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儿不孝,儿知错了。赵由晟心里内疚,他提剑跳窗离开时,心里只有一人。孺人,是因为我,阿剩才陈郁心中难过,垂着头。赵母拉住陈郁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语:小郁能安然回来,我心里宽慰,哪会责怪你,都是恶徒凶暴,奚王房支不识好歹,都怪他们!看陈郁眼眶泛红,脸颊上淤青骇人,赵母抚摸他下脸,像母亲那般温柔,她让阿香去她屋里头拿盒药膏来。她边帮陈郁抹伤,边把奚王房支的人都骂了一通。邓大夫过来,给赵由晟的伤口换药,赵母说怪吓人的,让陈郁不要看,陈郁还是待在屋中,站在由晟身旁,看得脸色煞白。用最好的血竭研粉敷上伤口,那伤口已经止血,结痂,不似先前那般血肉模糊。血竭能敛疮生肌,有化瘀止血的奇效。整个换药过程,由晟没有发出一声疼叫,连呻&吟一声都不曾,就是他脸色明显苍白,额上不停渗出冷汗来,观看者也知是极疼的。换过药后,又将汤药服下,赵由晟疲倦,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陈郁和赵母照看他,寸步不离,已经回来的赵父站一旁询问儿子的感觉,由晟说无碍,就是有点倦乏。赵母让仆人将烛火熄灭得只剩一盏,昏暗中看护儿子,赵父和陈郁都出了房间,赵父见陈郁黯然神伤,让他回家去歇息。陈郁行了下礼,跟赵父辞别,他唤上随从,心事重重离去。赵父看他走路不大利索,再想他脸上还有伤,把头摇了摇。这两个孩子啊,论情谊简直感天动地,可总觉得哪里不对,赵父一时也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归家路上,潘真提灯在前,陈郁坐在轿中,董宛跟在身旁,另有数位赵家的奴仆护送,章义仗剑走在轿旁。其实已经无需防范,范威及手下被抓,赵几洲和赵几道等奚王房支的子弟受到禁足,不许出睦宗院,等待处罚。绑架陈郁一事,想来参与者都悔得肠子青,对不可一世的奚王房支子弟是个深刻教训。一个海商的儿子失踪,竟能出动府兵,巡检司水兵,还发动了海港的客船、渔船、货船参与搜寻,最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不少宗室子弟为他撑腰。简直是何方神圣,咄咄怪事。此时,上头有人的陈郁正在轿中默默掉泪,他想着赵由晟受的伤,承受的痛,真是心如刀绞,虽然赵由晟一个疼字也没提,可他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路行进,一路掉泪,待快到家,陈郁忙拭去脸上的泪痕。回到家中,陈郁发现父亲在家门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回来得晚,让父亲担心。陈端礼见陈郁回来,忙带他进屋,吩咐厨房煮热汤给他御寒。在温暖的寝室里,陈郁慢吞吞喝着热汤,在墨玉的服侍下入睡,待他睡着,陈端礼才离开。陈郁回来时眼角还是红的,陈端礼想儿子哭过,他这个儿子鲜少见他哭,想来心里实在难受。明日再让潘顺给赵家送去些滋补的药材,让他家好好将赵由晟的身体调理好,免得儿子心中愧疚。陈郁脚腕的伤,起先以为是轻伤,只是涂药,后来伤口竟红肿涨疼,行动不便,只得在床上养伤。陈郁苦苦恳求,陈端礼也不许他下床,自然也去不了赵家。为让儿子放心,陈端礼亲自到赵家拜访,看视赵由晟的伤情。躺了两天床,赵由晟精神好上许多,能坐在床上与陈端礼交谈。他们一老一少,历来相处得很好,赵父看见,也觉得神奇,因为儿子和他说的话,可能还没有陈纲首多。他们谈司理院对范威和芦场五虎的处置,谈陈郁被绑后遭受的暴力,甚至还聊起了郑远涯。