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虚凡也不着急的样子,悠哉品茗,我猜他也许已经习惯等待了,凭他的性子也急不起来。当仁阁少了几份庄重肃穆,不像是议事厅,倒像是郭督军的私人会客室。无聊地坐了一会,注意力被那些雕刻精美的窗棂吸引,来到窗边细细欣赏。窗外一丝清风拂在脸上,舒适安逸,让我忘却了这群落建筑的戒备森严,从这里向外望出去,视野极佳,东跨院尽收眼底。二进院落里,东西各有5间厢房,前檐出廊,形成出廊环抱的格局,其实跟北京的四合院一般,不仅夏季凉爽,并且在雨天也能出入各个房间。东跨院还有四合套房舍,为仆人、卫兵的住所。正看着,一进院落内,从聚一堂里前后走出几个身影,西装革履的洋人,也有着藏青绸布大褂的中国人,个个面色颇为凝重,那几个中国人有的从怀里掏出镀金的怀表看着,有的轻摇头戴上绅士礼帽,几个戎装军官也走了出来,和他们一一握手后,先走出来的人纷纷告退。那些个军官相互交谈几句,见为首的军官沉默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也不敢擅自离去。是他我怔地僵在窗边,目光像是黏在了那个为首军官的身上,那个军官有着跟树荫下的男子一模一样的脸。那人身材高挑挺拔,军官里只有他是没有戴军帽的,他是谁瞧那阵势,难道真是这督军府的主人郭兆澜右手五指紧紧扣住窗棂,我努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那张英俊的脸庞与记忆中的部分重叠,却又那么不同,没有桀骜的笑容,薄薄的嘴唇冷淡的紧抿着,微长的刘海梳往脑后,一丝不苟,所有的力量都掩在了笔挺的军装之下,不再是树荫下潇洒且略带风流的姿态,就算处于阳光之下,也只剩冷冽的气息罩在四周,让远在阁楼上的我都感受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强烈,男子以他职业军人必不可少的机警,准确无误地望向我所在的方位,他看见我了。心底一阵轻颤,不知现在的他是否记得当日的偶遇能否认出我就是那个贸然闯入他悠闲领域的人我一直都记得。与他目光交接,他的目光依旧淡然,只是里面不再清澈,表面看上去平静如水,实着潜藏了吸人的漩涡,不是诱惑,尽是冷酷与无情。如果是同一个人,眼神怎会如此不同还是我偶然撞见了真实的他男子嗖地眯起眼,目光锐利的像是能透过肉体,割碎里面被保护的心房。他不再像那日一般任我打量,他厌恶别人对他的窥视四周的军官也发现上司的异常行为,顺着他关注的方向,齐齐盯了过来,莫名的望着我,我难受地闭上眼睛,退开窗边,看来那一天的事情怕是只有我还不肯忘记。省城 郭督军2添结尾省城 郭督军2添结尾“怎么了”坐回座位之后,孔虚凡不解地问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我无力地靠着坚硬的红木椅背,“可能是有些累了。”在强烈期盼下的失落,累的是心。他拉过我的手,发觉连指尖都是冰冷的,吝惜开口:“待会儿见了郭督军,我们就回家”还要见他吗我突然想逃避,后悔着为什么非要跟来,待会儿见面只会徒增难堪罢了。我朝孔虚凡轻扯嘴角:“好”冯副官站在一边看着,也不好说什么,我目前跟他的两次碰面都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在他眼里,我就是体弱多病的千金代表了。“敬礼”阁楼下传来整齐划一的叩靴声,冯副官走到大厅门外,略微整理着装,大家都意识到郭督军来到当仁阁,接见他邀请的客人了。军靴在木质的楼梯上踏地脆响,我知道郭兆澜的脚步越来越近,今天的难堪是躲不开了。孔虚凡扶着我站起身来,我示意他无须太多担心,自己还能坚持。“督军”在冯副官敬礼之后,传闻中铁血军阀郭兆澜在贴身警卫员的簇拥下,大步迈进厅堂。一双带白铜刺的长筒马靴乌光水滑,挺括的肩膀撑起了铁灰色督军常服,军服笔挺耀眼,肩领上灿金的三星徽章,越发衬出他卓而不凡的干练与英武。“兆澜”孔虚凡快步迎上前去。兆澜他竟然可以当面直呼郭督军的名讳,可想交情非同一般,这孔虚凡到底是瞒了我什么冯副官一众人随后跟进,警卫员本就高大,郭兆澜硬是将众军士生生压下一截一种让人窒息的存在感。“虚凡,可是久等了。”抬手轻拍孔虚凡微显单薄的肩膀,到此刻,郭兆澜冷峻的脸上,才见些许笑容。“你事务繁忙,见你一面,还担心耽搁了你的公务。”