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望去,任东篱一副得逞样地含住筷尖上的鱼肉,金猊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冒出。什么是海市蜃楼真能让人看到欲念中最渴望的事物吗我在渴望什么我自己也想知道啊第29节:海市蜃楼1第七章海市蜃楼最清醒的人和最糊涂的人一样痛苦,人生快意,在于半醉半醒之间。远远望去,湖心亭之上,一道修长身影伫立。来人笑道:“带着人人垂涎的奇宝,还能如约归还,挚友真是又一次叫陆某心悦诚服。”任东篱笑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不这样,又怎能为下一次开口作铺垫呢”说着,两本残册合二为一,全书奉上。陆抉微接过,只是掂了掂,也不翻检便笑道:“好友的人品风度,陆某向来是信得过的。”任东篱道:“那最好了,就不知陆兄肯不肯赏脸翻译一下”陆抉微笑道:“呵呵,世间万事万物,不要看那么透彻比较好啊,东篱你已经够聪明了,再厉害的话,叫我们这些男人如何治理天下”任东篱淡淡一笑,“说到底就是怕我窥破天机,借此对付你咯”陆抉微道:“其实,所有事都是注定的”任东篱冷冷道:“谬论。”顿一顿,她又道:“你知道我的坚持,未来如何对我并不重要,我要知道的,不过是过去,关于我娘”陆抉微柔声道:“过去的事,比未来更难改变,既然如此,放它平静逝去才合理。”“我没想过改变什么,我只要知道为什么”任东篱道,“娘亲不辞而别的真正原因,只有弄清楚才能化解兄弟尤其是二姐对她的恨意。”陆抉微略作思量,道:“如果我帮你弄清楚你母亲当年与世隔绝的用意,你是不是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中立别再助纣为虐。”任东篱垂下眼帘想了数秒,干脆道:“可以,不过,如果牵涉到他们的生命安全,我决不会等闲视之。”陆抉微笑道:“那个自然,陆某再缺德也不想好友家破人亡啊。”任东篱盯住他道:“什么时候给我结果”陆抉微道:“最多腊月月底,陆某就会让你实现你今日许下的诺言。”腊月二十三,大雪自子夜时分开始飘落,到了卯时,稍作停歇,早食刚过,便又随着路上的行人一道,渐渐密集起来。付家小姐瑶薇别了父母,在贴身丫头凝香的侍候下乘上马车去城外贫民乞丐出没的破窑布施。新年将至,一切都在热闹中带了一丝祥和,车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瑶薇撩起帘子,看孩子们在街上拍手唱着歌儿:“腊月二十三,灶君爷爷您上天,嘴里吃了糖饧板,玉皇面前免开言,回到咱家过大年,有米有面有衣穿”孩童们对过年的盼望,无非是衣食温饱、有玩有闹,而这些渴望对于华旭镇上首屈一指的富户付家来说,真是微不足道。出了城,沿着大道再行数里,便是破败不成形的间间草房,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付瑶薇嘱咐两个丫头取下食盒过去分发,凝香跟随自家主子多年,较新来的笑梅老练许多,无须详细指点便打理得周全妥当。又待了一会,凝香和笑梅挽着空盒子回来,笑着说:“小姐辛苦啦,这儿的住户个个千恩万谢,咱们回去吧,府里还有好些事要做呢。”付瑶薇点一点头,让车夫启程,目的地却不是镇上付府,而是东去数里五华山上的观音庙。她自有打算。过了腊月二十三,诸神上天,百无禁忌,正是“赶乱婚”的时候,每每到年底,娶媳妇、嫁闺女的人家特别多,有道是“岁晏乡村嫁娶忙,宜春帖子逗春光。灯前姊妹私相语,守岁今年是洞房。”明天,镇上与付家齐名的望族苗家便要来迎亲了。她与苗家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但是,离做夫妻却还欠缺那么些微妙的缘分,也许是自己太不安于室内了吧,竟妄想着要出去闯荡一番,可是想归想,真要她风餐露宿,远离锦衣玉食,这样的决心还是下不了的。