当赵由晟得知陈郁的脚伤加重,很是担虑,仔细询问,陈端礼说请来最好的大夫医治,渐渐会好起来,只是暂时不许他下地行走。由晟,你无事便好,你若有事他还不知要如何自责。陈端礼自然也是希望赵由晟尽快好起来,可千万别落下残疾。这话就是陈端礼不说,赵由晟心里也知。陈端礼来访时,献上数盒滋补的药材,待他离开时,赵父原封不动还予他,说已得他家血竭,很是感谢,这些药材自家有,收来也用不上。赵家是宗室,家境殷实,不乏贵重药材,赵父不肯收,陈端礼便也就带回去了。这两日,赵由晟处于病痛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一会,见见探访的友人。他虽然卧病,外头的事都能从访客口中得知,譬如赵庄鲲带来远在京城的消息:赵不敏被皇帝免去宗正一职,奚王房支哀鸿遍野,个个畏罪自危。这是赵由晟期待已久的事,也是他有意促成。许多事情,赵由晟都有条不紊进行,唯独在陈郁身上,他哪怕使出伎俩,有意分开两人,却总是又凑到一起。作者有话要说:赵父:多感人的友情啊,男儿在世总得有两肋插刀的朋友。导演:不,那不是友情,快醒醒。导演:陈纲首又给儿婿送药了,好岳父。第51章旧寝室暖和,赵由晟与家人住在同一层楼, 父母, 弟弟时不时过来看他, 他养伤的日子很悠闲, 不是睡觉, 便是与亲友交谈,有时也看看书。陈端礼赠予的血竭疗效极佳,赵由晟的伤口在逐渐愈合,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伤口愈合后,他要使用左臂,还需时日。清闲的午后,赵由晟靠在床上看书, 书卷搁大腿上,他单手翻页, 居然动作谙熟, 他的左臂吊在脖子上,只有单臂能用。赵庄蝶和赵端河结伴过来看望老友,正好见到他这幅尊荣,庄蝶笑说你都这样了, 还不好好躺着。赵端河拿来张椅子, 在床前坐下,他没揶揄,他打量老友的样子, 嘴角明显带笑意。赵由晟将书收起,坐正身子,看着两位好友,问他们有什么好消息?他看得出来,两人心情特别好。还真有一件,朝廷任命一位新宗正,你猜是谁?赵端河说得神秘。赵不敏被免官,是需要一位新宗正,赵由晟略作思考,还真不好揣测,直接问:是谁?赵庄蝶忙道:阿剩,我还以为你会猜族父呢。尚王房派的赵允贞。赵端河报出一个名字,他本以为会从由晟脸上看到惊讶之情,不想对方脸上波澜不起。尚王房派没参与此次宗室间的斗争,任命他为宗正,奚王房派也没话说;再者赵允贞在族中辈分高,宦海浮沉数十载,能治服众人。赵由晟心里很高兴,虽然他们朴王房派和尚王房派谈不上有多好的交情,但这个房派的子弟从不似奚王房支那般仗势欺人,在百姓、地方官那儿疯狂拉仇恨,他们智商一直都在线。阿剩觉得好,我倒是不觉得,论声望,论功劳本应该由族父担任宗正。赵庄蝶有点不开心,朝廷里肯定是有人忌恨族父,暗地里坏事。族父本就是被奸相马仁义和他的朋党排挤,愤而辞官的。族父辞官就是为了过几天清闲日子,哪肯担任这烦人的宗正。赵端河倒是很了解族父,而今赵不敏罢官,新宗正任命,族父正好去过他退休老干部的生活。那我们以后还不是会被尚王房派的人欺负。赵庄蝶扁扁嘴,他想法很单纯,要是族父担任宗正,往后就是他们欺负别人,但他们品格高尚,承诺绝不主动欺负别人。不会,往后我们大有可为。赵由晟不认同,这番争斗下来,当地势力最大的奚王房支已垮下,反而是他们这些小房派的人团结一起,成为另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赵端河瞅着老友的笑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由晟,你不会是对官船有什么念想吧?他有许多海道针经的书,还有一大堆海图,怎么看他都是对海外贸易很感兴趣。