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监军一职举足轻重,何况此次又牵涉大事。太后今日破例令中贵人列席召对,想必也是希望中贵人早日熟悉西川事务。日后出镇,中贵人更要代表朝廷,难道也如今日一般闭口不言”陈守逸嗤笑:“西川特意向太妃讨要奴婢,不就是不愿受监军制肘么奴婢若还在一旁指手划脚,岂不是太不知趣都使放心,这次出兵,奴婢拱手而己,绝不敢阻挠大计。”“中贵人看来有所误会,”姚潜恳切道,“西川并非不愿接受朝廷监管,而是此战对西川至关重要,某不能在监军人选上冒险,因而希望中贵人出任。那日球赛之时,某便知道中贵人是明白事理之人,颜三娘子也向在下盛赞中贵人的才干、人品。有中贵人监军,实乃西川之幸。西川上下绝无以中贵人为傀儡之意,还请中贵人明察。若我等战略有所疏漏,也请中贵人直言不讳。”陈守逸审视姚潜良久,终于用较为缓和的语气问:“南蛮之事,西川准备如何解决”适才奏对,姚潜已言及南蛮之事,便耐心和他解说:“西戎先君之时,曾迫使南蛮向其称臣。两国本为兄弟之邦,却突然变成君臣,且戎人贪图便利,在南蛮境内设置营堡。南蛮对西戎不满已久。韦使君现正与南蛮接触,欲使他们归顺国朝。”陈守逸沉吟片刻,慢慢道:“纵然南蛮对西戎不满,但他们一向惧于西戎威势,若不能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奴婢看南蛮未必能下决心与西戎反目。到时他们若在中间首鼠两端,反而棘手。”“那依中贵人之见呢”姚潜急切地追问。“西戎使团不是还在京中,何不利用他们”陈守逸道。姚潜似有所悟,回应时却有些迟疑:“中贵人的意思是”陈守逸微笑道:“戎使此行欲与中原订立盟约,中原正可把南蛮作为和西戎谈判的条件之一。南蛮对西戎本有积怨,若再得知戎人欲用他们与中原做交换,都使说他们会做何感想”姚潜眼睛一亮,旋即又顾虑道:“但某恐怕赞松小论会断然拒绝。”若是西戎严辞拒绝,倒会让中原自讨没趣。“这点都使不必担心,”陈守逸胸有成竹,“赞松此行是奉赞普之命与中原媾和。若是和谈失败,他的官位必然不保。戎使之前的嚣张不过是欺中原无人。等中原当真对他们强硬起来,他们也就安份了。奴婢听太妃说,那日球赛一结束,太后便训斥了赞松,这几日又一直冷待他们,现在最着急的不是别人,正是赞松。中原和他谈,他求之不得。就算他不愿在南蛮事务上让步,奴婢赌他也不敢直言拒绝。哪怕他只是含糊其辞,也足以让南蛮起疑了。”姚潜抚掌:“中贵人此计大妙”说完他又状似惋惜地说:“只是赞松小论回西戎后,怕是会受些罪了。”“奴婢爱记仇,”陈守逸淡淡道,“球赛的账,总归要找个机会和他算上一算。”因从陈守逸这里得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姚潜急于上报给西川节度使。他和陈守逸大致拟定一个计划后便匆忙告辞,回返留邸。然而方出宫门,却有车驾向他迎面驶来,应该是去往宫禁的方向。姚潜瞥见车上有象辂为饰,知道车中人身份高贵,便先下马避至一旁。孰料车驾经过他身边时却忽然停住。接着有人掀起帘子道:“姚兄别来无恙”姚潜听出是东平王的声音。他虽与东平王绝交,却也不肯失了风度,施礼后回答道:“多谢大王垂询,某一切安好。”东平王沉默了一会儿,又客气道:“姚兄近来的事迹,我也听说了,十分钦佩。”姚潜连声道“不敢”,抬头时看见东平王身着素服,不免一怔:“大王这是”东平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轻声道:“今日是几位堂兄忌日。”姚潜恍然,低头不再言语。东平王见他如此,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很快就与姚潜作别,吩咐车驾继续前行。戾太子叛乱时火烧苑城,不但宗室折损大半,先帝子孙也无一人存活。开国以来,皇室从未发生过如此惨事,因而宫中逢此忌日都会做场法事超度亡者。丧子的太妃里还有两人尚在人世。不过大乱之后,她们一直深居简出,只有死忌这日才会公开露面。东平王来时,两位太妃手持佛珠,跪坐在蒲团上,正虔诚地听高僧说法。这两人分别是英王之母王氏、荣王之母孙氏。算来她们的年纪都不到四十五岁,却都显出了老态:头发却近乎全白,脸上布满皱纹,眉眼之间尽是愁苦之色,佝偻着身子,看上去竟与老妪无异。东平王见她二人形状,脸现悲悯之色。他定了定心神,才走上前与她们见礼。“是东平啊,”王太妃回礼时客气道,“难为你还记得日子。”