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我语文课了”高老师叹气:“怎么到现在你还没对他改观”“改不了啦他是出名的富二代官二代潘书记是他妈你知道吗依仗着爸妈算什么本事他不努力就等着坐吃山空吧”“我和你看法不同。”王老师一愣,乐了:“这倒是新鲜秦朝阳是大名鼎鼎的校霸,人尽皆知。我对他的看法是大部分人对他的看法,你倒是说说,你不同在哪了”“我觉得他有出息。”高老师慢慢回忆,“可能我是从女人的角度看他,说不上为什么,但我总觉得”“觉得什么”“觉得”那种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发光。”他是璞玉,只是缺人打磨。两位老师一齐去看宋甜,高老师一拍手说:“对我也是这种感觉”王老师看着宋甜:“你知道我们在说谁”宋甜低着头,用一句“我乱说的”就打发了他。接下来那两人聊了别的东西,她没听见。她看着某一处出神,眼里风云变幻,时间退回2010年,模糊的画面一幕幕闪出,又一幕幕淡化,最后回到现在,所有的图景扭曲旋转,拧成一团拉花,像一个漩涡,变浅变白,变成一条白绷带。白绷带,白绷带,这几天她总想起白绷带。想完了白绷带她又想:他手没好全,还来温州。交流会真的有交流会还是有别的原因昨天她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打过来兴师问罪。一切变得简单宁静,她却花时间去思考和他相关的一些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睡前,她一遍一遍问自己:宋甜,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吗知道的,其实她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她不愿承认,更不敢相信。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宋甜抬起头,高老师提醒她时间到了,她应了一声,把裤腿放下,背了包带一行人前往古村。游览完芙蓉古村后,又去了东面的丽水古街。它紧临丽水湖,近百家店铺在长廊上彼此相连,屋瓦毗邻。众人在逛店铺的时候,宋甜就在店铺门前等。长廊古朴得有点沧桑,脚下是千万颗石头,日头西沉后,整条古街神秘又柔美,仿佛予人千万种思绪。宋甜走近丽水湖,身后蓦然传来高老师的声音:“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宋甜回头,“这里白天晚上景色不一样,不同时间来给人不同的感觉。”“这样啊,”高老师思忖着说,“就像人一样,有多面性。在这走一遭,我越来越觉得这条街像老王上课时的老王,沉静、稳实。”她问宋甜:“这里的白天是怎么样的”宋甜答:“很明亮很整洁。”高老师笑着说:“那就像打篮球时的老王,阳光、干净。”柔和的声调像一叶轻舟,轻飘飘地融进了碧玉镜一样的丽水湖里,木桨划动,摇起一束水华。宋甜不禁感叹一句:“你们真恩爱。”“哪有啊,我爱他比他爱我多得多。”高老师抿嘴笑说,“当初是我追的老王谁说女追男隔层纱啊那是骗人的,我逼老王就范花了不少时间精力呢。”“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我和老王之间差距挺大的,包括一些观念和想法。就比如我们刚才聊的那个学生,我和老王的看法就很不一样。但是有些东西是可以克服的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有些东西不去尝试和磨合,是不知道结果的。”宋甜有点动容:“你们现在挺幸福的。”“是啊,幸福。”高老师笑得很俏皮,仿佛十多年前她的少女时代,“多亏当初我那么勇敢。”当我遇见了你,落尽繁花,洗尽铅华,一身赤条就敢披荆斩棘走向你,而这一切不过是缘于我想拥抱你。我庆幸的是,一路行来我遍体鳞伤,你却拥抱了我。丽水湖畔,忽然飘起了雨。丝丝点点,叮叮咚咚,宛如情人间的呢喃。而你我脚下的土地,头顶的青天,是老天被我感动的嘉奖。小雨如丝如绒,悄无声息地坠落。宋甜抬起头,从木柱和尖顶间望出去,一片银灰。高老师不知何时走去哪里,宋甜茕茕孑立,如恍如惚。蓦然间背包震动了几下,她回神,取出手机,电话还没挂断,固执地震了一下又一下。“喂”“我在楠溪江。”宋甜沉默了一下,笑笑说:“看来没有什么交流会。”“有交流会,但我没参加,我在楠溪江。”