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怎么才能让伤害将至最低“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我沉默地站着,听他述说深藏的情愫,他说他是如何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如何默默关注我,如何守护我。他一定是怀着决裂的心,说这番话的,尔莫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他说的话里,有些我一直知道,更多的是不知道。“也许,我不是你的幸福”说到后来,语调轻飘,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我还是伤着他了,闷闷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打碎一个痴情人多年的期盼,是件很残酷是事情。细细想来,尔莫优点不少,对我也是真心的,只是时间不对,我们相遇的太早,而彼此又太年轻,根本不知道珍惜。“乔安,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会给你安排怎样一个人你就这样接受一个也许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当丈夫吗”我的确没有想过,现在在国外自由的婚姻也只是处于提倡阶段,更别提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深植几千年的中国。同情艾荣佳的境遇,自己却也逃不掉我会接受这样的人吗不会心底的声音,坚定地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追寻幸福的自由,我想到了故事里的小姐,因为有心,她便有了执着的勇气与力量;我又想到了艾荣佳,因为有心,她便有了隐隐压抑的渴望。不是李尔莫心底有个轻微声音不停地说,不是李尔莫不是李尔莫那又会是谁我悲伤地发现,我的心是空的。“尔莫”我上前,将头靠在李尔莫瘦弱但挺直的脊梁上,“对不起,尔莫,我现在太累了,来不及思考太多,我害怕现在错误的决定让彼此遗憾终生我们太年轻,真的,需要更多时间确定。”李尔莫动了动,他正在理解我的话。我不愿彻底撕碎李尔莫,感情的事,想和做往往是不一样的,至少,我没有对他撒谎。“我一直想回国,可是上海滩,没让我有安全感,现在晚上都还睡不踏实,这里的灯红酒绿让我觉得陌生的像是在国外。我怀念家里恬静的记忆,我不会和奎恩北上了,我现在想的只是回家。”分开一段时间吧,不知道是谁说过时间是世间最有效的检验剂,我只是希望在我们分开之后的时间内,他能好好认清自己的感情。李尔莫转过身来,扶住我的肩,慎重地说道:“我们还有时间经历考验”我回以笑脸,他接着说:“只要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过头,我就站在你身后。”我从他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明白地写着亲密与爱情是不一样的。日子安然一天一天度过,我们没有再出去享受上海滩的花花世界,而是待在瑞亲王府重复在欧洲的单纯生活,我画画的时候,李尔莫会在一旁弹琴,我们会聚在书房里谈论各自阅读的感想。艾荣佳都说李尔莫笑得比刚回国的时候多了,腻人得像是要流出蜜来。自从那日在李尔莫的房间,我答应一回到北京保证跟他书信往来,李尔莫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坏过,他的快乐是如此简单。其实,我回到北京后,寄给李尔莫的信,他一封都没有回。老天老是在变脸,冥冥之中,凡事都有个变数,不能绝对我再一次没有能按照预定的日子离开上海。李尔莫急地汗流浃背,他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我那位在教育部任职的父亲,可能有麻烦了。我原本正在喝地道的伦敦下午茶,李尔莫罕见地狼狈出现了,正想问他又为什么事儿他已大力推开我身前小圆桌上的瓶瓶罐罐,粗暴的力道让我整洁的衣服沾上了茶点子。旋即,他摊开当日的报纸,待看清楚上面的头版头条,我震惊地忘了茶点子的事。报纸的头版,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今与全国同胞立两信条,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起来呀北京学界全体宣言“怎么回事”我看见李尔莫紧锁眉头,沉重地说道:“国民政府在巴黎和谈上失败了”倒抽一口冷气,为什么会这样战争的结束,人们是那么热诚的想要重建新的世界,怎么就失败了砸碎可是四万万同胞的心。