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来就将丫鬟辞了。何青岩和银耳只好赶紧把李慕儿裹伤剩下的药和纱布拿出来,仓促地为两个男人包扎。彼此间都没有说话,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却也是一片震惊。朱祐樘以外,钱福他们还有满心的恐惧,惧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定她死罪。“上回来还是好好的呢”谁料朱祐樘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钱福,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回皇上,”钱福欲下跪回话,被朱祐樘免礼,他想了想回答,“最近莹中都跟着臣在翰林院学习,同进同出,未见有何异常啊。”“不对,今日她是独自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趴在桌子上。”何青岩插话道。朱祐樘望了眼她,有一些疑惑,又谨慎说道:“你们是她好友,应该知道,今日的事,都不能说出去。”三人自然答应。萧敬却紧紧皱眉,“皇上,你的伤”朱祐樘看着自己渗着血的掌心,心尖又痛了起来,嘴上却说:“是不小心被冰凌划的,记住了吗”萧敬只好应是。朱祐樘回到正题,继续问:“既是今日不寻常,那么,她今日见过谁”钱福思索了下,“似乎,是跟着侍讲学士李大人出的门。”“李东阳”朱祐樘奇怪,“为何会跟着他”“臣不知。她近日都在看先皇实录,想必是”“实录”朱祐樘猛地起身,沉吟片刻,才道,“她在找她父她一定是探了李东阳的话。朕竟没想到这层,是朕疏忽了若果真如此,她心里一定不好受。”众人还没理解他的话,就见他匆匆唤过萧敬道:“去找马骢来,快去。”“是”萧敬走后,气氛更加尴尬。朱祐樘坐了一会儿,苦笑道:“朕知道你们满心疑问,但是朕不能替她做主告诉你们什么。她若想说,自然会同你们说的。何小姐,你先回去吧,记住朕的话。”何青岩遂行礼告退。钱福要送她,也一同离去。于是便只剩下朱祐樘和银耳独处。银耳抿紧双唇,低头看着脚尖。朱祐樘知道她紧张,看着她温柔道:“前阵子听她说你学了歌谣,她很欢喜,你且唱来听听。”无琴无乐,银耳只好徒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曲歌罢,朱祐樘笑了笑,“嗯,确实好听。是谁教你的词”银耳神色慌乱,“是,是姐姐教的词,姐姐说,她,她想皇上的时候就叫奴婢唱给她听。”朱祐樘笑容顿了顿。银耳犹豫片刻,似突然鼓足了勇气,扑通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求道:“皇上,姐姐定不是故意伤了皇上的姐姐她,很,很喜欢皇上”她很喜欢皇上。“你也觉得她喜欢朕对不对”朱祐樘点点头,声音却有些无奈,“可是,越喜欢朕,她的心里就越难受,对不对”他的眼神飘向那两把剑,似乎并没有指望银耳回答。又似乎,自个儿也不知在问谁。、第三十八章:何处为家马骢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气氛压抑。地上躺着慕儿的龙凤剑。还有几滴凝结的血。皇上的手上缠着纱布萧敬找他时只说慕儿出事了,现在看来,怕是出大事了。马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求情。可还没等他跪下,朱祐樘便着急问道:“她一个人跑出去了,你觉得她会去哪里”“这”马骢在脑中回想了下,“从前她不开心的时候,倒有几个常去的地方。臣这就去找。”“好,朕跟在你身后。”马骢驾马在前,萧敬赶车在后,三人急急往城外寻去。钱福送何青岩已经送上了瘾。两人又是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缓缓走着,今日气氛却不免有些沉闷。何青岩低叹了声,终于先开了口:“手,要紧吗”“无妨。皮肉伤最不打紧,伤心里才痛。”钱福难得的闷闷不乐。“你是说皇上伤心吗”“自然。你看不出来皇上很在乎莹中吗”“哎,”何青岩又叹口气,轻声说道,“可我却觉得莹中心里更痛呢。”钱福歪头,蹙了蹙眉,“此话怎讲”“情之所至,恨之所依,心之所痛。