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凤依依衣衫脏破、神情疲惫，但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中却闪动着自信与刚毅。“小姐小姐回来啦”姜总柜几步奔到凤依依面前，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她，“小姐，你、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姜叔，我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此时，姜总柜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了，颤抖着双手一下子将凤依依搂进了怀里，在他的心里早就把小姐当成女儿看待了。其他人也纷纷围拢了上来，“小姐，您可回来啦”“小姐，可担心死我们了。”凤依依用小手握住姜总柜的大手，望着大家关切的目光，安慰众人道：“姜叔、各位厂长、掌柜，依依让大家伙儿担心了。依依挺好的，没有受伤，就是－，又脏又臭的。”说着，她向众人做了个鬼脸，尽量表现出轻松的情绪。果然，人群里发出了笑声，“小姐乃大富大命之人，怕是那阎王见了也要憷上三分呢”“没错，小姐是鬼见愁。”“哈哈哈”，欢快的笑声涤荡着刚才的压抑；姜总柜更是喜极而泣。在凤依依生死不明的这些日子里，他是凤宅老老少少精神上的支柱；是凤记诸多买卖铺面的主心骨；是外人揣摩凤记的一扇窗口。他一直咬紧牙关，掩饰着心中的担忧、痛苦与脆弱，坚持着。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小姐，好好的回来啦姜总柜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冲着一个伙计嚷道：“快去，给凤宅报个信儿。”“姜叔，您放心吧，我已经让大柱哥哥去了。”“小姐，你先回去吃点儿东西，歇歇吧。这儿的事情有我呢。”凤依依紧紧握住姜总柜的大手，轻轻地说道：“姜叔，有您在，真好”接着，她又抬眼看向众人，“刚才我怎么听着有人说要退出凤记，另立门户呀”凤依依这一问，把众人的注意力重又拉回到了冯嘉诚身上。此刻的冯嘉诚正闪在人群后面，暗自琢磨着：真是邪门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竟然毫发无损，难道真是神灵附体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听到凤依依这一问，看见大家伙儿都在望着他，冯嘉诚咬了咬牙：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干下去了“是我。凤小姐，我们冯家想退出了，嗯－，我们想另立门户了。”还没等凤依依说话，韩掌柜便从冯嘉诚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我说大侄子，你刚才是担心小姐。现在，小姐都回来了，你干嘛还要这么做呀”冯嘉诚瞥了一眼韩掌柜，心想：怪不得顺发祥就这么败了，就冲你这当家人窝窝囊囊，有口窝头就知足的样子，也发达不起来“凤小姐，姜总柜说这事只有你才能作主。现在你回来了，正好，咱们就把这事说清楚了吧。按照咱们当初说好的章程，我们冯家是可以退出的。”听了冯嘉诚的话，大家都感到奇怪。刚才，他口口声声嚷着，说是怕小姐回不来了，这才想另立门户的。对此，大家倒是也能理解。可不是嘛，现在，谁不是把小姐当成定音鼓，只要有小姐在，这调调儿就跑不到哪里去。可若是小姐真的不在了现在，小姐已经平安归来了，这冯掌柜怎么还要退出呀那酣梦里的买卖多好这是为什么呀“冯掌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退出凤记吗”凤依依不动声色地问道。冯嘉诚显得有些焦躁，“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凤小姐，我们就是想退出了，你就让我们退出吧。从此后，咱们各做各的买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凤依依听罢略一沉吟，“好吧。今天我累了，明天你再来找我吧。”“好，凤小姐，咱们可是一言为定。”凤依依安抚了一阵担心了多日子的各位厂长、掌柜，让大家各回各处，忙活手里的事情；然后她和姜总柜一道回了凤宅。凤宅里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的激动、欢喜自不必说，尖叫、欢笑、泪水，充满了整个院落。晚上，凤依依把姜总柜和牛大柱叫到了一起。“姜叔，大柱哥，你们说酣梦里的生意做得好好的，冯嘉诚怎么会突然提出一定要退股了呢”姜总柜皱着眉头，“小姐，这事我也琢磨了好几天了。起先，我以为他是怕凤记没了小姐这个主心骨，散了人心，赚不到银子，才这么说的。