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监军之事。陈守逸听完垂目不语。徐九英却是哭笑不得:“这姚潜真会得寸进尺,刚才哄我替他说服太后,接着就把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他倒是挺敢想。”“姚都使也有他的考虑,”颜素道,“西川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他自然是想杜绝一切不利的因素。奴婢刚才也想过了,论人品,陈守逸当然是信得过的;论学识,他也不差朝廷的文官什么;论名声,他擅长马球,又刚刚胜过戎人,西川那边应该会很容易接受他。有个自己人充任监军,便于太妃了解前线的情况,也是极有利的。”不待徐太妃说话,陈守逸先道:“我不去。”徐九英看了看陈守逸,又看了看颜素,没吭声。颜素只道他不愿离京,婉转劝他:“西川虽说比不上京城繁华,却也算得上富庶之地。你能力算得出类拔粹,只是资历太浅,若是出任监军,又立了功,以后要高升也就容易了。”陈守逸不为所动,冷淡道:“我不在乎。”、第58章叩门数次之后,颜素才听见陈守逸的声音响起:“进来。”她推门入内。陈守逸坐在窗下,正拿铁钎翻动着小风炉里的炭火。颜素进来,他不过冲她抬了下眼皮,就低下头,依旧专注做自己的事。他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碗,瓷碗旁边则又有一个小锅和一个五六寸高的白瓷坛。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颜素十分清楚,陈守逸正在闹情绪。适才她在徐太妃面前提起让他监军的事,太妃还一句话没说,他就断然拒绝,闹得徐九英和她都有些尴尬,最后不欢而散。“就这么不想当监军”她走近陈守逸,故作轻松地笑问。陈守逸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将小锅支在炉上。颜素向那大碗里看了一眼,见里面是满满一碗蜂蜜,便知他在炼蜜。见陈守逸转向几案,她主动捧起盛有蜂蜜的大碗,递到他手上。陈守逸冷着脸接了碗:“想要监军差事的人多的是,并不缺我一个。”“但你最合适。”颜素平心静气道。陈守逸不答,见火候差不多了,专心将蜂蜜注入锅中。颜素在他身旁坐下,看着炉中细弱的火苗,轻声叹息:“都说以前的杨翌年纪虽小,却是出类拔粹,聪敏过人,所以杨使君才起了易嗣的心思。若不是有后来的变故,你怕是早就立下一番事业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陈守逸冷冷道。“怎么会没用”颜素说,“你原是有才干的人,只在宫中服侍未免屈才。要你监军固然是西川的意思,但对你又何尝不是施展的机会”徐九英并不知道陈守逸的身世,这些话颜素不便在她面前提及,只能私下和他分说。锅中小火炼制着的蜂蜜很快发出咕嘟的声响,并且泛起淡黄色的气泡。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之故,陈守逸的面孔半明半暗,看上去阴晴不定。“太妃要你来当说客”良久以后,他哑着嗓子问。颜素摇头:“你知道太妃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对于你我,她从来没强迫我们为她做什么事。我出来时,她还和我说,这件事得看你自己的意愿。我想无论你怎么决定,她都不会干涉。”“但是你觉得她希望我去”陈守逸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颜素垂目片刻,低声回答:“我不便揣测太妃的想法。不过我觉得,你出任监军的好处,她是明白的。”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陈守逸的回应,便又叹息一声:“还是你有什么不能离开的理由”陈守逸沉默着。不多时,锅中的气泡已接近红棕色。他持箸点了一下蜂蜜,提箸时已可见一道拉得极长的白丝。颜素见状,将几上装着清水的小碗端给他。陈守逸提腕悬于碗上,等着沾在箸上的蜂蜜滴落水中。蜜滴入水即形成一个小球,沉到了碗底。陈守逸对这火候颇为满意,神情微微舒展,将小锅从炉上移开。“你把我的事告诉姚潜了”他搅动着蜂蜜问。“我是那么爱嚼舌根的人么”颜素失笑,“你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没几个人知道你原来的身份,想来你并不愿意旁人知晓。这些事我连太妃都没说,何况是姚都使他只是因为那日的比赛,才对你格外留心。