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五载之后,回想起来,重新给个一官半职,也未可知。老实跟你讲,太师救你,也不是大发慈悲,只是想卖薛公子个人情,以冀王大人和欧阳大人有所顾念。这也多亏官家主要恼的并不是薛公子,更加没指定要将你如何,否则太师哪敢贸然施救薛公子盗了御笔,却竟没担主责,这中间有什么蹊跷,我也不知,你最好也不知。”阮贵人诺诺连声,不敢再说什么。孙荣吁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毕竟是我做出来的,你虽然主要承太师的情,也不可将我完全撇在一边。”阮贵人忙道:“那是,那是。”孙荣道:“我弟弟惹怒了太师,本来活不下来的。只是我就这一个弟弟,难免舍不得他死,好容易替他挣了这半条命。这几天你不仅要照护好他,更加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太师若迁怒于我,你也别想干净。”他这几句话说得阴恻恻的,直教阮贵人缩起了脖子。孙荣停了一停,又道:“我弟弟落到太师手上时,被人点了穴。那人手法奇特,非其本门解开不可,否则定会留下祸端。”他仰起了脖子,更似自言自语,“如此说来,那雷捕头”阮贵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强调自己一定不辱使命。孙荣自家念叨了几句,忽然醒过神来,挥手道:“你去吧。这么晚了,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家里母老虎发威,我可担当不起。”阮贵人躬身相送。待他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径自走向那阴沟尽头,在墙上掀了两下。墙壁轻轻一响,地下竟裂出道暗门来。阮贵人钻入地道,慢慢将破了的石板放回原处。地下是间方圆不过一丈的小室,布置得温暖如春。锦被上卧着的废人感到有人进来,微微动了动。阮贵人低眉瞧着他,心下不由喟叹:“就连孙秀也有今天,我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与太师府那个阴暗的角落相比,灯火通明的开封府显得格外温暖。衙役们都回家过年了,就连四个校尉也告了这晚的假。虽则只有包拯、公孙策、展昭与白玉堂四人,烛火摇曳下倒也不觉冷清,反生出一种久违的安详宁和来。待到酒足饭饱,包拯也有了些醉态,走路变得摇摇晃晃,偏还不肯坐着。公孙策劝了几次不见成效,也懒得理了,自己坐到一边干瞪着。白玉堂暗暗好笑,提起壶来满了一杯,笑道:“先生,我兄嫂都在千里之外,此处只得你与大人是我尊长。大人现下不胜酒力,请先生代他先尽此杯。”说着将酒杯举到公孙策跟前。公孙策不好推托,只得饮了。白玉堂又满一杯,道:“这杯敬先生。”公孙策抿了几次唇,方接过又饮了。白玉堂瞟了展昭一眼,再次续满,道:“王张马赵四位不在,也请先生代了。”公孙策摇头道:“他们又不是你尊长,不必敬的。”白玉堂道:“即是平辈朋友,敬一杯也是应该的。”公孙策道:“如此等他们回来,你再敬不迟。”白玉堂道:“酒虽是同一杯,意思却不一样了,如何等得”公孙策只是摇头不允。展昭在旁好容易将包拯哄得坐下,转眼见公孙策一脸尴尬欲发作而不得的模样,赶紧上前解围道:“白兄求饮,自有展某奉陪。先生不善饮酒,就莫难为了。”白玉堂等的就是这话,当即起身道:“你自己说的。今晚不把你灌趴下我不姓白”伸手勾了一串酒坛,对公孙策一拱手,“告退。”展昭怔了半晌,不知是否该把半醉的包拯和半恼的公孙策置之不理。公孙策瞥了他一眼,无奈站起,道:“快去吧,大过年的别砸了瓦。”说着走到包拯面前,含了口茶,噗地喷了他一脸,道:“别在这装睡,起来回房去”府尹的失态自然不能多看,展昭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含糊地打了个招呼便赶紧逃了出去。一路直奔自己房间,自觉轻功功力又深了一层。白玉堂拿手指挂着一个酒坛,翘腿坐在房檐上。望见他奔来,笑道:“猫儿这是被踩了尾巴”展昭一甩衣袖,飞身也上了屋顶,道:“不,我这是忙着来捉耗子。”迎面掷来的酒坛差点打中展昭鼻子。白玉堂笑吟吟地看着他狼狈躲闪,摇着手指道:“你有没有点别的可说”展昭拍开封泥仰脖灌了一口,道:“没有。良辰美景,说太多话岂非浪费。”酒坛随着渐稀的爆竹声一个个空了,两人却都没有醉意,眼睛反而愈发明亮起来。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待到回过神来,方觉冷风袭体,触手冰凉,通体只剩对方在自己口中留下的余温。展昭当先跃下地去,仰首笑道:“跳吧,我接着你。”白玉堂将酒坛踢到一边,眼神乜斜:“我很重的。”展昭道:“我有力气。”白玉堂道:“只怕未必。”话音未落,他当真就这么直挺挺地跳了下来,半点准备也没自己做。