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座的孔虚凡见后,略微紧张地站在我身边,脸上带着歉意。他是在自责当时没有护好我,我朝他一笑,当时情况混乱,没有被骚乱的记者抓伤脸已是万幸。我左手不便,他便帮我把挡着伤口的袖子撩起来,方便医生消毒上药。嘶,我蹙起眉头,将欲呼出的痛吟憋回肚子里,伤口虽然不严重,但是酒精消毒的刺激性太强,涂在伤口上,刺心的疼。我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军医抬头看着我,我点点头,他继续消毒上药。透过孔虚凡和两个军医身体间的空隙,我看见郭兆澜一直关注着这边,迎上我的目光,又淡淡转过脸,随意看向别处。适才在窗口看他,只觉冷冷寒意袭来,可现在感到冰冷已经散去。上完药,军医还是意思性的给我简单包扎了下,防止感染,这种程度是不会留下伤痕的,其实在军人眼里,这点小伤口完全可以不用上药,没人会去管它。所以,我看见冯燃的脸上明显写着“娇贵”,看来是很难改变我在他心目中千金小姐的形象了。简单的包扎让我想起了那天树荫下被重新整理丝帕,郭兆澜到底是不是树荫下的男子,我也说不清楚,如果不是,男子又会是谁难道真是不愿离去的鬼魂坐回椅子上,目光飘向郭兆澜站的方位,却见他立在窗边,深沉眺望着远方无垠天际。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英国牧羊人的谚语:如果,你不曾有过高远的志向,那是因为,你不曾见过雄鹰在寒冷、贫瘠的苏格兰高原上逆风飞翔。省城 梧桐树美少年省城 梧桐树美少年第二天,省城各大报社头版头条赫然写着:陈局长金窝难过美人关,宋委员命丧黄泉难申冤。我早晨翻开报纸,不禁哑然,昨日还气势汹汹直嚷着“藐视民主军阀独裁”的众风云记者们,果真是练熟了见风使舵的本领,不敢招惹那强势的,怕火玩大了烧掉自己的小命,又不能由着报纸头版开天窗,巧妙一联系,宋委员的案子竟成了陈局长失职的证明。追究起来也不痛不痒,总不敢把事情推到郭大督军的身上,拣柿子都知道要拣软的捏医院暴乱当日,省城宣布戒严。军队占领了火车站,取消大部分各地与省城来往的班次,仅允许必要线路继续运行,乘客身份逐一核实检验。军队封锁邮局,暂时禁止与外界交流,以免不怀好心的人蓄意捏造不实信息向外发布,挑出风波。省城一片地界俨然成了国中之国。消息传到北京,朝野震动,外界纷纷猜测郭督军到底是何意图又碍于郭督军说着为严查宋委员一案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便贸然提案制裁。北京质疑、谴责不断,怒气难消,各路军阀难得意见统一的发言附和,可也仅仅是声讨,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表示,各自观望局势发展,反正也是和北京貌合神离,皆是一副自扫门前雪的做派。那日从孔虚凡与郭兆澜的交谈中,得知我从窗口看到的情景正是郭督军与省会要员们不欢而散,这都是源于郭大督军未经省议会、政府同意,单方面宣布戒严好个郭督军,说他独裁吧,他又顺应了主流民意,大力支持收回山东;说他民主吧,他又先斩后奏,让省城实际上脱离北京的管辖。省城戒严在外界看来是搅的人心惶惶,其实,省城内的人依旧过着马照跑、舞照跳、酒照喝的生活人们既然不能轻易出城,各大饭馆、舞厅、电影院等一概娱乐场所,天天顾客爆满,惹得各店老板各个对郭督军竖起大拇指,说是感激他激活了市民消费,造就一方产业。省城戒严还是给相当一部分人带来不便,比如我,近段时间都不能给李尔莫写信了。那日从督军府出来后,孔虚凡将我接回了孔家在省城的别业。他神秘告诉我有惊喜送给我,我以为是什么,结果一看,他是把给我的房间,布置成了我在英国居住在他家时房间的模样。不忍扫他兴致,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其实我心里一点不好受,这样的房间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流浪在外。孔虚凡将家事全全交给张妈打理,张妈为人周到和蔼,有些发福,一直笑问我还需要些什么,一定尽力置办妥当,孔家家底殷实,应有尽有,我实在不需要什么其他东西。孔虚凡很忙,不仅要上台给学生讲课,还承担了繁重的教务工作,而且,他还要照顾一些家族产业,虽然有父亲和自家兄弟做主力,可也不能逃避自己那一份责任,来回报家里对他事业的宽容。