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任何的情绪,“你空缘师弟呢”“空缘”空善将手里的茶壶放在桌上,抬手挠了挠自己光滑的脑壳儿,走到玄修身边,“师叔祖,空善就是寺里最小的弟子啊,没有什么师弟啊”“没有”玄修挣扎着从榻上下来,赤着脚冲到门口,看着眼前开遍的昙花,“这谁种的”他蹲下身子,手指小心地抚弄着那白色的花叶。“我也不知道,”空善看着玄修,不明白今日的玄修是怎么回事,感觉怪怪的。“好像是一夜之间就长满了,就连外面的山上也是一样,远看过去,就像是落满了雪。”“是吗”玄修的声音带着沙哑,“难道一切只是一场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禅房走去,却在榻上看到了那枚精致的香囊,他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颤抖着手指,将它捡起,朝着身后的人轻声吩咐道,“你先回去吧。”空善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双手合十朝着他行了一礼,“空缘告退。”“小师姐,伊伊,伊昙,空缘”玄修坐在榻上,手紧攥着香囊,喃喃念出梦中的称呼,那几张脸慢慢重合,成了最熟悉的模样。一股淡淡的昙花香萦运鼻尖,玄修身体一僵,抬头看着除了自己,别无他人的房间,一双眼透着模糊的泪意,“你在吗你还在对不对”他的声音里满是急切,焦灼。“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他赤着脚,在房间里走动,癫狂地像是一个疯子。香气慢慢散去,空气里只留有香炉里飘散开来的檀香味。玄修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颓然的模样,从未有过。“为什么为什么”空缘无缘随缘去“那最后呢他死了吗那个叫伊昙的。”点点伏在女子膝上,仰着小脸儿看着她,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发髻上的铃铛铃铃作响。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死可跟死了已没什么两样。”“我带他回来了时候,他全身上下全是伤口,被刀刃划伤的痕迹,皮肤干瘪,一头的浅金色头发像是蓬草一样挂在头上,金色眼眸泛着灰白,衣袍是被血染红的颜色。”“人若没了执念,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即便是仙佛也无法挽救他的性命。那天夜里,我在他眉心种下一朵曼珠沙华,加强他的执念,以求唤醒他沉睡的记忆。可身体血液的超负荷流失,让他的一只脚踏到了灰飞烟灭的边缘。”“那那个玄修呢他不是记起什么来了么”点点蹭了蹭女子的胳膊,搂住她的脖子,呼吸着她身上淡雅的香气。“是啊,他记起来了,记起来,空缘就是伊昙,伊昙就是伊伊,伊伊就是那个他前世的小师姐。一切不过是岁月轮回。”“真没想到,玄修尊者竟然也会颓然至此。”女子一身红衣,半倚着门,双手抱胸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嘴角挂着一抹嗤笑,三千白发未绾直披在肩头。突然而至的香气,让玄修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子,过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眼前的是谁,他喉结上下滚动,眉间拧起,“他呢”“他”女子歪着脑袋轻轻一笑,“他又是谁”“空缘,伊昙他到底去那里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紧抓住女子的胳膊,眼中布满怒火。“去哪里你难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一开始不就这么打算的么”女子看着他,抬手一拨,将他的手拽下,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眼中满是不屑,“现在作出这番模样又有什么意思”“你胡说什么”玄修眼神闪烁着,血红的眼睛紧盯着女子,似要将她剥皮抽筋。女子倒是对他的模样不以为意,抬手捻着垂下的发丝,在指尖轻绕,“尊者当初,不就是那么想的么早已算出人间有场大难的你原就打算舍了他的性命的。”“不是的不是的”他近乎咆哮,声音凄厉。“其实,你跟你们的师父没什么两样,当初他能将自己的至亲送入魔界,你现在也能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舍弃他的生命。那么,对于你们来说,这样便是大义”女子转过身,看着窗外开得极致的白色花朵,“他其实,一点都也怨你,不然,也不会做得这般决绝。”“你看漫山遍野的素色昙花,每一朵都是他的血泪,他流尽了自己的血,就是要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世界。