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笑容,拭去她面颊上的眼泪,站在车边低声道,“你大可放心,雩之国的大牢如今已人满为患,近年又战事连结,国库几乎耗空,皇帝没钱再造监狱,也养不起那么多犯人,许多人刑未满便被释放了,所以我也很快就会出来的。”上颢说得信誓旦旦,云檀也不知真假,只能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车帘。********三日后,上颢率领剩余的五百人马,返回皇城。这支队伍走得并不快,因为这五百名将士大多都身上带伤,虽然个个归心似箭,却也心余力绌,不得不走一阵,歇一阵,保存体力。当大军行出天水陵,战火带来的阴沉与悲伤便被一扫而空。放目尽是苍翠的绿意,广铺的草茵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大地,天空中有白鸟追逐鸣叫,马蹄轻快地踏过绿油油的芳草,四下美景,八方奇观,天边山河锦绣,岭接云霄,近处苍松密布,深涧飞流,野鸟展翅穿林而过,岩壁高岗直入青云。天水城的疮痍已成昨日烟云,将士们被这高峻广阔的盛景激荡了胸臆,凡是感情尚未被连绵的杀戮所磨灭的人,都会从美景中得到焕然一新的活力。可惜上颢无心于沿路的美景,当他着手于一桩要事时,再美的风景都能视若无睹。虽然他一离开天水城便下令全军戒备,可将士们刚刚结束一场大战,正处于松松垮垮,轻松自如的状态,表面功夫虽然做足了,可心里却毫无防备。上颢在出发前三日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上隽会在濠州城外恭候他,要求他交出兵符,他本想避免冲突,但若是绕道而行,反倒令人生疑,只能与之正面交锋。如果上隽谨遵圣谕,只要上颢交出兵符,便护送他回城,那双方便不需要流血对战了,可惜上隽早就心怀恶念,大好的机会能置上颢于死地,他怎么能不牢牢抓住呢此番回城的队伍只有五百人,还多数带伤,而上隽却有一千精兵,个个身强力壮,他细细想过了,绝不能给上颢一点喘息的机会,待到他的队伍一靠近,便发兵围攻,直取上颢首级,皇上若是质询此事,他便说上颢包藏祸心,不肯交出兵符,他不得已才发兵围攻,上颢死于乱军之中,被人斩下了头颅。是夜,繁星灿烂,夜空清朗。五百人的队伍在距离濠州城十里外的平野上蜿蜒而行,战士们聆听着长夜中的蛙叫虫鸣,手握缰绳,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大地震动起来。滚雷一样的马蹄声从四方逼来,烟尘滚滚,骤然冲出的骑兵队伍二话不说,抡起手上的斧钺,闷头就杀。军中登时大乱,四面火红色的旌旗在忙乱中高舞起来,士兵们呼喊奔逃,四处冲杀,他们尚未恢复体力,又正逢夜半困倦之时,不由各行其事,全无章法。火红的战旗在军中吃力地摇晃着,这支队伍虽然溃不成军却也暗含秩序,若是从高处观察,就会发现战士们在逃散的同时正渐渐地汇聚成四队,往四个不同的方向奔逃。兵败如山倒,归城大军很快便被打得土崩瓦解,他们哀嚎着四处乱窜,满身鲜血染红了马背,手中的刀没有挥动几次便垂落下来。待到东方拂晓时分,突袭队伍已然凯旋而归。上隽安坐在高高的城楼上静候佳音,捷报传来,他振袖而起,左将军虽然一夜未眠,可依旧神采奕奕,领兵大将风尘仆仆地走上雉堞,高声回报战绩。上隽脸上荣光大显,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击败上颢的军队,可谓欢忻鼓舞。笑罢,他急切地问道,“那上颢呢可有擒获”“这回左将军,没有。”“没有”上隽前一刻还容光焕发的脸色立马晦暗起来,只听他阴恻恻地问道,“那他是死了还是重伤”“属下不知。”“我不是让你以剿杀上颢为首要目的吗”左将军厉声诘问。“属下确实派遣精兵围击上将军,可夜黑兵杂,归城队伍又乱成一片,属下未能觅得上将军行踪,望左将军恕罪”上隽一言不发地瞪视着下属,他怒火中烧,拂袖而去,一个人在城楼上来回踱步。上颢这小子难道是有魔鬼护体不成屡屡身处险境又屡屡得脱,教人好不着恼,他想到这回又要失败而归,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便下令紧闭城门,又差哨兵留心城外动向,有任何异状立时上报,绝不容许放虎归山。此刻,距离濠州城十五里处,一片绿得发黑的密林里,聚集着一百多兵马。上颢没有死,也没有受重伤,只是胳膊上中了一刀,正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裹住伤口。