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女四书么我也日日听嬷嬷讲呢”乾隆喝问道:“记住了多少背来听听”冰儿傻眼,半天一个字都没答上来,乾隆屈了手指,在她光如满月的额头上重重叩了两记,冰儿捂着头道:“疼”乾隆道:“你就活宝现世吧这还敢叫疼,赶明儿回宫不好好读书,有更疼的在后面呢宫里有的是好檀木,做十把八把戒尺给你敢再这副痞子腔调和朕说话,不信打不下你的下半截来”乾隆目视船舱外,鄂岱此时似乎突然来了精神一般,双目炯炯,四下扫视着,远远又见几盏渔火迤逦跟随,对冰儿道:“回到行宫还要一会儿,你打个盹儿,也休息一下吧。”冰儿其实早困得不行,也不觉得不妥,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乾隆听着静静的水声,却不知是不是那点薄酒起了作用,头里略感昏沉,却没有睡意,回头看冰儿,好长的一弯乌黑辫子从脖颈里蜿蜒拖到身前,发梢被窗口吹进来的夜风拂乱,雪灰马褂似嫌单薄,那小小的肩膀微微缩着,乾隆把支起的窗户放下来,想了想又把身上的氅衣解下来盖在冰儿的身上,好在自己身上尚余酒劲,也不觉得寒冷。冰儿微微一动,并没有醒,只是舒适地把头埋到氅衣厚实的绫子挂里中,深灰色的暗花袍子,越发衬得冰儿的脸在微微星光下皓然无瑕,眼睛闭着,亦显不出平日眼神的无礼泼辣,只觉得长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船行的微微起伏而颤动着。冰儿只觉睡得香甜,突然觉得周身一震,猛地醒来,睁开眼睛,眼前是乾隆少有的、带着温暖笑容的脸:“到行宫了,停船把你颠醒了吧刚才梦到什么了,睡着还傻笑”冰儿见父亲离得那么近凝望自己,没来由的不习惯,抬起胳膊想让自己站起来,呼啦一声,厚厚的氅衣就从身上滑落下去,还未及捡起,乾隆已经跨上一步把氅衣拾起来:“做事总是毛毛糙糙的”抬眼看到冰儿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双眼,忍不住轻轻在她粉嘟嘟的脸上拧了一把,道:“下船吧。明日就要回京了,早上也不能放了肆地睡懒觉呢。”他小心走下跳板,鄂岱扶好他后又要去扶冰儿,冰儿却大起玩心,提着袍子从船舷上跳到岸边,还假作站立不稳,吓得鄂岱一头冷汗,乾隆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又要敲毛栗子,冰儿遮着脑袋笑道:“别敲脑袋。一敲,我都忘了刚才梦里的皇额娘是什么样子了”乾隆脸色一滞,放下手只是拔脚往前走,冰儿见他突然就变了脸色,一毫不见先前温暖的笑容了,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悻悻地尾随上去。归寝前问了安,也装模作样抚平了被褥做了“定省”的样子,乾隆泛泛地点点头,也不理睬,让伺候的太监为自己解带宽衣,冰儿不知怎么又违了圣意,暗叹果然是“伴君如伴虎”,静悄悄地退身出门。年纪小到底没有心事,虽然心中有些许忐忑,脑袋挨着枕头倒又睡着了,黑甜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服侍的嬷嬷笑道:“公主醒了皇上特恩,说早上不用先去请安,叫公主进了早点,准备上御舟回銮。”冰儿蹬鞋下床一望,见外间案头摆着白果红米粥、冰糖炖燕窝和各色饽饽点心:蟹壳黄、豌豆糕、芙蓉饼等,精致不提,还都热腾腾冒着气,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一叫。那嬷嬷一脸喜盈盈的笑:“皇上刚刚赐下来的,都是御膳里的精品。奴婢叫人打水伺候公主洗漱。”冰儿见她出去,外面攘攘似有人要进来,顾不上洗漱,趁没人看见就塞了一块豌豆糕入嘴,果然香甜软腻。做坏事总有点小得意,咽下最后一口豌豆糕,恰好服侍洗漱的打了水、捧了脸盆和漱盂过来,冰儿作没事人一般,不急不缓地踱到书案前,发现案上压着一张字纸,墨迹却是早干了的,一眼就认出是御笔,上书一诗:“夏日冬之夜,归于纵有期。半生成永诀,一见定何时袆服惊空设,兰帷此尚垂。回思相对坐,忍泪惜娇儿。”