你的身世他应该一无所知。”陈守逸再度沉默。等炼制好的蜂蜜热度微微散去,他将之倒入坛中密封。封好瓷坛以后,颜素才终于听见他一声轻叹:“让我考虑一下。”颜素规劝陈守逸的同时,太后也在思考着徐九英的话。思来想去,她仍觉得难以决断,最后还是叫人去棋院请李砚。李砚被引入之时,正看见她神思不属地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你来了。”在他行礼如仪之后,太后虽对他露出笑容,举手投足间却有些不自然。上次两人情火忽炽,太后虽然及时推开了他,却也乱了方寸。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召见过李砚。此时的她看上去甚是平静,但略微紊乱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她现在的心情定然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不知太后召臣前来,所为何事”太后摒退左右后,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抢先问道。“西戎使团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了”许是为了掩饰尴尬,太后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前,用背对的姿态和他说话。李砚迟疑片刻才点头道:“听说了。”“原本诸臣一致赞成与西戎确立疆界,立碑会盟,”太后道,“可上次马球赛后,朝中主战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你有什么想法”李砚垂目,良久才道:“太后见我就为了这件事”“我该为了什么事见你”太后看似镇定地反问。“上次的事我们算什么”他断续问她。太后担心的就是李砚因为上次的事和她纠缠不清,轻叹一声:“我会当作没发生过。”李砚猛然转头:“可它发生了。”在他吻她时,她分明回应过。既然心里有他,为什么还要抗拒“那是不应该的。”太后察觉他又打算像上次那样靠近,正欲退开,手腕却又被他一把拽住。“应该”李砚眸中似有火焰跳动,“答应和我赌棋是应该的吗主动来家中访我是应该的吗和我私订终身又是应该的吗”他步步进逼,让太后有些狼狈,转开脸道:“都已经过去了”“如果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太后没有回答。李砚越靠越近,她扶着窗沿,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见她摇摇欲坠,李砚伸手揽住了她。两人触碰的一瞬,她精心构筑的防线土崩瓦解,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香软的身躯令李砚涌起无尽爱意。他大胆环抱她,鼻端贪婪吸取她身上的芬芳,情不自禁地在她耳边柔声轻唤:“婉清。”李砚温热的气息扑在太后颈项间,已让她渐渐沉迷。然而“婉清”二字如一声当头棒喝,令她陡然惊醒。她猛烈挣扎,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在李砚再度试图靠近时,她伸出手臂,将他挡在身前,冷冷道:“请自重,李待诏。”听见“李待诏”这三个字,李砚全身一震,满腔柔情顿时化作乌有。在她严厉的眼光中,他渐渐恢复一些理智,低头认错:“臣失礼了,请太后恕罪。”太后见他冷静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需要有人助我一臂之力。你说你能帮我,所以我给你机会。”李砚垂头良久,应了声“是”。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砚屈服的姿态,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复杂的表情。但最后她还是冷静道:“顾婉清和你定下的誓约,在我被册立为后的那日就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我是太后,你是待诏。只要我们还是这样的身份,就不能逾越你我的本份。君臣之外关系都会让我很困扰,希望李待诏能记住这一点。”“臣会记得。”