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陵郊外偶遇受伤的小诗妹子,救下了她。小诗去浙东老宅时,才和我分道扬镳。得知你的事情后,我既惊喜又担忧,便留书家人远赴西疆来探望你。”乐婷没想到他对自己念念不忘,为他泡了茶,拈起烛台边的银色挑子拨了拨灯芯,悠悠道:“初次遇见你,就觉得你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定是在家中被伯父伯母宠惯了,他们怎舍得让你远离身边呢”“爹娘言之谆谆,我却是听之藐藐。”温风瑜轻呷了一口茶,不以为意道,“看情形,我爹迟早要上演逼婚记,所以本少就一不做二不休,借故提前逃了,不过途中寄了封平安信回家。”她故作惋惜道:“你这大公子一走,估计准备与你婚配的佳丽只能叹缘悭一面,而你家的仆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大群丫鬟的心也要跟着碎了。”他听出讥诮之意,讪讪一笑:“不管怎样,我现在自由了,见到你眼下平安更是欢喜”“为什么要对我示好”她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仅仅相处过一日。”“我也说不清,或许是投缘吧。宝鼎山暗道里的历险是我一生中难忘的事,山崖一别后,我很挂念你,却四处打探不到你的下落,还失望了好些日子。”他转着手中茶杯,喃喃道,“我真傻,雪域宫城的尊贵公主,怎会在中原地域轻易寻到”乐婷望着跳动的金色灯苗,右手支颐自嘲道:“什么尊贵公主不过是只傻傻的笼中鸟,有一日好心人替它打开了金丝笼,它就稀里糊涂地飞走了。”温风瑜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声道:“阿乐,虽然你仍和以前一样笑着说话,但我感觉不到你快乐。”她抬目看向他:“你告诉我,人自由了就一定会快乐吗”他见她星眸闪闪,蕴有悲伤,沉声道:“难道,你还放不下魇城的过去”她苦笑道:“从我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就应该与魇城的人和事不再有任何瓜葛。但是,无论表舅一家人如何照顾我,我在丝路绣坊里如何忙碌,却不时想起魇城的过往,哪怕只是零星半点的悲伤记忆。”原来,她一直为席紫凰和明照水以威治人、酿成魇城多人离心离德的后果感到痛心。“悲伤的往事就不要再想了,我只希望你能重获快乐。”温风瑜忍不住握住她的左手,诚挚道。乐婷微微一怔,望着他覆上自己柔荑的手掌,抬目又与他对视上。她从对方纯澈的笑颜中感到了一阵鼓励的温暖,并没有像触了电一般猛然推开他。乐婷苦笑道:“但凡经受过生离死别的人,要想重获快乐,需要时间来疗伤,过程或长或短;情况最坏的,可能永远和快乐无缘。”温风瑜沉声道:“如果你不讨厌,我愿留下来陪你散心游玩,一起将丢失的快乐找回。”“你,当真愿意为我留下来”“当然。我只担心,你会感觉不自在。”“不是,你现在住哪儿”“唉,终于问到重点了。为了寻你,我的银票差不多花光了恳请留下借宿一段时日。”“什么,你要住我这儿”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他点点头,松开握住她的手,抱拳一本正经道:“呐,有朋自远方来,拜托女侠仗义相助啦。”乐婷想了想,旋即面色凝重道:“好吧,不过为了不引起流言蜚语,只能委屈公子做我的杂役跟班了。”温风瑜故作惊讶道:“待遇这么差哎,好歹咱俩同患难过,女侠慷慨一点吧。”“或者,我可以找人将温少侠你交给丝雨城最大的镖局,安全托运回江陵百秀庄,我很慷慨吧。”她微微扬起眉梢。温风瑜见她肯配合他开玩笑,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耸耸肩道:“其实嘛,我带足了银票。烟萝丝雨城人文风景俱佳,可以买下几间小屋,再买几匹牛羊。温少侠不做侠客,改做牧场主,相信以后便不愁吃喝了”乐婷单手托腮,垂目静静地听着他眉飞色舞地畅叙,忽然间,一滴透明的泪水掉落在桌面。温风瑜赫然一愣,讪讪道:“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什么”她起身揉去眼角挂着的泪珠,摇摇头:“我不是伤心,谢谢你安慰我。”