昨夜的突袭并没有出乎上颢的意料,只是手下皆为伤兵,难以突围,好在他多年来勤于练兵,时常组织将士紧急演练,这回整支队伍虽然散漫,却也凭着经验往四个不同的方向撤离,直至安全处下寨,尔后派哨兵互相联络。目前,剩余的三支队伍尚未有消息传来,军中的几位偏将围在古树下,用力摁住一个中了毒箭的将士,一发力拔出剪头,那人痛得哇哇乱叫,他们扯下衣服上的布条,毫不留情地塞进他的嘴里。上颢听到响声,转身走到树下,一位圆脸的副将搓搓手,鼓起勇气道,“将军,这仗不能再打了,咱们的将士几乎个个带伤,再下去就要送命了。““我知道,”上颢回答,他心里也为此担忧,可脸上却是一片麻木不仁的表情,“但过不了这一关,谁也没法回去。”那副将叹了一口气,却也一筹莫展。“上将军,徐中郎有事找您。”一名小兵忽然走来,低声禀告。上颢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中郎将,然后迈开步子向他走去。***********、兄弟阋墙濠州城内,上隽一直在等消息,他在城楼上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眼看着一个白天过去了,此刻日薄西山,依然没有上颢的零星消息。不过上隽并没有死心,因为他还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是他最后的王牌。当夕阳的余晖像血一样染红了半边天空时,城下的侍卫高声来报:“徐中郎求见”左将军烦躁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这名姓徐的中郎是他安插在上颢军中的眼线,只要他能找到借口,顺利脱身,那上颢的行踪立刻就会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你总算来了,我还当你死在乱军中了呢”上隽一扫面上晦气,将大汗淋漓的徐中郎拉到桌案边坐下,连上茶的礼数都没顾及,便盘问起对手的状况来。徐中郎口干舌燥,上隽急切的态度让他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忍着干渴示意上隽屏退左右随从,好悄做密谋。由于上颢军中伤兵众多,徐中郎假意为将士们上山寻草,行至中途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队伍,快马加鞭,直奔十五里外的濠州城。“他们多半以为末将在山中迷路,绝不会起疑心。”徐中郎信誓旦旦地说道。“将军可知上颢行踪”上隽忙问。“末将知道,但上颢身边有护卫紧随,一时半刻不会露面。”“那该如何是好”上隽不禁急道。“将军放心,末将有一计,可取下上将军首级”徐中郎主动请缨,只求上隽赐他五名精兵,便发誓能拿回对手项上人头。上隽当场便允了,于是徐中郎率领五名死士连夜出城。城外是豁然开朗的土地,闸门边的火把在风中燃烧,黑魆魆的原野上轻笼着寒烟,北风呼啸,远方的高山密林中隐约传来一阵阵猿鸣虎啸。等到徐中郎到达时,夜已深,躲藏在林子里的战士大多都倚靠在树荫下休息,五名死士在林外勒停了马匹,蹑手蹑脚地潜入林中,徐中郎对军中部署了如指掌,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守哨的士兵,六个人宛如六道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主将休息的位置。大刀轻轻划出了刀鞘,千钧一发之际,走在前方的徐中郎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死士不明所以,跟着定在原地。只听徐中郎突地打了一声呼哨,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死士们未料他竟然中途叛变,个个措手不及,拼命在网中挣扎,可还没等他们扭动身子,七八条黑影已经从树上扑了下来他们手起斧落,眼都不眨一下,林子里顿时回响起劈砍声,哀叫声,还有鲜血飞溅出来的微响。等到一切归于寂静,林中的火把亮了起来,军人高阔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古树下,他冲来者颔首,“有劳徐中郎了。”“小事而已,将军不用客气。”徐中郎作恭道。地上是五具被砍下头颅的尸体,他们裹着黑甲的身体软绵绵地摊在泥泞的土地上,上颢走到刀斧手中央,他用早先准备好的黑布包起一个头颅,打上结,提在手中。“集结队伍,等我走后,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出兵围住濠州城,”军人对身边的传令官道,“记住,将声势造大,越吓人越好。”“是。”