孔虚凡客气一笑,可能跟郭兆澜见上一面,脸上还是透着股高兴。郭兆澜脱下白手套,顺手递给身后的警卫,抬头对孔虚凡说道:“近日来频频出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好好请你。”孔虚凡笑道:“不急不急,”说完,才注意到被遗忘在脑后的我,将我领至郭兆澜身前,“兆澜,”他笑看我一眼,介绍说:“这位便是我曾经向你提过的麦总长的千金。”他为什么要向郭兆澜提起我“久仰。”淡淡的音调。简单两个字,就打发了,我抬眼直视他,真是贵人多忘事他只是扫了我一眼,未作停留,面色冷清,就像是正常的第一次见面,他郭兆澜不需要去热心巴结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姐“怎敢劳烦郭督军久仰我才是真格儿地久仰郭督军大名,今日慕名前来,果真不同凡响。”我努力堆砌出笑容满面,保持平和语调。众人哑然,可能没有人会料到我这个病怏怏的千金,竟不痛不痒给了郭兆澜一个下马威。郭兆澜听了此话才盯着我,清清淡淡,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我们早已见过,不是吗我豪不避讳地直视他。孔虚凡莫名看我,我也对着他笑,只见他嘴角一抿,转头对郭兆澜笑说:“今日之事,还多亏了冯副官及时解围。”冯副官见郭兆澜也望向自己,立马立正,说道:“哪里都是孔先生通知及时”郭兆澜微抬手,道:“好啦,”他示意孔虚凡和我坐下继续说话,自己也坐到了厅堂上方的主座,一军士端上茶水,行礼后退下。他拿起茶盏盖微微刮开了浮于面上的茶叶,轻抿一口,问:“冯燃,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坐下的冯燃,即刻站立,恭敬答道:“无非一群好事记者胡说八道而已,已经严令禁止”郭兆澜放下茶盏,盯着冯燃,幽幽开口:“他们说的什么”冯燃默了半天,恐是顾及郭兆澜的名誉。藐视民主,军阀独裁可是众藩镇最忌讳的罪名。孔虚凡开腔替他解围道:“这些无知记者,还能说出什么话一概都是些藐视民主之类的。”郭兆澜眉尾微挑,冷哼:“这个时候说出来,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嘴巴。”孔虚凡面色一凝,纳闷道:“这宋委员到底是什么来头”宋委员,火车上那个被刺杀的倒霉高官,从我父亲遇险一事便可知晓,北京来的官员很难说背后没有其他政治势力,弄不好就有洋人的支持。“国会议员,段总理的亲信。”郭兆澜说地散漫,恰似根本没放在心上。孔虚凡皱眉道:“亲日系的”北京政府,府院不合,分党结派,各有外国势力撑腰,稍稍熟悉政事的人都知道。难怪,李尔莫要担心回国,我们对国内的环境太陌生了,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如此说来,这凶杀案便是一次有计划的陷害。”孔虚凡道出自己的推断,“难道还是曹、章、陆背后的人在搞鬼”如果连这个案子都是他们埋的陷阱,那他们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视,不仅能在北京城内,出了北京照样为所欲为背心渗出冷汗,岂不是父亲的处境比我预料的还要危险几分。孔虚凡紧锁着眉头,喃喃念道:“怕是此趟北京之行连累了你,定是他们认为你透过矿产业在向北京施压,是直接导致他们被罢免的原因之一,这三人失了势,便把事情怪到了你的头上”我回想起孔伯伯上京的原因,代表矿产业界联名上书,将山东一切权力收归国有。表面上看只是一部分民族企业家的爱国之举,可敢将事情闹到北京去,也不是一般人就可任意为之原来,他们是找了郭兆澜当靠山,想来这国内的局面,没有枪杆子哪里有说得上话的份儿郭兆澜也不说话,将精制的茶盏拿在手中,径自欣赏,像是天大事情也上不了他的心。孔虚凡越想越气,一拍茶几怒道:“这招儿用地可真谓毒辣你支持收回日本在山东的特权,已然得罪日本人,再加上亲日系的宋委员在你的辖区内离奇遇害,难免不以为你故意跟日本人唱反调,又多恨了你几分他们到好,挑拨了你与段总理一派的关系,隔山观虎斗,哪边失势,他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北京的事情,牵动的不只政府与学界,我没有想到还扯进了这么多敌对的政治力量,各派在此次事件中势力此消彼涨,打破了他们本来相互节制的格局。