东平王先上了香,然后环顾四周,并不见其他人在场,不免要过问一句:“其他人没来吗”孙太妃答道:“周、张两位太仪已经来过,只是她们都有事,略坐了坐就回去了。太后在延英殿议政,想是没空过来,不过她身边的白露已送来了许多供奉。徐太妃那边有人捎了信,说是晚些时候会亲自过来。”东平王对这情况早有预料。毕竟叛乱已过了这许多年,除了在叛乱中失去至亲的人,怕是没多少人还记挂着亡者了。不过徐太妃倒让他有些意外:“你说徐太妃”王太妃插话:“是啊,她是年年都来的。”东平王若有所思,一向只以为太后周到,没想到徐氏竟也能做到这一步。他正要开口询问,却有宫人进来禀报说徐太妃到了。王、孙两位太妃向东平王点了点头,转身却和门口的徐九英说话了。徐太妃也是一身素净打扮,客气地和两位太妃寒暄着,接着又到灵前上了香。回过身时,她瞥见一站在一旁的东平王,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两位太妃看来和她关系还不错,拉着她说了好一阵。虽然徐九英不怎么笃信佛法,却很耐心地听她们絮叨准备法事时的情形。一直陪着她们布施完毕,她才从她们身边退开,向东平王走过来。“倒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你,”她说,“别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陈进兴告诉过她,太后和赵王联手扳倒窦怀仙,就是东平王在中间牵的线。他再三提醒,要她千万小心此人。是以徐九英一见他就起了戒心。“某就不能只为祭奠堂兄而来”东平王微笑着回答。徐九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东平王叹息:“太妃也许不信,其实我对太妃没什么恶意。”“我对你也没恶意,”徐九英翻着白眼道,“但我要是有机会在你背后插刀子,我一定往死里捅。”东平王对她的言辞十分震惊,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徐九英理直气壮:“看什么看我和你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伙的,有机会当然得动手,你有必要装得这么吃惊吗”“令我惊讶的不是太妃的态度,”回过神的东平王仍然有些愕然,“而是太妃竟然会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大多数人即使心里真有这样的想法,也会在表面上维持基本的礼仪。”徐九英嗤之以鼻:“何必呢明明心里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嘴上还要假惺惺的客气。我倒宁愿他们直接告诉我真话。”东平王道:“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真话的残酷。”徐九英冷笑:“这点残酷都受不了,还想争权夺利趁早退出算了。”东平王沉默了好一会儿,向她郑重一揖:“受教了。”、第60章法事之后,徐太妃冷眼看着东平王与王、孙两位太妃作别。她不是很瞧得上东平王故作从容的作派,在他经过她身边时忍不住哼了一声。东平王脚步微顿,显然听见了这声冷哼。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离开徐九英的视线后,他却加快了脚步。车驾出宫后,他甚至等不及回府更衣,直接命车驾驶向北里。虽说都中也不乏好往北里寻欢作乐的高官显贵,但如东平王这般招摇的却是少见,何况他下车时还是一身素服,更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东平王却不顾旁人侧目,直入牙娘馆舍。牙娘正在内室对镜梳妆,转头见了他这打扮,脸上笑容微微凝固:“大王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东平王无心和她调笑,直接在卧榻上躺成一个大字出神。牙娘一见就知他有心事,也不与他多话,仍旧去盘她的发髻。她很快就盘好一个堕马髻,接着打开妆盒,仔仔细细地挑选用于发上的饰物。“赢不了。”身后床榻上的东平王忽然哀叹一声。