平日在家里,孔虚凡得空便和我聊聊天,告之一些北京的情况。被郭兆澜这一僵局,弄得各方都不愿当第一个冒险的人,我家的危机算是过了,只待看后面怎么个发展。省城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从张妈、舒心的口中得知,我在国外也没有看报纸的习惯,报纸上报道的多半都让人寝食难安的事件,看了累心。闲暇里,我让孔家的司机载着我和舒心,去了看看纽爷爷正在整理的我外祖父留下的房产,纽爷爷见了我,快快把我送了出去,直说房子还没收拾出来,太乱,等过段时间,一切打整好了,一定即刻将我接回来住。其实,在省城里,哪里需要我来整理家里的产业,一切都有纽爷爷处理地妥妥当当,我不过一个麦家的符号。既然都说我是千金小姐,舒心也乐着陪我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坐着孔家全天候的轿车,逛逛洋人的百货商场,买了一打也许这一季都穿不完的新衣服。回到家里还是颓然空虚,往往这个时候,脑子里就会不争气地浮现郭兆澜那张好看的脸。想来自己真是肤浅,别人长相英俊些,就会难以忘怀,一定是自小受了欧洲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我总是觉得郭兆澜深邃的眼睛里隐藏了许多故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骤然忆起奎恩眼中来自黑暗的影子冥界的罗刹,报复所有伤害他的人遭人陷害,恋人背叛,置之死地而后生心笃然收紧,我一直忽视了郭兆澜有着这样的背景,可是,是真是假除非他亲口承认,不然也只是人们的流言罢了。但我总是会猜想,他曾经遭受了怎样的陷害他的恋人为什么会背叛他是否是因为这些,才形成了他冷然的性格。一想到郭兆澜,孔虚凡满屋子的各类中外书籍,已然读不进去,卷起薄薄的书本,轻敲下自己的头,醒悟吧麦乔安,你和郭兆澜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也不适合你你还是简简单单快乐着比较好轻叹一声,自嘲地笑着,将书本抚平,按原址放回书柜上。孔虚凡是个极爱惜书的人,他看过的书都没有折角,而且肯花心思将这么大量的书,分类分层放置。看这宽敞的书房,几面墙全都做成了通墙的联体书柜,不得不让头一次进来的人产生闯进图书馆的错觉拉过滑动楼梯,攀上台阶,伸手可及处便是分门别类的物理学书籍,什么结构力学呀,压力浮力学啦,拿出一本打开一瞧,呵,全是数字和公式,很不巧,我对这类书恰恰没有灵感,想起远在美国的罗琦和威儿,不禁感叹道,学理工科确实需要极为聪明的人。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孔虚凡,去慰劳一下他的辛勤工作,毕竟不是他的任劳任怨,也没有我在孔家舒适的生活。找到去看孔虚凡的理由,一刻不等,拿了精致藤编的休闲宽檐帽,邀了舒心,专车前往孔虚凡任教的教会学校。圣华璐教会学校有多年的历史,几乎是最早一批外国传教士兴建的教育机构,经历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在省城历届政府的支持下,又不断从洋行、工商界、知名校友处等各种渠道筹集资金,经营多年,通过兼并、收购该地区大小教育机构,圣华璐内部形成了一套囊括小学部到大学预科的完整教育体系,名气也随着学校壮大的规模,越来越响。省城稍有些脸面的人,都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这所贵族的摇篮里。进入校区的大门,笔直的校园大道向前延伸,道路两旁种植高大乔木,郁郁葱葱,既遮荫,又防风。路的尽头,带着浓厚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三层圆形喷泉池,以自己精美绝伦的雕塑,骄傲地向来往的人们讲述着悠久的古罗马神话人物传说。三层喷泉喷出的巨大水幕,掩住了巍然耸立在喷泉之后的教学主楼,那是一栋由仿古罗马城大立柱支撑的方形建筑。孔家的轿车在这栋楼前停下,我和舒心走下车,约定了返回的时间,他便将车熟练地向学校停车场驶去,看着轿车消失在支路尽头,我回想起在国外的校园里,学生基本都是步行,都看不出家庭富裕程度,而这里私车频繁地在校园里穿梭,学生怕是天天都是轿车接送,不坐车反而是件不体面的事情。