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眩晕之时,忽然大地扬尘,阴风阵阵,只见云低天惨,风卷狂沙之处,一支如云雾般的军队飘然而至,鬼马奔腾,冥军浩荡,马背上挥刀喊杀的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兵将。后来的事,上颢就没有印象了。总之那一战他们奇迹般地获胜了,按照敌我双方的兵力,他们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除非人人都有以一挡百的功力,但兵无常势,以少胜多的例子不胜枚举,将士们并没有对此感到怀疑。可惜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超越常理的事,大概是因为他的杀孽太重,连鬼怪见了都要退避三分。云檀聚精会神地听他叙说当年的往事,其实她很享受听上颢说话,军人醇厚低沉的嗓音,叙述间舒缓的节奏,仿佛能淡化血火交加的惊悚,让它多出几分沧桑悲怆的意境来。上颢空闲时偶尔会与她说一些行军途中的见闻,但这种机会并不多,因为很多事情都血腥残酷,他不想让她知道。谁说武将个个都木讷无趣呢云檀默默地想,她倒觉得经历过疆场的军士比普通人更富于人情味。未过多久,行馆便到了。两人下了车,小厮们将拉车的骏马解下来牵去马厩,行馆中的马厩被分割成两块,一块大一块小,上颢的坐骑独占一席之地。那是一匹性情暴烈的乌骓马,毛色炳耀,雄奇健美,它的额前有一簇白毛,如一朵经年不融的雪花,通体乌黑油亮,奔跑起来四蹄生风。上颢当初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驯服它,如今它只臣服于他的主人,一旦有生人靠近就变得异常凶猛,不仅扬蹄嘶鸣,还会主动进攻。不过云檀却是例外,这匹乌骓马第一次见到她,便展现出了罕见的温驯态度,任由她抚摸它的鬃毛,在它耳边絮絮低语。云檀当时得意洋洋地对上颢说,“看,它喜欢我,跟它的主人一样”是夜,女子从仆妇手中接过风灯,走向马厩。骏马感受到熟人的气息,缓缓将头伸了出来,轻微地打了个响鼻。云檀将风灯放在地上,走上前,伸手抚摸着毛色光亮的马颈,上颢立在她身边,灯光将军人挺直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一直认为马是一种高贵的动物,却偏偏沦为了人的坐骑,而且在所有动物中,唯有它才能担此大任,只是不知道对马儿来说,这究竟是荣幸,还是侮辱。连日来,海上发起了战乱,上颢终日为战事忙碌,云檀知道他休息的时间不多,今夜又忙里偷闲去接她回来,便催促他早些睡。夜很深,上颢睡着的时候,云檀还醒着。时至今日,云老爷与世长辞,姐姐高深莫测,故人相见都已成了新人模样,深夜寂静,云檀不禁辗转难眠,心生感慨。其实她最想见的是母亲陈氏,没有当面冰释前嫌,她的心里仿佛有一个迈不过去的坎儿。可是母亲如今还活着吗“只要她乐意,一定能活得很好。”她记得云裳是这样说的“想当年,我们的娘亲可是在云老爷眼皮子底下给其他男人生孩子的,若不是智勇双全,她如何能安然无恙又如何能生出我们这样的女儿”想到姐姐那冷淡,随意,又带着嘲讽的口吻,她就忍不住露出苦笑。云檀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翻了个身,正对着枕边人熟睡的容颜。军人脸上那道伤疤又深又长,她姐姐说过这刀疤很吓人,可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呢云檀静静地思索,在她眼里,他始终和她初见时一样英俊,无论他脸上增添多少道伤疤。丽人细细地端详着丈夫的面容,近观之下,军人的睫毛很浓密,又长又翘,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又悄悄吻了吻他脸上的伤疤。只见上颢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做梦,她觉得有趣,又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碰它。下一刻,上颢缓缓睁开了眼睛,“好玩吗”他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睡意,军人伸出胳膊将她搂进怀里。“我吵醒你了”云檀歉疚地问道。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道,“睡吧。”