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直直得看着跳动的烛火。熬着一夜的烛火,红蜡变成红泪,一颗心也像是那流动的蜡水凝成固定的形状。“方丈,”空缘跪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望着站在山门前的一身黄色僧衣的方丈,双手合十,额头卡在青砖上,“方丈说得不错,空缘尘缘未断,此番,请方丈恩准空缘下山了却尘缘余孽。”方丈只是看着他,垂下的白色眉毛微微抖动,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女子就站在一百年的山道上,侧着身看着山中风景,云雾起来,朦胧一片,就像是人的心,自己都看不清。“空缘,你可还记得老衲为你起着法名的缘由”“记得随缘而生。”“如此”方丈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进了山门,“你便下山去吧”山门被咣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一切,前尘,过往。“尊者”空缘站在门口,看着榻上坐着的人,声音低低的。“”玄修没有说话,只是手里握着的念珠被拨地啪啪作响。空缘咽了口口水,走进门去,“空缘已经奏请了方丈,如今下山了却尘缘纠葛。尊者也说得不错,百年匆匆不过一瞬时光,不能因空缘的一己之私,误了她的一生,待百年后,空缘若是还有幸修得佛缘,定不相负。”话完,人已快步跑了出去。“啪啪啪”手里的佛珠啪地一声断裂,紫檀的佛珠落了一地,在地面上跳动着,不知道落到了何方。玄修看着地上的珠子,身体僵硬,下了塌,弯腰将掉落的珠子一颗颗捡起,心口,似有什么跟着这佛珠一起断掉了。无我无你亦无他天边渐渐暗下来,司星之神将星辰幕布垂挂在天上,万家灯火,倦鸟归巢。山巅之上,一抹白衣临风而立,望着远处飘过的青色灯火瞩目发呆。“沙沙沙”裙角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昙没有回身,只是呆望着山下的一切,那边那个被树木遮挡的小房子,就是他住的地方现在,他在做什么呢在查看医书吗还是修佛念经,有没有想起自己来有没有“在想什么”女子站在空缘身边,望着山下的人,依稀能听见撕裂心肺的咳嗽声,鼻尖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飘来。“没有,”伊昙叹了一口气,转身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浅金色的发垂在眼前,金色的眸子透着迷茫。他闭上眼睛躺在青石上,声音低哑,“我原以为,分别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就像当初,我以为自己会在寒潭里灰飞烟灭。若不是谷主救我,我也许就撑不下去了。那时候,我心里想得念得,都是他不知道,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记得这世间有过一个我。”说到这里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有些凄凄。“一碗孟婆汤就就能让人忘记前尘一切,谁又会记得谁呢”女子大红色的裙摆在风中翻飞,像是绚烂到极致的花朵,一头的白发随风而起,肆意飞扬。她身形单薄,像是随时都能乘风而去。“破晓之时,以幽昙之血洒向凡尘俗世,当保人间百年安稳无虞,不受疫症之苦。”女子的声音像是来自天际,悠远空荡。她慢慢回过头,看着躺在青石上的人,“你常说我无法放下执念,苦苦徘徊人世。却不知道,我若放下执念,这世间将再也无我。执念是你存在于这世间唯一念想,若是没了它,你也将不再是你。”“你知道,为什么黄泉路上会有那么多的曼珠沙华吗”她抬手,指尖出现一朵小小的曼珠沙华,红似血。“它们是那些不愿忘记自己过往的幽魂化成的花朵,每日以血泪洗面,日复一日,血越积越多,将它们整个埋葬。承载着过去的记忆,徘徊于忘川之上,可可笑的是,到了最后,它们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等得是谁,为什么要等”那朵曼珠沙华像是突然有了意识,径直朝着伊昙飘过去,悄无声息地隐在他眉心。浓重的雾气升腾而起,站在崖边的红衣人影也消逝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耳边突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带着焦急和慌张。伊昙慢慢坐起身子,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一身的青蓝色僧袍,面容清秀,细望过去,眉宇之间竟与玄修有着几点相似。他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也气喘吁吁。伊昙嘴角微微勾起,从青石上站起来,“长云师兄。”“我现在该叫你什么”长云看着他,双眉微耸,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僧袍被露水打湿,芒鞋上也是泥泞。