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让莲生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到我身旁时,我焦躁地连连挥手:“出去出去,不过是落了个水,本少主身体强健,喝什么药”梁大夫立刻发挥了他善于辩驳的本事:“少主在水里浸了好一段时辰,今日天气又凉,冷气入了骨,若不喝汤药驱寒祛湿,日后若是留下病根,难以治愈啊。”我立刻便恼了,在水里浸了好一段时辰这是在讽刺本少主落水那么久,严管家都没有下水救我么梁老头自己端过药,递到我眼前,还为严崇玉解释了一句“少主,严管家不过是一时没转过弯来。”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有你这样伤口揭疤的么你这是找死。“出去”“少主”“滚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这一回,我摔了很多东西,梁老头手上盛药的碗,软榻旁矮几上的两只青瓷杯,一尊琉璃玉,一尊青铜香炉。莲生吓得跪倒在地上收拾碎片残渣,梁老头也在我莫名其妙的盛怒之下只丢下一句等少主气消了再煎碗药给她喝之后匆匆滚出去了。当然,往我伤口上撒盐的远不止梁大夫一人,当大掌柜和肖状师拍着身上溅到的雨水走进屋里时,莲生正捧着手中包着碎片的布往外急急走去,走时还使劲给大掌柜使了眼色,我都看在眼里。大掌柜不明所以,表示了适当的关切:“少主,方才看到梁大夫急急走出去,是否少主身子不适”对于大掌柜,我多少是有些敬重的,他跟随我爹最久,为人敦厚,一手辅佐我操持衣家大小事宜,起初对我异常严厉,我甚是痛恨他,如今方才明白若没有他的坚持,衣家早就散了。是以,我内心虽焦躁,却强忍克制地摆摆手道:“无碍,你们前来,有何事”大掌柜表明来意,沈庄的坏账收得七七八八,一些商户手头上确实有些紧,也承诺了还账期限,只有那城西开布坊的杨仁川耍起了无赖,说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作者有话要说:某南这么勤奋,日更啊,你们哪怕留一个字,吱一声呀,心好塞、第二十九章我方才被强制压下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从榻上窜起,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柄镶了珠宝严崇玉准备用来给我防身的短剑,叫嚣着:“要命一条那本少主就去要了他的命。”大掌柜和肖壮师一时未料到从前碰到这样小事的主子最多是不屑轻蔑地冷哼句不知死活的东西,而今却有如此大的反应,所以未曾来得及拉住我,反应过来时我已冲到门口。大掌柜和肖状师这才忙不迭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拉住了急速运动的我。“少主,冲动不得啊。”“少主这是怎么了”肖状师问丢完碎片回来的莲生。莲生怯怯看我一眼,支支吾吾道:“少主方才落了水,受了惊。”“落水”大掌柜和肖状师齐齐惊呼。“少主怎会落水,严管家为何不随侍在旁”这是肖状师说的。莲生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我扭头看一旁祸从口出的肖胖子,屋外阴沉的天好似压在眼尾,让人忽觉喘不过气来,房檐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朱红木栏上放着的两盆栽虞美人花瓣上,娇艳的红、灰蒙的天,强烈的视觉刺激,强烈的感官刺激,刺激到本就焦躁不安的我。于是,那两盆长势甚好从前是崇玉悉心照料的虞美人在下一刻便遭了殃,碎裂的花盆,蓬松的泥土砸在柔弱的鲜红花瓣上,花瓣微微颤抖着落在绿幽幽的草地上。我这一发泄,又完全停不下来了。庭院里一架玉屏风被踹倒在地,顶端的琉璃玉顷刻间碎成几块,回廊木桥栏杆上所有的花草都被摔进了池子里,池心亭悬着的玉珠帘也被扯了下来,玉珠溜溜达达蹦了一地。“少主不止落水这么简单罢”肖胖子的声音。“是是是严管家推的少主。”莲生怯懦的声音。“什么”大掌柜和肖胖子齐齐惊呼。“严管家不仅推了少主还不下水救少主。”莲生的声音多少也听得出有些不平。“什么”肖胖子的声音。“严管家不应当这样做啊。”大掌柜疑惑的声音。是,不仅你们疑惑,我也很是疑惑。我一度以为我是严崇玉心中最重视的人,哪怕他对我或许不是爱情,但至少无人可以取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以为我至少是了解他的,从前我娘才走时,我爹沉浸在丧妻之痛之余还要处理衣家堡大小事务,无心照应我,多少个日夜,都是崇玉守在我身边的。