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是织田信长那样的野心家,他们不怕压力与风浪,毋宁说喜欢在浪尖上寻找刺激与乐趣;而另有一种人则象光秀这样,将同样的压力施加在他身上试试,立刻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光秀知道,自己绝不是当天下霸主的材料。他和织田信长本来可以各得其所,各有善终。但本能寺出人意料的变故,仿佛在冥冥中有一只命运的大手,一下子敲碎了他自说自话的美梦。现在,当龙姬的警告,还有明智一族的命运一齐压来时,他开始感到窒息了。走出了军营的光秀,在圆明寺川畔的杂草间蹲下身子。这时候,他的脑中突然滑过一个荒唐的假设。织田信长会不会没有死他其实是故意躲起来了这种假设本来没有成立的可能,但织田信长那个人,却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织田信长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光秀心想。织田信长知道,如果想看自己的笑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躲起来让明智家承受污名,然而看光秀如何收拾残局,或者,如何被别人踢出局。这是一场戏份十足的闹剧,怪癖的织田信长观赏完第一幕,肯定就会想观赏直到剧终为止想到这里,光秀为自己这假设的荒唐性而大笑起来。不管怎样,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在这个国家的舞台上,他第一次被人逼着跳上了中央的位置。然而也因为这样,他感到自己第一次从心底深处,涌出了盼望胜利的激情与颤音。是的,今天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害怕失败。失败的代价不能再由织田信长,而要由他本人来承受。所以他不能失败,不敢失败这一夜对光秀来说,实在太难熬了。但不管怎样,姗姗来迟的清晨,总算打开了光明的卷轴。清晨,大雨开始接管大地的统治权。也许对交战双方来说,大雨是比晨雾更可怕的东西。“斋藤利三、柴田胜定,这第一阵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尽管放心吧,光秀。”斋藤利三穿着笨重的铠甲走了几步,站定在光秀面前。目前两军的对阵形势,明智军兵力只有对手一半的一半。谁都会这么认为,处于劣势的明智军队会专注于守卫河岸。然而光秀却在昨天的军议上大胆提出进攻的方案,他认为敌人绝对料想不到,明智军会有如此大胆的行动。凌晨七时,作为先锋的斋藤利三和柴田胜定,他们的部队开始横渡圆明寺川。“明智军名不虚传,是一支猛虎般的军队呀”渡河的时候,望着纪律严明、井然有序、相互扶持着前进的士兵们,先锋军中的柴田胜定发出一声感叹。斋藤利三侧过身子,他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柴田胜定。他不能不好奇。这个名叫柴田胜定的人,其实并非明智氏的将领。那人原是柴田胜家的谱代家臣,本能事变的几天以后,柴田胜家将柴田胜定派来京都,目的是对光秀进行形式上的声讨。然而来到京都的柴田胜定,却唐突地向光秀提出,自己想要加入明智家族的意思。“曾经是天下霸主的信长公已不在人世,”柴田胜定如此对光秀说,“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光秀大人站出来,我无法想像其他人如何治理这个国家。本能寺的真相,我会派别人回去禀报柴田大人。而我本人要留在这里,为了将真实告诉世人而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柴田家的重臣愿意帮忙,不用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柴田胜定就这么留在京都,斋藤利三本来也没有异议。然而这一次出征,他又提出和斋藤利三一起担任先锋,这就有点过分了。“我有些不太明白,柴田大人。”斋藤利三这时候拔过战马,靠近柴田胜定的身边问道,“你为什么认为除了我们主公,其他人无法治理好这个国家”柴田胜定转过头,对靠拢过来斋藤利三笑了笑。