安静了一会儿,他补充说,“楠溪江狮子岩桃花源。”这是宋甜他们明天要去的景点。秦朝阳说:“我答应你说的了。”“什么”“就玩玩啊。”宋甜拧眉,那不过是她负气的玩笑话。秦朝阳说:“我在这边等你一天,你不来,我走,你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必要,毕竟他们都知道。雨不知不觉下大了点,冷冽的风穿廊行过,宋甜糊里糊涂的头脑被吹得清醒了些。她说:“你是不是认识我们丽姐你是不是在她那里问过我的行程你知道我们明天要去狮子岩。”“知道。”“那你刚才那句话就没有意义狮子岩在行程安排内,我一定会去。”“不,”秦朝阳吸了一口气说,“你带团过来和我无关,我等的是你而已。”他说:“我在竹筏这里,你想好要不要来。”电话断了。宋甜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掉的屏幕,十分平静地把它放回背包里。又从衣服口袋里取出烟和火柴她一手挡着风,另一手擦火,擦了好几下,连火星都没看见。怎么搞的。宋甜看着自己冷白的手指,捏着火柴轻轻地颤栗着。、第四十章凌晨三点,宋甜醒了过来。房间空调开得热,她身上的棉被大半条挂在床下。她很慢地坐起来,把另外半条掀开,曲起一条腿,卷起睡裤,膝盖处又黏又湿。摔伤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看起来还有恶化的趋势。明天,确切地说是今天,还要去狮子岩桃花源竹筏漂流,有可能会碰水。宋甜哀叹一声,起身给自己消毒、涂药。十分钟后,她重新躺回床上,然后,她发现自己睡不着。睡不着的人多半是因为想太多,但宋甜的脑子是空的,她睁着眼出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早晨起床后先到鹤盛乡下岙村游赏擎天拔地的石桅岩,紧接着坐车前往石桅岩西南方的龙湾潭,大约下午四点钟,到达狮子岩竹筏漂流。这是一整天的行程。这样的行程安排还算紧凑石桅岩从峡谷中拔出,有“浙南天柱”之誉,堪称华夏之冠,南面山边下有深潭,潭两岸是黝黑如铁的崖。龙湾潭是国家级森林公园,景区内有七瀑七潭的奇观,潭边瀑风扑面,瀑声气壮山河。这类景区最受欢迎,玩到下午四点,宋甜团里的游客各个红光满面,一路行来叽叽喳喳欢笑不止。宋甜感谢他们的包容,善良地原谅了她的几处无心之过。高老师坐在宋甜后排,问她要不要吃鸭舌,宋甜没听见,她又抬声重问一遍。宋甜笑了一下,摆手说不用,前一天那一小袋都还没动过。高老师不勉强她,问她狮子岩是不是快到了,宋甜点头:“是,还有几分钟。”高老师把鸭舌收起来,抽纸巾抹了抹手说:“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介绍一下”宋甜:“”高老师:“怎么了”宋甜没作声,收了折椅站起来,去车前面摸话筒。她侧着身,高老师从旁边的窗玻璃上看见她半边脸,好像有点红,不知是车里热气熏的,还是臊的。高老师笑着说:“是不是忘了”宋甜把话筒线收在手里,回身,脸果然红了。她看着高老师,低声说:“抱歉。”坐在高老师边上的王老师忍不住调侃:“宋导,今天你出错率有点高啊怎么回事,太紧张啦”他眼睛瞄着窗外,说:“我都看到他们在漂流了,你现在介绍来不及了吧”宋甜握着话筒看出去,好像的确来不及了。她抿抿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没事没事。”高老师帮她说话,“宋导这是要我们自己用心去感受楠溪江。”宋甜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把话筒收好放回原位。狮子岩桃花源竹筏漂流位于岩头镇西岸村,这里水面宽且浅,偶有急流但不凶险,潭水平静,且江边景色如画。楠溪江漂流,最大的特色是静静的漂,坐在竹筏上随波逐流,悠悠而下,乐静之地,心神融合。下了车踏上岸,山、石、水、风,样样普通样样惊奇,整个团兴致极高,宋甜让他们排好队,几人一筏,紧随各自竹筏上的筏公上筏。高老师王老师是整个团中最末一筏,和他们同筏的还有一对兄弟,也是宋甜团里的,筏上四张竹椅刚好坐满。岸上剩下宋甜,高老师叫她一起上来,大家挤一挤,筏公没同意,怕筏撑不住。高老师看了筏公一眼,“你看她那样子,能有多重怎么会撑不住。”筏公像是没听到,站在筏头撑着竹竿看向另一边,黝黑的脸什么表情也没有。宋甜说:“你们先走,过会有别的团来,我和他们拼。”竹竿一摇,竹筏一下子飘了出去,没一会就绕到宋甜看不见的地方去了。