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了来人,忍俊不禁,急忙低下头去,掩住异色。来人是阎正诚和那青年。他两人被点了穴道抛在树林里,软了一个多时辰。待得气血渐通,腿早麻了,怎么也站不起来。挣扎许久总算是互相搀扶着起了身,马却被苏虹牵走,没了坐骑。也不知是怎么死赶活赶,才终于到了这镇子。只听阎正诚道:“辛武,我们在这里歇一晚。”那青年应了,托着他的胳膊往客栈门走去。两人虽看到门口有人,却因一来夜色已浓,二来靠光坐的是柴心农,都没注意到熊泽。那小二正不住念佛祈求这一夜早些过去,一时没听见来了客人。阎正诚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后院传来一声马嘶。辛武一顿,道:“阎爷,是我们的马。”阎正诚瞪眼道:“你确定”辛武道:“是。”阎正诚点头道:“很好。如此说来,苏虹那丫头一定也住这里了”辛武没有说话。阎正诚也没想让他接话,续道:“你去问问那小二,苏虹住哪间房。”辛武答应了,走到桌子前,问道:“小二,你这店小二问你话呢。这店里可住有一名白衣女子她”他还没说完,小二就受惊一般跳起来,连连摆手:“我不知道,客官,我只是个打杂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辛武有点莫名其妙,回头看阎正诚。阎正诚踏进客栈,道:“你最好把今天发生的都告诉我。”他已看出这小二必是受了什么刺激,否则怎会一听见白衣女子四个字便惊恐万分。这边柴心农听见是找苏虹,早留上了神。熊泽忽然捅捅他,悄声问:“你们要找的既是同一个人,怎么又不做一路”柴心农道:“我怎知道。我又不认识他们。你这花子也管的宽,和你无关就睡你的觉好了。”熊泽道:“那不行,她说我是她朋友,我总得多问几句。”柴心农道:“你既是她朋友,又何必问”熊泽道:“才认识的”他的话被淹没在阎正诚的低声怒吼中:“快说,她在哪间房”辛武劝道:“阎爷,你好好说,他胆子小。”阎正诚怒道:“哪有时间同他好好说大掌柜横死,不赶紧找到苏虹,怎么甘心就这样下葬你想让他连死后都不安生不成”辛武诺诺连声,不再插口。那小二却是一直发抖,怎么也说不出苏虹究竟住哪间房。柴心农听得清楚,嘀咕道:“原来是长平盐行的人。”熊泽问:“长平盐行是什么东西”柴心农道:“说了你也不懂。不行,我奉命捉她,绝不能让她被这两人先杀了。”熊泽瞥着他:“你捉她回去,想必也是要她杀人偿命的吧”柴心农道:“那是自然。”熊泽道:“她既然总是难逃一死,死在你手里和死在他们手里有什么不同”柴心农被问住了,过了一会,仍道:“说了你也不懂。”熊泽做了个无意义的表情,道:“他们吵死人了,我走了。”说罢站起身来。柴心农受了伤,倒有点不舍得他离开,但也不好阻止,只得嗯了一声,转头去看阎正诚三人。熊泽提起包袱和剑,拖着步子往前移;从背后看,很有几分落拓孤零的意味。刚转过墙角,他便收起了那副颓废神情。抬头看了看客栈房间的窗子,微一提气,三两下纵上了屋顶。又从顶上倒挂下去,窥视着二楼。这位置正好能看到莫然和苏虹的房间中间那道走廊。侧耳细听,不闻声息,想是几人都已经入睡了。熊泽想了想,翻入走廊,在莫然房间的窗纸上轻轻戳了个洞,朝里看去,只见刘瑜披头散发地倒在房间中央。熊泽暗暗笑了,心道:“效果不错,下次多从狐狸那里拿点,省的找大嫂要又惹她啰嗦。”苏虹说的不错,这里果然比门口暖和得多。熊泽皱眉打量了下墙,打了个哈欠:“还是去找间空房吧。他们乘马车,那动静不愁听不见。”想着便一路行去,寻找空房,犹听得底下阎正诚在低声逼问,那小二怕是已吓得尿裤子了。阎正诚最终有没有弄清苏虹的房间,是从小二那里得知还是不耐烦了自己去一间间搜的,以及他见了苏虹后发生了什么事,柴心农如何在其中周旋,这些熊泽都不知道了。因为第二天莫然、雷星河和刘瑜上路的时候,苏虹早就退了房间走了。柴心农、阎正诚和辛武自然也是随她一同不知往何处而去。熊泽远远跟着莫然的马车时,偶尔还有些想念苏虹。他很少遇见看到自己这副打扮还会在相识不过一天就称自己为朋友的人。这一日快到襄阳城,莫然的手脚已经痊愈。他虽已改乘马,马车却还是没有弃用。熊泽很清楚地看到了雷星河脸上的不愉,大约是担心到得太晚。由于不能太靠近,他的好奇心始终未能得到满足:“他究竟在马车里放了什么早知道那天放火的时候就去搜一下了。”刘瑜神志一直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在赶车也没出什么岔子。到得襄阳城外,雷星河便不再等马车,自先纵马去了。莫然也没管他,与刘瑜一起稍微加快了点速度。熊泽待他们转了弯,才没事人一般跟了上去。他这时候已换了打扮。虽还是花子模样,却不是脏兮兮的了,而是穿了一套较干净的打了补丁的衣服。包袱变小了一点,只剑还照旧背在身上。脸上也没再涂灰,却把头发扯散了披下来遮住面容。