其实以前,柴田胜定也作为柴田使者来访过明智家几次。可是他一直感到奇怪,明智家的将领当面都直呼光秀的名字。后来与明智众臣深入交往,他才了解到这样的事实:明智家的人当面直呼光秀的名字,在光秀背后却尊称其为主公。这是一种特殊的人情观,柴田胜定从来没有在其他家族中见过。这些人既把光秀当作长辈一般尊敬,又把他当成晚辈一样疼爱。也许还有别样的感情,这叫他在调查清楚之前,如何舍得离开呢“您是在问我吗斋藤大人。我倒想先问您,光秀主公的容貌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自己也算是柴田家的老将,很早以前就见过光秀。那时候,他的年轻让我很是吃惊。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年轻如故,这就不能光以吃惊来形容了。”柴田胜定这么快就唤光秀做主公了,斋藤利三不禁呵呵地笑起来。“问得好。在明智家中,光秀正是如神祗一般的存在。所以他的容貌不会变化,那个谁也不感到意外。”“斋藤大人也是把光秀主公当作是神,所以才离开原来的主子而进入明智家的吗”“当然不是,这怎么可能”斋藤利三答道,“神的传说是讲给百姓听的,而我们武士只为价值而战,为值得奉献生命。如果是为光秀而死,我相信这里的一万二千人没有一个会皱眉头,这就是所谓的值得。那么我们的对面,羽柴军中有多少人愿意为羽柴秀吉而死呢”柴田胜定不知道,但肯定没有一万二千这么多。如此看来,这一场战争的优势方不应该是羽柴军,而是明智军队才是。然而明智光秀那个人,确实值得所有人为之奋战不屈吗这个谜团就要在今天揭晓谜底,柴田胜定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两人正说话之际,前面的军士出现了骚动。“斋藤大人,羽柴军发现了我军的动向,似乎打算阻止我军渡河。”有武士涉水过来禀报。“敌人有几路人马”斋藤利三问道。“一共有二路。左面出现的是中川家的军旗,右面出现的是高山家的军旗。”“两面夹击呀我军有多少人渡过了河叫他们准备迎敌。”“大概有七百人左右。”武士答道。他得到了命令,鞠躬后正打算退下。柴田胜定却对那个武士打个手势。“胜定有一个小计谋,斋藤大人是否愿闻其详呢”“哦”斋藤利三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去。他差点忘了,这位柴田胜定跟随柴田胜家转战南北,也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呢。章后附:历史的真实:柴田胜定:虽然是柴田家的重臣由柴田胜家赐予的胜字,至少可以确定谱代臣子的地位,却在山崎之战作为明智将领奋战不惜,在日本战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当时,并没有柴田和明智两家联盟的任何记录。因此这位柴田臣子的出场,成了历史上一个诡异的谜。柴田胜定其人其事,他在山崎之战以前和以后的行动,都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第二百四十章 光秀的天下十六第二百四十章光秀的天下十六公元一五八二年,日本天正十年六月十三日清晨,山崎之战正式揭开战幕。开场兵力的对比,羽柴军四万一千,明智军一万二千。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迎着清晨爽凉的雨势,兵力不足对手三分之一的明智军首先发动了攻势。他们横渡圆明寺川,准备向天王山上的强敌发起正面挑战。这一举措,无疑让羽柴方面的将领吃了一惊。负责监视河岸的羽柴军前锋中川清秀、高山右近两人,在明智军数百人渡河成功以后才有所醒悟,领兵分头向川岸边杀来。天王山下响起了轰轰战鼓,厮杀的声音一直传到羽柴的本阵中。刚刚从美梦中醒来的羽柴秀吉,正由侍从侍候着换上铠甲。“还没有人来禀报吗是谁开的战没有我的命令,是谁在渡河”直番众的大谷吉继,从帐外跑了进来。“回主公,情况目前还不明朗。您看是不是派人去丹羽长秀、织田信孝的军营,让他们过来听候调遣”“当然要,还不快去织田信孝那个胆小鬼一刻不放在身边,我都会担心他临阵脱逃。真是的,织田家怎么没一个有用的东西”羽柴秀吉骂骂咧咧,大谷吉继只得尴尬陪笑。