这栋建筑现在已改为学校的行政大楼,孔虚凡曾经跟我提到他便在主行政楼里工作,我和舒心步上层层台阶,走进楼内,在一楼大厅的接待处待了一小会儿,孔虚凡便找来了,见了我,无奈摇头,“才接到张妈打来的电话,你们就到了,速度还真快。”我朝他笑道:“当然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孔虚凡也不接话,瞟我一眼,笑着欲将我和舒心领进他在三楼的办公室,我看着舒心极为拘谨,想硬让她陪着,也说不起话,算了,笑嚷着让她去找找司机,先送她回去,舒心听了连连点头,让我小心照顾自己,转身便走掉了,我思索着以后做事情之前定要询问人家的意愿才好。可能是因为孔虚凡收拾地简洁,屋子显得特别宽敞,采光极好,几乎能顾及到屋内每一个角落,我戏谑地说道:“一定是你计算了日照的角度专门挑选个这么好的办公室”没料到,孔虚凡老实点点头,说:“的确算了的。”无语,这个是他的逻辑,手指轻弹一下他办公桌上写着“物理学系主任”的名牌,笑说道:“看来你中毒已深”他豁然明了我的嘲笑,拍开我的手,笑而不语,我适时又补了句:“小心毒发身亡哟”说完,大笑着跑开。他只是一脸笑,拿我无可奈何,递过一杯清水予我,径自走回桌前,整理一桌子的摊开的草稿图纸。喝着水,站在一边看孔虚凡忙了半天,好象还是理不出个头绪,好奇走到桌边瞄了一眼,说:“需要我帮忙整理吗”孔虚凡头都不抬,直摆手说:“不用了,这些待会讲课要用上。”我顺手从桌边已经整理好的一叠稿纸上抽出一张,打开一角,便看见按照精准比例缩小的描绘的细致路桥框架图,这是他做的教学实验案例卷好,放回,又拿起另外一张,一看就乐了,他抬头看我一眼,我盯着他说:“这就是你没有从事家族产业,对家里做出的弥补”我指着手中的稿纸,这是一张地下多层矿井结构图。孔虚凡点头一笑,从我手里将图抽回,卷好放下,说:“你什么时候抛开了布龙菲尔德、赫尔德,对这些感兴趣了怎么着,想改专业了”我一摇一晃,靠近他身边,玩笑说:“好呀做你的学生,你可愿意”他一抬手轻敲我的脑袋,摇头,“不敢不敢我这座庙太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一皱鼻子,走开了去,孔虚凡办公室窗口正对着学校教学区,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镶嵌在郁郁葱葱的林间,而诸多三、四层高的教学楼便坐落其中,经由阳光一照,在草坪上映出巨大阴影,学生们三五成群聚在草坪之上,嬉戏聊天。我熟悉这样的画面,那是一段说不完的快乐日子,而跟我在草坪上的人们,现在各自分离在异地。“乔安乔安”孔虚凡轻推我的肩膀,我慢慢回头望向他,显然还没有从记忆里出来,他看看窗外,又看看我,说道:“我下午有课,不能陪你,要不,现在陪你出去走走”我拍手笑道:“知我者,孔虚凡也”孔虚凡收拾好课堂上要用到的书、稿纸,我见他左右手已是不得闲,就帮他提着大号三角尺、圆规、量角器等作图工具,跟他下楼,一路行至教学区的林荫小道上。孔虚凡热心地当起向导,将了些校园景致的由来,他说由于现有校区是后来扩大的,以前并购其他学校时,为了节约资源,也就是简单把围墙拆了,没有多的重建,造成现在区域功能混乱,大学预科教学楼傍边就是小学部“有什么关系”我不赞同他的否定,“这才是你们学校的独特之处啊,难道世界上每所学校都要设计规整,那哪里会有“oxford”and“caidge” 闻名于世”微微思索,我侃侃而谈:“剑桥和牛津的风格迥然不同。牛津是雍容富丽,具有王者气派的,而剑桥则幽雅出尘,宛若诗人风骨。”孔虚凡没料想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反驳来,笑着点头说道:“我倒是很欣赏你看问题的不同角度。”思维差异思维差异在做理工学科类的人心目中,精确、规范才是首位我心里明了,不再多言,只是笑着。停在大学预科部大楼门前,正巧碰到他的热心学生,我将作图工具交给他的学生,孔虚凡嘱咐我不要逛的太远,以免待会儿找不回来,让我等他下课,一道回家,我应声答应,挥挥手,他和学生转身进了教学楼。我时常会觉得,省城的阳光带着法国南部平原的味道,同样是来自温带大陆气候带下的夏日风,偶然掠过鼻尖,带着青草的幽香。擦肩而过的学生穿着质地上乘、裁剪简单的服饰,当然也有故意炫耀的。路过我的身边,总会回眸望我一眼,我笑想,一定是我的宽檐帽子,不似来上课的,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