你只当他心性天真烂漫,却哪里想过他所遭受的过往。人啊,都是自私的,即便是脱离了人类的身子,化成仙,修成了佛,天性却是不可改变的。”昙香透过窗子飘进来,浅淡的气息若有若无,却是让人心安。“他不是说,要跟你走,了却一世情缘孽债么”玄修手抚着桌子,望着杯中已经冷掉的茶水,声音沙哑,以求欺骗自己。“呵你何必自欺欺人呢”女子扭头看着他,那样年轻的脸上似是布着灰白,嘴唇也像是染了白粉。“数百年前,我将它从雷泽寒潭里救出,那时候,它已是奄奄一息,全身上下筋脉尽断,寒潭的水侵入它的身体,汇入它的血脉。若是没有执念,它怕是早已不在这世间了。”“它在殇灵谷中修了百年,终于慢慢苏醒,就在那一刻,它决定化身为男子,陪你在这山门里一生一世。他不求你会记得他,不求长相厮守,只是想要陪在你身边。你心许佛门,他心许你。他应该说过,他来这寺里便是因为他心中的佛在这里你难道不懂么”女子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他现在还好吗”玄修突然转过头看着女子,眼中已是平静一片,只是眼底深处还有一点疼惜和思念。“”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推开了禅门,香炉里的檀香因着灌入的风飘散。大红色的裙角划过地面,像是谁的低低絮语。同根相生同根恋“谷主留步”,清越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像是山涧的泉水一样能洗涤一切污垢。女子脚步一顿,裙摆在原地画成一个绽放的圆弧,她挑眉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一身的浅色僧袍,眉目清晰俊秀,嘴角晕起笑意,“是你啊。”“谷主认识我”看到女子的反应,长云微微一愣,眸中闪着不解疑惑。女子轻轻颌首,走到一朵绽放的昙花,那花心被染成了血红色,充盈着灵气,手指捻着上面的纹路,那红并非是染上的血迹,却已经侵入到它的脉络神经,“我当然认识你,玄修的分身,承载着修跖的记忆存活于世间。”长云轻轻呼了一口气,在女子身边站定,“是,我不过只是他的分身。”低头看着女子手抚弄的花,“那是当日玄修吐下的血,溅在了昙花上,就这么侵入了花叶间。”“嗯”女子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那株昙花从地上起出,收了起来,“血相溶,心相通,”她转身看着身前的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切都是伊昙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必自责。”“那他还能”一双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女子的眼睛,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是亲眼看着伊昙离开的,那时候他全身被白光笼罩,天空下起红雨滴落在地上,绽放出那素白的花朵。女子脸上没有悲伤,只是那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不管是谁,若是没了心,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长云显然不愿放弃,看方才女子将那昙花自土中起出,就心里有了计较,应该是还有救的吧,还能回来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轻轻笑了笑,那样平静的笑意,若是没有时间的积淀,是无法做到了,试问有哪个人能面对人命淡笑以对,“若是可能,我也不会放弃,毕竟是我当初救它出来的。只望他心未死,念未灰。”“我可以去看看他吗”长云声音急切,高声止住了女子前行的步子。回头看着这样一个人,剑眉微斜,双眼透着幽光,薄凉的嘴唇紧紧抿着,压抑着什么。女子愣了一会儿,唇角勾起,笑意在眼中晕开,“也好,你随我去一趟,也许能唤醒他求生的意志呢。”浓雾弥漫,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长云看着被雾气染了颜色的红色身影,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呢那眼底偶尔划过的悲伤不是骗人的,可那样的淡薄似乎也不是假的。她为什么要对这些陌生人这样好呢“你不必琢磨我这么帮你们的目的,也不必探究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女子似乎感觉到长云的注视,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了。”话音一落,已经到了一片浓密的山林,雾气悄悄散去,青葱的叶子布盖在头顶,由着日光投下斑驳的影子,“这边走”“婆婆”突然间,一个孩子直直地冲了过来扑在女子怀里,仰着小脸儿,黑豆一样的眼珠闪着喜悦的光。