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觉得讨厌:“好好好,你们吵我走”眼见天空压得低低的,如堵了满天的青灰砖末,她一头就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声惊雷响过,豆大雨点泼洒下来,宽大的芭蕉叶一颤一颤地滚下雨滴,檐口的龙口也开始源源不绝地排水。苇儿和王嬷嬷不由急了,拿着伞追了出去,又哪里追得到瓢泼大雨中,冰儿被淋了个透湿,心里反倒似吃了冰镇西瓜般清爽。她在早已摸得烂熟的园子里漫无目的的兜着圈子,突然听见边角一间下人住的小屋子中传出怒骂声:“打打这没王法的下贱种子”她素性好奇,自然要找过去看看,进了屋,一件瓷器在面前“咚”地摔个粉碎,有谁气急败坏的声音:“揪着他、揪着他逃得比兔子还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妈呀妈呀”尖叫着直冲她跑,看到冰儿也不躲,竟一绕身直钻到她身后,一个大太监一根藤鞭抡了个空,还待破口大骂,突然瞪大眼张大嘴定格了动作:面前的女孩虽然淋得狼狈,但微显苍白的脸上凝着冷冷的笑意茶房里的太监算是御前伺候的,这位失而复得、颇得娇宠的五公主岂能不认得“怎么了打啊”冰儿瞟瞟三个人,一伸手揪过小太监推过去。屋里两个大太监扑地跪地磕头:“奴才瞎了狗眼怎么公主驾临也不通传,奴才这番礼失得大了”冰儿并无怒气,反而很有好奇心地在地上的碎瓷片中踱着,回身指着小太监问道:“他怎么了”未及大太监答话,小太监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跪下没命地磕头:“是奴才该死是奴才该死奴才一时不合,偷偷了御茶房一个上用的官窑的杯子,打打算救个急的是是奴才该死,这就是死罪”冰儿道:“宫规我也记不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转身想走,身后却是小太监还带着童音的大哭声,不由回头问:“你自己都说自己该死了,我估摸着偷件瓷器也不至于杀头,哭又是什么意思”“奴才是死有余辜的。”小太监道,“只是奴才可怜奴才的娘不为给娘治急病,谁断子绝孙干这差事哟公主您大发慈悲,好歹让奴才带几两积蓄银子见娘最后一面吧”冰儿心狠是有的,但她本性并不毒辣,更兼着她自己从小孤独,尝尽冷暖滋味,立马同情起小太监来,放缓了声气:“我吓吓你的,瞧你这松包样都起来吧。你叫什么”那小太监也是个脸皮奇厚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眼泪还没抹已经嬉了皮笑道:“我就说公主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和我这下三滥的计较,杀了我崔有正不过臭了块地,留我一条狗命还能给公主您效忠不是”冰儿屋里尽是笨头笨脑的小太监,又被管得规矩太严,毫无生机可言,乍一见这么活泼天真又有些油里油气的小太监,不由心生好感,问道:“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回公主的话,奴才大名崔有正,有始有终的有,正义凛然的正。”他一看冰儿似乎挺喜欢自己的调侃,大了胆子接着说,“他们都叫奴才小正子。小正子好记。”“小正子是不难记。你是哪儿人”“直隶保定人。”崔有正年纪虽不大,却是个说一答十、一按浑身机簧就动的鬼灵精儿,“您听过没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奴才就最会作狗腿子”冰儿不由笑道:“我正缺个狗腿子,你去不去”“去去”崔有正喜得眉毛眼睛都挤一块儿了,嘴巴上也没有把门的了,“这敢情好怪道人家说猩猩惜猩猩惺惺惜惺惺,狗熊爱狗熊。小正子这可找到对味儿的了”“什么狗熊”冰儿挑眉问道。崔有正猛地醒悟过来,憬悟了一会儿皮了脸一笑:“奴才是讲英雄爱英雄。五公主骑射身手一流,人都说是天下少有的巾帼英雄。奴才久仰大名,早就佩服得”他不伦不类瞎说一气,冰儿笑嘻嘻抬腿就给了他屁股一脚:“你倒是个溜沟子的好手你偷的哪件茶具我作主,赏你了,拿回去孝敬你老娘既然愿意跟我,回去收拾着去”“嗻”崔有正极响亮地答应一声,趁冰儿回身,对两个大太监做个鬼脸。