展昭抬手相迎,却不知是否喝得太多,手臂有些发软,被这一扑,不由得连退好几步,仍是没能将力道全卸去,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白玉堂扑在他身上吃吃发笑,点着他额头问道:“猫儿,你力气呢”展昭踉跄着站起身,板着脸道:“被你磨没了。”白玉堂道:“我倒不知你这么不中用的。”展昭推开房门,道:“中不中用,一个时辰之后再见分晓。”跳着炉火的客栈内,灵儿正坐在床上发呆。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回来时,尚在庆幸自己没被展昭和白玉堂发现,可转眼就笑不出来了她逃得太匆忙,竟将那个黄色香囊遗落在了卖饰品的小摊上。再回头想去找,那摊子早已不知被人潮挤到了什么地方。待到人们都回去守夜了,街上也只留下了一地凌乱,周遭任何地方都见不到那小小的香囊。灵儿沮丧得要命,却也只好拖着步子回客栈去。她出来这许多天,早已明白钱是个重要的东西。哪怕穿得再光鲜亮丽,没钱付账也只会遭人白眼。带出来的首饰因为起初不明白价值,被骗了一多半,仅剩下的全塞进了香囊里。如今香囊遗失,自己可说是身无分文,唯一可能值钱的这几件衣服,却要赖它们御寒,变卖不得。难道最终还是不得不乖乖回去“不,我不回去。”灵儿自言自语,猛地捶了一下被子,“要我嫁去那种地方,我宁愿饿死在外头”一旦坚定了这个信念,事情就仿佛变得容易得多。灵儿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遍所有可能的去处:兵马司驻守全城,出汴梁是不用想了;冯念瑶已进过开封府,说不定会被展昭盯上,定然不安全;阿敏和晓晓举止诡异,又是逃犯,更加靠不住;王公大臣们的住所,只要是不愿自投罗网,根本连想也不用想“对了那人曾经说过,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反而最安全。庞家二姐和我一向关系很好,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哼哼,打破孙荣的头也想不到,我就躲在他老婆房里”灵儿越想越兴奋,一掀被子跳下地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但我怎么才能和她联系上呢她每年都回娘家过年,今年一定也在太师府,那地方要混进去可不那么容易。”她想着又犯起了愁。正在这时,忽闻有人敲门,不禁吓了一跳,扬声问道:“谁啊”她本以为是客栈的小二,来送什么东西。谁知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生硬冷漠的声音:“陈留捕头雷星河,奉命搜查。”第65章 四、春偏好灵儿几乎在听见来人不是小二的瞬间就一把勾起地上的小包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中跳了出去。她听见那个自称雷星河的捕头不耐烦地又敲了几下门,然后一脚将门踢开。再然后她就没有听了,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逃脱之上。毫无疑问,前来搜查的雷星河发现房中人已经不见,而窗扇还兀自摇晃时,自然立即追下楼去。可惜等他落下地来,早已寻不到灵儿的踪影。在气势汹汹地向小二和掌柜的确认了好几遍房中住的是个小姑娘之后,他终于放弃了追寻灵儿,转身走向下一间房。灵儿一气奔出很远才停下来。踩着满地的烟花碎屑,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个捕头既然在执行公务,怎么是孤身一人”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就辨明了方向,继续往前奔去。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也不再有时间给她细细考虑,只能先依方才的计划,去了太师府再说。至于如何混进去,以及欠客栈的房费怎么补,那都是后话了。此刻的太师府浮华散尽,显出一派难得的宁和气象。灵儿瞟了一眼门口的灯笼,悄悄绕到院墙另一侧,纵身跃进;落足时不太稳,轻轻叫了一声。好在守夜的人们都在室内,巡逻的家丁尚未到来,也没人发现她。“完了完了,二姐的房间在哪里,我已经忘了”灵儿定神一想,才记起上次来太师府已是很久之前的事,况且又有人领路,压根没去记里面曲曲折折的通道。如今身在其中,若无人指引,更加摸不清方向。正焦急时,转角闪现了一串灯光,却是巡夜的提着灯笼来了。灵儿赶紧躲到墙角,把整个身子都尽量缩在树后。远远的听得其中一个家丁抱怨道:“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歇会。有什么好看的呀这个时候,谁不在家呆着,谁会出来乱窜,又有谁会这么不要命敢闯进太师府”另一个安抚道:“罢了罢了,也就这一轮。明天不就可以换班了”又一个道:“明天明天已是过了年了。可怜我家老母孤零零的一个,唉。”