可是现在，分明不是这么回事儿呀”“大柱哥，除了酣梦里，冯嘉诚最常去的就是你那里了。最近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牛大柱低头回想着，“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他每次来，账目、货物都是清清楚楚的，我和苏先生都在场呀。哦，对了”凤依依和姜总柜同时望向牛大柱，“怎么了”“最近这一段时间，冯嘉诚总爱去找那个罪女，说是商量新样式的毛毡。有时候，在那屋里还待的挺久的。”“哦是这样。”凤依依一时也没想通，冯嘉诚去找一个罪女和退股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小姐，他一定闹着要退，咱们该怎么办呀”姜总柜有些担心地问道。凤依依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姜叔，他要退就退吧，按照当时的章程，这也是允许的。冯家在酣梦里只占两成股，影响还不至于太大。只是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掌柜前，又要劳烦姜叔了。”“小姐，别这么说，是我没能把事情做好。”“姜叔，这和您没关系。我总觉得这件事后面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嗨，管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冯嘉诚来找咱们的时候，咱们答应他就是了。”“小姐真的决定了”“嗯，强扭的瓜不甜。姜叔，您要和冯嘉诚核清酣梦里的账目、存货；再调拨银子过来，把该给冯家的钱一笔结清。另外，您还得代管酣梦里一段时日。这段日子，咱们要找到合适的新掌柜。哎，这事情还真不少呢。”“小姐放心，这些事就交给我吧。”凤依依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对牛大柱说道：“大柱哥，这段时日你要多留心冯嘉诚那边的动静，但不要惊动了他，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儿怪。”“嗯，我会多加留意的。”就这样，冯家在人们的诧异和猜测中，退出了凤记。几天后，牛大柱来找凤依依。“小姐，石有亮来找我，说他不想干了。”“哦他找到更好的营生了”“我问他，他不肯说。嗯－，他还说想请小姐开恩，把咱们买来的那个罪女金欣雅给赎出去，说是想娶她为妻。”“哦”凤依依皱起了眉头：石有亮不早不晚，没有任何缘由的在这个时候请辞；他还想赎出金欣雅；而金欣雅和冯嘉诚最近来往密切；冯嘉诚又在生意良好的情况下，死活要退出凤记电光石火间，凤依依心中一动。“大柱哥，那张开松机的机械设计图纸，你放在哪里了”“放在厂房的抽匣里了。”“除了你和石有亮，还有谁能看到那份图纸”“再没有了。按照小姐的吩咐，只有我和石有亮有钥匙。”说完，牛大柱一愣，“小姐，您是怀疑－”“大柱哥，你现在就去趟加工厂，把那份图纸给我拿回来。”“是。小姐，要是那石有亮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我－，我就－”“大柱哥，你赶快去。切记，对任何人，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好，小姐放心。”牛大柱火速赶到小李庄的加工厂，打开抽匣，看见那份图纸还好好的躺在那里，心中一松，高高兴兴地返回了凤宅。“小姐，您看，图纸还好好的。”凤依依接过图纸，仔细查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怒火。许久后，她冷笑一声：“大柱哥，你跟石有亮说，我同意他的请辞了。另外，金欣雅和她的姨娘，交了赎银，都可以带走。”“小姐，我替有亮兄弟谢小姐啦。”憨厚的牛大柱到此时还不知道石有亮的背叛“大柱哥，这张图你要记在心里，以后，我不会再给任何人看了。”“嗯，我会记住的。”“另外，石有亮一走，会不会影响咱们的生产”牛大柱自信满满，“不会的。虽然那几个罪奴没有有亮兄弟那么熟练，可操作那开松机也是没有问题的。”“那就好。”与凤依依一样，睿郡王回到王府后，也是一刻未能得闲。这次的收网行动收获颇丰，健锐营从十三座私仓中查获了大量的粟米、大米，都装在官府专用、印有籴字的口袋里。另外，听风阁从陶家、孔家、汤家各处搜出了大量的帐薄、信函。在对这些人的审问中，又获得了不少重要的情报。接下来，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卷入了此案中。比如樊城知府这样的正五品官员，比如漕运码头管事那样的芝麻小官。在对这些商家和官员的查抄、审问过程中，又牵连进了不少级别更高的官员，甚至有从三品的大官、有凉州匡家按照朝廷规制，对于这个级别的官员，睿王就无权审问了，他只得将所有的口供、人证、物证，统统移交给了刑部。刑部在嘉和帝的旨意下，负责审理此案。