作者有话要说:招了吧其实这些才子轶事,都是东拼西凑抄袭滴这个不会举报我吧、猾宫监一步登天尹继善派出的“御舟”虽然简陋些,到底没有正式御舟的繁冗,轻巧快捷,没几日就在山东边界的运河上与太后、娴贵妃她们会合了。冰儿少不得一个一个请安问好,太后拉着她的手,打量了半天:“我瞧着冰儿瘦了一点”冰儿自己捏捏自己的脸,乾隆笑道:“自回宫,她天天胡吃海喝的,就胖了一圈,这才出去几天,就瘦一点也无妨。”太后笑道:“要发身的女孩子,还是丰润点好。”转头就命宫女嬷嬷拿好吃的来,冰儿懂医的人,一听太后的话脸就“腾”地涨红了,忸怩着不肯再吃东西。太后虎了脸道:“别听你阿玛乱说哪里胖来你额娘就是一直清瘦,身子骨不大好”本来倒是故意装的生气,提到皇后,却也红了眼圈,一旁娴贵妃见势,忙从宫女手里接过一盏酥酪奉到太后面前:“小公主惹疼,也不全是为着先皇后。太后要再为提到这茬儿愁伤了身子,岂不是我们的过失”话是不错,乾隆听着却不是滋味,娴贵妃眼角瞥见,暗自失悔,逼得眼眶也有点红起来,轻声道:“太后,水路没几天要到德州”太后心思自然与乾隆不同,疼儿子的心更重,愈发觉得娴贵妃懂事,拍拍她的手道:“还是你体贴”目视乾隆道:“德州的行宫,不去也罢,路程上算一算,前紧后松,也不愁没有打尖住宿的地方。”乾隆愁怀一宽,赔笑道:“岂不是让皇额娘辛苦”太后道:“你别自个儿苦着自个儿,我瞧着心里才不苦”乾隆应声“是”,眼角看了看娴贵妃,娴贵妃见他神色里有宽慰之意,心里倒涌上些小小的委屈来,眸子在他脸上一绕,便移开了目光去。舟行两日,这天晚上住在行宫。不知是行路辛苦,还是到了山东境内,睹景思人,晚上敬事房太监捧来绿头牌,乾隆仍是叫“去”。晚上,小太监服侍乾隆洗漱,热水泡脚后轻轻为他按摩,乾隆闭目养神一会儿,对总管马国用道:“去暖阁子里,把最上面的一本请安折子拿过来。”请安折子其实是份私人的奏报,六百里加急和军报一同送过来,乾隆拿在手里,并不翻看,只是轻轻摩挲着黄绫子封面,内容早就记熟在肚子里,傅恒在金川,虽有进益,倚着健锐营的云梯和飞索的神力,确实攻下了几座碉楼,然而深入不毛,渐觉吃力,尤其是费师糜饷,已经花去国库大把的白银,傅恒折子中惴惴之意明晰得很,又不敢贪功冒进,事事只听凭吩咐,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就是这样一张折子,批红一直没能落笔,乾隆思忖了很久,若要打得漂亮,傅恒必得挺进金川深处,国家也必耗费更多钱粮,赌上一赌;若要保全傅恒和国家声望,只怕要另寻方式。正想着,门上传话的太监张玉柱怯生生的声音传来:“禀皇上,娴贵妃娘娘求见。”乾隆甚感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皱眉忖度了一下,道:“传。”娴贵妃进了暖阁,见乾隆光着脑袋,散趿着鞋子走了出来,外袍已经卸了,着的是贴身的天青色绸衫,腰带也没有系,样子慵慵,然而长身玉立站在那儿,还是让娴贵妃的脸微微一热。她赶紧扶膝请了个大安,乾隆抬手道:“起来吧。这早晚,有什么事吗”娴贵妃刻意装扮过,脂粉虽薄,掩了颊边几道啼痕,口脂虽淡,恰好勾出润如粉玫瑰花瓣似的的双唇,两把头边,除却一支碧玺蝴蝶簪子,都是颜色娇艳的通草花儿,此时娉娉婷婷站起身来,目光下视,轻声道:“臣妾来请罪。”乾隆道:“你又有何罪那舜阿的事,你别多想,别说隔了一辈了,就是亲兄弟也断然波及不到你的。国法是国法,那舜阿自有应得之罪,这由有司处置,但不会株连你们那拉家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放心就是。”娴贵妃还是忍不住落泪:“他辜负了皇上一片栽培的苦心,臣妾想着也为皇上痛惜。倒不怕罪及臣妾,只怕臣妾家难未已,害了父母兄弟”乾隆瞧她梨花带雨一般,心中也有些不忍,来到娴贵妃面前,帮她拭泪:“何苦来原说好的,你父亲任上一直妥帖,升佐领是迟早的事,原也不为着”他突然噤声,原也是为着太后多次劝说自己再立新皇后,自己也许了娴贵妃升皇贵妃,摄六宫事,不过没发明旨,娴贵妃此来,若不是为了那舜阿求情,只怕就是担心自己的位置了。乾隆抬眼仔细端详眼前美人,脂粉用得淡,脸儿有些黄,眼圈有些红,然而看上去添了几分可爱,心里一软,许诺道:“放心吧,朕在扬州没有处决那舜阿,原就是准备着他到军中效力,能将功赎罪的,吃苦受罪是免不了的,国无赏罚则无以正名器,无名器则失天下心。