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跟前,帮他将那奄奄一息的战士重新抬进帐子里。上颢染血的右手在伤者的肩头留下了一个鲜艳的血掌印,他看见这人睁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球涣散地盯着死寂的天空,然后,一行细细的眼泪顺着他眼角的纹路流淌下来,落进了干燥的黄沙地里,转眼就蒸发在空气中。又过了五日,军营中的惨象全无收敛的意思,蔓延的毒气不放过任何一条生命。上颢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离开军帐了,营里的将校感到好奇,但只有守门的副官明白实情。一支五六人的小分队此时从辕门外飞驰而入,领头的将官是庞凌,他一下马便匆匆往主帐那儿走去。帐外的士兵将他拦在外面,死活不让他入内,他急冲冲吼道,“你拦我作甚我有要事与将商量,若是殆误了军机,你可承担不起”“什么事”主帐里传出的声音平缓又低沉,“就在外头说。”“这”庞副将深感古怪,他想了想,忽然猜到了什么,猛地一发力,冲开了卫兵的阻拦,撩开帐幕,闯了进去。“谁让你进来的”只见帐子里燃烧着一盆炭火,上颢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根木头柱子。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披挂妥当,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玄色里衣,乌黑的长发散散乱乱,有一大半从脸颊边上披覆下来,让他的容貌变得秀气了许多。“你在这时候进来,是活得不耐烦了”军人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放在火上烤,他抬起眼睛阴沉沉看了副将一眼。“将军可是中毒了”庞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地问道。年轻的军官应了一声,他的面上全无血色,眼圈发青,额头上不住地挂下冷汗,只剩下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像两团跃动的明火在支撑他的生命。“原来如此,将军放心,我不会中毒的。”庞副将拍拍胸脯道,“小时候我吃过一条毒蛇,不仅没死,还变得百毒不侵。”“哦这倒是奇了。”上颢翻转着火上的短刀,“你有什么要紧事”“啊,是这样,”庞凌连忙说起正事来,“我从前住在山里,见识过不少珍稀药草,有种花叫蓝英,长在沙漠上,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能抗拒百毒,我今天带了几个人去附近找了找,竟是找到了一些。”上颢点点头,“这花该如何服用”“把它们混在菜汤里,与干粮一起服用即可,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庞凌副将回答,他搓搓手,忽然有些懊恼地嗨了一声,“只是这花起不到解毒的功效,只可防御,没中毒的吃了它不怕染病,但那些中了毒的恐怕还是活不成。”“没关系,能有抵御毒性的方法已经不错了。”上颢冲他扬了扬下巴,“此事我已知晓,你出去吧。”“那将军打算怎么办”庞副将迟疑地站在原地,面露忧色。上颢是军中的主心骨,将士们都很信任他,指望他能继续出兵诡道,带领他们以少胜多,剿灭叛逆,最后顺顺利利地班师回朝。如今他中了毒,万一保不住性命,整支队伍失去龙首,定然溃不成军,到时大家作鸟兽散,恐怕都活不了多久。“不用担心,我有点明白这毒怎么解了。”年轻的主将说着站起身。“怎么解”庞副将奇道。上颢走到桌案边脱下上衣,他的身材十分匀称,宽肩窄腰,肌肉紧实,只是身上遍布着新旧相间的伤疤,乍一看十分瘆人,此时军人的肩膀处有一个铜币大小的肿块,隐隐泛红。上颢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背对着副将,静静道,“营里中毒的人肩上都有这个肿块,我见一个小兵不小心弄破了它,流出很多脓血,可过了三五日便不药而愈了,想来割开它会很有用。”“可万一”庞副将忍不住制止,可上颢已经握住了刀柄,他拾起一块木片放在嘴里紧紧咬住,然后将刀尖对着肩膀,往肿块上一揿,一行毒血瞬间飙了出来,溅到桌子上。军人顿时皱紧了眉头,身上的肌肉因为剧痛而痉挛起来,可他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留给自己,便用最快的速度一刀切开了肿块,脓血狂涌而出,上颢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将刀往桌上一扔,两手撑住木案,急促地喘着气。