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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已然心力交瘁,一头去搀她,一头看着蓝笙带着布暖扬长而去。他痛得心都麻木了,太多的阻挠,他疲于应对。暂且就这样罢,他们偏要带她回去由得他们,只是要他放弃,今生今世是不可能了。洛阳来回奔波不方便,他有法子把布如荫调到长安为官。这么一来他们不得不扎根在京城,等他恢复了元气,有的是时候慢慢周旋。下卷第一章飞絮青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到四月,柳絮都已经长成了。风一吹,满世界蓬蓬的飞。赶上个大晴天,把关在箱子里一冬的衣裳都翻出来晾晒。园子里竹竿一排接着一排,生丝缂丝的料子在微风里翩翩的水一样的涤荡,有种陈年的记忆里的味道。衣料上的织金绣花被太阳晒得滚烫,布暖喜欢在绫罗绸缎的甬道里穿行。嗅一嗅上年的熏香,甜腻而怅惘。仿佛极熟悉的,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病了一阵子,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只记得夏家九郎突然谢世了,她的喘症也发作得很厉害,几乎要了她的大半条命。于是父亲卸了洛阳的差事,带着母亲和她到长安述职。长安一直是她向往的地方,可是她痊愈后,母亲并不愿让她出门。柳絮飞时花满城,说她吸不得花粉,要出去还得等花谢了。那也可以的,过去十五年都是这样,她虽不忿,渐渐也习惯了。花谢就花谢吧,她和牡丹向来是没有缘分的。“暖儿。”她在园子那头,母亲在廊下招呼她,“过来吃药”她不情不愿的过去,看见药碗就想吐,“又要喝么”布夫人道,“这趟抓的药还有两剂,吃完了就好利索了。趁热喝,凉了愈发苦。”她踅身往游廊那头看,远远招手唤人过来,“你如今大安了,跟前也要人伺候。你父亲在西市上买了两个丫头,都比你大,是立志不嫁的吃素人。大点的有眼色,也体人意儿,照料你这缺心眼子正好。”布暖诺诺应着,趁她母亲不备,顺手把药倒进橘树盆景里。心下哀叹着,这橘子来年是不好吃的,拿药浇灌出来的,果子肯定有药味儿,而且很苦。嘴里还赶趟子调侃,“父亲买这么大的,不是要讨偏房吧”布夫人戳她脑门子,“你再胡说,叫你父亲听见了,看不打你”她靦脸嘿嘿的笑,那两个婢女一前一后款款行来,到她面前裣衽行礼。布夫人道,“她们老家名字粗野,你另给她们取。也不用太拗口,叫着顺当就行。”她咂了咂嘴,“这会儿可没什么好名字。诗经里说维玉及瑶,鞞琫容刀。就叫维玉维瑶吧”那两个婢女福身谢恩,她依稀记起以前她身边的人,便问,“母亲,玉炉和香侬哪里去了我醒了就没看到她们,还有乳娘呢怎么都不见了踪影”布夫人耷拉下眼皮,只道,“洛阳的老宅子要人看着,她们我信得过,叫她们在老家主持呢”她恹恹哦了声,坐在杌子上继续翻她的闲书。布夫人轻轻叹息,前面出了那些事,她怎么还敢把她们留在长安呢万一不留神说漏嘴,岂不大事不妙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暖儿的,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四个月,一朝醒过来,居然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索性记不起来了,痛苦便可以一笔勾销。万事皆休。就像一张白纸,要画山水还是花鸟,全凭人意思。她伸手抚抚她鬓角的发,只是清减得厉害。遭了这么大的难,还来不及颐养,看着风都吹得倒似的。“今儿多吃些,总是猫儿样的吃一团,那怎么成”布夫人顿了顿,一面察言观色,一面温声道,“你外祖母还说叫大鱼大肉进补你,如今人家挑媳妇可都挑丰腴的,你这小胳膊小腿,看这辈子找不着婆家。”她不以为然,“找不着也罢,我留在你和阿爷身边,不知道多自在。”布夫人松了口气,笑道,“倒有人这样的别家姑娘到了岁数就盼出阁,你想做老姑娘”她回头看看维玉维瑶,“要不然你们吃素也带上我我跟你们一道念佛”长脸的维瑶笑道,“奴婢们单就是吃花素,吃素的时候才念佛。”她好奇起来,“什么是吃花素”边上维玉道,“就是一月里头有几日吃素,平常和大家一样,也沾荤腥。”复对布夫人道,“奴婢觉得小姐倒可以试试,我们村子里大多是吃花素的,既修了功德,还能延年益寿的。”