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一病不起,近日才略有好转,前去上告。你奸杀周家大小姐一事,乃她贴身丫鬟柳儿躲在床底亲眼所见,现场还留下了这个。”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条手巾抖开。白玉堂本来一副不屑的神情,见了那手巾,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手巾上绣着一只小小白鼠,确是自己之物,却不记得是何时丢的,更不记得丢在何处。当下打了个哈哈,道:“这东西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定什么时候在外吃个饭便落下了,如何算得证据。”傅师爷冷笑道:“哦,那这个呢”又掏出一物来。这物件让白玉堂差点跳了起来。那是一条精致的玉制腰带,是弱冠之时闵秀秀所赠,向来极宝贝的;半年前同展昭赴钱塘一带查案,月黑风高与人一场血战,天亮时已筋疲力竭,才发现玉带失落。当时心疼了好久,连带着对展昭好几天都恶声恶气的。岂料于此处出现,竟变成了“罪证”。“怎么,白五爷,这总不会随便落下了吧”傅师爷掂着玉带,脸上笑容阴森,“周老爷一月前就递了状子,只是你一直不在,唐大人也不愿平白扰你兄嫂。如今你人既回来了,便速随我去县衙吧。”众人都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端起茶杯,慢慢抿了几口,方站起身,道:“财不是我劫,人不是我杀,甚至有没有这姓周的一户,我也不知道。你回去告诉唐询,他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可若要我乖乖去县衙听审,那就看他有没这个本事。”此话听来并无半点威胁之意,傅师爷却听得打了个寒颤,面上头一次有了惊疑不定之色。白玉堂仰头将茶一饮而尽,甩袖唤道:“卢七,送客。”卢七应了一声,小跑进厅,却被卢方一眼瞪在了当地不敢再动。傅师爷来回看了几眼,见白玉堂固然面若冰霜,那边徐庆也早就在摩拳擦掌;韩彰和蒋平看似拦在徐庆身前,眼睛却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心知在这一群武人手下讨不了好去,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卢七急忙一个转身,快步跟在后面。卢方长长出了口气,道:“你们看,这事如何是好”一语未了,忽听客房方向传来砰的一响,随后是阿敏一声短促的尖叫。闵秀秀第一个抢到门外,高声问道:“怎么回事”过不了多久,一个仆役匆匆跑来,禀道:“敏姑娘听说五爷”他顿了一顿,将“犯了事”几个字含糊了过去,“惊得退了几步,撞到了客房外的廊柱,昏过去了。还惊动了展大人”不待他再说,白玉堂已一个箭步冲出门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回廊之后。第54章 六、翠阁银屏回首已天涯阿敏果然昏倒在回廊上,衣衫凌乱,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白玉堂赶到的时候,展昭刚刚朝她弯下腰去,看样子是想做个检查。几个丫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既不敢随便插手也不敢走开。“臭猫让开”白玉堂看见展昭的手在阿敏眉上唇边流连不去不觉火大,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自己没好气地将阿敏半扶起身。展昭后退一步站稳了,瞟见丫鬟们正强忍着不要笑出声,只得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站远了些。若不是听到了阿敏和晓晓的对话,白玉堂没准真的会起几分怜惜之心。阿敏本来就身子娇弱,眼下昏迷着一动不动,抱着的暖炉跌开,炭渣撒得满身都是,加上额头那片红肿,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可惜白玉堂只是皱着眉头给她把了把脉,便打算起身走人了。刚扶着阿敏倚在廊柱上,就听她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白玉堂蹲在面前,阿敏揉了揉眼睛,忽然合身扑入他怀里,泣道:“五哥,你要相信我啊。”丫鬟仆役们哄地一声议论起来,却很快在闵秀秀的咳嗽声中噤若寒蝉,随后作鸟兽散。展昭看了阿敏一眼,回身向刚刚赶来的卢方等人见礼。徐庆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算作回应,然后一掌拍在白玉堂肩上,呵呵笑道:“老五,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白玉堂被阿敏弄得呆了半晌。