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从我记事起,就看见过好多次这两位神仙来此下棋。这二人一个总是身着白衣,另一个则是玄色长袍,我便在心里称呼他们为小白和小黑。他们总是驾云同来,或在山巅或在河边摆开一局棋,一下就是半天。有时中途会停下来闲聊,那个小白常常走到树前来看看,记得有时他还指着我对小黑道:“你看,它又长大不少”而那小黑却总是不屑道:“还小着呢,挡荫都不够,还是到林子里去吧,最讨厌晒太阳了”只是不知为何,近年他们很少来了。不想今夜,在我毙命前夕,他们竟会旧地重游。我心中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张口大呼:“救命啊,神仙救我,救救我啊”谁知这两个人却没丝毫反应,我喊得声嘶力竭,他们依旧聚精会神地下他们的棋,便如没听见一般。我无比失望,虽然我那时说的不是人话,但是神仙应该能听懂吧难道说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神仙完了,看来明天何老六那一刀我是逃不过去了。生平第一次尝到绝望是个什么滋味,无可奈何之下,我终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直哭到月至中天,那两个人影终于动了一动,站起身来,跟着便轻飘飘地从山崖上落了下来,悠悠着地后,他们竟朝着河边走来。一股凛冽的寒气无端袭来,本是刚刚立秋的时节,霎时宛若三九隆冬,周围一切活物都如冬眠般难觅生机,空气中一片肃杀萧索之意,令人无端感到恐惧。这,这好象死亡的气息我心里打了个突,我是求你们救命的,怎么求来了一股杀气这两人缓步走到河边,背着月光我瞧不清他们长相,小白还是身着白衣,小黑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一般的高挑清瘦,一般的姿态,两人负手并肩而行,谈谈说说,看起来很是亲密。一直走到我身前尺许之处,他们才同时站住。少顷,小白突然冒出一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脑袋嗡地一声,心道:断袖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想我要是来段男主以前曾是个断袖会不会挨打、前缘下小黑接口道:“若能得一子报答相公厚恩,我定来此树下烧香还愿。”不会吧我被震住了,断袖就算了,可这两人明明都是男的,怎么可能生孩子还是说神仙能常人之所不能要是临死前能看一场男人跟男人怎么生孩子,那也不枉了这辈子可等了一会,却不见他们有何亲热之举,却分别自左右转到了我身后。“陈小三来此一游”小黑说完哈哈大笑,跟着,小白也笑了起来,摇头道:“真是胡闹”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心下羞愤无比,我本着猎奇的心,却被人家看了笑话他二人方才读的都是日前旁人刻在我身上的那些话。小白先前说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是前几日,那位带着佳人来我跟前山盟海誓的公子哥刻下的,我虽不识字却清楚记得,他下手处就是小白说“执子之手”时站的那个位置。而小黑说的:若能得一子报答相公厚恩,我定来此树下烧香还愿”是一位肚子鼓鼓大婶刻的。那大婶慈眉善目的,抚着肚子一脸慈爱,没想到,数她出手最狠,一把小刀刻得我疼到根里去了。至于背后那句“陈小三来此一游”,想都不用想,就是那个砍柴时爱哼小调,人称陈三倌的小哥。他那把镰刀很独特,不光能刻字,还剥去了我好大一块皮。托他的福,我背后的留言就比身前少了许多。可恶神仙不都慈悲为怀吗怎么能看见人家伤成这样还笑得这么开怀但是我现在有求于他们,不能出言不逊,于是耐着性子等他们笑完,才小心地开口求道:“神仙慈悲,求你们救救我”小黑哼了一声道:“你哭得吵死人了,害我连输两盘,不救”不但语调冰冷,他身周流转的气息更另我无端害怕,原来刚才那阵杀气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一旁的小白却笑道:“她吵又不是吵你一个,可见你定力还差火候。”声音清朗中透着温和,空气中的冰冷之意大大缓解。“什么我定力差”小黑陡然拔高了一个音调,似要发怒,忽又转而笑道:“还是你听得习惯了吧,呵呵”小白不接他话,温言对我道:“怎么了,哭了这大半夜”我连忙将明天要被人砍去分尸剥皮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心想说得越惨才越能激起神仙的慈悲之心。