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回绝:“择地不如撞地,这里仙泽如此深厚,与其被这些低等生灵占用,不如用来克制魔性。何况,此地又是天河尽头,地水源头,离我住得近,一旦魔池有何异动也方便我”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倒忘了,这里还需有个人看守,以免人来兽往,破坏了封印”他向看了我一眼,又道:“若待我回去再命人大张旗鼓地来看守,反倒着了形迹,嗯,不如就地取材”我虽迟钝也听出他话中透出一线生机,连忙道:“我行的,我行的,我来给你看守,只要你饶我性命,我就一辈子帮你看守那个封印”那人盯住我,将我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眼光之锐利简直不下刀刻斧琢,最终他点点头道:“你似乎与那普通凡树有些不同,看起来颇有灵性,着你做个看守也未始不可,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我急忙追问,生怕这一线生机转眼又灭了。“只不过先前我已将实话告诉了你,既已得知了这隐秘,就不能留你了,可惜了”我急道:“这个容易,我努力把它忘了就是了,我记性很不好,过不了三天就忘了,我保证”那人居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小树妖好不天真”说完在树下慢慢踱了个圈子,最终好象下定了决心,伸掌在我树干上轻轻一拍,”好吧,我便跟你做桩交易,如何”我大奇:“什么交易”“我可以留你一命,还可以保全你八百年修行,再给你你梦寐以求的人形”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听错了,我只求小命得保,哪还敢想什么修行、人形愣了一会儿,才道:“那你要我做什么”“给我守好封印,永生永世”我一听之下喜出望外,原来就是这件事,只要他肯饶我性命我自然答应,又说得上什么交易当下不住口地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那人却道:“别急,我还没说完,第一你此生不得走出这片山林,只能呆在方圆百里之内。”“偶尔出去走走也不行吗”我还想着有一天修炼有成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呢。“不行”那人断然道:“还有,为了严守秘密,除我以外,你不得再开口跟任何人说话”我默然,心中大不乐意,三百多岁时我才学会说话,山中岁月本就无聊,我见了水里的游鱼,林见偶然歇息的飞鸟都会主动上去搭讪,还时常自言自语解闷,不让我出去走也就罢了,还不让我说话,可不是要活活把人闷死么那人皱眉:“怎么你不愿意”语调颇有不耐之意。好吧,禁足也罢,哑巴也好,总胜过命丧当场,于是我低声道:“我答应了。”“好你来立个誓,今日之事如有半点泄露”我抢着道:“你便杀了我好了”那人冷笑:“等你泄露了再处置你,已然迟了再说了,我又怎么可能去杀你这样一个小妖”“那你要我怎么发誓才满意”他沉吟片刻,冰冷的脸孔突然浮现一丝笑容:“不如赌个咒,你此生不得再与任何人说一句话,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也不得提到我半句,否则立时魂飞魄散,元神尽毁,永世不入轮回。”我打个寒噤,这个誓也未免太毒辣了,但一触到他那两道凌厉的目光,登时为那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所慑服,只得委委屈屈照说了一遍。心下安慰自己:这个咒虽然毒,但只要我不向任何人说,自也无妨。只要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就不会应咒了。那人终于满意:“事关天下苍生,你立下的誓可要谨记在心。”说完他伸出左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我身上,彷似凌虚抓着什么东西,随后五指渐渐收拢,猛地手掌一握,我忽然感觉身子被一股大力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冉冉上升,心里一阵恐惧,低头看时,却不见树根离开地面。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前所未有,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身子不再有往日扎根在地下的塌实感觉,轻盈得几欲随风而去。那人道:“我现在用灵力把你的元神从真身中抽了出来,你现在在我手掌中,别怕。”突然听见安慰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我连忙识趣地道:“嗯嗯,我不怕”声音却带着颤抖。“小树妖口是心非”他嗤笑,“放心,这世上再没哪个地方比我掌中更安全。