“世界不是该有新的次序吗”中国是胜利的一方,和谈在我看来不过是胜利一方炫耀的舞台李尔莫冷笑一声,觉得答案荒谬无比,“是有了新次序,不过是把中国排在了末尾”末尾我怔住神,我需要李尔莫进一步解释。他说我们都不关心政事,奎恩不在,就没有人读报了,都不知道前几日北京出了大事情。巴黎和谈上,国民政府代表提出:废除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取消二十一条,收回日本在大战时期夺去的德国在山东的特权,美英等国操纵会议,无理拒绝了中国的正义要求。此事一经报道,爱国学生奔走相告,四日,三千多名学生在天安门前集合,游行,一致要求惩办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人,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愤怒的学生点火烧了曹汝霖的住宅,政府派出军队进行镇压,逮捕了许多学生。父亲我担心我那个爱惜学生的父亲,学生受苦,父亲必定于心不忍,一面是北京学界,一面是当局政府,事态若是没处理好,只会使父亲陷入泥潭时间紧迫,我当下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海伦北上。我惶恐不安,事发几日,却没有收到父亲的来电,要么家里是不想让我担心;要么,便是父亲已然出事了,家里乱的顾不上我。越想越急,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我颤抖的双手,完全不能有序地清理好自己的物件,匆忙但还算是顾全礼节地向瑞亲王一家告别,艾荣佳带着管家和李尔莫将我送至码头,硕大的海伦停靠在岸边,等待依依不舍的旅客。我几次张嘴又闭上,说不出话,我们都很难过,唯有相顾无言。我这一走,李尔莫也会在次日回湖北。真到了该分离的时候,几年相伴的时光结束,让人产生了宴会散场后的落寞以及空虚,不我不应该这么想,我们会再见面的宴会也会有重新举办的时刻。只不过,再相聚又不知是那年那月,而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一路顺风。”沉默以李尔莫的结语告终。看看手表指针,已是整点。我弯身提起随身皮箱,在众人的告别声中,向登船的悬梯走去,海员开始检票。黄浦江上的雾气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浓。我一直向前走着,不敢回头,害怕离别的悲伤,离去的人有新的方向,把难过都留给了送别的人。我想起圣弗朗西斯科海岸上挥手的安德鲁、罗琦、威尔,这次轮到尔莫和荣佳,我在心里暗自发誓,下次等我们再相聚时,不再让人只看见我的背影。我的这个誓言没有实现,一直到多年后我与李尔莫最后的分别,我留给他的仍旧是背影北京 游子归家北京 游子归家客轮抵达白河口外,我知道天津卫到了。来接我的人现在可能已经在港口等我,这里是北京一切海事活动的门户,规整、平静的码头已远离了当年的风云,其实它跟中国沿海其他港口一样,都是被外国列强用火枪铁炮哄开的国门。1858年4月的那一天可能也像今天一样起了风,海浪高高涌起,再重重地拍在沙滩上,留下进攻的痕迹。那一天,英法联军的军舰到达天津卫白河口外,几天以后,谭姓长官才率领八千多八旗子弟,仓促赶往大沽口布防。大沽炮台陈旧落后,火炮固定在木架上,无法调节射程。英法联军趁涨潮时发动进攻,清军在大沽炮台射出的炮弹,多数落到敌军后面,这很可笑,敌人就在眼前却打不到。更可笑的在后面,那个迟迟来才的谭姓长官,居然畏敌逃跑了,大沽想不失陷都难。这些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我去了欧洲,是从外国人那里得知的,英国为“亚罗”号事件,法国为了“马神甫”事件悍然出兵,说是为了讨回公道,其实等我长大了才明白,这原本极小的外交事件引发的战争,真正的原因是出于英法对清政府拒绝修约的愤怒。欧洲人有句名言,他们说上帝是公平的,所以,他们在欺负别人后也没有耀武扬威多久,相邻的大陆国家内讧了。客轮按时抵达码头,我熟练地随着人流下船上岸,举目眺望,决定暂时找一个人少的地方等待。在两辆醒目的美国新款福特车旁边,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纽爷爷“纽爷爷”取下头上的丝巾,奋力舞动,生怕他没看见我,我大步走向他。