我夜夜从痛哭中醒来,都能看到他坐在床边的地上,见我满脸泪水,总会拉着我的手,柔声安抚我:“少主,我在,我会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从前这样将我视若珍宝的人,我不知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摸样,如今的他越发的疏离我,再不会与我眼神交接,眼底里多的是游离、惆怅,惶罔。我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点,于是,池心亭四周围的玉珠帘子全都被我扯了下来。大掌柜和肖状师的叹息声传来:“哎,难怪少主这样。”岳洛过来时,能踩着满地的玉珠而完全不趔趄摇晃,我多少还是能从悲痛中分了一些精力来看他的。他一路如履平地地走到我跟前,抓起我的手,方才发作耗费了我过多精力,导致我已无多余的精力去反抗他,身体和意识都在说,随他去罢,一切都随他去吧。岳洛牵着我的手,只丢下一句我带颜儿出去走走便直直往马厩走去。大掌柜在后头不放心地追着:“少主,至少带上连易一道罢”是的,大掌柜不放心眼前的岳洛。对他们来说,岳洛来路不明,行事诡谲,惯用的功夫也是江湖所不齿的歪门邪道,虽为我挡过一箭让人多少对他放下心房,可如今杭州城皆盛传沈知府对他都礼让三分,更是叫人心生疑惑,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大掌柜都是在我爹金盆洗手,长辞山匪生涯之后才进的衣家堡,是以,衣家堡除却我以外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我翻身跨上飞燕的背,岳洛也随后一同跨上马背,环过我的腰,抓紧缰绳,只抛下句我会带颜儿直接回衣家堡,各位无需担心。尔后驾马乘风而去。周围景色在我眼里都只模糊成一团。我爹刚失踪那会儿,总被大掌柜关在书房,桌案上的卷宗永远都堆得那么高,总有看不完的数,总有处理不完的事务,我终日埋首于这些我并不熟识的卷宗里,偶尔会抬头垂泪看大掌柜,告诉他我不想看这些,想歇息,想出去玩儿。大掌柜总板着脸,语气严厉地告诉我,少主,你并无时间歇息,你不能出去玩,你肩担重任,你要扛起延续衣家堡繁荣昌盛的重担。如今,我却想逃离这一切,逃得远远的,至少在这片刻,我想歇息,我累了。晚鸦飞去,一枝花影送黄昏。适逢端午,虽约黄昏,双水巷晚上有舞龙舞狮会,一时堵得集市上人影攒动,火红的灯笼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残存的斜阳,暮色四起,双水巷巷口一株繁花似锦,渐渐隐在雾色里。岳洛一直牵着我的手在双水巷里兜兜转转,看到扎糖人的要给我买一柄,看到吆喝糖葫芦的也给我买一支,看到卖拨浪鼓的竟也塞一只到我手里。片刻功夫,我手上又多了一盒水蜜胭脂,一支上乘琉玉凤头钗,一块顶级和田玉额钿。人影稀疏处,一家三口在拐角处乞讨,我一翻手,方才岳洛买的大约能在杭州城最热闹的街市换两套宅子的物件便全部落到他们跟前。“本公子赏你们的。”说完翩然离去。乞丐连连叩谢:“多谢大爷赏,多谢大爷赏。”双水巷尽头处的浮月桥上,岳洛牵住我的手,我由着他,他的另一只手又捏住我的下巴,我这才回了神看他,垂眼看他的手。“严崇玉不喜欢你。”他一张口,我的精气神便全回来了,眼含愠怒看他。“他全然没将你放在心上。”姓岳的继续不知死活地自顾自地说着。我气恼,我真正气的是他看清我内心知道真相却又死不承认的固执,他戳穿我最后死守的脸面。“闭嘴。”我不能再让他继续说下去,急不可耐地制止住他,可他是岳洛,不是衣家堡任何会顾及我颜面的人。“衣少颜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你闭嘴”我有些慌了,我拍掉岳洛流连在脸颊上的手,我眼神闪烁,我不想听这些,就算我知晓,可我不想听到别人这样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不愿意接受的这真相。“衣少颜,你在他心中还及不上那青楼女子,他根本半分都不在乎你,他不喜欢你,你可以醒了。”“够了”伴随着我的歇斯底里的吼声,我又补了一巴掌给岳洛。我又悲又气,手微微颤抖着:“为何为何总不顾我意愿地告诉我一些我不愿承认的事,若在乎一个人,真的会这般肆无忌惮言语上的伤害么”“你以为只有你会为某人疯狂么看到你主动亲吻上严崇玉,我便疯了。”岳洛俯靠在我肩上,双手将我圈紧,呼吸急促,贴着我胸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而我内心却感觉空空荡荡,抬眼看天幕,讷讷道:“岳洛,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崇玉从前也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话,也说过只要他在不会让人伤我分毫的誓言,可如今这是怎么了。”