伊昙看着他,还是那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许久转身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茫茫夜色,“这世间已无空缘,有的只是一个尘缘未断的病者,伊昙。师兄可以叫我伊昙。”听罢,长云快走两步,伸手扯住伊昙的胳膊,紧紧握着,声音里满是急切,“空缘也好,伊昙也罢,既然你不愿再逗留佛门,今日我便与你一起离开,看尽这天下繁华。”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很有力,很温暖,伊昙轻笑,转动胳膊,错开了他的禁锢,“天下”没有他,这天下已经没了颜色,“伊昙无心天下。”“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长云直盯着伊昙的眼睛,双手有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伊昙轻轻摇头,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为什么非要是他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心,你为他做再多也是无济于事”长云声音有些凄厉,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他手指着山下的房屋,眼中布了血丝。“我做的不是为了他,”伊昙转身看着山下,哪里的小屋依旧亮着烛火,“而是一个故人,当初他为耗损修为助我修为人形,此番不过是来报恩罢了。”“用你的命”长云看着他,声音颤抖。“这就是命啊,天命难违,终究是要偿还的。”伊昙话里隐者笑意,淡薄地好似话不关己。“长云师兄如此洒脱,是要做大事的。”伊昙回过身,看着长云微笑着。“我”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自嘲一笑,“修行讲究万事皆空,可我这辈子怕是都做不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伊昙的肩膀,“我送你,”看到伊昙微微蹙眉的模样,又轻轻一笑,“放心吧,我不会阻拦你,就让我最后送你一程,也不枉我们这么久的同门情谊。”“嗯,谢谢师兄。”伊昙望着天尽头浅浅的蓝色,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一切都将结束了关于我们的一切那是怎样的对白那一天,人间突然生出了大片大片的昙花,素白的颜色,花心是明亮的金黄。浓郁的花香飘散在人间各处。那一天,山间弥漫着浓厚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的白。玄修站在门前,看着平地上长出的昙花,手指颤抖,心里裂了条缝,有什么要出来一样。一计狠拳朝着玄修就这么飞了过来,狠狠地击在他的脸上,只是一瞬间的是,嘴角溢出血来,滴溅在昙花瓣上,“嗯”玄修闷哼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你玄修有什么能耐,让他为了那些人,放弃自己的生命”长云手扯着玄修的衣领,一双眼睛满是愤怒的血红。砰的一声又是一拳击在玄修的胸口,那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摔在墙上。玄修半闭着眼睛,将翻涌的血气压下去,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艰难地撑起身体,“这是他的选择,与我何关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枉在人世走了这么一遭。”“你”长云看着他淡然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抬手又要朝玄修打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拳头。“你我一脉两体,打在我身上,也一样会伤害你,何必呢”玄修看着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伤心痛惜的表情,他慢慢转身,进了房间,阖上了门,将一切都隔断在那扇破旧的木门上。“哈哈哈哈哈哈”长云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脸颊,“伊昙,你都看到了吧,这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心,你做得一切都不值得哈哈哈”玄修听着远去的大笑声满是苍凉。自己的心也一点点凉透,他步履蹒跚地挪到一边的桌边坐下,手指颤抖着倒出一杯凉茶,送到口中却是苦涩不堪,苦到心里去了,眼睛里还是干涩无比,心头却像流出血来,疼得发慌。一口污血从口中吐出,浓稠,腥涩。其实明白的,不是不理解,不是看不透。