有多少年没有见着他了他老人家看上去还是像幼时记忆里般硬朗,不愧是满洲勇敢的布库手摔跤手的后人。“小姐安安小姐”纽爷爷看见了我,原本严谨的脸上,显示出无法掩饰的高兴,“您走慢一点”他几步赶到我面前,步伐灵活地带着我避开人流。我任由他牵着,却坚持自个儿提皮箱,边走边说,“纽爷爷一点儿都没变,还像以前一样身手矫健”纽爷爷笑得开怀,“小姐也没变”是吗我明明成了大姑娘了。“这小嘴还是跟小时候一般甜”呵呵,看来纽爷爷最后还是会被我这张嘴给套住。纽爷爷将我带至福特车旁边,车边还站着许多人,都齐齐地望着我。他们是来接我的这么大的阵势,似乎不是我那个儒雅父亲的做派。正迷惑着,纽爷爷就张口了,“小姐,你看,那是谁接你来了”顺着纽爷爷手指的方向看去,福特车里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显然是因为看见了我,开了车门走下来,一脸笑。银质的框架的眼睛架在鼻梁之上,藏青色的袍子显得身材修长,说不出的斯文淡雅。“孔虚凡”人未到,声先至,被唤作孔虚凡的男子,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没有认出他从来都见他西装革履的,没想到他穿上中式的衣服也是那么适合。放开我后,孔虚凡用食指节敲了我一记爆栗,我想躲开,已来不及了。“孔虚凡”我瞪他一眼,嗔道:“你就是这样来迎接我吗”“孔虚凡”他学着我的腔调,笑瞅着我说:“你人没长多大,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谁让你直呼全名的,叫虚凡哥哥”我揉着额头,瞟他一眼,仍在笑,“留过洋的你,也据理于这些个辈分尊称吗”他笑着点头,“当然在乎”无话可说,“看错你了。”见着孔虚凡又欲伸手袭击,我躲到纽爷爷的身后,“你不过一只纸老虎”周遭的人都掩嘴笑开。又念叨了几句,纽爷爷把我的小皮箱放入轿车的后备箱,我已看见纽爷爷开打车门,弯身坐进去,孔虚凡也从另一边坐进来,我想让纽爷爷坐在我们这辆车的前座,只见他摇头,替我关好车门后,坐上了另一辆福特车,余下的人也各自登车,司机打了个转,两辆车一道离开了码头。孔虚凡是我父亲世交好友的儿子,原来我只晓得两家交情颇深,可由于我和他岁数相差太远,小时候也没有机会玩在一起,待我长大一些,孔虚凡已前往欧洲留学,直到后来,我被家人也送去留学。在英国学习的期间,我就是居住在孔虚凡家的别业里,后来去了法国,便于姑姑照顾我,可也受了孔家的一些便利。一别几年,孔虚凡学成归国,我也再也没见过他了。没想到父母居然让他来接我。本来浅浅进入梦乡的我,又挣扎坐起来,惊动了一旁的孔虚凡,我任由他将毯子披在我身上。“怎么起来了”他向司机示意降低速度,可能他以为是路不平,把我给颠着了。“告诉我,北京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放心不下,让他来接我,是不是因为我家里出事了。孔虚凡听后,推推银框眼镜,开口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怎么也不清楚。“五、四游行之后,不仅仅影响了北京的学界,直隶周边也受到影响,我自己的学生都安抚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回北京。”“你不在北京”我有点诧异,“那他们怎么让你来接我”他嗯了一声,解释说:“我归国之后,走了一些个地方,最后决定在省城工作,省城离天津卫近,所以我父亲让我去天津卫跟纽管家汇合后,到港口接你一起回北京。”“你在学校教书”我从他刚刚的话里猜的。果然,他笑着点头,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我在一所教会学校任职。”这很适合他,学校教书的生活平和而安静,适合他做学问的风格。“恭喜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从毯子里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谢谢。”轿车平稳行驶在大路上,已过了刚刚的颠簸,我闭上眼睛,靠着皮质的车座后背,睡意袭来,心里却放不下北京的家人。“虚凡哥哥,我想快点回家,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今晚赶到天津卫休息,明天准能回到北京。”越往内陆行驶,海岸线便越远了,隐隐看出,码头上又有轮船起航。舟车劳顿,在第二天夜里,我们一行人平安从天津卫返回北京城,远远都能看见圆月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