谁知小黑却轻飘飘地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做椽子就做椽子吧,给人镇宅守家,不是好过在这里风吹日晒”感情不是要砍你啊,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我急道:“砍下来我就死啦”小黑不以为然:“什么死不死的,就是换个活法而已。再说了,就算死了又怎样,轮回转世,投胎做别个,不是挺有趣么”我暗叹自己命苦,好容易见一回神仙,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又听他转脸向那小白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人人都贪生怕死,连棵树也不例外真没意思”我心道你不怕死怎地不去死死看只是眼下想求他们救命,这话不便出口。还好小白没接他的茬:“好啦,你别逗她了。”说着伸手在我身上轻拍了两下,似乎是安慰,我心里顿生亲切之意,总算遇到一个厚道点的。不料他拍了我两下之后,手指又继续下滑,一寸一寸地慢慢抚过我的身体,从肩膀到胸脯再到腰间,轻轻的,有点痒又有点麻。我顿时身子一颤,也许在他看来手下摸的只是树皮,可在我,那却是肌肤。想说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但一想在对方眼里,我不过是棵树,这种话说出来没得遭他耻笑。罢了,算我倒霉,临死前还被人揩油一把。便在此时,启明星沉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一阵睡意袭来,我渐渐失去了意识。醒来时,阳光耀眼。树下聚了四个人,围着我争论不休,其中就有二傻跟何老六,另两个人不认识,一旁地上还有两把明晃晃的斧头。一个年纪稍长的道:“真的是神树,你没看错”何老六道:“千真万确昨天这棵树身上刻满了字,一夜之间全消失了。”二傻也道:“是啊,还有好多地方原来没有树皮,一夜间都长好了。”“一定是听说要砍它才显现神通,告诫我们”“对,不能砍,得罪了神灵可不得了”这四个人最后达成统一,围着我跪了半圈,口中喃喃祝祷:“神树啊神树,请恕小人无知冒犯”我也是一阵迷茫,连忙低头检视全身,果然那些刻得入木三分的字,一个都不见了,还有那些被剥去的树皮的地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出来了,谁知竟在一夕之间恢复得完好如初,看不出一点痕迹。我登时心中恍然:是小白他昨晚借抚摸我,不动声色间治好了我的伤。他不是揩油,而是救我从那天后,我被这山下的百姓当做了神树供了起来,隔三差五就有人在我跟前烧香许愿。后来他们索性围绕着我身遭三尺挖了深深一道沟,又筑起围台,说是保护我不被伤害。起初我得意非凡,但过不了几天就意识到了危机。因为这道深沟的阻隔,断了河边水源,脚下土壤日益干燥,日子变得很难挨。我只得把根尽力朝着沿河湿润的方向探去,吸取我赖以生存的水分。时间一长,我驼背了。为了取水,我的根不由自主地伸向河边,带得我身子也失去重心,朝着河边倒,可怜我本该风华正茂却未老先衰,成了一棵驼背柳。如今只要一探头就能看见河面上自己的倒影,真不知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当我正望着河里那尾大青鱼发呆时,听见背后人道:“今天天气不错”天气是不错,正值人间四月天,阳光和煦,春风送暖,一派风和日丽。另一个声音却意兴萧索:“左右过了冬天就是春天,过了春天还有夏天,有什么错不错的”与此同时,我感到一股寒意逼来,这气息有点熟,对,就是那晚那股带着死亡象征的凛冽寒意。小黑我连忙转头,果然就是他,另一个自然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白了。我一阵激动,几片叶子落了下来。我还不知道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仔细端详他脸,望去却是朦朦胧胧,五官难以辨识。怪了,夜里看不清就算了,现在晴天白日,艳阳高照怎么还是看不清那时我不知道,神仙都这样。除非他愿意显露本尊面貌,否则要么道行比他浅的都看不清,要么看起来就如同让人记不住相貌的普通人。再看小黑也是一样,只见他周身如笼在一层淡淡的云雾中,袖手立在河边,漠然道:“左右是这样无聊的日子,时间过得太慢,真不知道怎么打发。”似乎这明艳春光下,苍翠动人的青山绿水皆不入他眼。