皇宫的御书房里，嘉和帝拖着年迈的身体，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支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着面前那一大摞，刑部刚刚送上来的卷宗。他越来越不想看见这样的东西了。他希望大禹江山一劳永固、希望子民丰衣足食、希望大臣勤勉清廉、希望子孙和睦孝顺、希望。哎，都是希望罢了，嘉和帝长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平籴仓”一案，牵连甚广。从京官到地方官、从三品官到芝麻小官、从寒门骄子到世家大族。其中，又以户部牵连进的官员最多。本来么，这本就是户部管辖的事情。现在的彻查还只集中在北境，那么大禹的其它地方呢难道就都是干净的吗一摞摞的物证、口供摆在那里，虽然眼下还没有牵连上高家的实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若是对三品级别的高官、对凉州匡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进行严审，难免不会发现些什么。这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刑部尚书为官多年，是个老滑头了。他把这些尚未完全结案的卷宗呈现给嘉和帝，其实就是在问：皇上，这案子到底要审到什么程度您老给个话儿呗。这时，一个小太监悄没声儿地走到了田公公身边，附在他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田公公眉头一皱。“明扬，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呐”“呃－，回皇上，说是顺昌宫贤妃娘娘的心疾又犯了。”“哦怎么回事”嘉和帝坐起了身子问道。那个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赶紧跪地回禀：“启禀皇上，贤妃娘娘的心疾又犯了，刚才还昏了过去。”嘉和帝听罢，想了想，向田公公吩咐道：“去顺昌宫瞧瞧贤妃。”“是。摆驾顺昌宫。”顺昌宫里，宫灯高悬，亮如白昼。一群群的宫女、太监、太医，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寝殿里弥漫着奇楠馥郁醇厚的馨香、鲛人泪的夜明珠熠熠生辉。雕刻着五蝠捧寿图案的黄花梨拔步床上，鲛绡双面绣松鹤延年的幔帐被拢了起来，高贤妃正躺在掐金海棠吐蕊的锦被中，双目紧闭。高贤妃已经年近五旬，却依然风姿绰约。白皙的皮肤保养良好，妆容精致。只有在十分凑近的情况下，才能依稀看见眼角处淡淡的皱纹。年轻时候的她曾经艳冠六宫，独得帝王宠幸，到了连皇太后都不得不出面干涉的地步。她为嘉和帝诞下并养活了一子两女，皇三子骁亲王、皇八女纯禧公主和皇十三女和静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代掌皇后之权的宁德妃。可这也正是令高贤妃气闷的地方。原以为皇后殡天之后，她就是不被册封为后，也应该是代掌皇后之权。没承想，皇上却把这份权利和殊荣给了一无所出的宁德妃，真是气死人了不过，聪明的高贤妃是不会让自己的这种情绪在嘉和帝面前流露出来的。她心想：宁德妃，哼，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罢了，能风光到哪儿去我有的是耐心，等着吧，那皇太后的宝座说不定将来由谁来坐呢。对于皇上的决定，她不但没有半句怨言，还带头儿向宁德妃贺喜，对宁德妃表现出了应有的尊敬。这么一来，倒是让嘉和帝觉得很是有些过意不去，在给了宁德妃权利的同时，也给了高贤妃更多的赏赐和宠爱。此刻，嘉和帝阻止了太监的通报，径直走进了寝殿，来到床前，握住了高贤妃的手。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的高贤妃睁开了双眼，看到是嘉和帝，口里轻声说着：“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一边在宫女的服侍下坐起身来。“诶，还是躺着吧。朕听说你的心疾又犯了，过来瞧瞧。传了太医没好些了没”高贤妃的美眸中充满了欣喜和柔情，口中说道：“臣妾这是老毛病了，太医已经来看过了。嗯，本来刚才是不大好的。现在见了皇上，臣妾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哦这话怎么讲”“臣妾能见到皇上，这病自然就好了一半；可是，臣妾见皇上为大禹的江山社稷这般操劳，还要挂念着臣妾，又实在是心疼。所以呀，臣妾也不知道这病是好还是不好了。”说话间，高贤妃美眸流转，充满深情。这番话大大的取悦了嘉和帝，他哈哈笑着，握紧了高贤妃的手，“爱妃呀，若朕是良药，以后常来就是了。”“臣妾多谢皇上，臣妾不敢烦劳皇上。”“哈哈哈”这晚，嘉和帝留宿在了顺昌宫，夫妻闲话时自然便提起了贤妃这次犯病的原由。