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里抚琴的女子,应该就是今夜的主角潇潇了。她生得的确很美,眉目间似乎笼着一股清愁,半敛的双眼里也像流溢着水汽,让人平生一股怜惜。可比起名动天下的玉月仙子,也不过尔尔罢了。凌龙不甚感兴趣地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右边转去。刘思勤正含笑看着舞台,他身边的少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看起来软软的。凌龙心中一动,突然升起股冲动,想去摸摸少年的眼睫。过了不多时,少年动了动,附在刘思勤耳边说了什么,刘思勤皱起眉头,手指敲几下桌面,才缓缓点头。少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起身走向门外,衣角一闪,就不见了。凌龙不安分地在原地坐了会儿,扭来扭去的,宋安文扯他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表弟,你这是有感觉了”凌龙的脸立刻烧了,“表哥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只是”宋安文朝他挤眉弄眼,拖着声音问,“只是什么”“水喝多了”凌龙看一眼被他摘干净的葡萄架子,忽然灵机一动。宋安文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挥挥手道,“最末那间房就是,你快去快回”熟门熟路的,跟自己家似的。凌龙应一声就跑出去了,一直认真看着前方的刘思勤忽然转过头,望着凌龙离去的方向,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初春时节,入夜时分,江上寒风凛冽,很少有人会靠着栏杆吹风,尤其是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夜晚,沉浸在软糯的温柔乡中还来不及,哪有空喝风了可少年就站在风口,系发的青绦,绣满蝴蝶的衣袍,都在风中翻飞舞动,恰似一尾振翅欲飞的蝶。美丽却脆弱,似乎随时会被烈风吹走。“你不进去吗”凌龙走近少年,踌躇许久,才找到个话头。少年好像又在发呆,身形一顿,才慢慢转过来,仍然好脾气地微笑,“公子也出来了”凌龙皱下眉,他不喜欢公子这样疏离的称呼,纠正道,“我叫凌龙。”“凌公子。”少年改了口,可凌龙还是不满意,“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凌大哥。”“凌大哥。”这次少年脸上的笑浸进了眼里,和凌龙的身影一起。“嗯,乖。”凌龙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把少年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少年还没从他过分熟稔的举动里回过神来,乖乖答道,“我叫慕遥。”“慕遥,刘慕遥吗”凌龙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比玉月仙子还好听。少爷却摆摆头,“我姓慕。”“可那个刘公子说你是他弟弟。”凌龙觉得稀奇,明明是两兄弟,怎么会不同姓呢慕遥垂下眼,轻声道,“他是我的表哥。”“哦,原来你们是表兄弟。”凌龙恍然大悟,点头道,“难怪长得不像。”你比他可爱多了他在心里加一句。“嗯。”慕遥低低应一声,脸上有些发热。凌龙看他身形单薄,又吹了冷风,以为他不舒服,长臂一伸就将人揽进怀里,把刺骨的凉风都挡下了。慕遥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一跳,挣扎着要退出来。“别动你瞧你身上这么冷,手这么凉,要是吹病了怎么办”凌龙理直气壮地抓着慕遥的手责备,那只骨节细长的手被他的大掌包住,竟真的渐渐暖和起来。第107章 同上“可惜、真是可惜啰”从画舫上下来,宋安文就一直垂头丧气的,“表弟,你说潇潇那么美丽温婉的姑娘,怎么就被个山一样壮实的西域商人给标走了呢哎哟哟,那个人的样子真是好生吓人胳膊腿儿上的汗毛就不说了,单看那双眼睛吓我现在想想都心惊,哪儿有人的眼睛是绿色的你说说”宋安文拍着胸脯,一脸后怕,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凌龙吱声,于是转头唤他,“表弟”凌龙的脸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怎么真切,可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子还亮,熠熠生辉的,好似正陷在无比兴奋欢喜的情绪里。这种眼神宋安文见得多了,方才在画舫上,那些竞标的客人不就这样盯着潇潇看的那眼里的痴迷,啧啧,恨不能把人活活撕了吞下去。“表弟,给表哥说说,你瞧上哪位姑娘了”宋安文挨过去搂着凌龙的肩膀,嘿嘿直笑,“是给你倒茶的娇妍,还是不小心摔在你怀里的涟涟啊”“表哥,你醉了。”凌龙皱眉推开他,好歹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可宋安文起兴了,不依不饶地扭着他闹,“好表弟你就给表哥说说嘛,只要你看上的不是潇潇,表哥都能给你弄来”“真的”最后一句倒是说到凌龙心坎上。“真的、真的”宋安文直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开了,若是把这个有钱的表弟拉入阵营,以后还愁少了潇潇那样的姑娘“那表哥和刘思勤的关系如何”“诶”宋安文还等着看凌龙到底倾心哪位姑娘,没想却听到刘思勤的名字。“刘思勤啊”他有些讪讪地摸下脖子,“交情也算有点儿,读书那儿会子我们一个书社的,他爹和我爹在生意上还有些往来可是表弟,你怎么问起他来了莫非你竟是看上刘思勤了”宋安文的眼一下瞪圆了,回想起之前在画舫上,凌龙的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老往刘思勤的方向瞟。若换了别人,他也不会这样想,可那是刘思勤啊,攫阳城有名的美男子,那眉眼,比女人还精致好看,读书的时候就有几个浪荡子弟打他的主意,虽说后来被刘思勤收拾得叫那个惨。