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地跌入了陷阱,全然不自知。次日,她便向一腔热切的思念之情妥协了,北关苦寒,这一路更是艰险,云檀不可能将旋儿带在身边,只能将女儿托付给翠吟。临行前,她抱着她亲了又亲,小旋儿忍不住哭了起来,却倔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红彤彤的小脸上挂满了眼泪。云檀心疼得不得了,却又委实不好将她带在身边,只得咬咬牙收拾了行装,狠下心不去看她,她坐上马车的时候手脚冰凉,背脊发麻,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此前她有过几次远行的经历,同样都是面对未知,这次却格外不安,难道要出什么事吗人的直觉有时就是如此奇妙,云檀相信这种直觉却无能为力,她吩咐车夫出发,打算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却说上颢,他自从在诱杀行动中擒获了敌国小将,便由一干府兵引入王府,觐见平苍王。他到达北关的时候,在郊外小道上发现了一名敌将的传令官,心中不由起疑,便趁机偷袭了对方,将他打晕在路边。他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字条,字条上没有任何说明,只写着某个时间和地点,于是上颢将它按老样子放了回去,转而把那人身上的财物统统取走。传令官醒来还当遇上劫匪,谩骂了几句便继续上路报信了,而上颢则记着字条上的时间和地点,准时到达该处,这才得以目睹一次诱杀行动。午后,大雪纷飞,一干人行至王府,便令家仆将令牌呈送给王爷,平苍王一看,赶忙吩咐人将上颢引入府中。苏念的府邸高大而气派,阁楼交错,宫室恢弘,布局规整,风格雅致,威严的宫室后伫立着好几座雄浑的雪山,腾空而建的廊桥一条接着一条,中间以石亭相连,桥下雪川湍急,冷风穿廊而过,山峰间横架的铁索桥随风晃动,高高低低的屋脊顺着陡峭的山势望去,宛如腾飞在半空的长龙。这位镇守北关的王爷与上家将军交情匪浅,上颢初次与之相会时约莫十五岁,上铭带着他在一场宫廷酒宴中谒见到场的几位王爷,其中平苍王对他格外青睐,他长年驻守边关,对于军中后起之秀很是看重,而上颢的军人气质显然与之相投。后来,平苍王管辖的银雪原屡次出现动乱,上颢奉命前去破敌,多次与平苍王联合作战,因而结下深厚的情谊。两人在疆场上都有实打实的功绩,为人处事也脚踏实地,从不沽名钓誉,上颢年轻时曾受益于平苍王,他教导过他,想要在军中出人头地,钻研兵法,参与实战才是正道,切莫在酒色酬酢中浪费光阴。上颢也不负所望,他一心参军备战,避免无意义的逢场作戏,与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虽然有人说他过分高傲,可也躲过了斡旋应酬时的明枪暗箭。今日,军人风尘仆仆,身上落满了雪花,连日来他鲜少休息,时常连夜赶路,马不停蹄地到达北关后,便径直取道往平苍王所处的灵云城来。此时,平苍王就站在正厅外等候他。远远地,他看见昔日年轻矫健的将校出落得愈发硬朗,不由欣慰含笑。军人的身形高而挺拔,稳健的步伐中透着一股年轻人独有的,强盛兴旺的生命力,平苍王受到这股力量的感染,连日操劳带来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一些。时至黄昏,晚膳尚未准备妥当,王爷命人先放上了一些糕点,上颢随其步入厅堂,按班次就坐,小郡主恰好也在厅堂内,她先前正兴高采烈地向父王叙述自己诱杀敌将的高明计策,未料话没说完,便被爹爹一顿怒斥,心里正闷闷不乐。此时贵客来访,小郡主只得强作欢颜,上颢先前在驿站外教训过她一句,让她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天性大方磊落,不爱与人计较,虽然胸怀不平,却也礼数周全,出言恭敬。“听说此番雪国进攻,状势凶猛,银雪原已有三座城池失守,依王爷之见,该当如何应付”寒暄完毕,厅堂内的人便商议起了正事。平苍王摇摇头,“这是桩难事,上月虽有两万皇城大军前来支援,暂且夺回了云遥城,但人马损失过重,两万骑只剩下八千,加上五六万守军,恐怕旧地难收,边关难保。”数月来,平苍王老了许多,他方过天命之年,相貌堂堂,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身材挺拔,风度潇洒,入鬓的长眉,如炬的目光都充满威严气概,如今却流露出淡淡的疲态,发上也更添银丝,显然是操劳过度,饱受戎马之苦。“我曾多次上书请求皇上拨兵支援北关,可惜所有奏章皆石沉大海,”军人露出沉思的神情,“雪国本就注重边防,而雩之国的边关则贫瘠荒凉,即使有奇谋诡道,也难以弥补兵力悬殊的缺憾。”