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画,气品高雅,此刻垂着双睫,却还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宇间也隐有忧色。李慕儿忍不住唤醒他:“皇上,皇上”待他醒转,又补充道:“莫要着凉了。”朱祐樘却是喜上眉梢,笑意葱茏道:“你醒了胸口可还疼吗”李慕儿摇摇头,忽又想到什么,连忙反问:“皇上这么远赶来留都,不会耽搁朝事吗”这下轮到朱祐樘摇头,“朕担心你。再来,留都的势力盘根错节,很难看清。此番朕正好可以借着荆王一事的名头,好好理一理这里的关系。”这倒不假。既然也为办公事,李慕儿便不再多言。朱祐樘见状,满意地抚了抚她的额头,“你好好休养,等事情办完了我们便启程回京。”“嗯,骢哥哥呢他上京向皇上禀事,怎么不一道回来”李慕儿本是随口一问,因为她没有去西河派,自然不能如约定那般收到马骢的消息。如今见到朱祐樘,正好问问他的近况。谁知朱祐樘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皇上”还好,朱祐樘并没有打算瞒她,“马文升在边关被巴图孟克的奸计所困,马骢前几日得了消息,带领援兵前去增援了。”、第三五八章 何为大义父亲有难,马骢上阵解救,无可厚非。李慕儿对此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反而肯定地点了点头,道:“皇上放心,马大人虎父无犬子,定能安定边关,解皇上之忧。”“嗯,”朱祐樘沉吟片刻,抬头对她说道,“其实,很多年前,朕就说过马骢是将相之才。你说得没错,虎父无犬子,马骢在锦衣卫,就好似笼中鹰,如今为了他父亲,也该出去闯荡闯荡了”此言一出,李慕儿仿佛看见了那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终于换上戎装,策马扬鞭,驰骋在腥风血雨中,展示出了惯有的英雄气概,保卫国土,迎难而上“还有一事,莹中,朕要问一问你。”朱祐樘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李慕儿有些惊疑。“你现在接了西河派的掌门之位,可曾想过往后该怎么办”原来是这茬,是啊,李慕儿自己也恍然醒悟过来,“微臣当初是临危受命,并不是真心愿坐这掌门之位。如今荆王一事已了,那么我将这位置还给风入松,并交待他们守着本分,从善如流便罢。”“可我看那风入松似乎并不希望你回宫。”朱祐樘这样一说,李慕儿才想起来,他们定是怕自己离了西河派再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连累了上下弟子李慕儿并不怪他们会有这样的担忧,可她怎能一辈子因此等谬论被人牵绊住脚步“皇上,请容微臣与风入松谈上一谈。”风入松进门时,立刻发现了李慕儿没有穿男装,而是一身宫廷女官的装束。寓意已然明了。他也识趣,微笑道:“这身衣裳着实英气,很衬掌门气度。”“气度”李慕儿回以一笑,“在道长心目中,慕儿是怎么样的气度呢”“深明大义,巾帼英雄。”“那么,在道长心目中,何为大义”这一问问倒了风入松,他摇摇头,扯扯嘴角道:“掌门啊掌门,你是堂堂女学士,风某哪里说得过你”李慕儿顺势接口:“道长说对了,在下只是区区女学士,实难当掌门之大任。李家已是过往云烟,如今的西河派在风道长手下,才能如同在阳谷那般,为善与人,造福天下。”“掌门之位,小姐若真不肯要,风某可以不强人所难,可是”“可是我必须在西河派羽翼下度过后半生”李慕儿打断他道,“道长,人总有一死,我李慕儿虽年轻,总也有寿终正寝的一天。难不成我一死,西河派就再无后人”看风入松低头沉思,李慕儿又补充道:“将西河派全派上下押在我一人身上,实非理智之举。我相信我爹也不会这样做。何况,如果道长真信此言,那么既然有人能种蛊,便一定有人能解蛊。待道长寻到解蛊之术,无论要慕儿做什么,慕儿都义不容辞”她说着缓缓打住话语,因见风入松脸上亦是一扫数天微微阴鸷,眉目间笑意淡淡。“真没想到,无论江湖上,还是权斗中,都无数人想要得到的西河派掌门之位,到了小姐手上,竟是避之唯恐不及。”话虽这样说,风入松却并不是讽刺她,而是深怀着对她的钦佩,最终首肯道,“好吧,既然如此,风某也唯有放小姐归去,还望小姐好生珍重。”他刻意将最后二字咬得极重,其中的深意李慕儿听得分明,也乐于接受。