小白笑道:“你啊,就是太闲了好吧,左右无事,来杀一局”小黑眼里一闪,顿时有了光,拉起他便朝我这边走来。走到我身前丈许,不意遇到那道深沟,皱眉道:“好好的地方挖条沟做什么,这里乘不了荫啦,去别处吧。”拉着小白便走。我自见他们朝我走来时,心中便盘算着要跟小白说些感谢的话,谁知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们却中途折反,我心中一急,叫道:“喂”小白闻言转身,对我淡淡一笑:“你长歪了。”那一句“你长歪了”像块石头重重砸在我心上,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到后半夜。风起之时,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借着风势卯足了劲将枝条甩出去,一次,两次,三次成功了我终于用柳枝缠住了丈许外的一块大岩石。它的位置正好与我倾斜的方向相反,我紧紧地抱住它,希望得以扳回我日益倾向河面的身子。几天下来,纤弱的枝蔓因绷得太紧而导致全身酸痛,但是我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那一句“你长歪了”带给我的心头酸楚,可远胜于身上这点痛。我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个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他一定喜欢一棵同样修长挺拔的柳树,而不是我现在这个驼背的样子。再见到小白时,已是十月仲秋,天高云淡,凉风习习。他足下踏了片云彩落在最高的那座山头上,依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这次竟破天荒的没有小黑同行。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山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翩然飞下,落在我身前。见着我缠着巨石的怪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不禁失笑。我羞愧地抖抖身子,又生怕这一抖放脱了缠绕的大石,又连忙将枝蔓紧了一紧。也没见他如何举手抬足,就已越过深沟来到我跟前,在我身上轻轻一拍,笑道:“这样是没用的,你看,水在那边。”我黯然,这道理我如何不懂水在哪里,我自然就偏向哪里可小白现在就在我身畔,与我并肩而立,就如同我无数次幻想中的一般,而我却已成了一棵歪脖子树忽然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我轻舞枝蔓,像个撒娇的孩子般,缠住他衣袖轻轻摇曳,那意图再明显不过:求你帮帮我你是神仙,一定有办法的他却没答应,而是笑着轻轻拂开了我住他的那些枝蔓。我一颗心就像那些被他拂开的枝蔓,缓缓坠下,悬在空中荡来荡去,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又越过深沟,远远地看了看我,再望了望天,“好吧,过几天,我帮你想想办法。”朝思暮想,翘首期盼。三天后,没盼来那身素净白衣,却不知从哪来了一个灰不溜秋的身影,渐行渐近,一直走到我身前的河边。原来是个年老的农夫,扛了把锄头,背负斗笠,一身粗布灰衣,手脚上都沾了不少污泥。那农夫走到河边既不是洗手也不饮水,而是挥起锄头挖起土来。我从没见过有人在河边开荒种地,看得饶有兴致。大约一顿饭工夫,那农夫从河边一路向我身前,挖出了一条小沟,清冽的河水一下子浸润了我身下干涸已久的土地,畏缩在地底树根无比受用地肆意伸展,贪婪地吸取河水,好久都不曾这么惬意过了。我向那农夫投去感激的目光,不意他此时也正看我,像是读懂了我心思,冲我颔一颔首,微微一笑。我见他眉眼甚是慈和,颌下三缕长须,相貌文雅,神清骨秀,与寻常农夫大不相同。他走到蕖边,洗去手上的污泥,掬起河水饮了几口,然后倚着我身子坐下,对我道:“今天是天下祭祀水神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光看不练,跟着做做样子吧。”我不明他话中之意,只光顾了高兴,解决了水源,我就再也不用驼背了少顷,他站起身,掸掸灰尘,对我道:“好人我就做到这里,以后看你自己了。”我一愣,待明白过来时,他已不见了踪影。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