他心下一缓,环视着桌上的绣绷、针线盒和墙上的绣品,伸手拿起一个白底兰草绣绷,感觉针技平平,草叶上面隐隐有两处细小血点,岔开话题道:“你学这个时,被绣花针刺了不少回吧”乐婷张开左手五指晃了晃,自嘲道:“唉,我当然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可是刺绣又不是舞刀弄剑,得从头学起。”温风瑜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她唇角一弯:“我听说过几日木原镇的雅骏草原将有场赛马会,届时还会出现叼羊表演、说唱舞蹈,正巧你来了,就陪我雇一辆车出游散散心,如何”听乐婷主动邀请自己,温风瑜心头的石块终于落了地,欣喜道:“好啊,本少自然一路奉陪”心道:好不容易寻到阿乐,定要好好把握机会;等哪日诗珣妹子回这儿定居,到时大家更能畅游一番咯。第三日早晨,二驾的青幔马车载着温、席两人和帐篷工具以及充足的衣食,向木原镇辽阔的赛马草原出发。一路上草薰风暖,伴随着悦耳的马铃声,二人抬头可见苍穹一碧如洗,与地上数条清澈的溪流相映,黄绿色草间还蹿出几只野兔和惊飞的鸟雀,顿觉心绪畅然。乐婷不禁哼唱起清越的曲调来:“草色青青柳色浓,玉壶倾酒满金钟。笙歌嘹亮随风去,知尽关山第几重”、雪溅雷翻潮水来下十月十六日未时,连日阴云的天气恢复了清朗,言灵岛的琪瑶湾即将举行海神祭盛典。东南方的海若楼是观看海神祭的主场。此楼通体金碧,各处檐牙均坠挂了金银二色的风铃,正殿前方设观礼台。楼的底座为花岗岩石砌,高三丈,正中是阔长的浮雕石阶,用数丈红毯铺地,底座两侧各有一条东西方向延伸的狭窄石阶,石阶各穿过三道白色的拱形门柱。距离海若楼对面十多丈远的地方有一座半月形的宽阔高台,名为钧天台,可以容纳多人在台上表演祭神乐舞,台中央的圆形地面下藏有能够升降的机关,距离崖下的海面三丈余高。钧天台的东西两端架起四面红漆腰框的牛皮大鼓,鼓架旁各立一名健硕的鼓手,每人手持双棰;二十名着彩衣的操琴筝、吹箫笛、拉胡琴之人坐在台前;高台对岸的苍蓝色海面出现了数点龙舟,舟上均是准备表演乘风破浪的弄潮儿,其中一座大船装饰华丽,上面有身着蓝白二色长衫的歌舞姬。教内的重要人士陆续列座其间,纷纷交谈盛典的事宜,侍从们忙碌着端上茗茶与各色瓜果。不多时,海天交接处隐隐传来隆隆潮声,一道银色的水线在天际逐渐成形,犹如潜龙的脊背开始不安地摇晃起来,幅度越来越大,近处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绵长而低沉。当海若楼西侧的日晷指向未时二刻,礼赞宣布海神祭典礼开始。“咚咚咚咚咚”钧天台上的鼓点声率先响起,如同一架架战车出动,先缓后急,为即将到来的大潮助长声势。海面上的银色水线不断升高,迅速汇成一道水墙,不断朝海岸推进,岸上鼓声也越来越快,此时清脆的笛声最先奏响,继而琴筝伴奏。突然间“砰”得一声响,钧天台的中央腾起一团金色烟火,接着白烟弥漫,一朵巨大的蓝莲花苞自平台中央缓缓升起,然后十二片绸质大花瓣依次徐徐打开,如同在仙界云端上绽放,每轻缓地打开一层,便飞转出三名梳高髻、着翠衣的美丽舞姬,直到里外三层依次开放完毕。最后碧绿色的莲心内卧着一名的宝蓝宫装女子,当她转过身立起来,人们才看见她头梳灵蛇髻、簪上十二金钗,戴着靛蓝色脸谱,身披数丈长的月白色玉帛,玉帛的两端各系着一对圆形铜铃。海若楼上的礼赞向众宾解释道,莲心内的女子扮演的是海神若,饰演者是新来岛上的宁姑娘。九名带着象牙色木制面具的舞姬伴随着激越而起的丝竹声,一一转到高台前,开始拧腰摆首、翻转水袖,莲心处扮演海神的蓝衣女子开始拧腰跳起了胡旋舞,其他九名伴舞女子一齐放声歌唱宋人赵鼎所作的望海潮:“双峰遥促,回波奔注,茫茫溅雨飞沙。霜凉剑戈,风生阵马,如闻万鼓齐挝。儿戏笑夫差。谩水犀强弩,一战鱼虾。依旧群龙,怒卷银汉下天涯。“雷驱电炽雄夸。似云垂鹏背,雪喷鲸牙。须臾变灭,天容水色,琼田万顷无瑕。俗眼但惊嗟。试望中仿佛,三岛烟霞。旧隐依然,几时归去泛灵槎。”歌声荡漾中,蓝衣宫装女子袅袅旋转着离开莲心,来到右侧大鼓旁,忽然疾步奔跑起来,然后做了两个大幅度的凌空折腰劈叉的动作,但见她扬起的后足珠履几乎贴近枕骨,同时一展玉帛,撒出两道白虹,这是个舞蹈难度极高的“倒踢紫金冠”姿势,令楼上不少观看者纷纷拍手叫好。