李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太后坐回榻上,淡淡道:“现在是不是可以讨论正事了”李砚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用冷静的口吻道:“出兵维州一事并非不能考虑。”太后盯了他一会儿,说:“其实我并不相信戎人会信守承诺,但是中原这些年对西戎一向势弱,贸然出兵也许会适得其反。”“以太后的了解,西川节度使韦裕可是好高骛远之人”李砚问。太后想了想,回答道:“此人官声不错,应该不是这样的人。”“臣也听说此人精明强干,风评甚佳,”李砚道,“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何况战局失利,受害最深的正是西川。韦裕身为节度使,对这点应当心知肚明。即使这样,他还是一意出兵,太后可想过为什么”太后沉吟一阵,不确定道:“他有必胜的把握”李砚一笑:“是不是必胜臣不敢断定,但若是胜算不高,他绝不会如此坚决。臣认为此事未见得有太后想的那么严重。何况收回维州,有助于太后在朝臣中建立威信。臣以为西川的计划值得考虑。”太后深思。西戎倘若西川真有把握取胜,她何尝不想收复维州也许确实该如徐九英所说,趁现在西戎没有防备,一举光复失土她想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李砚眼中闪过的一道莫测光芒。三日后,姚潜和张世维并肩立在了延英殿前。虽然还没有最后的决定,但从徐太妃昨日给留邸的消息来看,太后那边的口风也已渐渐转向。太后既不反对,只要他们能在今日召对时拿出令人信服的计划,出兵一事就能成为定局。姚潜深吸一口气,对张世维笑道:“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张世维回以一笑:“此姚君之功也。”他还记得初时两人在京中游说的艰难,甚至他一度放弃了劝说朝廷进兵的希望,是姚潜硬凭着一场马球赛扳回了局面。“并非是我的功劳。”姚潜道。即使马球赛后,太后都还坚决反对出兵。他面见徐太妃不过短短数日,太后就突然变换了立场,中间是谁的作用不言而喻。张世维略微不解,正欲询问,却有宦官出殿,示意他们跟在他身后入内。他只得打入话头,和姚潜一道进殿。入内后两人发现,几乎所有朝廷的关键人物都已聚集在了殿内。姚潜和张世维向太后行礼如仪。“免礼,赐座。”帘后清冷的女声传来。二人谢恩。入座时,姚潜飞快扫视一遍诸人,发现诸位宰相、神策中尉、枢密使之外,殿内还有一个他颇为熟悉的身影。看到这个人,姚潜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这次奏对的结果,他心里已然有数。那个人也察觉到姚潜的目光,向他这边转过了脸。是陈守逸。、第59章人都到齐,姚潜和张世维得到太后许可,向在场的人详细陈述了西川的计划。在他们讲解时,不时会有人插话,提出一些疑问。姚潜从容不迫地一一作答。叙述完毕,太后即命他二人退去。姚潜知道此事重大,他们必然要花些时间讨论,因而并无异议,和张世维再拜而退。出去以后,他让张世维先行一步,自己却不急于离开,依旧在殿外等候。半个时辰不到,他果然等到陈守逸从延英殿出来。看到陈守逸出现在延英殿,姚潜就知他出任西川监军一事已然十拿九稳。他清楚规矩,今日奏对并不会只议维州这一件事。等他们商议其他政务时,陈守逸因无权参与,必会先行离场。这时就有和他说话的机会了。一见陈守逸,姚潜就迎了上去,彬彬有礼地唤了声:“中贵人。”陈守逸也早就看见了他,止步笼手,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姚都使有何见教”“不敢,”姚潜道,“维州之事,太妃出力甚多,西川上下感激不尽。只是外臣不便出入内宫,只能请中贵人向太妃转呈谢意。”劝服太后,又答应让陈守逸出任监军,西川算是欠了徐太妃两个极大的人情,怎么也该有所表示。相较于姚潜的客气,陈守逸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袖,很久以后才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知道了。”见他抬脚要走,姚潜又忙道:“中贵人留步。”陈守逸的脸色略有些不耐:“都使还有何吩咐”姚潜对陈守逸的情绪似乎一无所觉,仍旧和气地笑道:“中贵人即将任职西川,但适才某在殿中奏对,却不闻中贵人一言,因而有些疑惑。不知中贵人对我等的计议有何看法”陈守逸对姚潜的态度有些惊讶,仔细看了他一眼,才似笑非笑地回答:“殿中都是国朝柱石,奴婢何德何能,敢在他们面前插口”“中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