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隔着水汽传来,“将军今日的动作怎么那么慢难道是想要美人服侍不成”上颢想要微笑,可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做过任何表情了,脸部肌肉动得很僵硬,军人从水里抬起胳膊搁在木桶边缘,淡淡笑道,“有什么样的美人”“你说呢”云檀俏生生地立在木桶边,水雾袅袅地环绕着她,她正莹莹浅笑。他假装打量了她一番,“嗯,不错,过来吧。”云檀笑盈盈地走到木桶边,双手掬起一捧水,浇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上有一条刀伤,已经结痂很久了,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上颢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纤细的皓腕上亲了亲,“你回屋等我,我自己会洗澡。”“可我想陪你,”她欣欣然走到桌边,拿起一把小刀,“不如你洗澡,我给你刮胡子吧”云檀酷爱给他刮胡子,但每次都会见点血,上颢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果不其然,上颢的下巴上很快就现出了一条淡淡的血印子,云檀见状心中暗叫不好,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将刀放回了桌上,“我刮得不好,还是你自己来吧,我回屋等你。”说罢,她带着一脸做错事后负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屋里走了出去,留下一阵淡淡的芬芳。等上颢洗完澡,将留了一个月的胡子刮干净,回到房里时,云檀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了。她向来嗜睡,上颢也没觉得奇怪,只是为她盖好了薄毯,又在她脖子下垫了一个软枕。军人独自在房中踱步,这间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跟他离开前一模一样,珠帘半卷,内室中间放一架小巧玲珑的炭炉,四壁悬挂着名人诗画,长几上摆着一架古琴,两旁各有一陶瓷花瓶,里头插着新摘的鲜花,艳艳娇红,鲜嫩欲滴。女子的桌案上摊着几幅画,还有几页她手抄的诗篇,最上头那幅尚未完工,上颢将它们一幅一幅地展开来看,这些显然是新作,他从前并没有见过,在他眼里,她的画作灵气逼人,丝毫不比墙上那些差。上颢很乐意见她将某种才艺当作乐趣来消磨时光,因为他时常要外出征战,不能陪在她身边,她若有一些爱好,便不会因为孤单一人而空虚寂寞。他记得除了画画,云檀还热衷舞艺,她的母亲陈氏曾为此责备过她,说“舞蹈乃伶妓之艺,闺阁女子好之不雅。”这个与外人暗通款曲,生下两个孩子的女人,说教起女儿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好在上颢对此并不介意,她辨琴逸韵也好,起舞弄影也罢,于他而言都高妙动人,反正她只展现给他一个人看,即使每日轻歌曼舞也不会让他嫉妒。云檀这一觉一直睡过了正午,她醒来后吃了一个酸橙,又唤人做了几碟点心,端上来一盆水果,让两人当作午饭用了。午后,两人携手在山庄里散步,阳光明媚温暖,他们走在山坡上,远处的凌波湖涟漪迭起,几艘竹筏轻飘飘地浮动在水面上。云檀没走多久便累了,拉着上颢坐在到了树荫下,两人背倚树干,丽人将头靠在军人宽阔的肩膀上,轻声询问他从天水城返回后发生的事,他一一告诉了她,包括如何设计手刃上隽。他的经历听上去就像天方夜谭,她因为预先知道了结局而心平气和,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需要承担多少压力与恐惧,她无法想象。待到夜幕降临,他带着她进城逛夜市,两人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一样走进一家酒楼,酒楼里的生意不温不火,云檀近来胃口比以往好,一口气点了醋溜土豆丝,酸菜鱼,糖醋里脊,柠檬鸡,番茄炒卷心菜,还加了份酸汤面。上颢有些疑惑,他怀疑她快要来月事,因为云檀每次来月事前口味也会变得奇特,“那么多菜,你吃得完吗”“吃得完,这家店的菜份量很小。”云檀信誓旦旦地说道。结果她没吃几口就饱了,于是不停给上颢夹菜,上颢在牢里呆了一个月,每天都吃些冷饭冷菜,出来之后胃口的确比平常好很多,但也没有好到这个地步。最后,他们只得问店家要了食盒,将剩余的菜统统装起来带走。夜间的皇城最为繁华,八街九巷,灯火凄迷,彩带高结的长街两边悬挂着一排排六角琉璃灯,高楼中宝鼎浮香,酒楼外牌匾高悬,沿街的商铺列满了逸品奇珍。上颢陪云檀在街上散步,来来往往的车马络绎不绝,军人的身量高,走在街上十分惹眼,常常有过路的女子侧目瞧他,有些甚至向他投去深深的瞟视,宛如暗送秋波。上颢的脸上自从有了刀疤后,便远不及二十岁时俊美,但对女人似乎仍然有着一股特殊的吸引力,云檀好奇地左观右望,她知道自己在上颢的心中地位稳固,因此并不吃醋,反而觉得有意思极了。“你瞧你瞧,刚才有个特别美貌的姑娘在看你呢”她摇着他的胳膊,兴冲冲地说道。