至于你,更是不必多想,回宫后,即传旨封皇贵妃。”“臣妾哪里是这个意思”娴贵妃不由有些惶恐。乾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这个意思。”抬手轻轻抚了抚娴贵妃的鬓角,带着三分宠溺的爱意道:“大行皇后去世,朕没心情了许久,有怠慢后宫的地方,不是针对你的。”这娴贵妃自然也知道,心里一暖,含泪点了点头。乾隆柔声叫去,俟娴贵妃娉娉婷婷退身出去了,倒想起了纯贵妃,自处分三阿哥以来,还没有见她真心笑过,原本丰润的脸颊,憔悴得不忍卒看。回京后,天气渐渐暑热,乾隆又奉太后住进了园子里,与军机商议了金川的用兵方略,以岳钟琪为先锋,迎战莎罗奔,傅恒调派大军、战炮伺机进攻;而实际却是赖岳钟琪曾有恩于莎罗奔,希冀能够招降,傅恒大军压阵,亦能起到威慑作用。国家为金川战事,已经劳师费饷,此举并无不妥。军机处少不得按圣谕拟旨,只有张廷玉,又露不屑之色,乾隆此举本意其实是有退让一步,求和平战的味道,但事关国体,少不得用此法委婉遮掩二三,见张廷玉一副“了然”的神色,乾隆自然心里很不痛快,只是张廷玉乃是三朝老臣,自鄂尔泰过世后尤为倚老卖老,他不便随意责斥,然而心中存了一些不满,也是张廷玉后来为自己招祸的根由。另外,孝贤皇后丧满一年,乾隆奉太后的懿旨,大封后宫,晋封娴贵妃为娴皇贵妃,摄六宫;嘉妃为嘉贵妃,与纯贵妃平起平坐;近来颇得盛宠的两个年轻嫔妃亦得到晋位,令嫔为令妃,舒嫔为舒妃;此外低等的贵人、常在、答应等应晋位的晋位,新选的八旗秀女应得位份得了位份。阖宫喜气洋洋,见面便是互道恭喜,公主、福晋、命妇们进御园贺喜,来往如川流。如此盛世热闹,太后自然是喜得合不拢嘴,乾隆脸上是笑,眼神颇为落寞,也只有娴皇贵妃和纯贵妃几个久侍的妃嫔才看得出来。这一切与冰儿基本无关。转眼回宫已经好几天了,春末夏初的时候,园子里绿意盎然,牡丹谢了,石榴刚打骨朵,山上草长莺啼,水中荇藻丰茂,本是大好时光,但冰儿却十分无聊,她穿上水红葛纱长袍,头发挽成两把,却不高兴插戴花朵金饰,只在发前斜插一把雕着芙蓉出水的淡青色羊脂玉梳。“公主,”苇儿带着几个宫女进来,手中拎着一只柳条篮子,陪着笑道,“园子里栀子花开了,奴才闻着真香,就采了些来。您瞅着是用花囊注水养着,还是用丝线穿着挂上,其实栀子花虽是白色,宫里倒也并不忌讳,就戴在头上也无妨。“拿走”冰儿不快地说,“那么浓的味道,闻着真不舒服。快拿走。”苇儿僵了僵,又陪笑道:“是么奴才倒还没觉得。您既不喜欢,还有茉莉、白兰,您爱什么”“我从来就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冰儿又没来由地发火了,侍奉快两年了,苇儿还是觉得这主子难伺候:冷冰冰的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虽从不打人骂人,但一句话不对味,她拿冷眼睛一瞟你,管叫你浑身难受;平时也不好相处,她孤僻的性子似乎总和一般人隔着膜似的,说话一点艺术也没有,夹枪带棒的,永远都没有一句合时宜的。苇儿想想惹不起躲得起,蹲蹲身想退下,冷不防又是冰儿的暴喝:“给我回来没话了就丢我一个人在这儿”苇儿心里委屈,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是,公主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们还有不照办的理么只是女儿家总以贞静为主,公主若嫌闲着闷,不如绣绣花做做女红,时间还不好打发”“你这是教训我呢”冰儿甩手就把桌上一个瓷杯掀到地上,屋里几个宫女吓得不敢动弹,外面的嬷嬷和太监听得响声,呼啦全涌进来,冰儿愈觉得烦,大吼到:“谁叫你们进来的给我滚都滚得远远的”其他人都唯唯诺诺向后退,只有保姆中为首的王嬷嬷挺身上前:“瞧这该死的小蹄子惹主子这么生气也是主子平日里纵容她们纵容坏了。”苇儿带着泪瞟了王嬷嬷一眼,虽没说什么,冰儿却明白就里:苇儿是先皇后身前得用的小丫头,而王嬷嬷却是内务府上三旗包衣里精挑细选入宫伺候主位的精奇嬷嬷,一个素来受宠,一个身份高些,各有不服及争权的心思,冰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