“先帝在时,雩之国东西南北四关皆有五十万大军镇守,可惜当今圣上猜忌多疑,生怕藩王割据,拥兵自固,一登基便锐减二十五万守军,后来宁襄王叛乱,皇上愈发心生不安,又撤走了十五万守军,如今只剩下十万,前阵子遭遇敌军突袭,损失了三万余人马,委实可惜。”“听说雪国这次派出的是侯家兵将,侯家兵将盛名远播,勇猛善战,而我军兵少将寡,城池失守,军马折损也算情理之中。”“雪国侯家确实不容小觑,虽然不比上家族史悠久,却正当兴盛之时,侯老将军如今已年至六十,却依然筋骨强健,能征惯战,他的膝下有四子,皆是骁勇好斗之徒”“现下只剩三个了”原本默立在一边的小郡主突然插嘴道,她露出几分骄傲的神情,想要显摆自己诱杀侯家小将军的功绩。“恋儿”苏念沉下脸色,厉叱一声,“你出去,父王有要事与将军商量。”小郡主苏恋没好气地点点头,她敛衽一拜,满脸不服气地走了出去。等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平苍王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被我娇惯坏了,行事不知天高地厚,若在将军面前有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小郡主知书达理,并无失仪之处,王爷多虑了。”上颢恭敬地回答。“其实,将军今日前来,本王有一桩事情非常好奇,”平苍王微微一笑,“三日前,本王接到圣旨,皇上下令查探将军行踪,若将军并无不臣之心,便将北关军队交由将军掌管,令将军立下汗马功劳,以弥补抗旨拒婚之罪。”上颢心中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他,于是低声开口道,“皇上开明仁厚,实属末将之幸。”“的确如此,不过说实话,迎娶金枝玉叶,成为皇家御戚是何等荣耀之事,本王很好奇,将军为何执意相拒”“实不相瞒,末将早年曾与一位民间女子私定终生,如今已有妻有女,与皇家结亲虽是天大美事,但若让妻子伤心,爱女失望,末将必要愁苦半生,因此才斗胆抗旨拒婚。”“原来如此。”平苍王了然颔首,虽然在常人看来,上颢拒绝皇家姻亲实乃得不偿失,但苏念却能体察领会,他跟上颢一样是重情义的人,在这样的人眼里,世间总有一些东西要比权利和自己的生命来得更加可贵。“谢王爷体谅,既然皇上要求末将戴罪立功,末将今日便前去营地,早日了解军情,好作备战。”军人说着便站起身来,“今日叨扰王爷了。”平苍王连忙出言阻止,今日天色已晚,苏念正想与上颢叙叙旧,于是立刻吩咐下人排上筵席,让上颢用过晚膳,留宿一夜,待到次日天明再走,上颢本不想在府中给人添麻烦,可王爷盛情难却,他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光复旧国云檀自从离开遥玦山庄后,心里始终惴惴不安,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准确的。马车跑了半个多月,方至星洲城外便猛地停了下来,云檀险些一个跟斗跌出车厢外,好在她反应够快,及时抓住了左右两侧的车框,才稳住身形。车外传来好几声怪响,仿佛是刀划破胸腹,鲜血乱喷的咝咝声,女郎坐在车中一动也不敢动,片晌,车帘猛地被人掀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带起一阵薄薄的烟雾,她隐约看见两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站在车外,尔后便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巨大的岩洞中,洞穴足有十丈高,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从洞顶倒垂下来,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云檀迷迷糊糊地用胳膊肘撑起身子,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幽深的水潭边,静水倒映着凹凸不平的山壁,水潭中央燃烧着一盆火,火星噼里啪啦地溅出来,落在水中,悄悄熄灭。女郎环顾四周,发现陌生的岩洞中有好几处甬道,甬道幽长,深处一片黑暗,不知通向何方。阴森森的洞壁上蒙着一层水汽,不断有小水珠从钟乳石上滴下来落进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发出有规律的响声。云檀感到毛骨悚然,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她已经死了这里是幽冥之地寂静中,她看见甬道里陆陆续续地走出几个黑衣人,他们的长袍像裹尸布一样笔直地挂到地上,面容隐藏在兜帽中,让人辨识不清。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撞见了鬼怪,她坐在石床上浑身发僵,一时竟连逃跑都忘记了。