“是吗”他低头冲她微笑,“大概是被我的脸吓到了吧。”“才不是呢。”她带着骄傲将头一扬,一路且行且望,面上喜气洋洋的,显然是心情好极了。丽人时不时打量沿街的商铺,又时不时抬头看上颢,这让上颢屡次误会她在暗示他给她买些什么东西。“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比如非常昂贵,或者需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的东西,”街上人多,他展臂将她揽在身边,以免受到行人冲击,“如果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办到。”“我只要你陪我。”她依偎着他,一双妙目里柔情脉脉。可这偏偏是最难办到的,上颢时常感到愧疚,因为自己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给她及时关心和保护,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照顾她一些。两人一路走马观花,有说有笑,走至街心处便停下了脚步,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了,他们一前一后登上马车,车夫扬鞭吆喝一声,驷马便向遥玦山庄轻驰而去。或许是认为车外灯红酒绿的风景太单调,军人的目光从窗边挪开,转而打量起女子光艳秀丽的面庞,他总是喜欢静静地端详她,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似乎并没有让他的兴趣减退,而她呢,从前面对他的目光时总要害羞躲闪,如今却能引以为豪,沾沾自喜了。云檀察觉到军人注视的目光,立刻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斜睨了他一眼道,“敢问将军,妾身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关注我”说罢,她显耀似的把头一扬,喜滋滋地将一对碧色的耳坠子摇得闪闪发亮。那是他们初遇时,上颢送给她的礼物,当年她为了报恩,从裙带上拆下两颗翡翠送给他,谁料他竟教人打造成一副耳挂又送了回来。“这两颗翡翠,你保存得真好。”军人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耳垂。“当年你送我耳坠子,让我心神荡漾了好久,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撩拨我的”提起往事,云檀又开始拿他开玩笑。“我原本不想收你的翡翠,又怕当面拒绝,你会过意不去,所以便让人做成耳坠子给你送还了回来,”上颢回答,他忽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撩拨,只是想那么做而已。”“不管你想不想,反正如今是木已成舟了。”说着,她喜悦的面容隐约泛红。“怎么了”军人微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低头打量她的脸色。“我有孩子了,”云檀喜盈盈地抬起头,“虽然未出三月,但对夫君总不需要守口如瓶吧” 。上颢着实是吃了一惊,以致于高兴的情绪尚未来得及表达,惊讶便已流露了出来,云檀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见那么明显的吃惊表情。“怎么了你不喜欢孩子”她原本喜悦的表情变得有些仓惶。“不,只是有些意外,我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上颢这才露出笑容,他看着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的身体里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他搂住她的那条胳膊此时都不敢用力,仿佛她变得比以前更加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一样。云檀拉住他的手,将它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尚未显怀,腹部依然平坦,上颢的笑容中依稀露出担忧,“你这么瘦弱,生孩子真的不会有事”“瘦弱的女人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没孩子,”云檀抬起头,眼里带着期盼,“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女孩,像你这样的女孩一定很有趣。”“那像我这样的男孩呢”上颢深思片刻,“那我一定会对他非常严厉。”