所以待会无论看见什么都不用害怕,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说完,他带我飞了起来,飞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临渊而立,对我道:“再看一眼你自己吧。”我长了八百多年,一直只有一个角度一个视野,现下被他带上这么高的山崖,极目远眺,一切景色都是前所未见,那么陌生,那么新奇。但见远山苍翠,草木清幽,天高云淡,碧水环流。河堤畔一株垂柳,亭亭而立,三千丝条柔柔垂下,无限风情。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全貌。眼前的这一切,真美忽然地面猛烈震动,山石崩裂,河水倒流,蔚蓝的天空转眼变为一片可怖的暗红色,地底涌起一道道炽热的激流,四面八方地奔流汇集在一起,所过之处,片片焦土。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漫山遍野来不及逃走的飞禽走兽,尽数葬生在一片火海之中。炽流转眼冲上了河堤,将我那棵柳树吞没。霎时,我仿佛置身熔炉中被烈火烧灼,忍不住痛极而呼这一喊,就把自己给喊醒了过来。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张温柔俊秀的脸,辰汐正静静地凝视着我,目光中流露出关切之意。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开始感情戏,当当当当当、前缘我定了定神,朝他比个手势:不好意思,做噩梦了。心中坠坠不安:我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泄露机密偷偷向他瞄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略略放心。揉揉迷离的睡眼,坐起身子,虽然依旧困倦不堪,却再也不敢睡去。辰汐看了看外面对我道:“雨还没停,天亮还早。”我摇摇头,比划说睡够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中哀叹: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做个梦都怕被人窥视。他突然伸出手轻轻覆在我额头上,低声道:“太累了才会做噩梦,你是该好好睡一觉。”我正想推拒,却感到有股暖意在额间游走,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虽然心中百般不愿,眼皮还是又耷了下来一向少梦的我,这一回竟然又做梦了。但这回不同,这次不是噩梦,也不是发生过的事,甚至说不上来什么内容,仿佛就是梦见一幅画面:荒山夜雨,一座小小木屋之中,一对男女依偎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而相视一笑,时而又一同默看外面的风雨心头流转过一阵温馨,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心好象一下子就安定塌实了,甜甜美美地一觉安睡到天明。醒来时,微觉有些异样。我素来是天当被,地当床,要么就是睡在树上,身下从未有现在这样的柔暖舒适之感。忙不迭睁眼一看,自己竟睡在柔软的床塌之上,身上盖了一袭薄被,有淡淡的馨香钻入鼻中。我“噌”地一下坐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木屋中,依稀有些眼熟,可是又记不起在哪见过。跳下床来直接从窗户翻出屋外,外面早已是风停雨住,云破天开,阳光一片晴好。辰汐,结界,还有那条闯祸的小黑龙阿九都已不见踪影。如果不是眼前这座凭空多出的小木屋,我真要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了。一想起昨晚迷糊中竟倚着一个陌生男子睡去,我连忙低头检视周身,还好,衣服完好,一如昨晚入睡前的样子。我轻吁一口气,暗笑自己多虑,且不说辰汐为人如何,单是他那张脸,想来也不缺桃花,怎会色迷心窍到来打我一头妖怪的主意何况还是只相貌平平的妖怪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那人既给我人形,又何吝于把我变得漂亮些当日我也曾这般问他,他却说这本该就是我修炼成人形后的样子,是我该有的面目。然后又骂我不识好歹,早知道我只求漂亮,随便照个美人一变了事,枉费他一番心机,揣测我未来的模样。我对那人敬畏殊甚,自然不敢再讨价还价,更何况,这山里从此以后就只我一人,要漂亮给谁看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来由的自怨自艾,惭愧起相貌来信步走到河边,临水一照,河面上立时显出一个女子倒影,豆蔻年华,眉眼弯弯,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我抿了抿唇,颊边微现两个浅浅梨涡,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娇憨。