他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过去在战场上杀人的场景,刀从人肚子里捅进去再,小时候他一度以为会有大量鲜血从那儿涌出来,就像割破这个肿块一样,但实际看到的却是脏器和肠子哗啦啦地往外翻,让他直犯恶心。等到一阵剧痛平息,上颢拿下双齿间的木片,走到木架边,将铜盆里的汗巾绞干,开始擦拭身上的血迹,他的头上仍然冒着冷汗,黑色的长发粘在脸颊边上,军人喘着粗气,娴熟地处理伤口。庞凌有些震悚地立在一边,他惊讶于年轻人的决心和毅力,上颢比他小了足足十多岁,他觉得自己处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意志和主见的。“还有其他事吗”包扎完毕,上颢重新披上衣服,缓缓走到木案边坐了下来,“没了。”“没事就回去吧,”他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微笑,“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死的话,那就不成问题了。”说完,他闭起眼睛,自顾自开始休息。上颢已经精疲力竭,眼皮一合上,睡意便涌了上来,很快便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当意识完全消失时,白日里极力压抑的情绪,回避的人就开始趁虚而入,它们逐一浮现在他的梦境里,上颢觉得身体时而发冷,时而发热,他皱皱眉,忽然低声叹了一口气,嘴唇动了动。庞凌听见他模模糊糊地说出了两个字,虽然听不分明,但他相信那是个女人的名字。高大的副将不禁笑了笑,想起了远在家中的妻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来,他伸手拿起木枝将盆里的炭火拨旺,这才转身离开了主帐。*******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能更好地塑造男主角,战争戏会有点多请看文的小天使耐心一点撒不要冲动地弃文啊不要抛下一篇冷到北极的文作者菌会很心塞的、往事:决斗朵雅公主离开张正德后,在营地里抢了匹快马,一路飞驰而去。营里的将士忌惮她将军夫人的身份,不敢阻拦,于是她快马加鞭,跑得没影没踪。张正德居然没有追上来,这让朵雅十分气恼,但一想到他追上来或许不是哄她,而是打她,她便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异族公主天生胆大,跟人吵起架来有嘴没心,她在风中策马狂奔了一会儿,等到心里的火气被扑灭了,便将自己在军营里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像她这般狡猾俏丽的美人儿是不愁没地方去的,朵雅公主未过几日便坐进了一间豪华的帐篷里开始吃香的,喝辣的。帐篷的主人就是以残暴著称的宁襄王苏涵,他本人的个头十分矮小,长了一副好斗的面孔,说起话来声音很大,对下属和仆从极其严苛,动不动就下令砍手断脚,活像一个平民出生的暴君,而非知书达理,深思远虑的王侯。正如朵雅公主说的那样,张正德之所以发迹得那么快,有一大半是因为她。她早就跟这王爷有过私情了,两人莺期燕约了好几回,可怜张正德无知无觉地借着朵雅的枕边风平步青云,还自以为本领高强。当晚,朵雅换上了华丽的裙袍,盛装打扮过后,与苏涵同进酒食,共享口腹之乐。他们吃着甘甜多汁的佳果,饮着香醇的美酒,朵雅公主望着金光灿灿的帐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众星捧月的时光里。她喝得半醉,心满意足地往苏涵怀里倒,苏涵放下了酒杯一把搂住了她,将脸往她的长发里蹭,嘴唇急不可耐地嘬着女郎的脖颈。可惜帐篷内的欢情刚刚开始便被人打断了,有探子来报,皇城大军攻破名央城,已率军旗鼓南下,往赤璋城逼近,安南将军张正德主动请缨,迎击皇城大军。朵雅公主听罢猛地打了个激灵,像被人迎面泼了一桶冰水,寻欢作乐的热情滋啦一声消散在空气中。苏涵当场便允了,他搂着朵雅的肩膀,带着满嘴的酒气,残忍地笑道,“看看,你那傻大个还知道争强好胜呢,不错,本王就给他一次立战功的机会,怎么样你高兴吗”“高兴。”朵雅公主勉强一笑。她的脑子晃晃荡荡,这才回想自己在营地里说过的那些话“说啊那些人到底是谁那些跟你睡过觉的我要把他们统统杀光”“如今我晓得了,那个英俊的后生叫上颢,是雩之国最厉害的武将。如果我告诉你,我见到你之前,早就跟他睡过了,怎么你还能去杀了他吗”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朵雅公主在心里发起狂来,她恨不得现在就拿起鞭子冲回营地里狠狠抽他几下子,让他乖乖滚回帐子里呆着。可她也知道苏涵是不好惹的,只能暂时藏起心思,佯装笑脸地跟他亲热,等到三王爷餍足地睡去,她才偷偷地溜出帐子。