敢情是被她的亲弟弟，户部尚书高天硕给气的。身为商贾之子，高天硕本是没有资格做官的，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在当时还是皇子的嘉和帝授意下，过继给了一个八杆子兴许能打着关系的“族人”，摆脱了商户身份，名正言顺的当了官。商人出身的他，确是一把理财的好手，人送绰号“活帐本”。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大禹连年用兵，国库空虚，亏得高尚书费尽心力，左右周旋，嘉和帝对他一向是赏识有加的。“皇上，臣妾虽然在这深宫里，可外面的事情多少也是听到了一些的。哎，高天硕，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呀，臣妾该怎么说他好呢”高贤妃用帕子抹着眼泪。“皇上让他掌管户部，这是多大的恩宠和信任。他可倒好，小心谨慎地干了这么些年了，却被那起子小人蒙了双眼，呜呜呜。给皇上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给三皇子的脸上抹了黑，呜呜呜。皇上，依臣妾看，既然他当不起皇上的恩宠，就让他告老还乡算了，也省得这么天天气我。皇上，臣妾对不起皇上，呜呜呜”“诶，爱妃说的哪里话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快别哭了，省得一会儿心口又疼了。”这一晚，夫妻二人絮絮的说了半宿。第二天一早，高贤妃伺候着嘉和帝离开顺昌宫去上早朝。她望着嘉和帝高大的背影，微微一笑：弟弟说的没错，以退为进，果真好使嘉和帝经过反复的思考，最终还是决定保高家。这即是念及高家当年襄赞其登基的功劳，念及高天硕多年辛苦筹谋的功劳；更是为骁亲王着想。太子府里，皇长孙诚亲王萧玥满脸忿懑，“父亲，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机会依儿臣看，刑部尚书左大人就是在耍滑头，哼，拿个三品官来顶杠。要不，咱们联合一些朝臣－”“不必了”，太子打断了诚亲王的话，“玥儿，你对你的皇爷爷还是不了解呀。这个章程定是他老人家定下来的。此事，咱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可是－，哎还有，父亲，儿臣觉得凉州匡家失火一事，实在是蹊跷。怎么这么巧，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失了火。这下可好，哼，烧得连条狗都没剩下，那些有用的东西都化成灰了。左大人说匡家是畏罪，可我怎么觉得－”太子又一次打断了诚亲王的话：“儿呀，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了。”“父亲，这是为什么”“玥儿，你觉得蹊跷，难道朝中的大臣就不觉得蹊跷，皇上就不觉得蹊跷吗”太子深邃的眼眸盯着诚亲王，加重了语气说道：“可是，皇上不但问也没问就准了左大人的折子，而且还把那些提出质疑的奏折都留了中。”诚亲王低头沉吟，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嘶－，父亲，难道说这件事是皇上－”太子用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下：“记住喽，什么时候都要防着隔墙有耳。你心里明白就行了。”诚亲王一脸气愤与痛苦，“可是，父亲，儿臣实在是不明白，这、这是为什么呀”太子一阵苦笑：“也许是你皇爷爷更喜欢你三皇叔；也许是皇上不想看到太子府一枝独大。总之，君心难测呀”“嘿”，诚亲王郁闷得一拳打在了桌子上。“此案令皇上震怒，严惩了所有的涉案官员，真可谓杀一批、抄一批，可却独独放过了高家，高尚书也不过是被罚了几个月的俸禄而已，嘿”太子淡淡地开口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父和你三皇叔斗了这么些年了，要想搬倒他也不是一朝一息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这次没能保得住匡家，也算是卸掉了老三的一条膀臂。”“父亲，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嗯，这案子完结后，恐怕能腾出不少位置了。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把咱们的人给安排进去。玥儿，你斟酌着拟份名单上来吧。再有，给璟儿去封书信，把京里的这些事情都告诉他。”“是，儿臣遵命。儿臣会着人盯紧了那边的。哼，我就不信会抓不到他们的把柄。”诚亲王说着，看了看骁王府的方向。此时，距京城千里之遥的樊城里，凤依依也正盯紧了冯嘉诚一伙儿的一举一动。，，；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