“颜儿,回去罢。”岳洛牵我上马,从背后环住我,捉住我的双手,我也没有闪躲,一切都由他去罢。身后依然热闹,我却什么都没有。孤星冷月,两人一骑,往衣家堡进发,岳洛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到了山脚下,却忽而提议下马徒步。我整个人浑浑噩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下了马,抬眼瞧去,岳洛却没有要下马的意思,他牵了牵缰绳,让飞燕远离我几步,我整个人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反应能力也完全跟不上,偏头看他,疑惑不解。“衣少颜,你自己走到衣家堡,也好叫你冷静冷静。”说完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去。徒留我在后头奔跑不息:“岳洛,停下。”“飞燕,停下。”“姓岳的,你敢丢下我”“姓岳的,你活腻了”“岳洛,别丢下我”我大声喊道,岳洛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山道拐角处。你该知道,我怕黑,你却留我一人在无边黑暗里。得到的回应只有山风呼啸,黑夜弥漫,我站在风里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头的岳洛,也没迈开步子往山上走,能让我衣少颜逆来顺受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想叫我徒步走到衣家堡,我却偏不如你的愿,我就这么坐着,等姓岳的到了衣家堡,连易会立刻下山来接我的。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十章这般打定主意后,便掀了衣袍摸了块大石席地而坐。我就这般胆战心惊地静坐着,静观周身,风吹动头顶枝桠,如鬼魅般侵吞我的观感,坐得越久,心凉得越深,因为我大约已坐了半个时辰之久,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偶有冷月浮光掠过树枝,如魑魅般将过往旧事都拉到我眼前。我娘当年被人从水里捞上来后,我爹没来得及挡住我,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从前沉鱼落雁的娘亲圆瞪着大眼,她眼里的惊恐就这样直直地传达给了我,虽然娘亲素来温柔可人,可面对着她在水中泡久之后浑身连带面庞都肿胀着的摸样,不可遏制地,我还是怕了。如今,娘亲圆睁着双眼的惊恐模样不停在我脑中盘旋,挥之不去,饶是我围着一棵树,转了二十圈,我还是觉得周遭阴风测测。又坐了许久,终是看到了火光向我逼近,我内心一阵澎湃,面上依然保持着从容,缓缓站起,等待迎我回去的队伍。“衣少颜,你也有今天,你孤身一人的时候可真是不好等啊。”火光逼近,几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我眼前。一个时辰,没等来衣家堡的救援,却在自己的地盘等来了劫持我的人。来者不善,我后退一步,往怀中一摸,防身用的匕首却忘了携带,我右手扶树,警觉地盯着十步之遥的黑衣人,沉声问道:“来者何人”为首的黑衣人走近两步,举着手中火把:“衣少主,你该知道杭州城不缺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谢谢你如此配合我们的交易,要知道,我可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生擒你衣少主。”沉吟片刻,我捏紧手中折扇,瞥一眼为首魁梧的黑衣人:“是童子敬让你来的”踱了两步,猛然想起,昨晚刚添了个新仇人:“还是钱长申让你来的”黑衣人将手中火把递给一旁的人,接过一捆绳索,走到我身旁:“衣少主聪明人,何必纠结于这些问题呢,你该知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被五花大绑塞进一旁的马车里,方才的树根旁遗落着的我的折扇静静躺着,我双眼被布条蒙上,马车渐渐驶离山脚下。本少主平生头一回被绑架,罪魁祸首是严崇玉。马车驶了并不久,最后停下时,周遭悄然一片,根据声音分明分辨不出置身何处,只听得似乎是客栈的小二上前来询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再进到里面,听到掌柜的算账的声音。我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