布夫人原本听她们吃口这样刁,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很有些反感。后来见布暖感兴趣,倒也不那么计较了。吃吃素念念佛也好,心平气和的很要紧。她脾气太急,提不起兴趣的不闻不问,上了心的恨不得立时一把抓在手里。这习惯不好,要改改才行。因道,“你们带着她吧她年纪小,要靠你们照应。你们办得好,我不会亏待你们。”维玉维瑶齐声应了,布暖合上书道吗,“我记得在洛阳时请过几个尼姑讲经,她们手里那个核桃好看。疙里疙瘩的核子掏了五百罗汉,拿黄丝线串着。母亲我也要,咱们挑日子到庙里求去”只要她开口,布夫人没有不答应的,嘴里叨叨着,“就怕你没长性,今儿要了,明儿转手又撂了。”她想了想道,“我瞧外祖母的菩提珠,好是好,忒老气了些儿。”又仰着笑脸道,“下月外祖母生辰,容冶舅舅要回长安么还有小舅舅,我多少年没见他了,听说明日泉州回来”布夫人心口一跳,“小舅舅公务忙,常年不在京畿。就是回来了,北衙衙门里还要操持,哪里有空见你你还是安生些,写你的字,看你的书吧”她并不坚持,托着腮道,“外祖母后天上涤垢庵,我央她带我一道去吧我带上维玉维瑶,母亲好不好”她这神情声气,和上年在洛阳时候一模一样。喜欢凑热闹,样样爱掺一脚。若蔺夫人是亲祖母还好,这样隔一层的,中间出过那件事,哪里会真心真意待她她对人没防备,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单独和蔺夫人相处。忙道,“你听母亲说,外祖母和小舅舅一样,不爱别人聒噪。你上庵里是要在菩萨跟前做功德么母亲回头备好了元宝蜡烛和布施送到东边府里去,叫外祖母捎给庵里住持。你身子不好,心意到了便罢,菩萨也能体谅你。”其实她的确想出去走走,上山进香不过是个借口。实在没法子,退而求其次的过沈府看看也好。她换了个哀恳的调子,“那我把东西给外祖母送去,这样更显得虔诚。”布夫人看她可怜,算算今天容与并未回京,没有那么多忌讳。由她领着去,也不怕下人嘴不严乱说话。遂道,“等你父亲衙门里回来我同他说一声,陪着你过府去。”又试探着问,“昨日来看你的那个蓝将军,你还记得么”她唔了声,“想不起来了,我以前同他认识怎么专程来看我“说着羞涩的别过脸,”这人真有意思,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母亲,我同他订过亲”布夫人无可奈何,蓝笙是个长情的人,本来以为过了这么久,他那头该是一里一里淡了的,可是并没有。布暖病中他常来看她,在她床前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也怪难为他的,所以她也不那样坚持了。日久见人心,存心挟私报复,也不能坚持这么久。说起来他和六郎是发小,她没出阁时见过他两回。挺正直的年轻人,不像心机那么深的。现在就看布暖,要是有些意思,她也不打算作梗。心里腾出空位,就得赶快填补个人进去,这样才能安定下来。就是有朝一日见了容与,也不怕他们旧情复燃了。说实话这有点剜肉补疮的嫌疑,但也真真没法子。她怕透了,怕再生出变数来。这件事里的所有人都经受不起重复的打击,明天她要寻个空去见见容与。他到泉州月余,还不知道布暖醒了,也不知道她把来长安之后的这段糟心事都给忘了。她需得知会他,借着这个好契机,把之前的种种都抛开。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生活,对暖儿来说是一次重生,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还好她算了解他,他素来持重。年下干出了荒唐事,冷静过后未尝不后悔。如今再问他,他未必会有这份闹得天翻地覆的决心。一切都有赖于蔺夫人偏执的教育,从小就给他灌输了一种严苛的,近乎畸形的思想。他不能贪图享受,守规矩、按部就班、放弃各项小愉快,以出人头地为目标,这是他人生的唯一方向。他习惯了这种方式,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还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个有利条件,耐着性子和他说清楚,十有八九是可行的。布夫人觑了布暖一眼,“那依你看,蓝将军怎么样可合心意”她有点不好意思,“浓眉大眼,看着像个小白脸。”布夫人被茶呛到了,咳了几声问,“比起九郎呢”她脸上表情呆呆的,“我想不起来夏九郎长什么样子了。”布夫人听了惘然,点头道,“也好,不该记住的都忘了,也少些烦恼。