前面的莫然突然停下,勒马转身冷声道:“哪位朋友一路护送,在下倒要多谢了。”刘瑜随他停下,茫然不知其所谓。熊泽装没听见,歪歪扭扭地走到路边坐下,伸了个懒腰。路人都被莫然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弄得既惊且惧,不欲惹麻烦的都弯了腰疾行。莫然一个个的看过去,没觉得有谁像是跟踪的,眼光最后终于落在熊泽身上。“这人体型好生眼熟”莫然皱眉回忆着。熊泽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挠了挠头,粗着嗓子冲他叫道:“大爷可是要施舍几分”他用的是金华方言,并非官话。莫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以为是自己感觉出错;虽疑虑未消,犹豫了一阵,还是接着往前走了。熊泽暗暗吁了口气,再跟的时候又离远了些。在一个岔口处,莫然对刘瑜说了句什么,拉马右转,而刘瑜驾着车直行。熊泽一怔,想了想,还是追寻莫然而去。莫然七拐八绕地很快就远离了繁华的街道,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巷子直捅捅的,两边都是砖墙,绝无藏身之处。熊泽在巷口踌躇一阵,见莫然已经又拐了个弯,眼珠一转,攀上了墙头。往那边看去,只见莫然下了马,在刚刚拐过去的那个弯处蓄势待发,显然在等他过去。熊泽暗暗好笑,心道:“他手脚不是好了么,怎还使不得轻功”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莫然有点耐不住了。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熊泽急忙缩回身子。再探出去看时,马还在那里,莫然的人却不见了。熊泽几步赶到马旁,周围确实不见莫然,不禁很是懊恼:“看来这一路到底没什么特异之处,我何必慢悠悠地跟着,早一步到襄阳等他岂不是好不对,他那马车似乎还是有点问题的,只是不知”还没想完,忽觉一股杀气迎面而来,熊泽一惊,下意识地退了好几丈,全身肌肉紧绷,标准的防守姿势。只听莫然的声音冷笑道:“我道是谁做贼般从开封跟到襄阳,原来是白五爷。五爷早说要同路,知会一声不就得了,做什么鬼鬼祟祟的”熊泽抬起头时,脸色并无半分变化,只盯着他不语。莫然倒没料到他这个反应,停了停,又讥笑道:“怎么,五爷如今不仅缩起了头,还不敢认不成”他上下打量着熊泽,口中啧啧连声,“不知在下什么地方引起了五爷关注,当真是受宠若惊。只是竟劳得五爷这般乔装,未免惭愧。”心中瞬间转过了几百个念头,熊泽一时拿不准如何回应才好。莫然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由有些得意,又有些忐忑,也就住了嘴。两人正对峙着,又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莫兄,展某已恭候多日了。”两人都朝声音来源望去。莫然口中笑道:“哟,展大人。看来在下的面子还真不小。只是展大人既已出面,怎不现声相见这白五爷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倒叫人吃惊,不知展大人作何看法”心下迅速盘算着对策。从那边巷子缓步行出一个蓝衣青年,对莫然一揖:“展某与白兄在襄阳已待了五六天,始终没见到莫兄,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好歹也算旧识,此地又是莫兄的地盘,怎么也该先去喝一杯。白兄本来说好一起的,却酒虫上瘾,自己先醉了个痛快,恐怕不能作陪。至于这位兄台嘛,想是莫兄认错人了”莫然闻言一愣,回身看熊泽,见他仍不说话,又看面前青年神色诚恳,并无作伪神态,暗自嘀咕:“难道真的认错了不会啊,虽没好生见过几次,但白玉堂何等人物,我岂会认错可展昭素来不打诳语,他又和白玉堂相熟,更加不会认错了。”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说。既是展大人找在下喝酒,那是一定要去的。反正已迟了许多天,不在乎多迟几个时辰,在下拼着受王爷怪罪,也得陪展大人醉一场再说。”说罢当先走入巷子,往外边街道走去。展昭转身跟上,从头至尾没向熊泽看上一眼。第6章 第6章走不两步,莫然忽地停下,心中大呼上当。他想起那日展昭白玉堂故作相斗,最后却在自己假意劝架时联手;想起自己离间他二人不成,反被白玉堂一番奚落时展昭的眼神;想起从江宁到开封一路上他们的相处情状不及想完,莫然冲回刚才的地方,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恨恨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展昭,莫然忍不住道:“人说南侠是君子,原来也会捏造事实。”