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脸上的水珠擦去,然后转向窗户,把布块搭在窗台上。展昭一步步地后退着。他看得清楚,洗去伪装的晓晓脸上有一道既深且长的疤痕,狰狞地从眉心蜿蜒到唇角。造成那疤痕的手法,看来出奇地眼熟。第55章 七、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晓晓吹熄了灯,在床上躺下,合起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猛然坐起身来,就像感觉到了什么。她并没有感觉错。床前立着一个黑影,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啊”晓晓失声尖叫起来,同时迅速地退到墙边,紧紧抱着被子,“你、你要干什么”刺耳的童声划破夜色。展昭不禁皱了皱眉,道:“别装了,卢岛主现在不在。”晓晓惊恐地睁大双眼,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别过来、别过来”她一边叫着,一边挥舞着双手,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叫了半晌不闻回应,这才稍稍安静一点,缩着身子问道:“你是谁”展昭侧过身,让脸露出来,道:“在下展昭。”他盯着晓晓的眼睛,见她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眼神猛然一变,不由暗暗嘘了口气,心道:“那耗子果然没说错,女人永远也掩饰不了自己的眼睛。”口中续道:“你若真同我有仇,只管冲我来,不必牵连他人。”晓晓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疤痕在泻入的天光中轻微地一闪。她身材只有十岁女童大小,虽然站在床上,也没比展昭高,只得微微仰着头,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展昭走近了一步,道:“阿敏的父母是谁你儿子又是谁你们两个,与钱塘孤山一案有何牵连”“孤山”二字一出口,便见晓晓神色大变,脸颊不住抽动。不等展昭再说什么,她猛然扑了过来,狠狠地掐住展昭的脖子,嘶声道:“你敢认就好”死命收紧,直是要当场掐死他的架势。展昭一动不动地站着,道:“你不装了吗”晓晓喘着粗气,没见展昭有何窒息征象,自己手指却已酸痛不堪。饶是如此,也不肯放开,咬牙道:“我装我装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装死偷生,就是要你偿命”展昭道:“那你何不径上汴梁为何要混入陷空岛牵连无辜”晓晓冷笑道:“牵连无辜若没有白玉堂帮你,你怎能活着下山”展昭微微皱眉,伸指拨开她的手腕,道:“你丧子心痛原属人之常情,可孤山一案众人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我。虽不知你是如何瞒过了卢岛主,可他视你有如己出,我也不愿他伤心。莫再执迷了。”他这一拨并没用什么力,但晓晓已抵挡不住,跌坐在床。呆坐了一阵,忽然大笑起来:“展昭、展昭,你看我成了什么样子我曾将你逼入死路,可现在经不起你轻轻一碰你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的脸、毁了我的功夫,还说我执迷”闻听此言,展昭心头大震,冲口道:“你是肖”晓晓冷笑道:“不错,我就是肖红韶。我没死你很失望吧”展昭凛然道:“我当时技不如你,确是白兄从旁相助,无怪你迁怒于他。但令郎采花不算还伤人性命,更鼓动全寨拦路劫镖无恶不作,实在罪无可恕。但我本来只不过想制住他,是他自己服毒。”肖红韶哼了一声,道:“好,就算我儿子是自尽,我脸上这一剑总是你砍的吧阿敏的父母总是你杀的吧我们找你报仇,莫非不对”展昭握了握巨阙,道:“你当时招招要我的命,莫非要我束手就擒至于阿敏,我没见过她,她究竟是何人之女”肖红韶不语,只是恨恨地盯着他,许久方冷笑道:“我当时杀不了你,是因为有白玉堂背后偷袭;现在杀不了你,是因为我伤重,功力全失。可阿敏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未必杀不了白玉堂”“你”展昭一惊,不及细思,已倒翻而出,直奔卢家庄。肖红韶追到窗边,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阵鹰唳般尖锐刺耳的大笑,直笑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白玉堂向内侧卧在床上,双眼闭合,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熟。