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宁姬正在南近江游玩。后来受明智军的保护,她先在坂本城住了一天,然后才返回长浜城。“恶毒难当的臭味”宁姬如此形容,柴田胜定一时很难认同。可是他离开长浜城,进入明智领地后,在坂本城外突然有所领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不管是羽柴还是柴田都不断加重赋税,以平衡激烈增长的军费开支。直接导致的后果是领地内农田荒废、町民贫苦,柴田胜定本来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这里,明智领地的景象截然不同。坂本城下町市繁华,街道绵长,商居分布有序。人们赞美这片土地,甚至称它为小京都。可是明智家不也连年争战他们的军费开支,不可能比羽柴家更少呀柴田胜定不能明白。朦朦胧胧的,他感到自己站在一扇半掩的门外。明智家中隐藏着一个秘密,犹如点石成金的绝大秘密。拥有这个秘密的人,明智家的光秀有资格窥视日本王者的宝座。秘密就在门的背后,柴田胜定想道。光秀承诺过,只要山崎的战争结束,就会告诉他其中隐藏的玄机。到时候,他可以帮助明智家治理更多城町,让到处都变得象坂本町一样繁荣好不容易,柴田胜定才脱离思绪,缓缓将目光移回战场。这时候,明智军大约两百多名士兵在组织防壁。而最先向他们杀来的羽柴军,是高山右近的二千余人马。那么好吧。高山右近也好,是哪位名将都行。柴田胜定傲然扬起头颅,在完全掌握明智家的秘密之前,他是不会甘心战死的。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管放马过来好了第二百四十一章 光秀的天下十七第二百四十一章光秀的天下十七雨点拍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杂夹入耳的雷声,好象是神明们在呼喝催促,要结束乱世百年的最后一场战争。“竖起盾板”“弓箭手放箭”“举起长枪”在圆明寺川的江畔,一个小型防御阵地的前面。排成队的士兵仰角放箭,弓矢划出弧度飞向半空,而后坠落在迎面而来的敌兵中间。还有刚刚涉过河川的士兵,或拿弓箭或拿长枪跑进防御的队伍。这本该是个混乱异常的场面,柴田胜定勒住马,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实际情况,与他所想的并不相同。明智士兵们各自忙碌着,他甚至没有下达指令,那些人就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开始了战斗。零星的箭雨没有能够阻挡敌人的接近,敌人近得很了,柴田胜定甚至能够看清楚高山右近的军旗。他挥挥手,想下达一些命令,但随后又缩回手去。这时候在防御的阵中,只有一些弓箭手在射箭。柴田胜定开始有些奇怪,更多的士兵躲在一人来高的盾板后面。高山军的敌人接近了,步兵头领们开始呐喊,那些士兵突然从盾板后站出来,弓拉满弦向前方平射。冲在最前面的高山军士兵,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射成了蜂窝。那些人呻吟着倒下去,而明智军的箭雨却没有暂歇。第二排的箭矢,又从后面追了上去。原来如此,柴田胜定有些看明白了。明智弓箭手的射击方式,和铁炮一样分成几段。这种阻击的方法比一齐射击效果好很多,又加上是近距离下的平射,前面的敌人对此没有预料,冲杀的势头一下子就弱了。一些人惨叫着倒在泥地里,更多人则惊呼慌乱地朝后倒退。岸畔明明只有二百人的部队在防守,然而敌人却不知道这种情况,反而认为明智军能够从盾板后面,如山泉从神奇的泉眼中源源无歇的喷涌出来。惊恐的情绪扩散开,高山军就这么乱哄哄的败退了。明智的长枪兵随后冲出来,追杀一阵才欢呼着返回。这欢呼之音跟雨势一样具有穿透能力,河岸边顿时撒满了喧嚷和笑声。怪不得斋藤利三这么放心的带人离开,柴田胜定望着眼前的奇景,他也忍不住笑了。明智家的士兵不仅个个身经百战,这更是一支神奇的军队。好象蚁穴中的兵蚁们各司其职,不消自己指挥,每个武士都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应该如何与属下士卒一起作战。高山军退下去重整的间隙,明智士兵仍在源源不断地登上河岸。那些士兵几个一堆,共同扛着木制的轻盾板。