徐庆这一拍,他立即趁势脱开身,道:“你有话好说,别哭。”又迅速地瞥了一眼展昭。阿敏抬起头来,眼中波光粼然。仿佛是猛然发现众哥嫂也在,怔了一怔,突然双手蒙面,低声道:“五哥,展大人真的没有把我怎么样,这个只是挣扎时落下的瘀痕,不是”她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越贴越近,好让白玉堂清楚地看到她后颈中的一块红痕。然而在场的都是高手,她声音再低,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十二道目光瞬间落到了展昭身上。展昭尽管问心无愧,仍不免打了个寒颤。这寒颤令白玉堂眸色一暗,声音也冰冷起来:“阿敏,他几时欺负你”阿敏仍捂着脸,抽噎道:“没有、没有欺负我一定是我不小心扰了展大人行功,以致他神志混乱,这才”白玉堂皱眉道:“你是说你进去过你好端端地进去作甚”阿敏道:“我听见房中异响,可几位哥哥都在招待客人,又找不见你,才壮起胆子进去我、我跑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们说,那客人说你”她怎么也说不明白,但也不用说得很明白。虽然在努力扯着自己破碎的外衣,仍是掩饰不住领口露出的指印。见没人作声,阿敏顿了顿,又靠入白玉堂怀里抽泣起来,似乎已无力自己站稳。“好你个展小猫”徐庆大概是终于弄懂了,跳脚便叫,后半截却一下子噎在了喉咙口。白玉堂左手扶着阿敏,右手画影却已出鞘,直指着展昭:“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阿敏虽然尚未过门,总是我白家定的媳妇。你姓展的就算对她有意,也该自重分寸,更遑论是利用她一片好心你有什么可说”也不待展昭说话,唰的一剑便刺了过去。展昭旋身躲开,急道:“白兄”还没说完,白玉堂又是一剑削去:“谁同你称兄道弟,吃我一剑”放开阿敏,捏了个剑诀。展昭足下一点飘身退了三四丈,白玉堂紧逼不放。两人一逃一追,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墙之外。“你够了。”眼见四下无人,展昭停了脚步,险险避开画影剑锋,伸手拦住了白玉堂。白玉堂也跟着停下,却脸色一沉,道:“什么够了不够了。”左手一翻,给了展昭一掌,“谁叫你摸她”展昭看他此掌无力,也懒得再躲,听了这话却不免叫屈:“我几时摸她了”白玉堂瞪眼道:“我看见的你探她脉搏也就罢了,摸她脸干什么”展昭哭笑不得,道:“我只不过在试她气息”白玉堂哼了一声,道:“反正她是我未婚妻,不许你碰她。”展昭斜了他一眼,道:“那我是你什么”白玉堂还剑入鞘,转头不理。展昭站近了些,从白玉堂胸口拈起一根长发,道:“你想她会信你么”白玉堂道:“她是不是真的进了你房”展昭道:“是。”白玉堂道:“她身上的印子是不是你掐的”展昭道:“我掐的是什么样你认不出来”白玉堂呸了一声,道:“我想她就算不信,也不会表现出来。”展昭道:“但你此前对你们的关系一向抗拒,只怕你几个哥哥会起疑。”白玉堂嗤笑道:“大哥肯定高兴坏了,只要他不起疑就行。”“我倒是不能不许你碰她。”展昭悠悠地道,“不过不管你怎么折腾,我可得加倍讨要回来。”白玉堂瞪着展昭,许久方笑道:“我刚抱着她总有半盏茶工夫。”展昭道:“那你今晚别想回房睡了。”白玉堂故作恼怒:“你这叫加倍翻几番了吧”展昭慢慢将手移上他肩头,一本正经地道:“此后几天她必有动作,我却不一定在了。得提前收账。”白玉堂挪了挪位置,取笑道:“展昭啊展昭,你们家包大人只不过脸黑,你可是心黑”画影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在陷空岛众人似乎别有意味的眼光中,展昭走上了码头;说原计划出关后告辞,但既已被打断,多耽亦无益。只有白玉堂和阿敏没有去送行。卢方望着展昭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对蒋平笑道:“老四,你从前还担心五弟与展昭走得太近,现今不会了吧。”蒋平捋了捋胡子,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徐庆奇道:“哪里不对”蒋平道:“以展昭为人,就算走火入魔,也不会对敏姑娘做出那样事来。连我尚且不信,老五向来与他亲厚,怎会单凭敏姑娘只言片语便兵戈相向。况且他本就不想与敏姑娘成亲,若果有此事,趁机推给展昭岂不是好,何必动刀动剑的。”徐庆大笑道:“老四,别的不说,向来亲厚这一条我可是万万不信。他们两个哪次见面不是弄得鸡飞狗跳,你不见五弟好几次咬牙切齿地要打要杀么”韩彰也道:“我昨天还听五弟骂猫来着。五弟本就不服气展昭,或许这次只是找个由头逞些口舌之快罢了。”卢方却摆手道:“那也不见得。我瞧是这么些天过去了,五弟也渐渐地接受了敏姑娘,因此才有此不忿之举。”