他一身的蓝色布袍,发髻上挽着银色的铃铛,他慢慢从女子怀里探出脑袋,歪着身子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长云,短粗的小手指着他,“你是谁”跟着点点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男子,一身的银白的长袍,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半靠着树干,抬眸朝着这边看过来,眼中闪着一丝冷光,随即引路往前走去。女子似乎并不在意远处男子的无礼,伸手捏了捏点点的小脸儿,“点点乖,”随后招呼了身后的人,“走吧。”“嗯,”长云点点头,跟上了女子的步子,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谜一样的气息,自己也不必这般纠结探索,只要对伊昙好,没有什么不可以。前面的小小人影,时不时回头看着长云,小脸儿皱巴巴地似乎不太喜欢长云,伸手拉紧了女子的手,小声道,“婆婆,就是那个人害得伊昙哥哥受伤的。”女子轻轻笑,手抚着孩子乌黑的发,“点点弄错了,他不是那个人。”“可是他们身上明明有一样的气息呀。”点点皱着眉,手戳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着,想着又往后看了一眼,歪着脑袋,迷惑认真的模样倒是可爱。女子但笑不语,牵着点点的手慢慢往前走,步履轻盈,裙摆划过两旁青草枝叶。一脉两体,自然是有一样的气息的。殇灵谷中皆殇灵结潺潺的流水声在耳畔响起,淡紫色花像是瀑布一样挂在树上,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跟紧我,”女子回头看了眼长云,轻轻颌首,脚踩在了那澄碧的水面上。长云看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愣,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脚下是清澄的水,偶有鱼儿在脚边绕过,水里倒映着模糊的影子,果然不是平常之地。刚走到瀑布前的时候,女子抬手一划,那水幕像是有了灵性一般自动分出一道路来。长云看着她的动作,站在瀑布下,抬手摸了摸那挂着的水幕,果然是通灵的,它竟表现得像是羞怯的少女往后撤去。女子回头看着他的动作,轻轻一笑,“你快别逗它了,若是让你将它勾搭了去,我这里可就少了一处佳境和屏障。”长云又看了眼停在自己手边不远处的水流,也不做他想,跟了上去,那是一条灿若星辰的甬道,两边的石壁上植种着嗜阴的花草,开在黑暗中的花,泛着幽幽的光眼前。女子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幽幽地带着劝慰,“莫要挂心,否者会迷失在自己的记忆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不一会儿,就已走到了尽头,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园林,雾气像是吊起的圆顶,盖在上面。浓郁的香气扑在鼻尖。“小心些,莫要弄坏了我的花。”女子弯腰将点点抱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长云,率先朝前走去,窄窄的一条路镶嵌在石壁上,外面是万丈深渊,只能看到黑漆的水在泛着波光。石壁上垂下青色的叶蔓,像是一堵绿墙,长云挪动步子在小路上行走,眼看着流动的水,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这样的路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三人已经到了一条先对较宽的山道上,一级级台阶蜿蜒向下,青苔遍布,看起来格外湿滑,站在这里能看到下面楼台高高翘起的屋角,阳光透过浓浓雾气打在琉璃瓦上,反射着光芒。险处自有风光在,果然是一句实话。鸟鸣阵阵,丝竹声声,这样的地方果然是一处世外桃源。远处似有白点儿飞来,能听到羽翼拍打空气的崩响,待近了,才看清,那是两只白羽的仙鹤,头顶上还扣着丹顶。它们极为优雅地迈步到女子身前,仰着脖子,扑动翅膀,小脑袋蹭着女子大红色的裙袍。点点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仙鹤的脑袋,眼里带着喜悦的神色。女子伸手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仙鹤身上,轻拍着仙鹤的脖子,“乖,小心送他回去。”又摸了摸点点的脑袋,手指似有似无地拂动铃铛,“点点先回去了,帮婆婆准备些茶点。”点点扭头看了长云一眼,又朝着女子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