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食物,还有几碗奶水。李慕儿之所以觉得那是奶水,是因为妇人正给怀中的小孩儿一勺勺喂着,而手边还有一个孩子躺在小床上咿咿呀呀叫着。看来是对双胞胎。妇人见有人走进,微抬了下头。李慕儿却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震惊地愣在了原地。妇人穿着隆重,头发分开输成两辫,末端结为二椎,垂于两耳,比男装时看起来温婉了不少,却还是暗藏着一股威严。不错,妇人正是与其木格一同进京的,李慕儿一早看出女扮男装的,没有什么存在感却总一鸣惊人的那位使臣阿古拉。更令李慕儿惊讶的,是其木格进帐后恭谨下跪,用蒙语与她交谈了几句,显然一副以她为尊的样子。她究竟是谁阿古拉听完其木格的话,将孩子小心放回床上,支手撑在膝上,对李慕儿道:“那就还是封做女学士,与其木格一起辅佐我们。”怪不得她入京后话一直很少,听得出来,她的蒙古口音很重,汉语讲得不是很好。李慕儿还在疑惑为何她有这么大的权利,便听其木格回头对她笑道:“女学士,还不快感谢我们的皇后”皇后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鞑靼皇后:满都海、第二百章:使臣身份堂堂鞑靼皇后,为何扮作使臣入京朝贡,这不是莫大的耻辱吗难道说他们此番入京并不只是因为朝贡,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李慕儿实在想不通。其木格见她一副无措的模样,忙起身去拉她到桌边坐下。她就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与母亲围坐一桌,看着小床上的弟弟妹妹。鞑靼皇后也不怪她越矩,只微笑着斜了她一眼,场面别提多温馨。李慕儿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鞑靼皇后余光瞟向她,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道:“把手给我。”“嗯”李慕儿本能地将左手递过去。鞑靼皇后摇了摇头,“另外一只。”右手不灵活,李慕儿缓缓搭在桌上。指尖的纱布早已取下,露出五个不大不小的针孔。鞑靼皇后使劲掐住她的手,持续往上掐,再缓缓往下捋,似乎是在观察她血色的变化。最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大夫不错,快好了。”接着用蒙语交待了其木格几句话,惹得其木格频频点头,兴奋得不行。“那我们先走吧。”其木格听完鞑靼皇后的话拉起李慕儿就往外跑。在草原上奔跑,空气中弥漫的青草气息沁人心脾,李慕儿却懊恼地挣脱开其木格的手,愤愤道:“其木格,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语言都不通,能帮你做什么”其木格收起了一贯的嬉笑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摇摇头道:“你陪着我,就是帮我了。”说完又上前牵她的手,“快走吧,皇后说了,那种虫子只有早晨阳光初升的时候才出来,现在正是抓它们的好时候。”“什么虫子”“能治好你手的虫子。”其木格眼睛眯了起来,“你要走要留的事,咱们慢慢聊。现在最重要的是医好你的手,你难道不想医好它吗”这话无疑说到了李慕儿心坎上。她犹豫了一下,脚步便不由自主随着她动了起来。她所谓的虫子,类似于田间水蛭,躲在一种长得极为特别的草下,迎着阳光探出脑袋来,一有动静,又迅速地钻了回去。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抓到五六只,还折腾得浑身是泥。可也因为这样狼狈的共处,李慕儿身心居然出奇地放松了下来,还觉得很开心。“其木格你快看,这个最大的好恶心啊,怎么能长这么丑”李慕儿从小野惯了,哪会怕这个,说着话就要去戳它,被其木格一把阻止,“别碰它”眼前的蠕虫呈环形红褐色,全身光溜溜的看着很瘆人,其木格将它小心收在帕子上,解释道,“你可别小瞧它,若是不小心被它缠上,得不到很好的引导,十有八九是要血尽人亡的。”“原来它吸血”怪不得可以医治她的手了,应当跟凌老先生的办法异曲同工。李慕儿看着其木格脏脏的小脸蛋,有些感动,回去的路上便主动与她闲聊了起来。“其木格,你的汉语讲得很好,是谁教你的”其木格走在前面,半天没有回应。