身为教育部总长的父亲,不过是涉及平衡力量的一个部分而已。孔虚凡说了一通话,郭兆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孔虚凡自己先急了,“兆澜”他站起身来,看了眼主座上看似轻闲的男子,垂首盯着地板说道:“你本可置身事外,是我孔家把你拖累,惹来了麻烦,真正过意不去”郭兆澜这才看向孔虚凡,默了一会儿,也站起身,走到孔虚凡身边,一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不在乎,“你我可曾在意过这些”孔虚凡握住郭兆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点点头,久久不能言语。他们竟有这般深厚的交情,看来孔家早早就投靠了郭兆澜,这个时代,是否其他企业家都会在这乱世之中给自己找个坚实的后台怪不得,孔伯伯要让我来省城避难,怪不得,他说孔虚凡在省城有些根基,这根基便是郭兆澜这颗大树如今这番形势,孔伯伯能在北京保我家人,跟郭兆澜怕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世间的事情,很多时候是说不清楚,以前的我是断不会想到,奎恩口中来自冥界的罗刹,竟成了我家平安的依托。郭兆澜正色道:“孔伯父为人爽直,实业爱国,我一向佩服他敢作敢为。这国家若是多几个他这样的爱国实业家,何愁不能自富自强”孔虚凡目光炯炯,我知道那里面满是欣赏。“山东之事,正义之人皆可怒之何惧那三个失了品格的洋人仆役”郭兆澜锵锵有声,一脸无畏,我看到是一个军人的骄傲,那一刻,他是如此不同。他到底有几张脸,树荫下的潇洒男子冷酷的铁面军官豪气万丈的爱国将领“宋委员一案,北京的反应如何”孔虚凡仍有些担忧,握笔之人很多细枝末节都不会放过。“我已经派了赵一驹北上,”他示意孔虚凡坐下,自己慢步踱回主座,靠着桌沿而立,双手抱臂,右手的食指在左臂上,有节奏的轻击,他看了眼众人,都等待他下文,说道:“宋委员的案子,可大可小,凶手已然伏法,案件在法律上就算了结了。”孔虚凡点点头,他也曾这么告诉我,可是“若是北京非要讨个说法,揪着不放,”这就是孔虚凡说得第二种可能,凶手死地蹊跷,挑事之人定会说郭兆澜结案敷衍了事,若是这样,又该怎么办郭兆澜轻扯嘴角,带一丝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兵来将挡,我郭兆澜岂会任由他人摆布”他一双长筒马靴上的白铜刺,反照出冷森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这人傲得即便是开战也再所不惜他有这样的底气,火车站的军队,医院里的军人,仅仅是这些上了战场便是虎狼之师,还有更多我没有见到的,世人都要考虑值不值得跟他彻底撕破脸仔细看来,郭兆澜棱角分明的五官跟树荫下的男子对比起来,也只有七、八分的相似,那个随兴、闲适的男子缺少郭兆澜身上无法收敛的霸气,他只是个长得帅气的驯马师。众人皆沉浸于郭兆澜震撼的话语里,他笃地站正,看向厅内稍靠外站立的冯副官,命令道:“让军医处的人过来一趟。”冯副官领命离开,我与孔虚凡对望一眼,满是不解,郭兆澜的话,跳跃性也太大了厅内的军士就算有不解也没有放在脸上,长官的话就是命令,不管有无异议都要绝对服从。回眸的瞬间,无意瞟到郭兆澜竟望着我,待我抬眼跟他直视,他倒一幅坦然,完全没有被人发现偷窥后的窘迫。一旁的孔虚凡转过脸,正瞧见我直勾勾盯着人家的模样,尴尬轻咳一声,我瞄他一眼,知道你在提醒我。眼角余光却捕捉到郭兆澜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他在笑。一连串步频快速的脚步声传来,冯副官带着军医处的两个军官迈入厅内,行礼之后,等待郭兆澜的命令。郭兆澜淡然看我一眼,朝军医说道:“麦小姐的手臂擦伤了,帮她止血。”“是”两军医齐齐走向我。我困惑的站起来,厅内的视线聚焦在我身上,手臂我稍抬起两支手臂一瞧,果然,左手上臂的五分衣袖上,已渗出斑斑血迹,正是对着郭兆澜的方向。是上午在医院里,和记者推挤的时候,被抓伤的,开始只是微微发红,我也没太留意,何况后面进了督军府,哪里还会注意这个事情,现在发现了倒觉得有些轻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