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飘落在少年身上、脸上的雪花全都融化成了雪水,看上去倒像是大夏天一样汗涔涔的。“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伤的”小护士瞬间换了一套温柔的白衣天使语气,看向杨景瑞,眼睛撇了一下少年身后、坐在病床边沿的盛桐。此时盛桐正低着头跟自己的棉服帽子较劲,刚才出教室的时候她拉紧棉服帽子上的抽绳系了个活扣,结果摔倒以后混乱中蹭成了死扣,屋里太热,她想把帽子摘下来,可是右手手心被冰碴划了个大口子,疼得没法捏起指头,一只左手拽着抽绳的死结,越拽越死,越拽心里越急躁,却怎么也打不开。“在雪地里摔倒了,手上划伤了,脚腕肿了。”杨景瑞向病床前迈了一步,弯下腰靠近盛桐,轻轻拍掉盛桐在死扣上纠结乱拽的手,帮盛桐解开帽子上的死扣,把棉服帽子放到她脑后,继续轻声说,“唔脸也蹭伤了。”盛桐正心浮气躁的拆死扣,被杨景瑞那么一拍,又被他弯着腰居高临下的摆弄起下巴下面的帽子抽绳,别说抬眼了,连呼吸都不顺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憋着,垂着眼皮一动不动,丝毫不敢抬起眼皮看一眼她正对面距离只有几厘米的杨景瑞。听到杨景瑞对小护士说脸也蹭伤了,她忍不住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两边脸颊,还真的摸到了被蹭伤的痕迹。“把鞋脱了,我看看脚腕。”小护士走过来,命令道,既然有帮手,她是断不会亲自帮人脱鞋的。还没等盛桐低下头,杨同学就识相地蹲下来,替她解开鞋带脱掉鞋子,抬起她小腿,示意她躺在病床上。小护士在盛桐肿胀的脚腕上前后左右粗略的捏了捏,胸有成竹地说:“没啥事儿,就是扭了脚,涂点红花油,几天就好了”。“不用拍x光吗肿得挺厉害,会不会骨裂”杨景瑞看小护士江湖郎中般的架势,满肚子怀疑。小护士听出来对方不信任,不由得冒气火来,任凭这同学再好看也没用了:“哎你这同学怎么还不信呢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电视剧看多了吧,小小年纪哪儿那么容易骨裂骨折的。”“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盛桐终于出声了,从一进来医务室,她就一声没吭,见小护士有点恼,她忍不住了,毕竟脚腕长在自己身上,她也感觉脚腕没什么大问题,还没这手心的大口子挺瘆人的。小护士也瞥见了她右手手心的大口子,凑上前看了看:“我先给你消个毒止住血,你这口子太深了,得缝针。”“啊缝针”盛桐一脸惊恐,她从小不怎么生病,针都很少打,一听说要缝针,全身的汗毛噌的一声都立了起来,可是随即这惊恐就被脑子里冒出来的另一个问题摁了回去,只听刚刚还处在惊吓中的盛桐同学压低声音,弱弱的问了一句,“那个,缝针贵吗多钱”小护士被这姑娘逗乐了:“你这姑娘,不问疼不疼,倒是先关心起钱来了你们开学不是都交了保险费的么,得亏你在咱们学校,你这伤的花费可以直接报销的,不花钱,你把你的班级名字报上来就行。”盛桐一听不花钱,瞬间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手心和脚腕的疼痛都减了几分。杨景瑞在一旁都看在眼里。小护士转身去找消毒工具,边走边说:“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先给你消毒,赵医生吃饭去了,待会儿回来就能给你缝针。”听到吃饭俩字,盛桐的肚子先忍不住了,咕噜咕噜叫出了声来,她下意识地捂着肚子,祈祷旁边的人没听到,可是事与愿违。“你还没吃饭”杨景瑞问,此时他正站在床边,盛桐半躺在病床上看过去,显得少年身材更加颀长,即使穿着厚厚的棉服,也藏不住他笔直的腰背脊梁。“嗯,还没吃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她还没说完,就见杨景瑞拎起刚刚被他随意甩在床尾的书包,转身往外走,她惶急地坐起来,冲他喊道,“哎,你去哪儿”杨景瑞回头,被盛桐这一声喊震住了,有点惊讶地脱口而出:“买饭,我也没吃。”在被盛桐的喊声震惊之余,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抿起嘴唇扬起嘴角,给了盛桐一个安慰的笑:“我还回来的。”“哦”,盛桐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她也被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惊得不知所措,怕什么呢怕他走吗怕他丢下自己一个人他凭什么陪着自己他又不是亲人,他有权力走。