这些盾板可以防止士兵在渡河时被激流冲散,上岸后又能将它竖起,排成一道抵挡弓箭攻击的盾壁。过不多久,高山军又发动了第二波的攻击。“集中射击敌阵的中央,先打散他们阵型。”柴田胜定觉得自己再不出声,面子有点挂不住了。“是,大人。集中中央射击。”传令的武士奔跑下去。“射击中央”其实这一道命令也是多余。士兵们的弓箭多半是奔着敌阵中央去的,敌人为了躲避弓箭,中路的队形扯开了,敌兵纷纷向两翼拥挤。“差不多是时候了。换成长枪,紧密队形,从中间冲进去,一口气将敌人打退。”明智军丢开弓箭,举起了放在脚下的长枪。他们的队形本来就很紧密,因此不用调整,跨过盾板便突入高山军的阵中。一时之间,两军激突的杀声震天响亮。柴田胜定回过头,只见圆明寺川的河岸边,明智军士源源不断地渡过河来。以十人为小队,每个小队有一个头领。那头领集合自己的手下,随即便蜂拥着进入战场。有人说,军队就是自动的杀人武器。可是柴田胜定得承认,他没有见过性能如此高效的战争机器。高山右近队也算是上是羽柴军中的精英部队。可是在与明智军的战斗中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很快溃不成军,再次如潮水般败退回去。也许除了战力因素,高山右近为了夺回岸滩,他的进攻也过于仓促了。柴田胜定想道,高山右近没有考虑眼前的情况,他要对付的不是普通脚色,而是曾经歼灭武田骑兵的明智军团。用普通的战法对付明智军,那是肯定行不通的。如果将来,柴田胜家想与明智军争雄,要用什么策略才能打败他们呢想到这里,柴田胜定哑然失笑。到现在,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柴田臣子的身份。“别管高山军了他们这几轮冲锋士气损失惨重,没有办法马上再进攻了。我们回过头,对付另一边的中川军”柴田胜定大声叫道。所谓领军的大将,应该将心力放在全场的动态上面。细节的战斗交给步兵头领就行了,这样的指挥方式,柴田胜定感到说不出的舒畅。然而等他们回过头来,另一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与高山右近同时发动攻势的中川军,甚至没能冲到岸边。斋藤利三带了五百人从侧面偷袭他们,因为在雨中而看不准明智军出击的兵力,中川清秀担心丢了性命,丢下奋战中的武士自己朝天王山上落跑了。两千中川军失去指挥者,很快陷入混乱的境地。就这么,轻易地被斋藤利三的五百人给击溃了。清晨八点左右,圆明寺川畔发生的第一场战斗结束。羽柴军前来支援的池田恒兴、加藤光泰等人不敢贸然进击,悻悻而随高山右近的败军退回天王山。九时,光秀亲自渡过圆明寺川。在天王山下听完早先战事的汇报,光秀肯定了先锋军的功绩。不过柴田胜定对于自己的表现,并没有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下好了。确保河岸安全,物资可以运过河来,至少暂时安心了。”柴田胜定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明智军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是铁炮用的火药弹丸。因为防雨防潮的需要,这些火药没办法直接涉水运过河,需要在江上拉起运输的绳索。然而只要解决这个难题,明智军恐怖的火器就要发挥威力了。“羽柴军的总兵力四万一千。我们只不过击溃了其先头四千人,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光秀提醒道。“可是我们毕竟推进到敌人鼻子底下了,士兵们的士气都很高扬。光秀,下一步是不是进攻天王山”斋藤利三高兴地问道。“不,不急。雨中作战很容易疲劳,大家要注意让士兵休息。”别人不得不佩服,光秀总是能够想到,别人没有想到的问题。事实上,战国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名将,象光秀这样体恤普通的士卒。据说到战国以后,有人做过这样的统计:在各种大战结束以后,光秀悼念阵亡将士而写的抚恤或者慰问书信,比同一时代其他人提笔的总和还要多。“知道了光秀。可是,一个人考虑的事情太多,很容易老的。”斋藤利三答。“不过我们光秀,他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妻木广忠却道。