牙娘已在发间插了一把金镶玉的小梳,正拿着一枚精巧的花形金簪对镜自照,听见东平王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回头问他:“什么赢不了”“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东平王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对策,却总是没有头绪。今日在宫中见着徐太妃,更觉得我家大人赢不了。”牙娘插戴好簪钗,走到他身侧,好奇地问:“那徐太妃当真这么可怕”“母亲为了孩子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东平王见她拿了衣服出来,起身张开臂膀,“气势上我们就先输了。”牙娘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叹道:“何必非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不能各退一步么”“我那对爷兄已陷得太深,哪这么容易抽身”东平王也是一声长叹,“我看我得出京一趟。”“怎么突然想起出京”牙娘奇道。换好常服,东平王坐回榻上,接过牙娘递来的酪浆:“陈进兴和徐太妃结盟以后,京中已很少有人敢于和他们公开作对。现在就是太后也得忌惮他们。京城之外,也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当真一点办法没有”牙娘问。东平王想了想,摇头苦笑:“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法子太过阴损,用出来就得天下大乱。怎么说我也受了这么多年百姓奉养,终归不愿走到那一步。”牙娘却担忧另一件事:“诸王不得擅自离京,大王怕是不易走脱。”“这我知道,”东平王道,“得想个法子掩人耳目。好在平日里我荒唐事没少做,就算在你这里醉生梦死,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今日来就是请牙娘帮忙,另外再替我收拾行装。过两日我就搬过来。”牙娘已猜到他的计划,口里半真半假地嗔道:“就知道拿奴家做伐子,奴家可还想好好找个良人嫁了呢。”东平王笑道:“等我回来,就替你脱籍。”见牙娘仍端着架子,他不失潇洒地起身,对她深深一揖:“一切拜托,一切拜托。”就在东平王密谋出京之时,朝廷也开始采取行动了。姚潜给西川送了一封急信,将最新的计划告知节度使韦裕。西川很快有了回音。韦裕对这计划十分赞赏。得到他的首肯后,姚潜和陈守逸分别游说徐太妃和陈进兴,再由他们劝说太后同意离间南蛮、西戎的计划。太后既已决定出兵,自然愿意配合。她没有立刻与赞松谈判,而是又拖了几日,等到赞松心急如焚了,才授意诸臣开始与西戎使团的谈判。马球赛后,赞松就察觉出中原对使团的态度日渐冷淡。他几度试探,中原的官吏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由他不急。就在他心慌意乱之时,中原突然愿意和谈,令他喜出望外。经过前次之事,他不免谨慎了许多,就算中原提出要以西戎放弃南蛮为条件,他也没有动怒,只是暧昧地表示,需要慎重考虑。这正是姚潜和陈守逸希望看见的局面。因为中原在南蛮问题上的坚持,两国和谈暂时陷入僵局。另一方面,西川也在加紧行动。在韦裕的精心操控下,中原和西戎商谈的内容很快就泄露出去,并传到了南蛮王廷。此前西川一直积极与南蛮接触,但南蛮一直在两国间摇摆不定,并不肯给出明确的答复。得到中原和西戎竟想瞒着他们进行谈判的消息,南蛮可谓朝野震惊。虽是中原先提的条件,但南蛮和中原从未缔结盟约,南蛮君臣对于中原并没有太深的怨恨。西戎和他们却是同盟,甚至入侵中原时还数次要求南蛮出兵。以西戎和南蛮的关系,西戎对中原的要求竟没有断然回绝,反而表示了可以考虑的态度,就足以让他们心寒了。韦裕感觉到南蛮已经动摇,加紧对他们的拉拢示好。虽然南蛮对与中原结盟之事仍有顾虑,但至少他们已明确表示,不会再助西戎侵扰中原。暂时解决南蛮的问题后,陈守逸正式授职,出任西川监军。得到任命不过数日,他就与姚潜一道启程离京了。因他是跟随徐太妃最久的人,又是第一次离京任职,徐九英特别给他面子,亲自送他启程。除了徐九英,陈进兴也来为养子饯行。不过听着太妃和养子送别,陈进兴有种他完全没有必要来的感觉。这一路上,完全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