现在是四点一刻,这里的开放时间是早七点到晚五点,漂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极有可能没有别的团了,但宋甜一点也不担心,这里她太熟了,就算原路回去也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她的心思不在这。她在原地蹲着,脚下胖瘦不一的石头膈得她脚疼,但她一动不动,低着头,看江水荡漾着,湿润了岸边的石头。这里除了她、除了筏公,没别人了。她不知从哪捡起一根断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石头间的缝隙,问自己:你一直在找什么呢。她想起鸡蛋面味的那个吻身体不会骗人,只有她自己骗自己。又想起断掉的胳膊和缠在上面的白绷带,如果他们都小心一点他的胳膊不断,她不内疚,是不是会结束得干净一点答案是不会。宋甜站起来,扔掉那根断枝。什么也没看见,但她肯定,这片江这么浩瀚又这么宽长,他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不知过去多久,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宋甜看了看时间,没想到都这个点了还有团来。等他们排队上筏,她捡了个凑巧,搭了进去。和她同筏的另外三人有一对年轻情侣,一路行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另一人和宋甜一样,安静地坐在后排,宋甜不关心这些,扭着脖子看朝后漾开的江纹。这艘竹筏的筏公性格开朗,一边摇竿一边和那对小情侣聊天。他讲不标准的普通话,话里时不时夹着温州方言,乡音浓郁,有点可笑。小情侣本就兴奋,这个筏公又用可笑的普通话讲了个笑话,几个人哈哈哈地笑了好一阵。“再讲一个好笑的”“好,那我再讲一个”筏公刚开了个头,发现后排两个人安安静静,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笑话上,就打岔调侃了句,“我讲得不好笑你俩是不是要睡着了”宋甜本想做鸵鸟,后来发现这个筏公一张黑脸两只亮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非要等她回答一句再讲笑话一样。于是宋甜看着筏公说:“在听,你继续。”筏公继续讲笑话。小情侣继续听得乐不可支。宋甜继续扭着脖子看竹筏外的江。江水很清,像面银镜,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某一时候,她忽然扭回脖子,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没有人坐姿比他还差了椅子是用来坐的,但他基本用躺的。一腿曲着,另一腿架上去,抖脚。帽子也没戴在头顶,而是盖在脸上,随便来一阵小风就能吹走了。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胳膊折成一个角度,挂在脖子上。宋甜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又马上镇定下来。竹筏漂到宽敞的地方,秦朝阳动了一下。筏公不讲笑话,改讲故事了,他直接举手打断:“能不能在那边停一下”他指着前面一片岛岸,筏公看了一眼说:“你想干嘛”秦朝阳没回答他,只说:“你们继续往下走,把我们放在那就行。”你们是谁,我们又是谁。宋甜凉凉地看着他,他也回视她,低声说:“来不来,就一个决定。”宋甜笑了下,同样低声说:“神经病。”竹筏靠岸,秦朝阳跳了下去。回身,筏上四人有三个看傻逼似的看着他,另一个纹丝不动地坐着,裹着厚棉袄,外面还套着橙色救生衣,胖得看不出原来的体型。没一会,竹筏就没影了。他蹲下来,好像什么脾气也没有,仿佛成了楠溪江新的石头。人在江中,不知时间在走。只知天色沉沉,没了光亮,还起了风。秦朝阳猛地站起来,怀里捂着几块石头,一块一块朝江心砸。扑通扑通,平静打破,江面狂怒起来。怀里的石头丢干净了,他就抬腿踹,没踹石头,踹的是水。扑棱棱的,像烟花散在半空中。没劲,一点劲都没有。他很快停止这种泄愤的举动,四周霎时间安静下来,像他刚才跳上这片岛岸时一样,四面八方寂静无声,只余遥远一方,细长的竹竿一下下划开江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