闵秀秀听着他兄弟几个议论,却没说话,而是微微蹙眉,像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清楚。而被他们谈论的白玉堂则正扶着阿敏在院中走动,压根没去理会兄嫂。阿敏虚弱无力地倚在白玉堂身上,低着头绞着手指一言不发。走了几个来回,白玉堂柔声问:“怎样”阿敏仿佛受宠若惊一般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躲闪,声音也有些惶恐的意思:“五爷,对不住我本不该”她好像不知如何措辞,“我实在是被展大人吓坏了,否则决不会麻烦五爷还累得展大人提前离岛”“你不必不安。”白玉堂打断她道,声音里有一丝恨恨的,“那死猫早走早好,不为个什么赖在我陷空岛上,成什么话。”阿敏略觉惊讶,问道:“五爷与展大人岂非一向关系还不错么”白玉堂哂笑道:“若是关系不错,他专门跑到岛上来闭关,我何必骂他一整天。”阿敏道:“可那之前,五爷分明常与他”她看见白玉堂面色一沉,急忙闭上了嘴。白玉堂吁了口气,道:“这是江湖上的事,你不懂的。”阿敏乖巧地点点头,转而道:“我想坐坐。”白玉堂便扶她在石桌边坐了。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子。白玉堂把玩着阿敏的发梢,道:“阿敏,我很小的时候就来了陷空岛,对金华的事都不太记得了。我大哥又去得早,没人同我说起过我们的事。究竟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呢你爹娘与我大哥是不是很好的朋友”他边说边看着阿敏的神色,见提到“爹娘”二字时她目中光芒大盛,又倏忽间熄灭,不禁微顿了一顿。阿敏不语,许久方道:“那时候我也很小,婚事是哥哥告诉我的。”白玉堂等着。但阿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白玉堂的眼出神。展昭别过船家,并没有往常州去,而是兜了个圈子,沿着松江行了一程。远远地见到个江汊子,对面是青山黝黝,心知没走错路;四顾无人,这才将身一纵,掠将过去。到得近前,见一根儿臂粗细的铁链仍旧牢牢拴在岸边石柱,往那边延伸过江消失在水雾中,不禁长长叹了一声。这个地方,他是死也不会忘的。怔忡半晌,展昭飞身而起,足尖在铁链上点了一点。铁链长期悬于水面早已生锈,倒不甚滑,只是晃动得颇为厉害。展昭吸了口气,顺着铁链直向对面而去。江风灌入他的双袖,带来刺骨的寒意。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比涌起的回忆更冷。那双傲然的眸子在水中半合,风流潇洒落得个狼狈不堪,红肿的双唇说不出话,就连握剑的手也颤抖不休。哪怕已隔了这么多日子,哪怕早已不是当初的势不两立,依然能感受到那时他心中冰凉的失望。展昭知道,关于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原谅过自己,更没有原谅过他的四个哥哥。他只是不说罢了。但是旧的伤口不去触碰,是不是就真的会结疤掉落然后光滑如初呢失神中脚下一滑,差点落水。展昭吃了一吓,急忙将身一沉,勾住铁链,方发现已走了大半,距对岸不过丈许。遂以巨阙在铁链上一拍,借力跃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从这里走盏茶时分,便是陷空岛的后山。展昭整了整衣襟,辨明了方向,往山上走去。走不了多久望见卢家庄,向旁边一拐,进了林子。到寻得那小茅屋时,天色已经暗了。茅屋中点着灯,窗影显示晓晓正坐在桌前。展昭悄没声地掩到窗下,贴近了看去。只见晓晓一手捧着个绷子,一手拿着针,却在绣花。那绷子上是一块白布,只有她正绣着的角上有图样。展昭歪着头费力地看着,待到图案渐渐成型,才认出是一只小鼠。可这小鼠不是白的,而是红的。鲜艳的红线,看上去就像小鼠遍体染满了血。这块布绣完,晓晓拆开绷子,顺手把它扔到了一边。又取过一块新布,将图样蒙上绣起来。过不多时,这只红色小鼠又已成了一半,而她脚边已堆了小丘一般高的布块。每一块都是同样的白布,在同样的位置绣着同样的红色小鼠。展昭看着晓晓飞针走线,又看看那一堆布块,不知怎的竟觉得毛骨悚然。想起她之前和阿敏的对话,仿佛是和自己有什么过节的样子,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她。正想着,忽瞟见晓晓站起身来,急忙往下一缩。却听晓晓悠悠叹了口气,喃喃道:“回不去了阿敏,我们谁也回不去了”这是她与阿敏说话时的声音,苍老而沧桑,好像已看透了世情一般。展昭偷偷半站起来,见晓晓已转过身去,这才又贴近窗缝。晓晓看上去很是疲累,整个肩膀都是垮的。她拖着脚步走到柜子前面,弯下腰去。随后传来水声,似乎是在洗脸。过了一会,她直起身,随便抽了一块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