你我都是明白人,当看出莹中与皇上有解不开的结。皇上在乎莹中在你看来竟是难得,可莹中对皇上的情谊在我看来,”何青岩停步,“却是豁出一切。”钱福听着若有所思,半晌才恢复笑意,忽地转身问道:“若是有人为你豁出一切,你可愿情之所依”何青岩一怔,随即立刻避开他眼神,拿过他手上捧着的琴,看着前方何府淡淡道:“青岩不惧求而不得,唯惧得而复失。我到了,你回去照看家里吧,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说罢竟头也不回地离去。钱福像往常一样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停揣摩着她丢下的话:得而复失李慕儿冲出门后,在街上跌跌撞撞,不知该往哪里去。天大地大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好好的一个现成的家,她却不知分寸地伤了兄长,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他们。搞砸了,什么都搞砸了。她低头讷讷望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无双,跟着她多年,不是没有见过血,可再怎么坚韧锋利,都不曾在她手上伤过自己在乎的人。伤口在他们掌心,也像刺进了她的心,她抚住胸口,闷闷的疼。磕磕绊绊走了好久,天色眼见就要黑了。又是风雪欲来的样子,街上行人寥寥,行色匆匆,都赶着回家。可她的家呢李慕儿苦笑一声,这才抬头看,眼前是李府她竟不知不觉真的走回了家。然而,这哪里还是她的家宅子早已易主,现在是谁住着她的房间,步着她步过的角落,看着她心爱的玉簪花呢李慕儿真想进去看看,可她也早已不是那个轻功高强的李慕儿了。只能到远处树下瞧着。这个她父亲为她经营的家,这个她父亲一手毁掉的家。耳边时而飘过父亲说:慕儿不要怕,你把天捅下来爹照样能给你抡平了。时而飘过母亲说:慕儿快练剑,一会儿你爹又要罚你倒立。时而又飘过朝官纷纷骂声:奸佞之臣,哼,小人,装神弄鬼李慕儿蒙住耳朵蹲下身,轻轻念道:“爹,我从来不要荣华,不要富贵,你求那些做什么你可不可以回来,什么都不用给我,只给我一个家,只有我们”马骢找遍了她年少时会躲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她。只好回马到朱祐樘车驾边拱手道:“皇上,天黑了,不如臣自己去寻。皇上先回宫去吧。”萧敬也趁势奉劝。朱祐樘却似没听见,顾自思索着。她会去哪里他们还漏了什么地方望着路上仓促的行人,他突然急中生智,问道:“马骢,她会不会,回家去了”“回家有可能,皇上若不回宫,不如就去家里等着吧。”马骢虽这样回答,心里却觉着,以她的性子现在是不会回去的。朱祐樘摇头,“那不是她家。朕指的是,李府。”马骢恍然大悟。可那早已不是李府,早已不是她家啊她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马骢带着朱祐樘来到李府附近时,天色已暗,果然见到李慕儿正坐在门口,偏头望着顶上灯笼呼呼作响。突然有小厮开门出来,二话不说就要撵她。马骢想打马过去,又回头请示朱祐樘。朱祐樘远远望着她,忽而欣慰一笑,“去吧。她现在怕是不想见着我的。一会儿,你带她去个地方”李慕儿懒得和小厮斗嘴,起身步下台阶,低头无趣地踢着地上的灰。突听得夜色中缓缓有马蹄声靠近,抬眼一看,马骢已出现在她面前。白马玉鞭少年郎,可惜不是心上人。她有些失望地又垂下脑袋。马骢穿着衙门的衣服,小厮看着就畏惧,唯唯诺诺地走回去关了门。李慕儿便索性坐到门槛上,大咧咧靠着门,道:“当官真好啊,怪不得都要争权夺势。”马骢把马栓好,也在旁边坐下,习惯地摸摸她脑袋,“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替你担心”他不说话还好,一说,李慕儿忍了半天的情绪又上来了,忙用一手蒙上眼睛,叹口气道:“唉,骢哥哥,你真不会说话。”马骢茫然,他说什么了啊没说错啊。“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呵,李慕儿只手抚着眼睛,喃喃说道:“骢哥哥,为什么我爹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是这样的”“骢哥哥,即便你父亲杀了我爹,可你却还是敬他的对不对因为他是个好官,我其实都知道。