就算是爸爸妈妈,不是也丢下自己了。安静的诊疗室,小护士端着不锈钢的小托盘走到盛桐身边,拉过她的手,用棉签蘸着酒精给她的伤口消毒。“你这小姑娘,还挺懂事,知道问花多钱,知道心疼爸妈挣钱不容易。”小护士边消毒边自己叨叨着,酒精刺激着伤口,盛桐没吱声,眼神是木然的,一看就是神游天外在想事情,连疼痛的刺激都忽略了。盛桐一直刻意地在忘记x城,忘记去世的许永年,忘记狱中的盛小慧。可刚刚杨景瑞转身要出去的那一刹那,不经意地触动了她深深掩埋在心底的伤口,让她突然看透了自己。这一年来,她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所谓的朋友交情也只是浅浅的关系,每当别人想更进一步地认识她,她就会躲避,逃离,止于最普通的同学关系。例如袁媛、例如白启。她用一个人更好、省钱又省时间来欺骗自己,催眠自己。原来,只不过是害怕再一次被丢下而已,原来,只是懦弱而已。我们最善于欺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极少有人愿意剖开自己的灵魂,与真正的自我对话,不是不想,而是耻于面对。我们太习惯于用道貌岸然的理由解释自己的作为,谎言说过千千万万遍,骗过自己,骗过别人,就成了真理,然后把伪善、自私、情欲、软弱埋得深不见底,给世界一个光明、坚强、无私的笑脸,直到连自己都忘了那灵魂深处的样子。这欺骗的手段却又是必要的,否则,人之一生将变得何其脆弱难堪。杨景瑞回来的时候,医生正拿着持针器给盛桐手心的口子缝线,因为麻药的缘故,盛桐的手没有任何知觉,她眼睁睁看着医生快速巧妙地在自己伤口上打了四个结,剪断缝合线。她抬头,医生和小护士都出去了,杨景瑞正端来一把木椅子,摆在床边,把四个一次性的餐盒摆在椅子上。揭开餐盒的盖子,是清淡的炒菜和米饭。盛桐吞了吞口水,这一通折腾,真饿,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拿筷子,才发现右手压根没有知觉,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盛桐同学盯着椅子上的饭菜,眼睛都直了,恨不得天生是左撇子。“都是清淡的,没辣。”杨景瑞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盛桐,轻声问她,“左手能行吗”“行”。盛桐用左手接过筷子,虽然刚刚左手也有擦伤,但不严重,已经结痂,不疼了,她太饿,没注意到弯着眼睛的杨景瑞,笑得不怀好意像只大灰狼。盛桐坐在床边,耷拉着刚缝了线的右手,惨兮兮地左手举着筷子,伸向可口的饭菜,千辛万苦夹了一口米饭,眼看着快到嘴边了,手不小心抖了一下,全洒衣服上了,不像个吃饭的,倒像个种粮食的。杨景瑞边吃着饭边用余光看向盛桐,就等着这一刻。“怎么吃到衣服上去了左手不得劲儿吧不行我喂你吃只要你不嫌弃。”大灰狼面如止水,说的冠冕堂皇。盛桐却听的心肝乱颤,手心冒汗:是饿着还是在餐盒里自己瞎戳还是让帅气的少年亲手喂她真想闭着眼睛选第三个。没等她回答,杨景瑞就抢走了她手里的筷子,自顾自地把餐盒端到她面前,夹起菜来往她嘴里送。哄小孩一样说:“来,张嘴,啊”盛桐:“”。这一顿大概是盛桐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忐忑、也最幸福的午餐。杨景瑞用筷子夹着菜稳稳地送进她的嘴里,她一口一口地嚼碎咽进肚里,少年纯净而明亮的眼睛偶尔掠过盛桐清瘦白皙的脸,他看她吃饭时脸颊鼓成个小包子,看她微微翘起的浓密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看她额头上被棉服帽子弄乱的毛茸茸的碎头发,就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落在了心尖,越看越想靠近,越看越心生欢喜,眼角眉梢都忍不住带起笑意。“你为了捡那个易拉罐才摔倒的”杨景瑞问的声音轻柔,目光里却带着真诚与坚定,他看着盛桐的眼睛,不打算移开。盛桐刚咽下嘴里的饭,也不躲闪:“嗯跑得太急了,没注意脚下我缺钱,卖点瓶子当生活费。”“你家里”他本想问,你家里不给你钱吗却被盛桐打断了。“我跟爷爷奶奶住,不想花他们的养老钱,学费生活费是借舅舅的,以后要还,就想着现在能挣一点是一点。”盛桐突然觉得这些一直憋在心里的事儿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大不的,迎着少年的目光,她感到安心的温暖。