云檀笑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还是等生下来了再说吧”***********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日常、体贴关怀自从上颢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后,红霞夫人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座府邸如今只剩下了她与上颢两个人,只要她的媚术施展成功,她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上家的女主人,而遥玦山庄里那个女人,她有的是办法对付。红霞夫人在屋子里冶容靓饰,她站在铜镜前,轻抚鸦鬓,摆出各种妖娆丰姿,脑中打着如意算盘。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可看上去仍像个韶龄女子,她的体态丰腴,皮肤紧致,尖尖细细的腰,雪白饱满的胸脯,还有两条笔直光滑的长腿,都足以成为她飞黄腾达的本钱。红霞夫人开始思索如何将上颢牢牢拿捏在手心里,虽然军人拒绝过她两次,但她相信男人的意志都是薄弱的,尤其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他可以拒绝她一次两次,但未必能抗拒三次,四次红霞夫人琢磨着,自己或许应该换一种方式,比如脱下这身艳光四射的衣裙,卸下浓丽的妆容,改用清雅朴素的装扮,显出悔改的模样,愁眉泪眼几回。有些男人就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美丽娴静的女人,好彰显他们威武雄壮的男子汉气概。念转至此,红霞夫人默默地笑了,她觉得男人个个都愚蠢极了。可惜她的笑还没有停止,门便轰然大开,几个披坚执锐的府兵走了进来。“将军有令,将红霞夫人逐出府去”说罢,两名士兵走上前,一人一边抓起红霞夫人的胳膊往外拖,红霞夫人大吃一惊,她先是愣了半天,紧接着疯了一样撒起泼来,她大吼大叫,破口大骂,非要让上颢出来跟她当面对质。这位夫人在上府呆的时间久,府里的仆从兵士都已经将她当女主人看待,平时遇见她无不毕恭毕敬,此时见她大发雌威,死死扒着回廊上的柱子不肯走,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竟有些束手无策起来,他们面对弱质女流,不敢硬拉硬扯,只得暂时将她关押在院子里,等上颢回来再做处置。烈日当头,红霞夫人又惊又怒,她没想到上颢一朝得势,竟然不顾辈分与恩情,要把她从府里赶出去她总以为他的冷漠是在故作正经,只要没了父亲和兄长的束缚,他就会变成她可以收服的那种男人,终日匍匐在她的石榴裙边,直到如今才发现她想错了,他比她想象中要严厉得多。红霞夫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听到外头有响动,便左张右望。上颢回来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他今日去教场练兵,天气炎热,烈日当头,他操练了一天,此时正热汗淋漓,军人一边摘下头盔,一边大步走在回廊上,想尽快回屋换下这身厚重的戎装。红霞夫人一听见响声,便奔了出来,她在回廊的拐角处拦住了他,那里正好对着一片幽静的庭院,四下望不见人。“上颢你以为上隽死了你就能独占上家了”怒火中烧的女郎就像一只毛发竖立的猫,她站在上颢跟前目露凶光,“我可是你爹的女人,按辈分算都能当你娘你见了我不行礼也就罢了,居然还妄想把我赶出府去”红霞夫人气急败坏,她妖艳的面容因为愤恨而变得丑恶,发上的金钗也横斜不一地摇晃着,这妆容不整,满口恶言的形象对她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她喘着气,伸手抚了抚鬓发,竭力克制住心里的怒火,使自己看上去如平常一般娇媚。“上将军恐怕不知道吧”妖媚女郎含怒微笑“您能那么快洗脱罪名,靠的全是我红霞夫人要不是我保留了上隽九年前私通叛王的书信,你如何重见得了天日”“看来我该好好拜谢你了。”上颢面无表情地回答。“拜谢就不必了,将军往后好好待我就行,”女郎媚然一笑,她一边说话,一边向他走近,“如今这座府邸里只剩下了你和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个伴呢不要再惦记遥玦山庄里那个女人了,她不懂得伺候男人,也不知道男人真正想要什么,不如让我来,只要有我在身边,将军一定能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上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讥笑,“在红霞夫人眼里,世上似乎只有一种男人,就是看见女人就走不动路的男人,枉你活了那么大把岁数,见识竟然这般浅陋。”“将军有所不知,妾身见过的男人可比你手下的士兵还多老的少的,穷的富的,他们的性情迥然各异,却独独在一桩事情上同样软弱”红霞夫人能有今天的地位靠得全是自己的美色,因此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也尽是些好色之徒,日深月久,她便当世间所有男子都是禁不起诱惑的,偶尔遇上正人君子跟她斗法,她便要恼羞成怒,非得想法子打败他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