“姑娘醒了。”一位黑袍人迈着缓慢又庄重的步子走到石床边,他拉下了兜帽,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你是谁”云檀警惕地看着他,又望了望不远处立在水潭边的几个黑袍人,“他们又是谁”“姑娘不必害怕,我们是晔国的旧臣。”白发苍苍地老者低头看着她,面上有一丝淡淡的笑容,几乎微不可察,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抑扬顿挫的语音中有一股长年身居高位者独有的腔调。“晔国”云檀喃喃着说出这两个字,恍恍惚惚像是做梦一般。如今距离晔国灭亡已足足有十三年,国破家亡的痛苦早就在她心中淡去了,战争中幸存的老百姓们也开始习惯了新的土地和新的君主,他们想要的很简单,无非是一间屋子,几亩田地,外加千里同风,海不扬波的安身之地,便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没错,我是晔国人,与姑娘一样,”老人悠悠开口道,“晔国建在时,老夫曾担任过左相一职,辅佐君王,把持朝政,姑娘可还记得”“我听说过左相,但从没亲眼见过他。”云檀心中惊疑不定,她简直分不清此刻的场景究竟是真是幻。“这并不重要,我们今日请姑娘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老人缓缓道。“何事”“实不相瞒,虽然故国覆灭已有十三年之久,但吾等晔国旧臣无不期盼着光复旧物,连年来暗中摸索,忍辱负重,如今只差一件事便可重振昔日国威,而姑娘也将脱离苦海,复得自由之身。”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却让云檀看得毛骨悚然。“晔国即将复兴”她无法掩饰惊讶的神色,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可能”“十多年来,幸存的晔国臣子暗中聚集一处,齐心协力,召集旧众,如今已练成精兵十万,随时可上阵杀敌。”“凭借精兵十万就能复国”云檀吃惊不已,这桩事情发生得毫无先兆,她猝不及防得到消息,简直回不过神来,“你们指望区区十万人马把雩之国打得服服帖帖,然后乖乖归还晔国旧土这不可能十万人马在雩之国如牛之一毛,要靠他们复国完全是异想天开”“谁说非要打硬仗不可呢”老人的笑容神秘莫测,“人少自有人少的方法,此事无须姑娘劳心。听说云檀姑娘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敌国杀将身边伺机而动,如今机会已到,姑娘不必继续委身侍敌,可以扬眉吐气了。”“什么意思”云檀心中一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内心深处弥漫上来,还伴随着一种做错事突然被人揭发的羞愧与惊慌。“意思是,如今复国道路上的唯一障碍,便是那位曾经率军侵占晔国河山的将军。”老人的笑容中流露出不可置疑的冷酷神色。“侵占晔国河山的是雩之国皇帝,将军只是奉命行事。”老人默默地注视着她,面带微笑却不言不语,这种无形之中压迫人的能力只有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久的人才会拥有。云檀仿佛被人捏住了死穴,既不敢反抗也不敢答应,只是不断向后瑟缩着小声问,“你们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老人复又开始言语,“上颢如今身在北关,虽然手中的兵力不多,却是整个雩之国的军心所向,若要光明正大地除掉他,必然会大动干戈,即使派出军队也未必能成功,但有一个人,我们相信她兵不血刃就能让上颢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那个人就是你云檀姑娘。”云檀怔怔地望着他,恐惧让她的手脚发麻,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好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不,我做不到”片晌,她轻声道。说着,女子垂下眼帘,老人逼视的目光令她心孤意怯,她的语气中带着卑微,这种自惭形秽的情绪只在她母亲面前才出现过,而如今却为了已故的旧国再一次涌上心头。“你们来得太晚了,若是早个十年,我或许会答应,但如今是绝对不可能的。”十几年的相依相伴,早就让国仇家恨在时光中淡去,云檀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凡的,笃爱夫君的女子,为国赴难的热血和冲动早就被岁月磨灭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