展昭道:“莫兄此话怎讲”莫然哼了一声,明知他装傻,又拿他没办法,一口气堵在胸口颇不是个滋味。说话间拐上大街,莫然道:“展大人到襄阳,似是专程为在下而来”展昭道:“不是。莫兄有两条命案在身,且已对李苏二人承认,涂将军也是见证,包大人自会遣人搜捕。”言下之意是你还不配我专程赶来。莫然听出这层轻视,暗自恼怒,压住火气道:“然则展大人为何而来”展昭道:“涂将军将钦犯庞煜及开封府校尉赵虎、马汉二人于上京途中截走,官家命展某彻查此事。”莫然道:“展大人是说他们在襄阳”展昭道:“那也不是。涂将军还没有说,只是公孙先生推测在这附近罢了。前日展某已去拜见过襄阳王爷,承蒙王爷美意,派人往邻近各地协助调查。展某留在城中等候消息。”莫然沉吟不语。忽听一人叫道:“莫公子,雷捕头已回过话了,王爷叫您赶快过去。”抬头一看,那人小跑而至,看打扮是王府亲兵。莫然不愉道:“他也真多事。回他自己的好了,扯我做什么这才应了展大人之约”展昭道:“既是王爷急召,展某也不好再拖着莫兄。多有得罪。”莫然道:“哪里哪里。是在下得罪才是。”两人客套一番,莫然又说了许多逊谢之语,这才随那人而去。展昭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嘴上说得严密,手段又毒,心思又奇,真是个麻烦。”转身在附近找了一圈,终见熊泽坐在墙根,面色一沉,走了过去。熊泽这会儿脑子里正乱着:“死猫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还比我早这么多天不过他要是不来,刚才还真不好对付五爷的面子里子这下可全丢光了”忽听展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白玉堂,你好本事。”他吃了一吓,急忙跳起身来,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了。展昭脸上看不出喜怒,似乎是猫儿炸毛的先兆。熊泽白玉堂挣扎了一下,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呃,猫儿啊,你怎么在这里啊哈哈好巧啊”展昭盯了他一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白玉堂在跟上去和赶紧跑两种选择之间迅速地比较了一下,最后还是没精打采地拖在后面。他知道展昭必定八成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要是转身就跑,多半会在大街上就被他逮回来,那多没面子。两人一前一后地直走到一家酒肆才停下来。准确的说,是展昭先停下来,边跟边盘算心思的白玉堂直接撞到了他身上。展昭一把扣住白玉堂的手腕,拉着他往楼上走去。白玉堂下意识地想甩开,却在一阵猛然反击的力作用之下疼得咧了下嘴。“死猫你给爷放开爷又不差你的欠你的你做这种样子给谁看啊”白玉堂嚷了出来。展昭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注意形象”白玉堂这才发现酒肆里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射了过来,就连准备过来招呼的小二也被刚才那句吼给震得呆在了原地。白玉堂又羞又恼,眼见展昭是往包间而去,只得暂且咽下不满,待进去了再说。刚进包间门,白玉堂就用力挣开了展昭的钳制,怒视着他低吼道:“死猫你到底要干什么爷又不是故意被他发现的”展昭关上门锁了,没答话。白玉堂感觉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说不出的不爽,忽然想起什么,那股怒火慢慢熄了,道:“那天我是在外面偷听了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来的,至少跟你说一声。不过,不过我出去的时候看见了莫然。我想他不是在城外就走了么,怎么反进到城里去了,又见他行动诡秘,这才决定跟着正好看见苏青,就托他带话”他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想他白五爷几时这么耐心跟人解释过自己的行为何况这还不是自己有义务管的事。展昭吁了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没怪你不辞而别,也没怪你不清楚底细就插手此事,更没怪你已然打草惊蛇。”他抬头看着白玉堂的眼睛,“只是我赶死赶活地追到襄阳却不见你的人,这五六天当真等得心焦。好容易发现你,你却被莫然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