李慕儿以为她没有听到,正欲再问,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冲她笑笑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汉人啊”李慕儿再次震惊。“你是汉人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其实李慕儿心里清楚,她与自己不同,她显然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果然,其木格眉眼弯了弯,特别淡定地回应道:“女学士,我同你不一样。我虽是汉人的骨肉,可我的家,我在乎的人,都在这片大草原上。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大国小家的区别,我只知道,是满都海皇后救了我,是这里的人们养育了我。我生活在这里,这里便是我的一切。”人各有志,李慕儿自然不愿和她争辩。对于她的生世,李慕儿也猜到了大概,这个叫满都海的皇后,必然对她有如同再造的大恩,足以令她死心塌地为之效忠。而李慕儿此时却还不了解,这位叫满都海的皇后,到底在这片草原上是个怎样的传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正往来路回转,后头突然传来微弱的马蹄声,和一个干净爽朗的说话声:“其木格,你们回来了”李慕儿闻声回头,发现眼前一匹英俊无比的马匹,长鬃飞扬,眼神凌厉,活脱脱一匹上佳的汗血宝马。而这宝马骑在如此一个清秀的少年身下,显然有些格格不入。少年年纪应该不大,眉梢眼角尚残存稚气,他的肤色略黑,颧骨上有两团红印,一看就是在外漂泊打滚惯了的野孩子,双眼带着股狡黠的调皮劲儿。其木格直等他来到身边,拍了拍马背亲热地与马儿打了招呼,才嫌弃地斜了他一眼道:“朝鲁,你跑去哪儿了他们说你又走了好几天,大祭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不着急。”被叫做朝鲁的男孩子翻身下马,默契地给了其木格一个熊抱,他长得矮小,还特意踮了下脚,显得特别滑稽。随后他便发现了陌生的李慕儿,蹙眉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问道:“这是你从中原带回来的人”“嗯,她现在是我们的女学士”其木格哼了声,似乎跟他很不对胃口,可一举一动分明足见亲密。李慕儿此时的眼神,却全系在骏马的身上。刚才她就在奇怪,这么漂亮珍贵的一匹好马,为何一侧垂着一个篓子。这篓子很深,形似箭篓,又较箭篓大一些。它被设计得极为独特,摆放的位置也恰到好处,一方面不会影响骑马人,一方面又在骑马人的保护下很安全。当是运送什么重要物品的。而另一边,朝鲁对她探究的眼神还没有结束,反而越来越有内容,最后化为一股不安,叹息着摇了摇头,招呼道:“咱们走吧,一起去趟大汗的营帐,我有事情要禀报。”朝鲁牵马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望望李慕儿,看得李慕儿很不舒服,忍不住向其木格打探道:“这个小男孩儿是谁怎么神秘兮兮的。”其木格狠狠白了他一眼,“他是我们的小萨满。老萨满去年去世了,朝鲁传承了他的衣钵。你别看他鬼鬼祟祟的,关键时刻,我们都离不开他。”蒙古人信奉萨满教,李慕儿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掌教的萨满巫师宣称自己集万能于一身,除了能役使鬼魅为人祛除灾难外,还能占卜吉凶,预言祸福。可眼前这个小孩儿,看起来哪像有这么大能耐的、第二零一章:草原儿女当李慕儿梳洗妥当,被其木格拉去皇帐前,她一直有些恍惚。恍惚这才不知过去了几天,她竟从大明的女学士,变成了鞑靼的。恍惚这会儿竟即将要去见传说中的鞑靼小王子。李慕儿对鞑靼小王子的印象,全都来源于朝堂间对他偶尔的争议。包括弘治元年他曾率部落潜往大同近边营,长达三十里。包括他遣使一千五百余人请通贡,上书自称“大元大可汗”。包括他屡以入贡为名,沿边骚扰,且出没河套地区,导致大明西北边境关系时常紧张。所以在李慕儿的心目中,小王子无疑是个好勇斗狠的形象,人也大抵长得严肃凶悍,可怕吓人。虽有着这样的预见,可真见到了他本人,李慕儿还是被震得七荤八素。眼前华服加身难掩孔武有力,目光如炬好似睥睨一切的“大元大可汗”,不是巴图又是谁原来,李慕儿这么多次面对的,所谓嚣张跋扈的鞑靼使臣巴图,竟然就是鞑靼的达延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巴图孟克很不满其木格将李慕儿带进皇帐,他一面卷起本来摊在大桌上的地图,一面呵斥道:“其木格你是疯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没收服她之前,别带进这里来”其木格行了礼,开口分辩道:“大汗,哈屯说了,也封她做女学士。”