那两个大太监也是面面相觑:倒让人模狗样的崔有正一步登天了,这造化真是不好说;对崔有正这号人物竟能看得上眼,五公主的古怪也真是名不虚传了作者有话要说:苦逼的标题不指望形成章回标题结构了。没有古文训练的作者伤不起。、忠勇公得胜还朝离了茶房,冰儿直往涵元殿走,刚出长街,就隐隐听到自己的宫人寻她的声音,又有些不痛快,脚一拐绕了个大圈子才由石桥上进了涵元殿的门。因为是下午,乾隆正当清闲,通报进去,即刻就宣召了。一进阁子,冰儿猛然打住,背着她的是一个身穿浅褐色描金洒花宫袍、罩玫瑰紫坎肩的背影,背影的身段细致修长是刚刚晋封的娴皇贵妃乌喇那拉氏。乾隆看着冰儿请安,一抬手示意她起身,口里还续着对娴皇贵妃的话:“交给你办,朕没有不放心的地方。内务府的人行事你也明白的,以一报十,虚假弄鬼还不是常事,不过既然你是皇贵妃,自然拿出主子的派头,忌讳他们做什么孝贤皇后在时,仁厚是仁厚,眼睛里也不揉沙子,内务府从来没敢弄过鬼。”娴皇贵妃一听又拿自己和孝贤皇后比,免不得有些不快,不过脸上还是谦恭的微笑,道:“是,臣妾明白了。还有,达尔汗亲王罗卜臧衮布去世了,和敬公主是不是要去科尔沁服丧”乾隆怔了怔道:“自然要去。出降蒙古,而留京居住,已经不大妥帖,朕也是瞧着玲儿自幼儿没离开过孝贤皇后的身边,突然关山万里地去国,舍不得罢。但若公爹去世,做儿媳的不去奔丧,岂不是叫人笑话皇室连孝顺规矩都不讲了”目光瞥向冰儿,道:“你来听听吧。”冰儿哪里关注这些,见娴皇贵妃俨然正位中宫,操持皇后事务,又见乾隆对她温语款款、详细指点,突然生出一股不平气:自孝贤皇后去世一年,后宫无主,娴皇贵妃代摄后宫事,眼见就要登上皇后的宝座,冰儿心里总为母亲不服;又因为那舜阿在扬州的种种劣迹,或多或少倚仗着贵妃堂妹的撑腰,心里的厌恶也转了一部分在娴皇贵妃身上。两下一合,脸上就没了好颜色,也想不起要人的事,睨了娴皇贵妃一眼问乾隆:“皇阿玛,那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那舜阿应该上路了吧”乾隆一下子就听出了冰儿不加掩饰的挑衅味道,又瞥见娴皇贵妃的眼圈红了,板了脸道:“这不该是你问的话你怎么淋得这样子”他这时才发现冰儿的水红纱衫已经吸饱了水贴在她身上,袍底滴滴答答还在往下滴;头发也湿得一绺绺贴在额际、脸颊;脸色微苍白,带着一点淡淡的水气,不由有点心疼也有点恼火:“谁伺候你的这么不经心弄得跟落汤鸡一样你看看自己,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把她宫里的人给朕叫来”不用多久,满身也已湿透的苇儿等人已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等候乾隆的怒斥,苇儿想到一年多来伺候这个主子的委屈,眼圈鼻尖都红了,“呜”地哭出了声,又忙掩口憋住。乾隆看看冰儿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杀鸡儆猴是没有作用的,瞪了冰儿一眼还未开口,却不妨哪个小太监因淋雨着了凉,“阿嚏”就是一声响彻大殿,后面的人就和约好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打起喷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别头见冰儿也是抿着嘴忍俊不禁,忍得腮帮子都一咕嘟一咕嘟的,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笑,咳嗽了一声对苇儿等道:“怪也怪不得你们,只是以后多少要好好劝劝你们主子;就是劝不来也要及早告诉朕或者皇贵妃,就任着这个傻子在雨里瞎跑下去吧。冰儿你也下去,传个太医去瞧瞧,开几剂驱寒外感的药,别一屋子都病到了。你也是有毛病大雨天跑得叫奴才都追不上”“皇阿玛,我还有事没说呢”“什么事”冰儿的眼珠滴溜溜直转,不由叫乾隆心生警惕,冰儿撒娇地笑道:“我要茶房一个小太监。”乾隆不由奇怪:“怎么,你身边服侍的人还不够么”“哎哟,那些笨蛋我一个也不要,全开发了也不要紧。好容易我挑中一个”冰儿眼睛一闪一闪的,带着些小小的狡黠,自回宫以来,乾隆还少见她这般有趣的神色,莫名地感到舒畅,这点小问题当然不在话下:“这也不是难事,马国用,去茶房吩咐一声,公主要谁就拨了过去。”