“表哥,你乱说什么呢刘思勤可是男的,我怎么会看上他”凌龙一脸正色地反驳,眼睛里明显写着“你有病”三个字。宋安文委屈极了,叽叽咕咕地抱怨,“不是表弟你起的头吗我们今晚是去画舫找乐子的,你倒好,刘思勤一走你就非得把我也拽走,我花了一千两银子,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摸着现在你又问他的事,我瞎猜下不行吗”凌龙觉得好笑,“谁让你光顾着瞎猜,话也不听完的我想问的是,表哥认识刘思勤的表弟吗”宋安文这才知道自己真是误会了,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翻着眼努力想了会儿,才道,“刘思勤的表弟倒多,我也认得几个,却不知你说的哪位”“他叫慕遥,就是今晚和刘思勤一起来的那个少年。”凌龙补充道。其实宋安文也看到那个叫慕遥的少年了,眉眼清隽得,像池塘里碧绿水嫩的荷叶,有股子雅致的清新。那种身段长相,宋安文就是不好男色,也有点心猿意马。刘思勤的好几个表弟他都见过,却没一个有那么出挑的,想来是他孤陋寡闻了。“表哥也不认得”凌龙的话里透着明显的失望。宋安文安慰他道,“刘家生意做得大,分家也多,刘思勤的表弟就更多了,我不认得也很正常。你别丧气嘛,表哥保你两日后就能再见着他了。”凌龙不知他哪儿来的底气,很是不信地看他一眼。宋安文还想卖个关子呢,结果兜不住,只好如实交代,“两日后在湘兰湖边,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彩灯节,整个攫阳城未娶未嫁的少年少女都要出来凑热闹的,你还怕见不着那个小公子”凌龙这才放心了,忘记询问慕遥住处的懊悔也随即烟消云散。还说对男人没兴趣那个叫慕遥的,不也是男人吗宋安文的脑袋转了半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可凌龙早走远了,他只好提起脚步追上去,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凌龙从来没觉得两日这么难熬,以往在山庄里,他练会武,睡会觉,再看会书的功夫,一天就过去。可他这两日来,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满大街的美食也没心思寻觅。倒是宋安文每天都来邀他出去玩,两人就坐在小红杏靠窗的位置上喝酒谈天。凌龙的眼睛不住地往大街上瞟,生怕错过少年瘦削修长的身影,却总是失望而归。好在两日不长,很快也就过去了。到彩灯节这日,凌龙很早就去天衣局选了身新衣裳,月白的袍子上用银线细细地勾出几朵祥云,云间用金丝描着蝴蝶,纹理绣得精巧细腻,竟是连蝴蝶身上的磷粉也能看得分明,仿佛一摆衣袖,就会从身上落下两只来。凌龙很少穿这样浅色又华丽考究的衣裳,更衬得他身形高大,隐隐有股慑人的气势。一旁扯着衣摆照来照去的宋安文晃眼看见凌龙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也不由呆了呆,瞧得眼都直了,隔了片刻,才用力吞口唾沫道,“表弟,你这样是存了心要迷死那些小姑娘吗”凌龙不甚在意地笑笑,替宋安文抹平他衣襟上的褶子,道,“有表哥你在,我哪儿敢啊”“行啊小子会排遣你表哥了”宋安文听了受用,又对着镜子装模作样照了半晌,才满意地和凌龙结了账离开。一出天衣局,两人就雇了辆马车去湘兰湖。湘兰湖在攫阳城边上,快挨着凤栖山了,用走的怕是脚都要走平,还不论能否赶上彩灯节。所以宋安文早就做好准备,吩咐小红杏的厨子做了些方便携带的冷食,又提前买好了彩灯,按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他们大概晌午就能到湘兰湖了。届时在地上铺张席子,两人就着青山绿水喝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待到入夜,又能占着好位置,饱览湖面灯火辉煌的美景。想想都觉得畅快。可这样的好事,也不止有宋安文能想到,比他想得更周全些的,自是更早就出发了。故而当宋安文和凌龙到了走下马车时,都双双傻了眼。原本人迹罕至的湘兰湖边早停满了马车,有挂着竹帘的,有垂着轻纱的,还有四角吊着风铃的,大多都是富户自家的,而其中最豪华的一辆,当数湖岸正中由两匹全身墨黑,只有四蹄踏雪的汗血宝马拉载的马车了。更特别的是,那辆马车四面都是敞开的,从上方垂下薄而不透的纱帘,偶有风过,掀起纱帘一角,恍惚能看见里面一段净白的衣摆。也不知到底是谁。周遭的男人都压着声讨论,只有宋安文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指着那马车道,“表弟,那不就是刘思勤的爱驹墨云和追月咯你说的那个慕遥,刘思勤去画舫都带着,这么热闹的彩灯节肯定舍不得抛下他。要不我现在和你一起过去打声招呼”宋安文这样说也不全是推测,那层薄纱里的确有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凌龙当然恨不能立马就过去,可他提步之时,脑袋忽然闪现出少年一脸为难的样子。那晚在画舫上,原本和他低声谈笑的少年,在瞥见刘思勤的身影时,整个身体似乎都僵硬了。他害怕刘思勤。凌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得出这个结论。疑惑便接踵而至。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表弟、表弟你怎么发起呆来了”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宋安文转头发现凌龙还立在原地,于是扬声催促他。凌龙追上来把他拉回自己的马车上,一路生拖硬拽的,差点把宋安文的细胳膊给卸了。这个表弟魔怔了不成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的宋安文,只好抚着自己痛得发麻的手腕哀叹。“表哥,刘家生意做得很大吗”凌龙看着窗外半天,突然开口问道。正望嘴里塞点心的宋安文噎了一下,“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凌龙也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