还好吧,有这个样子不错了要知足不久前,我还是只面目狰狞的妖怪呢我向着倒影侧过脑袋,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被风吹得有点乱,脑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辰汐的样子,便学着他将头发绾了起来,随手在枯树上折了段细小树枝,给自己插上。可惜我手法太拙劣,试了好几次,这个髻子还是绾得不伦不类,跟辰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远。想想也是,仙人之姿,我这种山野小妖如何能够效仿得来忽然背后一人轻笑道:“怎么刚睡醒就在唉声叹气这一觉还是没睡好么”我连忙转身,只见一袭白衣,悄立风中,辰汐正笑吟吟地望着我。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肤色莹白如玉,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看得有些眼直,连忙转过了目光,这才发现在他身后丈许处,还有一人,身着玄色长袍,身量与辰汐相似,一般的长身玉立,一张脸却如笼在轻烟薄雾里,瞧不清样子。那黑衣男子缓缓走到辰汐身旁,一黑一白,比肩而立。我猛地心念一动:这情景似曾相识。黑衣男子远远地指着我,对辰汐道:“就是这丫头前些年不是听你说,那棵树在一场地震中葬生火海了么怎么,她没死”他一开口,我登觉一股寒意逼来,这气息跟眼下的时节大大相违,凛冽中带着肃杀之意,我心头大震,原来竟是他们难怪辰汐那天会说“原来是你”,原来我与他真的早就相识,他就是我在心里念兹在兹了几百年的那位神仙小白原谅我在心里叫了你那么多年“小白”,只因那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叫辰汐。原谅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还是想叫你小白,因为“小白”这个称呼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那年我还不满三百岁。那时的清源山才刚有凡人的踪迹。农夫樵子往来山中,时常能听见动人的山歌遥遥相应,原本寂静的山林凭添不少生机。可是后来,随着出入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噩梦开始了。总有那些打柴的小哥;携着佳人出游的翩翩公子;神神叨叨的姑娘、大婶,用形形色色的凶器在我身上刻画下深深浅浅的记号,本来完好的身子逐渐变得体无完肤。那一日,我正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懊恼不已,不远处一番对话传入耳中:“哟,这棵树不错,砍回去做成碳,够烧一冬天的。”我听得浑身一抖,这回不是小刀小划了,直接用砍的。另一个声音却道:“二傻,这么大的树用来烧碳烤火,太浪费了。”我很想表示赞同,可惜我那时还不会说人话,只能努力轻挥两下枝桠,以表达我的感激。不想下一刻却听那人道:“这么大一棵树,啧啧,真是难得的好椽子”椽子。那人继续道:“二傻,来,搭把手,咱们把这树砍了,枝杈子你拿去烤火,树干归我。”二傻哼道:“我才不干,凭啥这么大一根木料归你,我就得些柴火杈子”二傻英明那声音干笑两声道:“嘿,你个二傻,关键时候你倒不傻了要不这么着,树皮子也归你。你看这么大棵树,剥下来的皮足够你媳妇编好几个大柳条箱子再给你儿子编个背篓都够了。”树皮,我又抖了一抖,满树的丝绦都无风自摆。真是飞来横祸,可怜我早上还在为些小刀小划自怜自伤,现在却要惨遭分尸剥皮。二傻围着我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下手之处,忽然摇头道:“不行这么大棵树,我们两个扛不动。”另外那人想了一想道:“也是,干脆等明天,再叫上两个帮手,四个人好歹把它扛回去了。”“就这么定了”二傻在我身上重重一拍:“你可把路认好,别明天找不到了。”那人道:“放心,再难认的路,我何老六只要走过一遍,就绝对忘不了。”完了,明年的明天,就是我的周年祭。入夜,微风轻起,吹的我心头无限悲凉。看着这片山水,我直想仰天长啸:“我不想死”心中前所未有地羡慕山中那些飞禽走兽,来去自由,不像我是棵树,根扎在土里,修炼大成之前寸步难行,只有眼睁睁地坐以待毙。正满心悲苦愁愤,无意中忽然瞥见天边一缕云雾飘然而至,环绕在附近一座山峰间,登时四周山岚雾气弥漫,月光下,有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从云端跃下,在那座山峰上席地而坐,半天也不动。这两位神仙又来下棋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