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来药碗,颜路接过,一手端着药一手执勺,轻轻喂入其口中,见其咽下才安心。颜路柔声道:“盏儿,不许胡言乱语了,可听见了”他想说:你日日称我“兄长”,长兄若父,我却未能尽职尽责地照料,如何担得起这一声声“兄长”又如何忍心看着你的精神日渐颓委张良在一旁忽地跪下,声音几乎无法听到:“师兄,我错了,你罚我罢,无论是何惩罚,我均接受。”颜路不言,只悉心遮掩住颜盏的身体,以免再受凉。张良跪在一侧,不再开口,等待颜路命令。颜路望了他一眼,扶起他:“若就此罢了,你心中歉疚无法消。既然事关盏儿,我将此事告知盏儿,若盏儿原谅你,此事作罢。”张良不知颜路此言何意,只认真地照料颜盏,等待颜盏清醒后,给与责罚。终于,颜盏不负两人用心,次日便醒来。见着长自己一岁的张良亦在身侧,不由惊讶。待颜路说明,颜盏望着一旁垂首认错的张良却轻笑起来,只道:“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莫非你当真认为所有女子皆如此了”颜路唇角展露着笑意,他之所以拖着此事,一是为张良求得一份心安,二是为向张良证实自己所认识的颜盏,确实生得体贴宽忍乖巧懂事。张良自知,国破家灭后,自己对任何人任何事,均想得过于复杂了,并非所有人、事皆如此啊颜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抛过此事,只问:“可愿同我做友人”张良深深地点头:“多一挚友,不亦乐乎”颜路笑着离开,这两个幼子定是有许多话说罢暮春的天气黑得渐晚,百花落了一重。夕阳下,颜路在书院中看书,颜盏跑去一边拿了扫帚,来到院子,开始打扫残花败叶。颜盏将落花埋入树坑或者花根下,颜路问其故,她只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颜盏只觉得这句话好奇怪,不似此时盛行的诗句,但自己却如此顺口虽然很莫名,却也不作理会。颜盏望着在一旁看书的颜路,问道:“兄长,传闻儒家文安邦土武定天下,不知兄长可会剑法”颜路不禁问:“会。不过,怎的问起这些”颜盏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兄长教我剑法罢我欲强身健体啊”颜路略微思量,搁下书简,折下一支竹递与颜盏,她握在手中。颜路另折下一支柳,一招一式地教与她。她很是聪慧,学得很快,颜路不禁在心下感叹。此后,每日清晨,颜路早起去往闻道书院或藏书阁时,颜盏已在院中舞起了剑法。亦不知是否真的有效果,只是颜盏未再着凉发热。时光倏然,弹指便已入秋。这一日,颜路见着她在一旁舞得极为认真,每一招每一式都甚是准确,折下柳条试着与其切磋起来。颜路每招均会稍有容让,颜盏尽力想要赢他,却皆是为其所避,心中虽然有一丝气馁,却更多的是不服气。她练习颜路教的剑法已有半年了,似乎还是只会胡里花哨地舞个样式出来而已。颜路的剑法如其人,温和不带杀气,却是暗里犹自透出一股淡淡的儒雅与霸气。颜盏不禁想着要赏其剑,请求后,颜路却道:“待日暮罢。”颜盏不明所以,但还是按捺住了好奇之心,一直等待着。直至夕阳西下时候,忽见颜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惊奇道:“这柄剑好奇妙呀”颜盏缓缓拔出剑,剑锋清鸣,甚为悦耳。她不由地摸着剑刃,不甚划破了手指,一滴血自剑刃分作两半滑过剑脊,而后落下。颜路立刻收起了那柄优雅至极的剑,问道:“剑总归是凶器,会伤人。手很疼罢”颜盏摇摇头,问:“伏掌门的佩剑为太阿,兄长的剑,可是承影么”颜路对于颜盏的诸多见闻深感佩服:“不错。我之剑,确乃承影。你见识颇多,我亦偶感不及。”颜盏听得兄长夸奖,羞涩地低眼,道:“兄长过谦了我不过乃一介孺童,兄长高抬了”颜路心下已然知晓她的回答,愈加觉得此妹颇为难得,如此见多识广,又乖巧谦逊的妹妹,任谁都会异常喜爱的罢即便是那个冷若冰山的大师兄伏念,亦是对幼妹另眼相看。