但没过一会,他忽然睁眼,抽了抽鼻子,转身坐起。与此同时,院子里传来被捂住的轻呼声和清晰的挣扎声。白玉堂披上外衫,穿好鞋子,嘴角扯动了一下,这才走出门去。星光下只见阿敏被死死地绑在树上,口里还塞了块布。白玉堂忍住笑,忙走过去替她解开,赔礼道:“真对不住,我这院子里机关太多,原是防贼的,谁知你半夜进来。”阿敏本已疼得快要哭出来,听了这话方想起卢七曾说过院中机关之事,遂垂眼道:“是我不好,不关五爷的事。”声音里满满都是被刻意压下的委屈。白玉堂扶着她进了屋,一边问道:“对了,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阿敏仿佛被问醒一般打了个寒颤,抓住他的手颤声道:“我、我房里有鬼”“什么”白玉堂大是意外,脱口叫了一声。阿敏点点头,颤得更厉害了,连声道:“真的、真的有鬼”白玉堂让她坐下,倒了杯茶,道:“你定定神,好好说。”阿敏接过喝了,果然镇静了些,方道:“我回房后剪了一阵窗花,后来累了,便想睡下。但我吹熄灯后,总听见桌上有响动,可再点亮了来看又没有什么异样这样反复了几次,我实在受不住,细细察看起来”她说到这里,似是感到后怕,微微张大了眼,语速也加快了:“我、我举着蜡烛走到桌边,一手把没剪完的窗花拿起来,却发现竟然多了一块图案”她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红纸来,却怎么也展不开。白玉堂伸手取过抖开一看,确是一张没剪完的窗花,瞧线条走势是五只小鼠,最后一只尚未成形。阿敏不敢直视,一手递过线稿,用一根手指迅速地点了点下方,道:“就是这里。”她点得太不准,白玉堂好容易才看明白。线稿上绘着的鼠爪下是五谷杂粮,窗花上有一只鼠爪却抓着一个球状的东西。那东西看上去明明与其它部分浑然一体,却怎么都透着突兀,就像是被人粗暴地贴上去的。仔细看去,方发现这球上绘着五官,竟是个人头。阿敏捂着面颊,抽噎道:“我决不会剪这么吓人的东西,我睡前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块没有剪错,却不知如何成了这幅模样”“鬼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白玉堂安慰她道,“一定是人干的。”阿敏抬起头来,仍是不敢看那窗花,擦着眼眶道:“是么可是、可是人又为什么做这事呢”白玉堂道:“或许就是为了吓唬你。”阿敏道:“可我真的没见有人啊。就算是五爷你,能在那眨眼工夫把窗花给改了,可也不能不让我看见。”这话也不无道理。一个人武功再高,总也不能把身形完全隐藏起来。白玉堂沉吟一阵,道:“走,去你房里看看。”阿敏往后缩了一缩,怯怯地道:“我、我不敢去。”白玉堂道:“有我在你怕什么莫说是人,就算真的是鬼,我也一剑将他砍了。”说着拉起她向外走去。也不知有意无意,手指松松搭着她的脉门。闵秀秀给阿敏安排的居所是一处偏院,距白玉堂这里不过一盏茶路程。走到一半,忽然有个黑影从身后一晃而过,直直奔向前方。白玉堂一惊,匆忙中只说了句:“在这等着。”便提气直追。阿敏跟着跑了两步,便停下了。天上起了云,将星光遮得几乎半点不剩。饶是白玉堂眼力极佳,也看不清那黑影是男是女,更不知是从何而来。追了一程,已出了卢家庄,仍未追上。白玉堂既好奇又不服气,深吸了口气,脚下发力,奔得更快了。他自信此刻已将轻功发挥到了十成,就算那是展昭,至少也已能大大缩短距离。然而那黑影看上去不仅没近,反倒越来越远,其速度之快简直不像是人。白玉堂虽然胆大,也有些发怵起来,又知自己后劲不足,未必能追上。可就此放弃未免不甘,只得一咬牙,继续追下去。忽觉脚下一凉,竟不再是踏实的土地。白玉堂大惊失色,猛然间顿住脚步,定睛望去。只见微弱的天光映出脚边几点闪烁,足底冰冷的熟悉触感告诉他,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追到了独龙桥上。断裂的铁链、汹涌的江水,因计谋得逞而奸笑的四哥、不明状况而手足无措的那只猫儿回忆纷至沓来,瞬间灌满了脑海。只这一失神,突觉铁链晃动,就像有人在用力摇它一样。他刚刚踏上铁链不久便停了下来,按说离岸边不远;况且此地地形他早就烂熟于心,以他功力即时倒跃,定可返回岸上。然而对水的惧怕实在已经深入骨里,这一晃动,加之眼睛刚刚适应黑暗还看得不是很清,竟是脑中一片空白,别说后跃,就连紧紧勾住铁链也想不起。眼见着立足不稳,便要跌入松江内。手臂如风轮一般乱转,却突然打到了什么人。白玉堂心里一颤,不待想明白已反手抓去。那人侧身避过,顺手扣住他腰间,往后一扯。白玉堂一掌劈下,借力跃起,喝道:“什么人”那人仰身让过,苦笑了一声道:“半夜三更上赶着来给你打,还能是什么人。”“猫儿”白玉堂长出了口气,啐了一口。但气一松,自然落了下来,跟着忆起脚下就是松江,不由低呼了一声。