头一个道:“谁说不是呢我家的虽有老婆妹子陪着,究竟代替不了。算啦,不都是为了她们。”几人没精打采地举着灯笼随便晃了两下,便走过去了。灵儿悄悄探出头,四周看看,眼一闭心一横,将包裹往怀里一塞,也不管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就跟在了他们后头。许是家丁们本来都心有不满,巡视得十分敷衍,偶尔碰上管事的经过,自是全打起精神,等人一走便又都懈怠了。灵儿虽一直提着心,总算是有惊无险,跟到了后院。后院是太师庞吉及家人居所,向来把守严密,加之正是大年三十夜晚,灯笼火把简直照得院子里如同白昼。灵儿一进院门便吃了一吓,再也不敢多跟,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躲到了门外边,伸着脑袋等待着时机。只是眼看着丑时都要过了,仍是没能觑到一个空子。灵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自觉腿已经蹲麻,便往旁边稍稍挪了挪。恰在此时,忽觉肩膀一沉,有人拍了她一下。灵儿吓得跳了起来,不及细思,反手就是一掌劈去。来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方开口道:“是我,你打什么”灵儿使劲挣了两下,方觉触手温软,不禁一怔。细细看去,当即张大了口,轻声叫道:“二姐”来人放开她,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别出声,跟我来。”灵儿乖乖地低着头跟在她旁边,毫无阻碍地进了庞家二小姐玉姣的闺房。庞玉姣托腮笑吟吟地看着灵儿,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到灵儿终于坐不住的时候,庞玉姣才慢悠悠地道:“你真好运气。孙荣刚刚回来过,被我轰去大厅守夜了。我陪他守了一个时辰,借口困才回来,一回来就看见你个小鬼头在那探头探脑的。”灵儿缩了缩脖子,赔笑道:“二姐你最好了,你一定不会告诉他的对不对”庞玉姣挠了下手臂,道:“那可难说。孙荣是奉旨搜查你,我若知情不报,那叫欺君。万一官家知道了,莫说你我,就是大姐和父亲都要被连累。”灵儿赶紧趋到她身前,讨好地替她捶背揉腰:“二姐二姐,皇兄要是知道了,你就说是说是我逼你的这样他就不会怪你啦。”庞玉姣横了她一眼,道:“赵灵,你是在外头时间长了变傻了吗倘若官家宠你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犯得着跑”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赵灵的软肋,当即颓然退开,顿足道:“我也不想跑的啊宫里头虽然闷了点,可至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我自己操持上次皇兄出宫,说什么也不肯带我,我是很不开心,但过几天也就好了。我都这么懂事了,他怎么还能让我去契丹和亲呢”庞玉姣嘘了一声,急急走到门前看了看,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方转身道:“你小点声官家那时候还没回宫,谁告诉你要送你去契丹和亲的”赵灵撇了撇嘴,道:“庞妃啊。”庞玉姣皱眉道:“胡说”赵灵急道:“我才没有胡说呢我那天正在她宫里玩,聊着聊着就说到什么边境不稳,说庞统大约要被派过去,还说契丹有意和亲,太师说不定也支持”“噤声”庞玉姣低喝道,“后宫不议朝政,大姐怎会无端端和你说这些”赵灵道:“我怎知道反正她说我要去和亲,让我作好准备。我想庞统已经长期驻守边境,太师肯定不想他又被派远。倘若契丹真要议和,太师一定赞成,那庞妃此言自然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可不愿嫁到那地方去,不就跑出来了。”庞玉姣叹了口气,在房中踱起步来,道:“这事我半点都不知道。先不管契丹和亲之事是真是假,你不可能一辈子在外头,总是要回去的。就算我愿意担这个风险不跟孙荣说,年一过完我就得离开太师府回家去,你难道跟我一起走你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跟我一起走呢一旦我不在这里了,你被父亲发现,那怎么办”赵灵使劲揪着衣襟,嘟囔道:“我不知道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庞玉姣又踱了两圈,忽道:“我有主意了。”赵灵大喜,跳过去问道:“什么主意”庞玉姣道:“兵马司现而今守着全城,汴梁里除了皇宫和太师府,只有三个地方他们进不去。一是八贤王府邸,二是大理寺,三是开封府。八王爷不可能让你任性胡闹,他的地方你是去不得的;大理寺是我父亲掌管,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