将风入松送出门时,他还不忘最后嘱咐一句:“今后小姐在宫中若是遇上什么劫难,便去找一人,他是西河派弟子,定会听从你的命令。”此言一出,李慕儿立马想到一人,便问道:“道长所说之人,可是服侍中宫的”“不错,”风入松疑惑,“小姐已经知道是谁”李慕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有人端着托盘往她们这边而来,他低着头一副谦卑的模样,与往日在宫中仗势凌人的状态截然不同,让李慕儿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他转过斜廊靠近,李慕儿才伸手指着道:“是他吗”风入松点头,“正是德延,我也是今日才与他碰上头。此事,还望小姐在皇上面前保密。当年德延入宫也是无奈之举,若被发现,恐生不妥。”“无奈之举”虽然眼前的德延与李慕儿认识的德延判若两人,但以往纠葛种种,李慕儿对他尚不能改观,她没好气地问道,“如何无奈”“小姐息怒。”德延语态恭谨,解释道,“当年李大人还在世时,宫里有好几个西河派的内应。可惜李家忽然遭受灭顶之灾,宫中的内应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小的本以为混了个皇后身边的好差事,能够苟且安度余生,不成想遇见了小姐你。”李慕儿不禁打断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李家后人的”“就在那一日你与马同知教训我时。你的剑鞘上,有李家特有的图案,只要是西河派的人,都能认识。”怪不得了。事后有一回她被郑金莲设计,在坤宁宫冲撞了皇后,还是德延站出来为她求情,才免了一死。“可是,既然你知道我是李家后人,为什么还要暗中换走我的孩子”提起孩子,德延不由抬头,无奈道:“小姐,这个问题,也该问嬷嬷才对。本来,小的以为可以借皇后的私心,让李家的孩子利用嫡子之名顺利当上太子,好日后起事。可没想到,嬷嬷只是不愿小姐与皇上有任何瓜葛。小的在宫中一直等着消息,等来的却只有荆王那边的威胁那一日我见你在坤宁宫与太子说那番话,便急忙去找来皇上,不料还是晚了一步”李慕儿大概听明白了,德延一直以为李慕儿进宫和生孩子都是西河派、李家或荆王的预谋,只好暗中相助,可李慕儿却毫无行动,令他不解。无奈之下,她只好吩咐道:“从今往后,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便是照顾好太子,保他无虞。我李慕儿什么都不求,西河派,也不会做半分扰乱家国安定的事。”见她清眸不染半点尘埃,风入松与德延对视一眼,皆重重地点了点头。、第三五九章 卿有双翅回到京城,李慕儿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了纸婆婆家门前的那棵公孙树带着墨恩的尸骨。有朱祐樘在侧,事情变得顺利且快速,待到李慕儿回过神来时,已经埋葬了他,返身上马。她引马稍稍退后,斜傍着低垂的树枝,在金色阳光下微眯着眼,漫视秋千扬起的方向。也许是风太大,抑或秋千绳绑得太高,明明没有人坐在上面,秋千却兀自摆动起来。李慕儿隐约想起当初那一番画面,她坐于秋千上悠悠荡着,有个麦色皮肤的俊朗后生,惊鸿一现。他身躯凛凛,本是一表人才的相貌,却因为双眸中的阴冷,总是令李慕儿琢磨不透。随着秋千摇摆,他的面孔恍恍惚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最后的印象,竟是他略一笑,从容引袖,轻轻抹去了掉落他肩头的那一枚杏叶。李慕儿暗暗对自己说:别了,墨恩。回眸间,忽然看到眼前摊着一只手。朱祐樘离她不过几步远,温柔对她说道:“走吧。”李慕儿不由睁大双目打量他,从他的面容眉目、衣冠巾带,直看到丝鞭骏马、玉勒雕鞍。在经历了诸多人事纷飞后,还能有他对她伸手相携,这让李慕儿终于放松笑了笑。这笑容令朱祐樘展颜,也让风入松宽心。“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姐,风某便护送你至此了。”他本该在南京就与她分道扬镳,却还不嫌麻烦地远送她入京,李慕儿已经感激不尽,不想再多少什么,唯有同他道了珍重二字。谁料,风入松的马匹刚调转了方向,却见一名穿着体统的大太监突然快马扬鞭而至。来人正是一直伴随朱祐樘身边的萧敬。