就在他来找自己说要下山的那一刻,就明白的,可为什么还是没有阻拦呢因为那个女子么潜意识里希望,他真的会随那女子回去,做一世平凡夫妻。可又明明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到底自己是做对了,还是错了若是对了,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玄修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寺中,将自己关在后山没再出来。小院儿里长满了昙花,白得像雪,还像他离开时那苍白的脸色。那时候,他就站在院子里打理那些花草,小心地侍弄着,浅金色的发披在肩头,遮住他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的弧度依旧印在心底,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清澈的宝石,没有一丝杂质地闪亮着。其实在那一刻就已经已经遗落了什么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后山的山道上,当时自己也是嗅到空气中熟悉的香气,才走出禅门,在夜色中漫步。冷寂的夜色中,他蜷缩着身子,一点点化为原形,身上是莹白的光,纯净,那是给他的第一印象。化为原形的他看起来虚弱无比,玄修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去,将他小心地收在宽大的袖口,带回了院中,果然不到半宿,他已慢慢恢复,探了脉才发现,那昙花全身被寒毒侵染,若是不能好生调理,这命数如何还是难测的。当晚召了空善过来,将他带了回去,可心里又觉得自己跟他不会就这般只是路人,好像一切都是宿命。宿命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呢玄修慢慢转过身,离了窗子,握着手里的散落的佛珠,啪地一声脆响,手里的佛珠从指缝露出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长叹一口气,弯腰正要将它捡起,一枚香囊却从怀里坠落在地上,落在自己的眼前。心口一滞,是那个女子给空缘的,当初被自己收了起来。浓郁的曼珠沙华的香气透过薄薄的布料飘在鼻尖,竟带了暖暖的熟悉的气息。依稀有谁的记忆透过指尖流转到自己眼前,眼前一黑,神识被带入黑暗。那场花香持续半月久久不去,原本光灰黄的山上开满了昙花。无止境的沉睡,徘徊在一望无际的花田里,浓郁的花香将他紧紧包围,似要将他吞噬。忆往昔前尘如梦“小跖,我听说魔界有一种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咒术。”“小师姐,你说真的”“嗯,可你的修为还不够,无法随意出入道宗关卡,你在在宗里乖乖等我回来。”“师姐”那个人是谁一身青色烟罗纱,乌黑的发柔顺如同流瀑,双眸如明星般闪亮,薄薄的嘴唇透着粉色。“伊伊你沦落魔道,背弃道宗,可还记得你被魔族所杀的父母”“师父,伊伊不记得了,伊伊只是依稀想起,当初当初是你们亲手将父亲和母亲送到魔界去的。你抚养我,不过是因为歉疚,不过因为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儿,不过是因为,父亲和母亲是你的亲人,是吗叔叔”“小跖,对不起,我没有找到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魔界没有,或许仙界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小跖,你要潜心修炼,待一日飞升,定能救回你的母亲。”谁你是谁女子的面容清秀,下巴尖尖的,双唇涂着红艳的胭脂色,一身雪景色长裙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十指上涂着墨色的蔻丹,双眼还是清亮的模样,却带了一丝绝望和孤独。到底是谁“小跖,这里就是人间么好热闹”“小跖,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以后我们常来好不好”“小跖”那人一头浅金色的发在阳光下舞动,金色的眸子满是清澈的浅波,嘴角是明媚的笑意,素白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像是不谙世事的小仙子。“尊者空缘是来向您告别的,多谢尊者这么久的照顾,空缘受益良多,此生已无遗憾,那么,后会无期了。”“空缘”一声惊呼,玄修猛地惊醒,双眼满是血色,直直地盯着眼前空白的墙,香炉里飘起青烟。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颗泪滴的痕迹,他回来了“师叔祖你醒了”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空善捧着茶走了进来,看到玄修坐在榻上直愣愣看着他,不禁缩了缩脖子。“空善”玄修闭上眼睛,整理自己的情绪,再睁眼的时候,除了那些血丝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