呼,五雷法气派的府邸我早该明白的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我爹他,不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他是我爹啊就算全世界都憎恨他,可他是我爹啊”李慕儿啜泣声顿了顿,“骢哥哥,你有没有帮我问过你父亲,我爹娘的尸骨呢他有没有帮我收敛他们还是曝尸于街头,人人喊打呢”马骢看到眼泪从她指缝中流出,才知道原来她是发现了她父亲真正为人。原来她崇拜深爱的父亲竟是自己从小最不齿的那类人,她怎么会不痛也才知道,原来,他才是真的懂她。好想抱抱她,可知道他在暗处盯着,只好拍拍她肩膀,道:“慕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可你要答应我,去了以后,你要将过往抛下,从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李慕儿愣了愣,起身抹干眼泪,轻声却坚定地应道:“好。”、第三十九章:近乡情怯两人上马,李慕儿坐在前面,隐约瞧见马骢冲后边夜幕中偷偷望了一眼。马行飞快,很快来到一片荒郊野外。李慕儿远远看到几个土堆凸起,便猜到了这是哪里。她跳下马,步子却迈得极慢。马骢知道,她这是“近乡情更怯”。随着自己跪下的扑通声,李慕儿感觉连风也安静了下来。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的家人都还在一起,只差一桌小菜,一壶小酒,她便能与他们一起,继续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眼泪打在黄土之上,她看不清这些无名墓堆。可她知道,他们都在,就在这地下,几尺黄泥的距离,时隔三年,终复一聚。马骢抚着她的背,心内也有几分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李慕儿终于不再嘤嘤,放声大哭出来。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叫着爹娘,似要将满心思念尽数倾之。马骢也不扰她,只半跪在侧,默默陪伴。而不远处,月色照着一驾马车,车内人时不时轻咳几声,亦默默望着她,陪着她。马骢哄了好久,才将李慕儿哄回家门口,可她硬是不敢敲门进去。马骢拿她没有办法,一把将她揽起,施展轻功跃了进去。四下无声无人,一片寂静。李慕儿想到他们定是怕自己内疚,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鼻子就又泛酸,赶紧告别了马骢跑回房间。一关门,她便看见她的无双剑放在桌上,温顺安静,简直像在嘲笑她。走过去拿起它们,抱在怀中坐下,李慕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该怎么补救自己闯下的祸。第二天大清早,钱福起床准备去翰林院,一开房门就被眼前人吓了一跳。李慕儿身着单衣,背着她的剑,正拱手低头跪在自己房门口。钱福哭笑不得,“莹中,你这是干嘛”“兄长,我来负剑请罪,”说着竟拔出一柄剑来,“兄长若不肯原谅我,我只好也割自己一剑”钱福看到她拔剑,本能往后缩步,摇着手道:“赶紧把它收起来,昨日是情势所迫,为兄可还有心理阴影呢。”李慕儿不依,举剑递给他,“兄长自己动手刺我吧,否则我心中愧疚难以平复。”钱福被剑尖逼得又退几步,赶紧答应她:“兄长原谅你,兄长压根没怪你,你快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我晕剑,快收起来。”说着就往门外逃去。李慕儿闷笑着起身追他,一面叫着“兄长别跑,就给我个痛快的吧,我的剑利,划一下就行,你快拿着”“别别别莹中”银耳推门的时候,就看见钱福躲着,李慕儿持剑追着,吓得她尖叫一声跑到钱福身前挡着,“姐姐要伤兄长,不如先杀了我吧”李慕儿和钱福皆愣住,对视几眼后李慕儿赶紧收了剑,安慰她道:“我们开玩笑呢。银耳,你不要紧张,姐姐以后再不敢了。”“是啊银耳,”钱福重重握了握她的肩膀,“昨日是意外,今日是玩笑,没事了,没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