心内正惆怅,耳畔只听一直盯着窗外的笑梅“哎呀”了一声,回头说:“小姐,前面的路好像坏了”第30节:海市蜃楼2付瑶薇凑上前望了望,隐隐约约地看不大清楚,于是对凝香投去一眼,“去瞧瞧吧。”凝香下车,不一会儿跑来禀报:“小姐,路的确是坏了,整个从中断开的,好奇怪哦。”付瑶薇顿觉扫兴,心中暗忖,难道老天都不让她得偿所愿一边想着一边失望道:“那回去吧。”马车刚刚回转,方才空旷的来路上却站了一个人,天气已经够冷,此人却还轻摇羽扇,衣袂飘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付瑶薇正在思索此人因何拦路,只听那人笑道:“付小姐,在下陆抉微,并无半点恶意,只想请小姐移步红粉居,做客一盏茶的工夫,还请小姐行个方便。”此镇虽非名镇,但付瑶薇身为镇上大户人家的女儿,又一心憧憬江湖生活,对武林盟主的名字自然如雷贯耳,略微一怔便惊喜道:“难道你是观棋君子”陆抉微微笑点头,侧身道:“付小姐请。”付瑶薇按捺住满心欢喜,急忙催动车夫紧随其后。二人在湖心亭坐定,北风劲吹,付瑶薇忍不住将手合在唇边呵气取暖,看一眼湖边房舍,不解道:“陆公子,我们为何不能入房谈话呢”陆抉微笑道:“这里虽然寒冷,却是一个使人清醒的好地方,每当我有所犹豫,就会在这里研茶,付小姐,喝一杯吧。”付瑶薇道了谢,接过来时只觉一股扑鼻浓香,跟其他茶叶迥然不同,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好香”陆抉微笑道:“这叫海市蜃楼,不仅仅是香气之中的极品,也包含了其余很多人生难求的美好感情。付小姐,你感觉到了什么”付瑶薇喝一口,思索道:“我我感觉到”陆抉微道:“所谓海市蜃楼,乃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幻象,越是陷入绝境,所看到的幻象就越加美好,这种欲望和现实之间强烈的落差,足以让人痛不欲生。试问一个人如果始终面对逆势,也许还能凭借一股意念支撑下去,可如果此时,突然给他一个虚假的仙境,再将他唤醒,很难有人不在清醒后崩溃得一败涂地。”付瑶薇道:“瑶薇不是太明白,不过,茶很香,很好喝,谢谢陆公子款待时候不早,瑶薇要离开了。”陆抉微看她一眼,神色温柔,道:“付小姐,你明日就要出阁,嫁为人妇,心中可有遗憾”付瑶薇一怔,竟是无言以对。陆抉微道:“苗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和付小姐门当户对,可说是天作之合,付小姐还有什么不满吗”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人,就好像对着一个认识多年的知己,付瑶薇竟有一股倾诉的欲望,想把一切都告诉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反驳的余地,虽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自己一生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托付给了一个人,总觉得脚下空落落的,很不踏实。”陆抉微淡淡笑道:“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了解自己所要嫁的人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你愿意试吗”付瑶薇愣住,迟疑半晌还是问道:“要怎样做”陆抉微笑了笑,道:“付小姐你在红粉居小住几日,陆某帮你约苗公子前来,届时你便可以验证。对了,茶还要吗”付瑶薇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一杯茶下去,天气都奇迹般地变得有如春初般和煦。陆抉微笑着为她添上茶,又道:“但是海市蜃楼只能浅尝即止,不然喝完一杯,又喝一杯,真的很有可能永无休止地喝下去。做人,不该完全沉溺,也不该置身事外,半醉半醒,乃是最好的处世态度。”