“原彻”,脑中一个激灵,遂撂下安安,走过来吃了一口茶,淡淡地问:“你叫原彻”男子点点头,宇文邕不解的看向我,“怎么了”我若有所思道:“这个名字,倒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男子定眼看了我许久,忽而击掌而笑:“可不是么,我说打夫人一进门,便觉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不就是见过么”宇文邕不解的看向我,我便笑道:“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被人拐卖,一个人流落街头,多亏碰上一个好心的哥哥,给了我半块馒头,我才不至于饿死。”想着当日情形,心中不免感动,举起茶杯,声音有微微颤抖:“原彻哥哥,沁儿敬你,多谢你救命之恩。”原彻也很激动,多年未见,当年那几日患难友谊竟根深蒂固,如今古人相见,不免你一言我一语地热聊起来,原来当日破庙前,我们被毒晕后,孩子们都被卖往各处,原彻年长,心思机灵,半路上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京城寻我,却终因体力不支倒在路上,一位乡村郎中见他可怜,将其收为义子,带回抚养,这位好心人只有一个独女,前年老人置办了几亩田地,将女儿许配给原彻,自己云游四海了。如今,原彻也有了可爱的女儿,妻子又贤惠,日子过得很是甜蜜呢。宇文邕看我们相谈甚欢,插不上话,只能一盅接一盅地喝茶,喝到茶壶见底,便搁下茶盅,起身环眼打量四周陈设,朗声道:“看尊兄房舍有致,日子还好过吧”原彻回道:“如今天子英明,自然丰衣足食。”宇文邕撩起衣角,复又坐回石凳,原彻又沏上新茶,是一种乡间特有地草籽茶,宇文邕自倒了一盅,问:“赋税可合理”原彻敬了宇文邕一杯道:“朝廷定了税例,本来有府衙克扣钱粮,不过都被皇上给查了,真是大快人心,说起来,圣上曾为鲁国公时,小弟虽然不曾见,听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我偷看了宇文邕一眼,他淡淡地没什么表情,我便问:“听说鲁国公那时候脾气可不太好,手下人做错了事,能往重了罚,就不往轻了罚。”原彻笑道:“大凡有作为的人,总是会与众不同的。”我又笑看了宇文邕一眼,别人这么夸他,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许是恭维之词听多了,可是原彻为人正直,且并不知晓宇文邕身份,是不会撒谎的。正说着话,原彻的妻子走上来,笑说:“菜都凉了,先吃饭吧。”大长桌安放在一株大柳树下,我们帮忙布置摆筷盘,连宇文邕也帮忙盛汤,只是手法拙劣令人咋舌,我摇摇头,夺过他手中勺子,“你坐着吧,我来。”原彻见状,叹道:“于兄好福气,娶了沁儿这么好的妻子,有句话于兄别生气,当时沁儿落难,我们一群小叫花子哪见过那么可爱的姑娘,以为来了天仙,做梦都梦着能跟她多说会儿话呢。”宇文邕抬头看我一眼,笑回:“如今苦尽甘来,原兄功德圆满,有了嫂夫人和小千金,更值得恭喜呢。”我盛汤的手在半空中一僵,呵呵干笑两声。只因为宇文邕的身份不能捅破,我暂时只好吃这个哑巴亏。桌椅摆好,饭菜上齐,独不见两个小孩子,原彻妻子道:“在屋里玩呢,我去叫。”难得安安如此安静,好奇心让我跟进去看看情况,进屋一看,两个小孩子趴在胡床上玩猫咪,小女孩看见母亲进来,娇滴滴地说:“我去找娘亲,不跟你玩了。”说着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原彻妻子亲了她一下,带她出去了。安安扁着嘴,掰着手指头,低着头挪到我面前,低声说:“小姨,咱们是么时候回家啊”我想他可能不习惯宫外的生活,便摸摸他的头,哄他:“等吃完了这顿饭,我们就回去,好不好”孰料安安的头更低了,一言不发,我心疼地蹲下来,攥着他的小手道:“怎么了,安安这里有山有水还有小妹妹陪你玩,不开心吗”安安忽然抬起头,两只眸子闪出熠熠光彩,一个劲儿的点头,又问:“那妹妹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我想了想,耐心跟他解释:“妹妹还小,离不开家人,我们带走她,她爹爹和娘亲会很难过的。”安安低着头,半晌,问:“为什么小妹妹有娘亲,我没有”我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挤出一个笑脸,晃着他的手道:“谁说没有,娘亲不在的时候,小姨就是娘亲啊。”安安仰着小脑袋看我,眼中满是期待,“你真的是吗”我整整他的衣服:“当然是了,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呢”安安笑着拉着我,高高兴兴出去吃饭了。席间,原彻又讲了些乡间趣闻,宇文邕听得津津有味,饭毕,我帮原彻妻子收拾盘盏,宇文邕和原彻在院中逗两个小孩子,我不经意瞥一眼,总能看见他爽朗的笑脸,屈指一算,前后七次,这是他近半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天。、长相思回去的路上,宇文邕支开暗卫,我们三人独行。安安拽着我的裙裾,哭得甚是凄惨,我听不下去,便蹲下身,拿出帕子替他抹了眼泪,“不哭咯,不哭咯,乖,小姨,不,娘亲给你买糖葫芦吃。”安安便收了泪眼,一脸天真地说:“娘亲不让苦,我便不哭了。”我“啊”的一声,抬头无助地望着宇文邕。宇文邕蹲下身,在小孩头上轻轻摸了摸,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叔叔带你去打猎好不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来,剥了一颗,塞到安安口里,安安也就破涕为笑,专心吃起了栗子。我讪讪一笑,“你这怀里,究竟踹了多少好东西”宇文邕背起安安,把剩下的栗子递给我,道:“也没什么,就一颗赤子之心。”我讶然。回到客栈,拿了盘缠,又买了两匹好马,我自乘一匹,宇文邕放丸子在座前,拦手抱着安安,一手握缰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