光秀没有开口,他身边的将领们却都笑了。随着前锋军的前进,明智军的主要将领都过了圆明寺川。此时在光秀的营帐中,除了明智光忠、光春、光庆三兄弟,斋藤利三、柴田胜定、妻木广忠等旧经沙场的老将,还有小川佑滋、沟尾胜兵卫、可儿才藏等一批年轻小将。所有人都因为第一场交战的捷报而兴奋着,热烈的目光纷纷盯住光秀。这是怎样奇妙的情景身于其中的柴田胜定心想,在天王山上,驻有强过明智军三倍的羽柴大军。可是这里热血沸腾的人们,根本没有把那当一回事儿。仿佛光秀一声命令,所有敌人就会在眼前灰飞烟灭似的。这些人信任光秀,就好象大地上的万物信任阳光。多么的奇妙,因为身处其中,又加深了它的奇妙程度。回想起一小时前,柴田胜定带领的二百人打退了高山军二千人的进攻。当时那些士兵、将官个个奋勇,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犹豫、考虑己方战败的情况呢光秀肯定用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办法,笼络了所有人的信任。他是一个妖术师,施展了人所不知的魔法吗柴田胜定盯着光秀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搜查到某些邪恶的的东西。就好象在本能寺将织田信长杀害的,逆贼明智光秀这个邪恶名字一样。确实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他能够找到端倪。光秀的眼睛里面,有某种如宝石般瑰丽的光芒,并且色调变幻莫测。“我们要战胜天王山上的敌人,但我不准备付出太高昂的代价。”光秀眼中的色调稳定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早晨冒雨渡河。”人们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有柴田胜定揉揉耳朵,他觉得自己听错了。平常这样的时候,不是应该鼓励属下去牺牲吗就好象经常听到的,下面这种著名的说法:“在战场上牺牲,是武士莫大的光荣。如同美丽的樱花,应该以最美的姿态片片飞散一样。”第二百四十二章 光秀的天下十八第二百四十二章光秀的天下十八天王山麓之下,一道闪电连接第二道闪电。雷声是那么响亮,仿佛不将漫天乌云炸出一个洞,不会甘心似的。“选择这种天气进行决战,明智光秀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天王山上,羽柴军本阵中。参战的将领们纷纷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奇妙变化的天空。眼前羽柴的吼叫声音,却被雷声掩盖而无人听到。不可思议。雷声来自距离无可测量的天空,而羽柴秀吉则近在眼前。“没有人听到我的话吗”羽柴秀吉的声音,很快变得更为狂暴。“中川清秀,高山右近,你们应该切腹居然敢厚着脸皮逃回来”又一个响亮的雷声。一些武士甚至想将耳朵掩上,以免被雷霆震坏了耳朵。羽柴秀吉大概骂得累了,坐下来喘气,暂时放弃和大自然的对抗。过得一会儿,雷声渐渐熄灭。羽柴秀吉重新抬起手,指向织田信孝。“你,织田信长之子。下一阵给你表现的机会,不要给自己的父亲丢脸。”“羽柴,注意你的态度”织田信孝身边的武士个个恼怒,“信孝大人,他可是这次出征的总帅”羽柴秀吉轻蔑地扫了织田信孝一眼,吓得对方拉住身边武士。主帅别让人笑了。羽柴秀吉只是需要一个名义,好把织田家的将士集合起来。现在任务达成,织田信孝的用处也就尽了。在羽柴秀吉的瞪视之下,织田信孝屈服地倒退了一步。“知道了,我去就是了。”织田信孝朝帐外走,可是羽柴秀吉又将他挡下来。“你本人不用离开。毕竟,你是我们的主帅嘛。”羽柴秀吉将主帅两个字特别强调,嘲讽意味十足。“让丹羽长秀代替你指挥部队好了。”织田信孝的脸色顿时铁青。这是一个陷阱织田信孝再笨也明白过来了。羽柴秀吉的目的不仅是捧自己出来讨伐明智光秀,更要夺走兵权,免得他生出异心。这样看来,这场逆贼讨伐战从出征开始就变了味道。讨伐杀害信长的凶手只是借口,侵吞明智领地、进而夺走属于织田家的天下才是羽柴秀吉的真正目的。好狠、够毒可是再恶毒的陷阱,织田信孝自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