至于你和蓝将军,说起来有些渊源。我问你,你对他有没有那份心思只要你点个头,我就去和他说。”她乍听吓了一跳,“母亲这么急着打发我我记得我是没有兄弟姐妹的,您不心疼我了”布夫人捋捋她的发,“怎么能够做父母的没有不心疼孩子的,可你总归大了,女大当嫁知道么母亲要为你的终身考虑,不好耽搁你的大好年华。蓝将军是个稳当人,你病前和他放过定的。就因为你的病挪后了婚期,眼下你自己拿主意,是嫁过门去还是请官媒另说亲事”她答不上来,这个蓝将军长得是不赖。和她说话也温言煦语,仿佛和她熟极了似的。可是她真的都忘记了,以前的事很远很渺茫,盖着重重的雾,吹也吹不散。有时睡醒不知身在何处,恍惚有个颀长的身影进来。不走近,隔了几步之遥,单在那里站着,她便会泪流满面。这种钝痛的感觉很熟悉,她在等那个人,但绝不是这位蓝将军。“我不想嫁人,且过阵子再说好不好”她拿小指勾开落在嘴角的发,转而兴匆匆道,“咱们筹东西,这会子就往将军府去吧”第二章行藏在我艳阳高照,最适合踏春的季节。马车拐进春晖坊,渐近将军府,布夫人的心却高高吊了起来。这是布暖苏醒后头一次来沈府,她害怕故地重游会唤起她的记忆。她昏迷了四个月,遗失了一些片段,连医正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睡得久了,脑子停下来生锈了。也或者是因为失血过多和缺氧,人死过一回,再活过来,魂灵就给重新打扫了一遍。不管怎样,这对布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唯一不足的是布舍人翟升了下州别驾,调拨到到长安来任职了。这样的环境里,要避开一些人和事,实在是不能够的。原想留下布舍人独个儿在这里,自己带着布暖回老宅里去的。可惜布舍人办事糊涂,文人的清高傲慢倒是很足。没她从旁做参谋,经常容易得罪人。她两头都撂不下,实在为难。再想想布暖连蓝笙都不认识了,应该不会沈府里走一遭,就把所有事都回想起来了吧她战战兢兢的察言观色,布暖像只刚出笼子的鸟,左顾右盼,毫无任何不妥。尖尖的下颌,明媚的笑容,仍旧是当初绣楼里稚嫩的小姑娘。她心里安稳了些,这样方好。在长安呆着,早早晚晚会同她担心的人和环境有接触。总不能一直关着她,把她关到老死吧她看见了府门前威武的甲士,啧啧赞道,“做将军果然好,看上去恁地气派”布夫人把帷帽给她戴上,放下皂纱嘱咐道,“外祖母面前少说话,要有分寸,知道么”她嗯了声,一手去挎装了祭品和香油钱的篮子,跟着布夫人进了府门。这府邸是很高的建筑规格,二品的大员,只要不吊藻井不用重檐庑殿顶,别的似乎没有太详细的要求。门上小厮通报说姑奶奶来了,立时有两个仆妇上来迎接,热热闹闹请安见礼,便引着往园子里去。布暖心情很好,正东张西望着,碰上那两个仆妇探究的目光。她撩起皂纱笑了笑,倒把人家笑得一怔。忙讪讪道,“娘子大安了,奴婢们还没给娘子道喜呢”布夫人怕她们说漏嘴,岔开话题道,“老夫人在渥丹园里么可知道我们来了”“先头就接了人通传,这会子在堂屋里等着呢六公子和姑奶奶是前后脚,也从泉州回来了。”那两个仆妇回话时已渐至院门前,布夫人猛然一惊,刹住了脚道,“不是明日回来么怎么提前了一天”布暖被她大惊小怪的语调唬住了,“母亲怎么了”布夫人方觉失态,这会儿更要镇定,叫她疑心了反而麻烦。便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料到你舅舅脚程这么快。”转脸问道,“六公子人呢这会子在府上”“才刚回去换衣裳了”眼梢一瞥,正看见个伟岸的身影拐过了夹竹桃林,忙低声道,“可巧,六公子来了”布暖转过身去看,心头蓦地一跳这是个一眼便能叫人沉沦的人怎样形容都不够贴切的长相,从甬道那头姗姗而来,四周的春色赫然黯淡,愈发映衬出他的天质自然。发簪流苏低垂,身上是一袭水纹的倭缎。间或两个铁画银钩的狂草,也是恰到好处的克己收敛。她看得眼光有些发直,这才是真正的如花美人。她一直以为统领千军的将军应该是苍黑的,宽腰大肚,能力拔千斤。那时初见蓝笙便觉得惊奇,等见了舅舅,更让人讶异莫名。她暗道大唐的将军都是这副长相,那上了战场怎么样拿不出具有威慑力的五官,得像兰陵王似的套个傩面,这样想来也觉累得慌。只是奇怪,他的脸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然而那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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