羽柴秀吉大概忘了,名义上他也是织田家的东西。当然这样的事情,大谷吉继可不敢提醒。大谷吉继退下之后,禀报前线军情的武士终于来了。“回禀主公,在山下是中川清秀队、高山右近队在与明智军交战。中川清秀派人来,请您立即派遣援军。”“混帐谁叫他们渡河,谁叫他们开战的”“禀主公,我军没有人渡河。是明智军在横渡圆明寺川,中川大人和高山大人正在拼命阻止。”“你说什么明智军渡河”羽柴秀吉呆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是敌人疯了,还是来禀报的人疯了不要说明智军兵力那么少,他们渡过河又是背水而战的形势。如果战败,那是退路也没有一条。照常规的兵理,应该对敌人背水结阵的事实表示欣喜。那么是不是将敌人放过河来,再把他们全部歼灭羽柴秀吉盘算了一阵,还是觉得太危险了。“来人,给山麓下的池田恒兴、加藤光泰传令,让他们增援河岸,绝不能让明智军渡过圆明寺川。”传令的武士奔跑下去,羽柴秀吉的心情仍然无法平静。方才他之所以怔住,一方面是因为明智军的表现,另一个原因则是玉姬说过的话。“秀吉,没有我的话,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事情你们人类喜欢逞能,还美其名曰证明自己。然而没有我的话,你以为自己的力量足以打败敌人吗”可恶哪怕一次也好,不借助玉姬的力量,他想堂堂正正地将光秀打败。不,不仅仅是打败光秀,还要打败自卑的自己。羽柴秀吉把手掌捏成拳头,重重地拍打在桌子上面。再举起,再落下。仿佛面前这张长桌,化身成了让人痛恨的明智光秀似的。天王山上有四万人,敌人只有一万,这场仗他不会输,不会也许是苍天在响应羽柴秀吉的怒吼,一道弧光划过天空,随即响起了轰鸣的雷响。天王山下的雨下得更大了。圆明寺川的潮水,随着雨势汹涌地朝岸滩涌去。岸滩之上,刚刚开始殊死的攻防战斗。明智军阵前,柴田胜定痴呆地望着眼前的奇景。先行渡河的明智军大约七百人,柴田胜定向斋藤利三提出建议,就此结阵与中川、高山的四千敌军交战并非良策,最好斋藤利三带领五百人,绕到中川军背后进行偷袭作战。“这样的话,岸边只剩下两百多人了。柴田大人,您能用这点兵力顶住高山右近的猛攻吗”斋藤利三起初相当犹豫。“没关系的。如果明智军如传说中那么善战,我想应该能够顶住。而且我们背后,援军正在源源不断地渡河。不用担心我这边,斋藤大人,柴田家的胜定不打算死在第一阵的战斗中。这么说好了,我是很佩服光秀主公,可是还没到肯为他战死的地步。”斋藤利三终于被说服,带着五百个士兵离开了。雨下得这么大,柴田胜定望着天空。自己怎么会为明智家族走上战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呀不久以前,他还为柴田重臣的身份而自豪。彻底改变人生的,是这一次的京都之行吧。回想起来了。离开柴田家前往京都,本来目的是声讨逆贼明智氏。而自己最先经过的,是羽柴秀吉的北近江领地本能寺变以后,虽然羽柴秀吉千般指证明智是凶手,明智军却没有攻击北近江。柴田胜定来到北近江长浜城的时候,这里一无紧张气氛,显得平静如常。羽柴秀吉的正妻宁姬正在大殿上接待宾客,这一位宾客柴田胜定也认识,是妻木氏的家主妻木广忠。妻木广忠,也是光秀妻子阿容的叔叔。“柴田大人,您一路过来还好吧。”妻木广忠问他。“是的,很好,这一路出人意外的平静。”“那么您经过长浜城町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宁姬问他。“这个嘛,好象和其它城町没有区别。”柴田胜定恭敬守礼地答道。“确实如此。我们的长浜城町,它和乱世中其它城镇一样正在腐朽,发出恶毒难当的臭味。”“腐朽”柴田胜定有些惊愕。宁姬的聪明他早有所闻,然而除了聪明之外,这位夫人还经常会有与平常女子不同的见解与意见。据说羽柴秀吉受不了她身为女人却对男人指手划脚,几次动过休妻的念头。幸好羽柴秀吉的母亲深明事理,坚决不许他休了这个贤良的妻子。但羽柴秀吉居城迁移后,夫妻关系的恶劣已为人所共知。他们分居姬路与长浜两城,平时也互不通讯。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本能事变的时候也没有改观。本能寺发生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