回头一想也有些小关节:后妃公主们的侍应太监均有定数,不便随意增加,又吩咐道:“把五格格宫里不拘谁平调出去忻嫔有娠了,就预备着伺候小阿哥或小格格吧。”一个太监爬到伺候主位的地位不容易,乾隆虽视太监如虫蚁般下贱,也不肯显得自己半点不公平。乾隆想了想又道:“昨天内务府拿来的单子,说你身边的宫女子有快要放出去的了,新近内务府大挑,你选个看得上的女孩子,先让他们教养起来,以后也好使唤。”最后他慈爱地对冰儿笑道:“这下满意了”“嗯。”冰儿点点头又望望娴皇贵妃,娴皇贵妃脸色沉静,嘴角边微微的一抹笑,然而瞥过来的眼神,还是稍微带了些轻视和厌恶,冰儿虽不善处事,却善察人,表情里这一点细微处不由让她心中不忿,当着乾隆的面不敢太过,恶作剧的心理又来了,暗忖着要开娴贵妃一个大玩笑才好。冰儿屋里有些不妙,没隔两天出去找她的人一个个都病倒了。除了粗使的老妈子,苇儿等上房的丫头太监全部外感风寒,发着高烧不能下地,倒是淋雨时间最长的冰儿并没有事,她来来回回给苇儿拧着冷毛巾,抱怨着:“瞧你们的娇弱身子管不好自己,还来管我给我好好儿地躺在床上别动,我不缺你们服侍。小时候风餐露宿的日子我也过多了,要都一淋雨就病,早死野地了”苇儿闪闪眼看冰儿,冰儿看透了她一般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苇儿脸一红:“公主呀公主,你这是叫奴才们说什么好呢。您这一开口就是死啊活的,奴婢可正病着,在宫里,这不是太忌讳了么”她尽量委婉地说,怕又把冰儿激怒,谁想冰儿笑道:“这是真话,说得好。”苇儿笑了笑,想爬起来,身上且又无力,不由自责:“瞧我,这会子就跟废物似的,还劳动主子服侍。公主,您也叫太医院瞧瞧,开几付方子,雨冻着,后劲可大呢”“放心”冰儿笑道,“我可不像你们。不用叫太医,我给你们拟方子,叫新来的小正子抓药。我师父号称圣手药王,我好歹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太医院那些个庸才可不入我的眼。”主仆俩很少这么融洽地谈笑着,突然门外传来小正子怯生生的声音:“主子,皇上传话叫您去涵元殿暖阁。”“知道了。”冰儿拍拍苇儿的被子,道,“你休息吧,我其实不用你们那么操心,你们受苦不说,我还不惯。”出门看见崔有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脸也洗干净了,虽然小眼睛大嘴巴,模样还挺周正,又笑道:“怎么样,还是我这儿好吧。”崔有正调皮地做个鬼脸:“敢情不过离皇上这么近,奴才有些怕。”“有我呢”冰儿拍拍胸脯,“我好歹还是个公主,要是连你们都护不周全,我就别当了。”说罢直往涵元殿暖阁而去。乾隆在暖阁里坐着,满面都是喜笑,头上是三层金龙朱纬玉草夏朝冠,明黄缂丝纱袍上还罩着石青朝褂,殿上的灯点得明晃晃的,只见冠顶的大东珠和袍上的平金绣龙熠熠生辉。冰儿觉得有些晃眼,闹不明白这时候乾隆怎么会还穿着朝服。乾隆见她进来,喜道:“冰儿,肃一肃也就罢了,别行大礼了,进来见见这是谁”冰儿这才看清下首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不由惊喜出声:“舅舅”正是傅恒,孝贤皇后的亲弟弟,冰儿的亲舅舅,也是乾隆最宠信的大臣。一年前,他以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改任经略金川事务,差使办得十分巴结,从京城驰往金川,只用了区区二十天。然而虽然国家倾尽国力,出征却不是快活差事:大金川土司莎罗奔仗着精明的才干和优势的地形,屡战屡胜,乾隆气怒之下,已廷讯并处斩了川陕总督张广泗、又把总督庆复赐了自尽,最后把向来宠信有加的首席军机、经略金川的讷亲在四川军营赐刀自裁傅恒在这样的压力下,无一事敢不禀而行,无一仗敢不谋而战,饶是这样,十仗之中,还有六七次是大败,傅恒几次几欲自尽,被属下救下,乾隆也长篇批红,要他善自保全,不失国体与大臣之体。长期苦战,傅恒明显黑了瘦了,虽然为了见驾好好的洗了澡剃了头刮了胡子,但憔悴的样子还是遮不住。乾隆一个劲儿命太监宫女给傅恒打扇递毛巾,端奶茶送参汤,弄得傅恒都不好意思起来:“皇上再这么着,真要折煞奴才了奴才何时这么娇贵来”“不一样不一样。”乾隆眉开眼笑,一叠连声地道,又转头对冰儿:“莎罗奔终于投表称降。傅恒代天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