“走吧,再带上四个人,我随你去复命。”上颢走到徐中郎跟前。徐中郎没有动,他显得犹豫,放低了声音道,”将军,这样太冒险了,要是将军有半分差池,属下们如何担当得起”“你们不需要担当什么,”上颢静静开口,他看上去清醒又坦然,“这场战乱的主要目标是我,左将军不会为难其余的兵马。”“末将并非贪生怕死,末将的意思是”徐中郎立刻辩解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军人用冷静的目光取代了所有情绪,“但这支队伍不能再打了,全队负伤过半,昨夜参战时徐中郎应该看得出来,这些伤员连战刀都提不起来。”“可左将军不会如此,他这人从不顾惜手下性命,只要赢就行。”“就算我不顾惜你们的性命,你们也赢不了,”军人流露出些微的顾虑,“让这群伤兵打仗,除了送命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处。”**********六人各自牵马出发,林外夜风萧萧,一马平川之上,黑暗如漫天泼下的浓墨,原野上碧草摇曳,六骑人马分散成一字型,并驾飞驰,骏马油亮的鬃毛随风拂动。不远处,濠州城的轮廓巍巍然浮现在天边,匪匪翼翼的马蹄声为即将到来刺杀注入了一股深含不露的激情。六名骑兵安静而沉默,其中五人换上了死士的盔甲,上颢穿的则是徐中郎的铁甲,脸上戴着他的头盔,夜色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人只看得清他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这种深入敌军的战法,上颢极少实施,唯一采用的一次是在十七岁时,奉父亲的命令,率了六七名少年新兵潜入敌寨,营救一名被俘虏的大将。当时,他们卷甲衔枚,摸黑前进,中途还不小心惊动了哨兵,双方陷入了厮杀,虽然少年们最终得以全身而退,但那种毛骨悚然,提心在口的感觉至今难忘。忆及往事,他常常会感到疑惑,上铭这么不计后果地让他涉险,难道不怕他死后无人继承家业还是说上老将军具有未卜先知的神力,知道他必然能安然无恙,化险为夷可无论如何,上颢如今的镇静沉着,深谋远虑都是从那一次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中训练而来的,他必须承认上铭是个具有高才远见的将领,即使他们之间有着杀父夺母之仇。奔马疾驰,很快便距离城门不到三丈之地,上颢高高举起徐中郎的令牌,门上的火把将那金灿灿的铜牌照得闪闪发亮。守城的侍卫打开城门,六骑飞驰而入。城中火把盈盈,上隽吩咐全军枕戈待旦,自己也连夜守候,昂首挺立在双轮青铜战车上,左右两师排班而立,全阵披挂,手持利器,一眼望去,枪戟森森,刀光酷寒。上颢与身后五骑飞马而来,径直驰入军中,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头颅,模仿着徐中郎洪亮高亢的声音道,“奉左将军令,取回上颢首级”全军顿时哗然一片,他们都是来自皇城的军人,此番虽随上隽出征,但上颢仍是军心所向。上隽带兵心狠手辣,刻薄寡恩,时常借着死板的军纪重罚下属,并以此为乐,一路行来,战士们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个个心怀怨怼,愈发怀念起另一位将军的好来。骚动如潮水一样在队伍中散播开来,少数人茫然无措,多数人忿然作色,至于一些狡猾的骑墙者则巍然不动,他们作壁上观,随时准备投靠强势的一方。上隽昂然伫立在战车上,他满意地面带笑容,张开双臂,丝毫没有理会战士们色彩各异的脸。一箭之地外,徐中郎率领五名死士策马疾驰,马儿神骏非凡,眨眼便到了五丈之内。奇怪的是,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马上的人并没有放缓速度,勒马参谒的意思,反而扬鞭催马,让骏马跑得更快。上隽的笑脸开始发僵,他隐约感到疑惑,却还没有意识到恐惧,毕竟胜利的喜悦太强烈,他头脑发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使劲翘着首想要看清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就在此时,战车两旁的侍卫突然大吼了一声,“保护将军”三丈外,上颢猛地抛下手中头颅,他右手扬枪,骤马杀来,身后的五骑不约而同地散开,借着骏马的力量,手提重兵器,冲破众将的阻拦,向战车围拢。上隽看见迎面一骑正对着自己杀来,那人坐在高高的骏马上,头盔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