颜路不由地想起那日,师兄来自己的风雪小筑饮茶闲聊,这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虽说有许多纰漏,师兄却甚是赞叹其见地不俗。而最终,伏念离开了,颜盏方问颜路:“他乃何人”颜路无语道:“日后你便知晓了。”颜路收剑后,伏念恰好来风雪小筑欲与其闲谈。颜盏早已上楼,手捧书卷,望着不知名处出神,轻声念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伏念心下惊异,这首伐檀,乃魏风。伏念抬眼望向声音来处:颜盏站在楼阁上,临窗而立,一头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条发带挽着三分之一,随意束在脑后,披散开来的青丝则在风中飘飞。颜路望见了伏念疑惑的眼神,便解释了一番:原本他要给颜盏梳上所有女孩惯用的双丫髻,而颜盏哭闹了许久,总是不肯。无奈,只得遂了她的心意,随意披散着。伏念此刻深觉:兄代母职,真不容易颜盏仿佛感觉到了目光,低眉望向院中人。她未见过颜路身边的男子,虽然很是陌生,好歹转身跑下楼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见过伏掌门。”伏念稍稍吃惊,问道:“你如何知我乃伏念”颜盏有些莫名,望了望四下:“兄长方才不是称你为师兄么此处似乎无他人了呢”伏念眉间略有笑意,不动声色道:“你熟识国风”颜盏摇头:“日前兄长教过而已。”颜路有些懵,却见着颜盏朝他眨了眼,心下已知其用意才不外露。而恰好,这一幕伏念看在眼里。然,伏念不予理会,只转身向屋外踱去,对颜路道:“路,良今日身有不适,你可去看过了”颜路轻声回道:“我方才去看过了,不碍事。”颜路望着伏念离开,回身行至院内。颜盏调皮地笑着:“兄长,方才怎么脸色好难看因我拿你当了盾牌么”颜路摇头:“我只是觉着,你与良一同嬉耍久了,倒是有些像他了。”颜盏撅着嘴,道:“我才不要像他呢他简直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颜路挑眉,笑道:“怎有如此深的感慨莫非,他捉弄过你”颜盏撇了撇嘴,望着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跑到别处,甚至去打扫深秋的落叶,亦不要见到门口的人了。颜路望着逃命似也的颜盏,心下好奇。还未询问,门口的人先唤了一声:“师兄好啊”张良跑到颜路身侧,亦不说是何事,只道是找寻颜盏。而颜盏避而不见,心内愤愤。颜路一头雾水,只想着是嬉闹罢,不多思量。继续沉浸在书海之中,偶有所思,或提笔标注,或翻阅其他书籍查阅。深秋的树叶萧萧而下,几欲落尽,只待寒风凛冽而至,便刹那凋尽了罢一夜寒气,可以令多少生气褪却呢不多久,忽闻颜盏哭起来,颜路去阁楼上寻了一番,不见其人。、3萧瑟秋风今又是前往后院,只见张良有些无措地站在颜盏身侧,颜盏泪光点点地望着颜路,楚楚可怜,也不言语,仅是那样无辜地望着他。颜路将颜盏衣衫整理好,用疑惑地眼光打量着张良:“怎么回事”张良挠了挠头,第一次看见颜路这般严肃的表情,语无伦次道:“师兄,我不是盏儿呃”颜盏哭声愈响,抱着颜路:“兄长”颜路眉头紧锁,只望了一眼张良,便抱着颜盏朝阁楼走去,轻轻将幼妹放在榻上。颜盏只道:“兄长出去罢,我倦了。”颜路心中甚是担忧,现下未至戌时,怎就乏困了么若问她,她定然不会开口罢无奈,只得去楼下问张良:“究竟出了何事”张良思索一番,轻声道:“师兄,我寻到盏儿时,你便寻来了。”颜路只望了张良一眼便道:“你有事瞒我,为何不愿说”张良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足够好,结果,颜路到底看出了端倪。