展昭急忙迎上,又是一扯,总算将他拉回了岸上。白玉堂感到砂石摩擦着脚板,终于放下心来,低骂道:“你这死猫,拉我也不知道吭一声,差点没给你吓出个好歹来”展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这会儿根本看不到:“我远远瞧见你冲这边来,便赶了过来。好容易赶到近前就发现你晃个不住,我才要被你吓出个好歹来呢”白玉堂撇了撇嘴,道:“回去说。”“你说什么阿敏父母是你杀的”白玉堂差点跳了起来,又戏剧性地降低了声音。展昭则只是微微皱眉:“肖红韶根本没说阿敏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杀的。不过至少可以肯定,她不是你大哥当年为你订的那个姑娘。”白玉堂扬起眉毛:“何以见得”展昭道:“我杀的人实在不多,又皆是穷凶极恶之辈。这样的人,你大哥怎么会与其结亲”他站起来,开始在屋里一圈圈地踱步:“若肖红韶所言非虚,是阿敏要杀你,那么那个黑影一定也是她安排的。她脚步决没有你快,晃动铁链的不可能是她;肖红韶武功已废,而且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茅屋中,所以也不可能是她。因此她们一定最少还有一个同伙,说不定就在卢家庄中。”“庄里绝没有人会害我。”白玉堂断然道。展昭停下脚步,道:“我不是说有人背叛你,而是说这个人可能通过乔装打扮混进庄内。”白玉堂缓下脸色,道:“我想和我追的多半是同一个人,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但展昭却没有表示同意。相反,他无意识地轻轻叩着桌子,声音有些怪异:“你确定你追的是个人”这次白玉堂真的跳了起来,差点打翻烛台:“展昭若阿敏谈神说鬼的是在哄我,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展昭失笑,道:“你急什么。不是人,也未见得就是鬼神。”白玉堂瞪眼道:“那是什么”展昭道:“我问你,当今江湖,轻功强过你的有几个”白玉堂道:“天外有天,我怎知道有几个。”展昭道:“那么,既要轻功比你强,又会和阿敏一道定计害你的,会有几个”白玉堂眯眼瞅着展昭不说话。展昭摇了摇头,又道:“倘若此人功夫确在你之上,直接杀你就可以了,何必费事。”白玉堂道:“也许他怕惊动了其他人。”展昭道:“可是有一点始终说不过去。”白玉堂道:“什么”展昭道:“我拉你时听见铁链晃动的情势,幅度很大;加上岸边没有人,说明晃动铁链的人一定在江中。可是你追着的那黑影是从卢家庄内一路跑过去的。假若他不是那晃动铁链的人,那么他岂非凭空消失了假若他就是那晃动铁链的人,那么他从岸上进入水里时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水性强如你四哥,下水时也难免要溅出一响的。若他发出了声音,你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地追到桥上”这番话将白玉堂问住了。呆了半晌,方吃吃问道:“依你说,那黑影是什么什么东西”展昭眨了眨眼,老实承认道:“我也不知道。”不待白玉堂冲自己挥拳,展昭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想,阿敏此次未能成功,明日如何见你你要和众位哥哥说么”“我才不说。”白玉堂望向偏院的方向,冷笑了一声,“她既然想和我玩,那我就玩死她。”第56章 八、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由于头一日才和陷空岛诸位告别过,展昭不便即与他们相见,便留在了白玉堂屋里。白玉堂沿着前晚追踪黑影的路线细细查找,试图寻得什么痕迹,却只见到一地的凌乱。最后终于在青砖地面上发现一段很淡的绳索印迹,可出了卢家庄,这印迹混在泥土里便再也看不清了。独龙桥边则毫无异状,那摇晃铁链的人想必早于水下逃走。白玉堂在桥头立了许久,终于回身向偏院走去。走到一半,忽见卢七气喘吁吁地跑来,呼道:“五爷,岛主唤你去。”白玉堂停下脚步,奇道:“做什么”卢七跑到近前,喘道:“小的也不知道,但几位爷都去了,就差你了。”白玉堂道:“还有谁”卢七道:“还有夫人。”白玉堂嗤了一声道:“废话。”卢七挠了挠脑袋,讪笑道:“可是呢小的是说,没有旁人了。”白玉堂道:“我知道了,你去吧。”他看着卢七跑回去复命,踌躇了一下,一时难以作出决定。但想到卢方接到回报却迟迟不见人的后果,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转向聚义厅。边走边忍不住暗自嘀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