黎夫人的丫鬟珊瑚忍不住向身旁的姐妹琉璃小声道:“想不到宁姑娘初次表演,便气场夺人”此刻,震撼天地的潮水澎湃涌来,伴随雷霆万钧的海潮声,一时间遮天蔽日。龙舟弄潮儿迎着潮水逆流而上,在万仞高的巨浪中忽隐忽现,表演着高超的驭船技术,金碧楼台上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叹。潮水汹涌而至,两丈多高的水墙急速冲击向钧天台,高扬的前浪化作碎玉飞散,后浪纷叠而至,层层惊涛化作千堆雪。潮波浩渺,隆隆声里,高台上的鼓声愈加激昂雄壮,铜铃声、琴箫声合奏激越;鸣鸾声声随起,原是舞者们的手臂脚踝佩饰玎玲,翠色长裙似荷叶迎风猎猎飞舞,水袖如云彩飘扬,大片的海雾水星飘洒在舞者和乐伎的周身,将一切场景蒙上了一层雾色,为祭祀表演增加了神话般的飘渺仙韵。此时,礼赞对东溟教主道:“申时三刻已到,请教主移步至钧天台最高处的错金博山炉前焚烧沉水香,以祭祀海神”东溟教主颔首起身,孰料不小心碰翻了面前的一杯酽茶,泼上了象牙白色外衫,他对众人提出先去海若楼内换一件衣衫。过了片刻,东溟教主乘着玳瑁垂帘的步辇,在琴暮烟的陪同下缓步登上祭海神的高台,高台顶端是一间小而精致的海神殿,殿门前矗立着一鼎巨大的青铜博山炉。此时鼓声渐小,舞姬们收起水袖跪在台上,继而张开双臂,掌心向天,蓝衣舞者旋步回到莲心内,翘首望着海潮,然后三重莲花瓣徐徐合拢。教主步入殿内,接过一名祭司手中银盘上的杨柳枝,阖目对着大海默念祝词,最后将柳枝叶放入银盆内的清水中浸泡片刻,再独自出殿围着博山炉绕三转,洒水入炉鼎周边的地面上。另一名祭司端来盛放火把的银盘,然后教主将火把塞入博山炉的炉孔内引燃沉香木。香木哔哔剥剥焚烧起来,冒出袅袅白烟,芳香素雅。海若楼观礼台上的人感到教主和大祭司的身形渐渐不见,但闻海神殿内神乐吟唱。就在众人起身屏息望向祭台时,遥望高台上的青铜炉鼎突然颤抖了几下,发出一声巨响,在弹指一挥间竟然爆炸得七零八落黑烟滚滚,近处的人也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离高坡最近的琴先生惊呼“教主”,冲上前将受伤的教主背回步辇,钧天台上乐伎鼓手顿时停止了奏乐活动,海若楼上下人声鼎沸,嬴逸翔与言秋筠等人连忙跑下高高的楼台。海潮的声势依旧不弱,仍重重拍打着崖壁和钧天台的基座与石栏杆。东溟教主在海神祭时受了重伤后昏迷不醒,暂居医馆,他的侧室黎禄眉和独子嬴逸翔心急如焚,命人夜以继日彻查此事,直到查证出博山炉爆炸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在此期间所有乐伎和舞姬必须被禁锢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教主受伤,医师风鸣雨提出古书上有疗方,可利用五色芝和玄玥神珠对教主进行疗伤。嬴逸翔要求亲自侍奉汤药,被黎夫人拦下,她执意要尽贤妻的义务,并劝说逸翔应该跟着琴先生协理岛上的要务才是上策,每天只需抽空探望其父就是尽孝心了。嬴逸翔觉得黎夫人的话不无道理,过了两日前往神雀殿占卜向海神问吉凶,没想到抽到的玳瑁签莫名其妙地碎裂,愈加心烦意乱。他想见郁霓影商量事儿,奈何此时忆芳轩的主人被禁足。于是他去了主管琴先生的居处。琴暮烟曾当过嬴逸翔儿时的书画师父,所以嬴逸翔看见他往往称其一声先生。琴暮烟告诉他:“博山炉的沉水香灰处发现两截引线的残骸,因为香炉台座是喇叭状,内部中空连通地下,所以有人在底部内藏火药,将长长的引线埋下。引线另一端虽然烧毁,但从痕迹来看,可见其事先埋在钧天台的基座下。”嬴逸翔怒不可遏,一拍桌子:“这定是内奸所为”琴暮烟道:“沉水香的挑选,是黎夫人负责采购,经查验,这些沉重的香料货真价实;海神祭当日钧天台上的乐伎和灯火师傅是从姑苏请来的月漾春明乐班,中央的活动圆台有多名舞者和机工操纵,舞者均是岛上各堂的侍女,莲花烟火需要点燃一圈,如果有人要做手脚,可能在莲花浮现伴随烟火腾起时,趁机点燃上升活动台上藏着的引线。”嬴逸翔道:“这次事件明显是有人意图谋害父亲,企图取而代之。咱们可以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