巴图孟克脸色缓了缓,语气却不松懈,“满都海这样说也没用,关键还是看她自己的意愿。不信你当着本汗的面,问她一句,愿不愿意效忠我们蒙古草原,从此成为我们草原儿女”此话一出,几人齐齐望向李慕儿,包括在角落一直不曾说话却悄悄观察着她的小萨满朝鲁。李慕儿的答案毫无意外,只一字:“不。”巴图孟克冷哼一声,“你们的皇帝要杀你,你回去就是一死。在这里不仅可以活得好好的,还能够获得荣华富贵,你也不愿意”李慕儿此次再见巴图孟克,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为鞑靼领袖的那股霸气。但饶是如此她仍然大着胆子试探道:“若我不愿,你肯放我走吗”巴图孟克没有看其木格冲他使的眼色,顾自放狠话道:“不降,你就只是个俘虏,就这么简单。”李慕儿虽只是区区女流之辈,可生在大明长在大明的她怎会不懂得国之为大,投奔他国是为背叛的道理。巴图孟克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慕儿怎还可能与他和平相处,当即脱口而出道:“大汗说得不错,败者为寇,我今日是被你们掳到此地,绝非心甘情愿。身为大明的女学士,无论生死,我都只会为大明朝效力。贵地的女学士一位,小人愧不敢当,既然大汗不肯放我回去,到底想要如何处置我要杀或剐,我都悉听尊便”“好,来人呐”巴图孟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从牢里将她救出带回蒙古,本就是满都海与其木格的主意,他从来推崇武力治国,对于她的才华可谓一点兴趣也没有。此刻又被她的强硬态度惹得恼怒,愤愤下令道:“汉人果然是最没有良心的,我们救了你,还得不到你的臣服,那还留你何用拉下去囚禁起来,等回到漠北,将她和瓦剌的俘虏关在一起,任她自生自灭”其木格此时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不知是和巴图孟克一样因为李慕儿的不识时务而愤怒,还是因为巴图孟克的话语多少有些误伤到了她。巴图孟克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居然一反常态,轻轻地安慰了句:“其木格,你不要乱想,我没有说你。”另一边,武士已伸手向李慕儿抓来,李慕儿心中尚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反抗,该不该再次逃出去,就听见外面一个平静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是满都海她只身一人而来,负手缓步走进营帐,所经之处,人人低头跪迎,对她的格外尊敬,比起巴图孟克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巴图孟克都连忙起身相迎,满脸敬意地说了几句蒙语。李慕儿望着两人牵起的手,忽然想到一事这满都海看来已有四十,而巴图孟克最大也不会超过二十,这两人若说是母子也不为过,怎么会是夫妻李慕儿才刚到草原不过一日,就受到了连番的心理冲击,此刻心里乱得不行,根本想不出如何应对。其木格看在眼里,听着巴图孟克与满都海的谈话,默默地走到了李慕儿身边,面无表情道:“你放心,我们的皇后在为你求情。”李慕儿惊讶地望了眼满都海,便顺势发现了满都海前面站着的朝鲁,不知何时,他也加入到了两人的讨论中。其木格听得突然一怔,抬头望向朝鲁。李慕儿忍不住问道:“其木格,朝鲁说了什么”“没什么,”其木格收回眼神,蹙眉道,“他也在为你求情。”李慕儿愈发迷糊,她一个外族人,何德何能,至于他们为她说好话吗还没说上几句话,巴图孟克似乎很快被满都海说服,挥挥手叫武士退了下去,转脸对李慕儿道:“这回我就听哈屯的,放过你。你好好想清楚,在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之前,不准进此皇帐。”满都海宠溺地摇了摇头,倒是很和蔼地冲她和其木格道:“虫子抓了吗”两人脑袋同时点了点。“走吧,拿来我的寝帐。”蠕虫不断吸食着李慕儿指尖的血,身上甚至显现出了可怕的黑褐色。很奇怪的是,这种疗法竟然比马骢用内力相逼,更为轻松些,几乎毫无痛感。片刻之后,手臂的压迫感就轻了不少,宛若重生。李慕儿心里很复杂,说不感激,是假的。可民族气节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