云檀听话地依偎在他怀里,他的胸膛很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没过多久,倦意也向云檀袭来,她沉沉睡去。一夜平安无事,次日天亮,上颢醒来时,云檀已经起床了。这些日子,他难得能睡一次好觉,昨夜的风浪不利于敌军进攻,海面上宁静祥和,一轮红日徐徐从天水之间冉冉升起,万丈金光喷薄欲发。云檀正在对镜梳妆,她侧脸的轮廓十分柔和,一只秀丽的手臂正托着倾泻而下的乌发,上颢坐在床边望着女子姣好的侧影。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旋过头,冲他莞尔一笑,“看我梳头很好玩吗”军人微笑起来,门外的仆妇端来了热水,上颢走上前接过水盆,他迅速洗漱完毕,又利落地换上戎服。云檀正小心翼翼地盘起一个发髻,她斜眼一瞧,见上颢已整装待发,不由泄气地将发钗放回了梳妆台上。“外头打仗了,你又要离开我了。”她起身走到他背后抱住他,将脸贴在冰冷的铠甲上,“我的头发没有理完,衣裳也没有换好,你就要走了。”“那等你理完头发,换好衣裳,我再走。”他转过身搂住她。“好。”云檀立刻笑了起来,像只小鸟一样飞快地回到梳妆台前描眉点唇,灵巧的手指挽起乌发绕了几绕便绾好了一个随云髻,然后捧起衣裳走到屏风后头打扮起来。她穿了一件珍珠白对襟罗衫,下着一条品红褶裥绸裙,腰间系着深色水纹锦带,打褶的绸裙裙幅宽大而繁复,看上去有些笨重,可穿在身上却没有分量,只将她纤细的腰身衬托得更为婀娜窈窕。美人轻轻盈盈地走出来,在他跟前转了一个圈,让裙裾徐徐地绽开。他望着她明艳动人的模样,只觉得初升的朝阳都不及她来得耀眼。女子伸出一双雪白的柔荑递给他,让他轻轻握住,然后格外端庄地说道,“将军记得早些回来,妾身会一直在此等候。”他微笑着靠近她,低头亲吻她的前额,有时他真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在一起过了七八年,两人暌违重逢的画面分明就近在眼前,他仍能感觉到当初失而复得的喜悦。“我走了。”军人凝视了娇媚的女子片刻,说道。云檀见他真要离开,又绷不住跑去拦在他跟前,她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口,“我今天打扮得这么美,你就一点都不留恋吗还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了,你已经腻烦我了”“我什么时候腻烦过你”上颢无可奈何地笑道。他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弯下腰低声道,“现下我已经迟到好一会儿了,如果你要我今日不理公事,陪你一整天,我可以办到,但你一定不会喜欢一个沉溺温柔乡的男人。”“哟,你开始拿公事来搪塞我了,”她狡猾地斜眼瞧他,“听说男人要变心的时候,经常使这一招的。”“我没有搪塞你,只要一得空我就回来陪你,至于变心,”军人微微一笑,“光是你和军务就已经够我忙的了,我哪里来得及变心”丽人这才露出了善罢甘休的表情,她笑着放开他,“不必费心解释,我不过是闹着玩呢,但到底是把你多留住了一会儿”见她喜笑颜开,他才放心离去。云檀将他送出行馆,目送着他骑上那匹骏美的乌骓,提起缰绳,最后望了她一眼,策马消失在远方。**********、劫后余生是夜,华灯初上,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原本安宁的海岸,忽然火光四起,兵戈扰攘。上颢正要回行馆,忽有探哨来报,水兵前营遭黑龙攻击,水势激烈,震裂堤岸,已有数十艘战舰覆没于汪洋之中。黑龙出没之地,方圆数十里,波翻浪涌,船只难行。滔天的波澜将近几十丈高,涛声宛如雷鸣虎吼,前营的战舰被白浪抛至高空,再狠狠地砸入水中,摔得四分五裂,船骸漂得到处都是,兵夫的尸体已经泡得发白发肿,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乍阴乍现。这条通体黑漆般的巨龙在民间被称为骊龙,它长约二十丈,尾部分叉如双蛇并行,行进时摇头摆尾,张牙舞抓,发怒时吼声震天,目发蓝光,能操纵水流,掀动狂风,性情极其暴躁。无垠的海面上,三艘楼船破浪而行,迎面而来的水势耸立如墙,当首行驶的楼船被海浪轻易地顶了起来,船员们纷纷奔向船头,试图稳住战船的重心,却被从天而降的水浪击得头晕眼花,左摇右晃。“归位立刻归位”前营都督在船头大喊,浑身是水的兵夫们即刻分散,跑回楼船各处。