“爸爸妈妈呢”杨景瑞知道自己这样问有多唐突,他选择冒险,他不想丢失这个机会,走近盛桐的机会。“你想知道”盛桐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犹疑,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她下定决心。“我爸前年去世了,我妈因为一些事,在坐牢。”杨景瑞并没有像盛桐想象的那样吃惊,他低下头夹了点菜,递到盛桐嘴边,目光清澈而温暖:“多吃点,才能长高。”盛桐细细嚼着食物,听见杨景瑞轻声说:“这是你的秘密吧,那我也讲一个我的事,做交换,这样,就公平了。”他在盛桐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浅浅地笑,顾自说道:“我从小,就跟我爸过,我妈跟了个混血洋鬼子,不要我们爷俩了,我小时候特蠢,每天跟着我爸练跆拳道,只想着打跑洋鬼子,把我妈抢回来。”“现在呢你想她吗”“你呢想你爸妈吗”“”俩人相视一笑,已经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藏起软弱与想念,我们快乐而坚强地长大。吃过饭已经马上到了下午上课时间,校园里都是陆陆续续往教室赶的学生,盛桐手上的麻药还没有彻底散去,不过脚腕涂了药油之后好了很多,她执意要自己走,也不让杨景瑞扶,慢慢挪着步子,杨景瑞走在她身后,害怕她再摔倒,紧紧跟着。“对了,我中午去给我们班主任帮忙,他负责咱们的校刊,听说那边需要一个画插画的同学,你想去吗有补助,每个月底会直接打到饭卡里,这样你吃饭钱就省了。”杨景瑞突然想起这一茬。“画插画可以啊。”听说有补助,盛桐眼睛亮了,她停下脚步,等杨景瑞走到她身边,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画画”“我听白启说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飞快地在脑海里找理由。“白启我跟白启说过我会画画吗”盛桐怀疑起自己的记忆。“说过,火车上就是听他说的。”杨景瑞肯定的点点头。盛桐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哈哈,我都忘了。这个兼职我想做,不过,能选上我吗”“我去跟老师说,你没问题的。”他知道,盛桐的画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第一卷6原本5分钟就能走到的教学楼,盛桐艰难的拖着伤脚挪了十几分钟才走到教学楼下,杨景瑞几次要扶她,都被拒绝了,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教学楼下,盛桐和杨景瑞告别,抬起脚准备上楼,走平路时还好,上楼梯时伤脚完全不能承重,轻轻踩下地面都撕心裂肺的疼,此时马上要上课了,楼梯上都是急急慌慌的同学,盛桐右手伤着,只能用左手扶在左边栏杆上慢慢向上挪,这个时间点都是从右边上楼的学生,没几个下楼的,盛桐还在庆幸没挡到别人上下楼,就见有个男生抱着一沓作业火急火燎目不斜视地低头往楼下跑,正冲她的方向,男生速度太快,压根没注意此时正满头虚汗的盛桐,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男生怀里抱的作业本稀里哗啦地迎头砸下来,冲击力太大,盛桐扶着栏杆的左手一松,脚下不稳,整个人仰面歪倒在楼梯上,顺着楼梯一咕噜滚了下去。2班的教室紧邻楼梯,杨景瑞正在翻找课本,就听见班里前排一阵骚动,好几个同学跑去教室门口看热闹,班级一个小个子男生嚷嚷着有个女生从楼梯上滚下来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却已经直觉般地站起身冲出了教室。盛桐蜷着身体倒在地上,她听到有人摇着她的胳膊喊同学,同学,她张嘴想说话,却感觉到舌尖的一丝血腥气,什么也说不出来。摔下来的那一刻,大脑几乎是空白的,下一秒,就是疼,脚疼,手疼,嘴疼,太阳穴疼,全身都疼,眼前天旋地转。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有大声喊她的,有手足无措在旁边发呆的,有毛手毛脚想扶她起来的,可眩晕一阵阵向她袭来,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杨景瑞扒开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