付瑶薇点着头,已经懒得去思考这番话,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喝完这杯再喝一杯就这样永无止境地喝下去。陆抉微将茶壶放在桌上,目光投向结冰的湖面,眼中缓缓浮起笑意。昔日夹道桂花、漫山红枫,此时已变成了素雅的腊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风雪中,那两扇斑驳的铁门在视线中一片模糊。任东篱缓缓前行,来到烛架旁,上面的蜡烛都已不足半寸,显示着庙观凋落残破乏人问津的事实。她伸手去触,然而在冰冻了几十个昼夜后,蜡烛早已脆弱不堪,轻轻一碰就碎裂在地。任东篱若有所思,收回手来,淡淡叹一口气,刚要去推铁门,那门自动开了。每次传话的老尼站在那里,双手合十,任东篱也回了一礼,迫不及待道:“请问师太”老尼道:“这次,夫人只让贫尼传一句话给三小姐。”任东篱道:“请说。”老尼道:“不要赴约。”任东篱一怔,心道:不要赴约母亲如何知道我约了陆抉微遂问:“此约对我至关重要,师太可否细述缘由”第31节:海市蜃楼3老尼道:“夫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三小姐珍重。”铁门合拢,任东篱怔怔站在门口,沉重迟缓的碰击声传入耳中,提醒她回头。不要赴约难道这个约会之后另有隐情自己只是去弄清母亲闭观的真正原因,解除兄姐多年来对她根深蒂固的误会,无论如何,这个答案已寻找了许多年,不该在此刻功亏一篑。她就是这样的人,相信一个结果,但不等于会顺从地看它发生。任东篱在风雪中静立片刻,转身快步离去。暮色降临,雪片自天空中落下,无声无息。华美画舸沉静地顺江而下,几盏琉璃宫灯勾勒出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完全无视四周愈逼愈近的杀机。画舸船头前方,平静的江面突然出现一个漩涡,水流越转越急、越转越深,仿佛受到感召,船身四周也都相继出现类似景象,不到数秒,大大小小的漩涡已将整艘船困死江中,进不得,退不能。“瞧这架势,可不像是来问好的呀。”莺语雀吟,谈笑盈盈间,一红一绿两道娇俏身影出现船头,正是翠绡红袂。漩涡同时起了变化,潜藏水下的若干黑色人影先后浮现,稳稳立于江面。红袂仔细一看,惊道:“翠姐姐,我没看错吧,这些人什么时候潜到水里去的,竟然没憋死”翠绡道:“有火龙真气护身,这些人来头不小。”红袂道:“不过看装扮应该都是下属啊,难道就没一个主子可以出来沟通的吗”这时一个声音道:“任东篱在哪里叫他出来。”翠绡望去,只见这人虽然蒙头罩面,却不失沉稳逼人的领袖气概,遂道:“主人目前外出,有什么事我们下人做不了主,等公子回来再说吧。”那人道:“无情画舸会离开他的招牌标志画眉舫,能请动他的人来头一定非同小可,该不会是五侯府吧”翠绡听这人口气,觉得来意不善,道:“无情画舸,也是无根行客,谁规定一辈子都要待在船上没听说过主人外出还得向下人报告行踪的,奴婢根本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那人道:“既是下人,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记得转告他,苗公子请他前往憩园一叙,三天为期,逾时后果自负。”翠绡问道:“这是威胁”那人答道:“正是”说完消失水面,那些漩涡激烈地旋转一番,便逐渐平息。红袂走到船舷打量水面的当儿,画舸上所有宫灯一盏接一盏井然有序地亮起,案台上的香炉孔洞中,不知何时开始升起袅袅烟雾突如其来的安静,衬得那清扬的筝乐越发沉缓而超脱。翠绡道:“主人,那苗公子是什么人咱们和观棋君子的约会怎么办”任东篱漫不经心拨弄琴弦,淡淡道:“不必理会。”眼下没有任何事值得她耽搁与陆抉微的约定。红袂转身时,在甲板上发现了一件物什,捡起来道:“公子你看,这东西奴婢怎么觉得眼熟啊”任东篱只瞥一眼,面色顿时严正,那是一朵此处绝对不会出现的黑色曼陀罗,开得正艳。红袂翠绡对望一眼,也觉得奇怪。沉默片刻,任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