这位前营都督姓刘,年约四旬,生得健硕又肥大,个头高高壮壮,满身的横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当他大吼着下令时,吼声几乎能与雷鸣般的巨浪相抗衡,而打起仗来时,他的拿手绝活便是千斤坠,再坚强的战士也经不起他的一记猛压。上颢此时就跟他站在一条船上,浑身上下都被海水淋得湿透了,一股海浪又从船底涌了起来,刘都督手舞足蹈地命令兵夫往船头跑,上颢觉得根本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只要这位刘都督原地起跳再落下就能轻轻松松地改变整条船的重心。“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胖胖的刘都尉死命抓着栏杆,迎面冲来的海浪打得他视线模糊。楼船被狂风巨浪高高抛起又沉沉落下,每次都会有一两名水兵被活生生甩入大海中,战船猛烈得摇来晃去,刘都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稍稍一松,便被一阵水浪拍了出去,幸亏上颢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肥胖的都尉满身是膘,身体横倒在地,两腿乱蹬,上颢虽然也是个高大精壮的战士,但要单手抓住一个体型庞大的男子还是费了不少劲儿。“黑龙在哪里天杀的黑龙到底在哪里老子非宰了它不可”刘都尉高声大骂,战船不住地右斜,他的身躯也随之从左边滑到右边,上颢紧紧抓住他,两人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重新站起来。“多谢将军。”刘都尉惭愧地抱拳一笑。“不客气。”上颢回答。楼船继续在惊涛骇浪中行驶,宛如飘零的孤叶。刘都尉一路骂骂咧咧,当浪涛汹涌的时候,他的骂声会跟着变大;当海浪偶尔平静时,他便改成低声的嘟哝。不远处的前营乱成一片,一艘艘战船像玩具一样被浪涛高高抛起来,在半空中翻个身,笔直地落回海中,无一人幸免于难。骊龙的咆哮从水底传来,水军们只觉地动山摇,只听得一声巨响后,硕长的龙身跃出水面,带出城墙高的波浪,黑龙鳞爪飞扬,口吐波云。“前营不能继续损耗下去,想办法把这条龙引开”上颢大声吩咐道。刘都尉点点头,对船员高喝一声,“火弩”巨大的由三个水兵拉动机簧,箭头燃着熊熊烈焰,慢慢瞄准了黑龙的头部,呼啸而去只听那庞然大物一声狂吼,火弩射中了它的左眼,它痛怒地扭动着身子扑向海浪中的楼船。“快走往外海走”水兵们疯了一样地划起船来,楼船乘风破浪,起起伏伏,往大海中央驶去,远离前营。骊龙紧随其后,它的每一声咆哮都引起了排山倒海的浪涛,骊龙的尖牙有好几回险些咬住船身。船员们东倒西歪,到处都是跌倒的身影,掌舵的人被水浪打飞,船只失去了方向,顺着浪涛胡乱行驶。上颢搭上箭,扣满弦,准备射瞎骊龙另一只眼睛,未料箭在弦上,身后的刘都督突然大叫道,“将军射它七寸之处只要射中要害,这条龙就会变成一匹马”上颢将信将疑,他缺乏水战经验,尤其是对付海中异兽,但刘都督已经镇守天水城十几年了,想来是阅尽了璇玑海中的奇事,对击杀骊龙的方法胸有成竹,于是他将箭头微微下移,对准了骊龙的七寸,一箭飞射,直中要害骊龙登时负痛,它展开庞大的身躯,仰天长啸,然后猛地扑向战船,张开了血盆大口,试图咬死方才的突袭者,上颢敏捷地一滚身,躲开它锋利的獠牙,然后怒不可遏地回头瞪着刘都督,“谁说他会变成一匹马”刘都督将两手一摊,大声道,“书上是这么说的啊”上颢还没来得及呵斥他几句,只听骊龙狂吼一声,突然一个翻身潜入海中,猛然从楼船左侧跃出船员们惊恐万分,他们嘶喊乱叫,只见庞大的龙身像一条巨蛇般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了整艘船,可怕的力量转眼就要将整条楼船绞得粉碎。“弃船”随着青年将领一声令下,所有水兵们纷纷弃船跃入水中。璇玑海上岛屿众多,只要尽力游出一段距离必然能遇上小岛,哪怕是个荒岛也无所谓,等到第二天天亮自有巡逻舰会前来接应。上颢在水中没有游多久便看见了一座草木葱茏的岛屿。不远处,刘都尉也正费力地划着水,他虽然胖,但体力却很好,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游,很快就到了岸边。刘都尉一上岸便跪在沙滩上呕吐起来,上颢从水里站起来,浑身上下都湿答答的,他闻到一股酒味,看了刘都督一眼,“你喝酒了”“喝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