张良几欲和盘托出,却见颜盏站在楼梯隐秘处诡笑着,心中有些懊悔,不该打着个赌,被二师兄怀疑的感觉,太痛苦了。而且,重要的是,这还没准备好呢,就对上二师兄那双渐渐藏有失望色彩的眼眸,张良心中更是万分难过。许久,颜路道:“你先回去罢。待明日,给我一个答复,可好”张良颔首,瞥了一眼颜盏,出门后,更是懊悔颜路坐于榻边,细细思量了一番今日之事,将所有猜测一一排除。然后,只留有一项可能性最大的,心中已有计较,只是继续借着灯火翻阅书籍。亥时,颜路同往日一般,上楼来瞧颜盏是否安睡。而此时的颜盏正专心地为自己裹伤口,并未觉察到身后的颜路。颜盏郁郁地嘟哝着:“臭张良剑术果真不如兄长,失手一剑,刺得如此深,痛死了”颜路皱眉,心疼中带着一丝责备:“怎如此调皮了可是找着良,一同比剑去了”颜盏惊吓得将药瓶跌落,颜路眼疾手快,接住药瓶。搁在榻边,轻轻为颜盏包扎,“怎不开口”颜盏有些气馁,轻声道:“不尽然。兄长,今日之事,你可否将你心所想,说与我”颜路处理好伤口,只淡淡道:“我明白,你与良如此,均因我起。若有一日,你与良之间只可选一人,我选择良,你可会恨我、怨我”颜盏蓦地笑了,果然虽未长久居住一起,仍是了解颜路的,笑道:“兄长,可想知晓我心中所思”颜路望着她,等待她的下句,她道,“我希望兄长选择张良,而非我。”颜路不解:“为何”颜盏笑了:“兄长只允诺我即可,跟着兄长自己的心意选择便好。若有一日,不论如何,先选择张良罢。我定不会责怨。”颜路不再开口,颜盏亦不作任何解释。颜盏沉默许久,又道:“其实,今日之事,乃我与张良之赌。”颜路不开口,只待她将话语全部道出。颜盏仿佛已经习惯了兄长的沉默,继续道:“张良虽是比起闻道书院的学童成熟聪颖,但总归亦是孩子,这多年来依赖兄长,并视兄长为亲人。我出现后,兄长便不如先前那般待张良。张良心中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甚至,他怀疑兄长是否已不在乎他了。这些,并非他亲口对我言出,而是前日兄长上课时候,他犯困,在兄长榻上睡熟后的梦话。”颜路心中歉疚不已,自己还是忽略了良么颜盏望着颜路微皱的双眉,伸手抚平:“兄长,你非圣人,亦非神人,如何能将一碗水端平,分毫不倾”“后来,我见他醒来,便安慰他:若有一日,兄长抉择时候,定会选择他。其实,此话并非仅是我安慰他。方才兄长问起,不是证实了然,张良只道我是安慰而已,虽然道过谢,却仍是闷闷不乐。我便与其打赌,今日这胡乱的一出戏。结果,并未安排好呢,张良的剑失了准头,兄长便来了”颜路默默地听着,他这才发觉,自己了解的人亦是了解自己的。只是,他仍不清楚,为何自己会选择良,亦不清楚盏儿为何会放弃自己。许,有些事情,原就无道理罢。此刻在阁楼下秋风中的张良听得此番对话,心中更是酸涩与自责。颜盏趁着颜路失神间,下去给张良递上一件厚厚的披风与一盏灯,张良拎着灯离开。颜盏忽然闻得颜路唤着自己,且已然下楼来,只低眼不言语。颜路唤她:“勿立于风口了,若患了伤寒又要诸多折磨了。”颜盏跑到颜路身边,一如平常人家的孩子那般,仰首吐吐舌头,撒娇道:“兄长不是在呢”颜路有些迷茫有些感慨:身前这个女孩,时而独立坚韧,时而调皮乖巧,时而成熟稳重少年老成,时而撒娇发嗲惹人怜爱。颜盏脑中又有许多记忆纷乱不堪,头疼不已,栽入颜路怀里。窗外瑟瑟秋风,树影摇晃,月光依稀。颜路起身将窗户关紧,坐在颜盏榻边叹气。他亦不知为何,盏儿总因头痛而昏厥,而醒来后,却又似什么都没有,抑或是她不愿说起么他找不到任何理由,翻阅了太多的古籍,亦未找寻出类似的病症,是否算是病症呢他不知。他只能无奈地看着颜盏每隔两月便犯一次头痛,却别无他法。而这头痛似乎一个魔咒般,已然定时定刻地折磨着这弱小的身躯。他心疼不已,只恨自己不能代替,更恨自己无能窗外的风,如同犯困的人,渐吹减弱,只有清冷的月光皎洁如初。霜寒一经,秋叶便落尽了,又是一年秋风至啊一个月后,颜路与庄内弟子出了远门,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