他为朱祐樘先行,打探了朝内事宜,却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马骢救出了马文升,自己却深陷敌军包围,眼看就要不敌“什么”他的话惊动了李慕儿,令她眼皮直跳道,“骢哥哥武功高强,怎会不敌鞑子”“女学士有所不知,马同知被包围在一片地势复杂之处,后方不能及时供应上粮草,他又寡不敌众,不能轻易突围。再这样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李慕儿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朱祐樘还算镇定,只言语间略带沉闷,道:“马文升可想到办法了”“这个消息传回已有几天,老臣也不能确定现在的状况。”事情还未到最后关头,就意味着还有转机。李慕儿明白这个道理,但抑制不住紧张的心情,恨不得即刻飞奔到马骢身边助他一臂之力朱祐樘又怎会不知她心里的想法,望了她一眼,他便抢得先机开口道:“回宫再议。”“皇上”李慕儿几乎是跳下马来,跪在了地上。此番宁夏动乱,其实也有一半是她的责任。因为她是知道墨恩与鞑靼叛徒义巴来有染的回想起当时那句“你放心,只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还算数,将来我必定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便可知道,墨恩这边要起事,必定通知了义巴来那边攻打边关,扰乱朱祐樘的视线。黄河水患,鞑靼入侵,越乱便越是他们起事的好时候。如今内患虽然平定,汪直也不知所踪。但漠南义巴来挑起的战火不能轻易压下,更别提漠北鞑靼主力巴图孟克趁火打劫了不用想也知道,宁夏此刻一定是一团乱了。往日她为私事奔波也就罢了,可宁夏之役是战乱,非同小可,朱祐樘怎会让她一个女流之辈犯险重重地摇了摇头,他低声道:“女学士乃文官,无须亲赴战场。”话虽说得简洁,却是有理有据。自古文官议政,武官打仗,各司其职,也是最合理的分工,哪听说过哪个学士上战场的况且,她还只是个区区后廷女官就连风入松也忍不住劝道:“小姐,你身上还有内力封制,不宜过分用武,还是依皇上所言,回宫静养吧。”谁说文官不能上战场,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她李慕儿武功有限就打不了胜仗李慕儿本来只是为救马骢,可被他们这一激,偏偏不依沉吟片刻,她忽地伸手撕下衣袍一角,高举过头顶道:“皇上国难当前,武者以刀剑斩杀敌人文者以纸笔诛灭逆贼这并没有任何区别今日微臣上书请奏,请皇上允微臣以大明一介子民的身份,前往边关协助马大人,剿灭鞑子”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如当年在刑部状告天子时的气势,令朱祐樘都再次刮目了几分早在她请旨出宫亲赴蕲州荆王府时,朱祐樘便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当年围着他转听他弹琴的小女子,已经忽然生出了翅膀,再不能被宫廷禁迫,急于渴望一展双翅,翱翔于天他几次三番想要留住她,最终却都是枉然。此番亦然。她虽饱含诗书,却不止于腹中博学,她能做的事情很多,不能局限于区区雍肃殿。心底的那份不安被无限放大,搅得朱祐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沉默。见他只是沉默,而李慕儿双眸中却迸发出无限光彩,风入松不禁旁观者清,跟着跪在李慕儿身侧道:“吾皇万岁,我西河派三千弟子,愿随女学士共赴战场,助皇上维护边关安定”此言一出,连李慕儿都是一怔。西河派的势力不容小觑,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身为一国之君,朱祐樘不可能不动心。李慕儿决定快刀斩乱麻,顾自起身,举起手中双剑道:“如此更妙。西河派弟子听令”跟着风入松护送她的都是西河派的几个元老,闻言当即下跪:“但凭小姐吩咐”能这样控制西河派,自然是因为体内所谓的蛊毒。李慕儿如是想着,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放缓语速道:“此番前往宁夏,为的是保卫大明疆土若只为个人私心,慕儿要奉劝各位调头回转。你我虽疏途,但血犹热,必志在四方,我愿为国擦拭缨枪,不知君可愿为国披上戎装”好一个为国众人听得热血澎湃,纷纷转而拜向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