异族女郎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手脚有力,骑术精湛,哪怕在马上脱缰挽弓都不成问题,三王爷见她身手矫健,送过她几支羽箭玩耍,此时她背着箭壶,身上挂着一张轻弓,孑然一身,星夜赶路,一点都不怕路上会有魑魅魍魉来袭。可惜为时已晚,等她马不停蹄地赶到赤璋城外,张将军早已拔寨而去,只剩下一些没有用的破铜烂铁零零星星散落在黄沙地上,等着风沙将它们掩埋。朵雅公主跳下马来,向前狂奔了几步,她嘶声大喊着张正德的名字,巴望有人会回应,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她的喊声很快就被风吹散了,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女郎抬头望着星空,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朵雅公主摇摇头,努力将这预感驱散,她才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呢朵雅双手插着腰,恶狠狠地跺了几脚黄沙,凶光闪闪的眼睛逼视着前方,像一头陷入困境的母狼。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见到他她下定决心的事没有办不到的朵雅公主咬了咬银牙,折身奔回马边,轻巧地翻身一跃,坐上马鞍,她扬起鞭子一挥,又一次绝尘而去。********这是一片寂寥,荒凉的土地,死气盘桓,雾霭升腾。鹞鹰在蔚蓝的长空中翱翔,宛如一只纸鸢孤独地悬挂在苍穹上,与刚劲的狂风奋力搏击。尘沙从地上一层一层地被风卷起,枯萎的杂草凋折在风中,到处都是断裂的戈矛箭簇,还有白森森的尸骨。夜已散去,一轮弯月依旧淡淡地挂在天边,白色的曙光从东方冲开了黑暗,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宛如深色的巨浪翻卷着涌上了一处高地。安南将军张正德早已集结全军,击鞭垂镫,策马杀来。他趁着天未大亮便调兵遣将,准备突袭二十里外的皇城大军,本以为这般细心部属必能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未料当清晨的雾霭散去,另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早已在开阔的野地上恭候多时。雩之国一向崇尚黑色,因为它象征着尊荣,典雅,以及无上的威严。来自皇城的大军便是清一色的黑盔黑甲,宛如从天而降的乌云覆盖在枯黄的沙地上。张正德暗暗捏了把汗,他长年驻守边关,见多了彪悍的散兵游勇,从未见识过这般一丝不紊的簪缨之旅,此时,他举目远望,只觉眼前这支队伍有一种与他们主将相仿的,岳镇渊渟,不可摇撼的架势。张将军至今仍记得在西容城第一次见到上颢的情形。他当时对上颢颇有好感,觉得他是个佼佼不群的年轻人,身上兼有沉着与无畏的气概,平常为人又谦逊机警,刚来没多久便助他打赢了好几场仗。张将军相当器重他,他是个粗人,没有心眼,会嘲笑胆小懦弱的逃兵,却从不嫉妒人中俊杰,即使最后被上颢撤去军职,他也自知理亏,毫无怨言。可惜张正德偏偏遇上了朵雅公主,她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这道坎又尖又利,一旦摔在了上头便只有死路一条。威猛的大将此时握了握拳头,登高而望,开始观察对方的阵势。上颢对叛军的作战方式十分了解,他知道南漠的军队多年与塞外戎狄抗争,久而久之也习得了一股蛮征之气,他们善于骑马冲杀,借着开朗壮阔的地形纵情骑射,一旦对方阵营被铁骑冲垮,必然会一败涂地。因此,他并未主动发起进攻,而是严阵以待。张正德看出了他的目的,可惜他不像对方那么沉得住气,张将军本就脾气暴躁,性烈如火,现下更是义愤填膺,哪里还会深思熟虑况且是他主动请缨出征,除了拿命相拼,根本没有退路可走。“大家都听好了”此时,魁梧的大将举起明晃晃的长刀霍然向前一指,高声道,“敌方列阵自保,必是怕了我们南漠铁骑的锋锐,大家随我一起杀下去冲垮他们的阵营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杀”万千将士举起又阔又弯的长刀,应声高喝。张正德一马当先,率领三万精骑自高地上俯冲下来,马蹄声震聋欲聩,三万人马兵分三路,宛如三支离弦之箭呼啸而去,登时烟尘滚滚,风沙障天,蔚蓝的天空昏暗下来,渐渐凝固成了没有生气的死灰色。远处,黑色的劲旅一动不动,它宛如一只窥伺猎物的黑豹,蜷伏着,等候着。上颢策马跃上一处高起的沙冈,那里狂风阵阵,黄沙飞舞,他遥望着远方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