哪能,祖规有训,宗子不得舶商。赵由晟拉了下背后垫的被子,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躺。赵端河还是满腹狐疑,以他对老友的认识,还有他近来做的这些事看,压根没什么规矩能约束他。祖训还让兄友弟恭呢,他还不是扎伤赵几道,把人给关在郑家船脏兮兮的货仓里。三人谈了一会新宗正与尚王房派的事,赵庄蝶突然问起陈郁来,他来由晟家多次,没见过陈郁,这不应该啊。赵由晟回:小郁有脚伤,这些日也在家休养。赵庄蝶摸了摸头:我上回去看他,他脚上是有伤,看着不严重啊。原本看似不严重,不想突然肿胀疼痛,难以行走。赵由晟想怕是因为他带着脚伤来探看自己,而使得伤情加剧。赵庄蝶把头一偏,似乎在做着思考,他问:阿剩,小郁是不是真得从海里将你救起?外界有流传,还添油加醋说因为陈郁是鲛女之子,所以在海里如鱼得水,所以不仅没溺死,还能救人。赵由晟不语,让陈郁跳下海救他,甚至现出陈郁抗拒的鲛态,为救他更是精疲力竭,不顾自身安危,这对赵由晟而言,是件沉重的事。再则,不想小郁身上有更多的传言,这事最好否认。外人传谣,不可信。冬日海边寒冷彻骨,他们两人要是一同落海里,哪还能见着他们活命回来。赵端河进行一番分析,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事。赵由晟没表态,赵庄蝶却不知道从赵由晟脸上瞧出点什么,笑道:我问问小郁不就知道啦。庄蝶和端河先前都听说赵由晟中箭的事,但没听闻他掉海里,陈郁去救他,还是隔了几天,外界传闻,才传到他们耳中呢。午后,庄蝶和端河离去,赵由晟躺回被窝睡觉,他是伤患,白日睡懒觉,也不会有人说他。期间赵母过来看过他一回,帮他掖被子,把他枕边的书收起,也不知道看得是什么书其实就是海道针经,每个字赵母都认识,可凑一起不懂是什么意思。养伤呢,多费脑,没收。睡梦中的赵由晟,梦见寒冷的夜,冰冷的海浪拍打礁石,陈郁抱住他,悲伤地哭着,恳请着,让他别睡着,然后赵由晟醒了。醒来,窗外晚霞如火,在温暖的被窝里,赵由晟将双臂稍稍兜向怀,就像似抱着一个人,给予他一个暖洋洋的拥抱,安抚他。**午后,陈郁的房中燎沉香,香雾袅袅,一双白皙的手行云流水般拨动琴弦,琴声悠扬,弹琴的是曾元容。陈郁靠着床,身上盖着一条温暖的被子,他闻着沉香,倾听琴声,他的心飘得很远,他仿佛置身于蓝天白云之下,有耀眼的阳光,一座寂静的小亭子,还有蝉鸣声。陈郁想起的是夏日的茶溪,艳美的茶花,潺潺流水,还有草亭上相伴的赵由晟,阳光照在他粹白的儒生服上,映亮在他的脸庞。那光似手指,触摸他的眉眼鼻唇,他的双唇紧闭,唇线好看如笔绘陈郁不敢再往下遐想,他慌忙收回这份情愫,瞪开眼睛,感觉自己心跳似乎都加速了。为何会联想到阿剩呢,陈郁想,也许因为宫香的配方里便有沉香的缘故,而阿剩佩香是宫香。一想到自己亲过那两片唇,还亲上许久,陈郁耳根便红了,他悄悄抬头去看曾元容,见他专注于弹琴,并没察觉自己的异常。他的小心思不能被人知晓,哪怕是如此亲好的元容,他也不能与他道。此时的曾元容,青丝垂肩,紧掩的衣领露出一截白皙优雅的脖子,他的衣装配色鲜艳,若是从身后看他,恍惚以为是位绝色佳人。陈郁想,他仪容出尘,真是个风雅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郑远涯,瞅了眼陈郁寝室中的弹琴人,想着:原来他就是香五郎。他听闻小郁和香五郎学琴,而且两人相处得还不错呢。啧,长得就女相,衣装还如此艳丽,什么香五郎,应该唤他曾家小娘子嘛。小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可别被带歪了。郑远涯抱胸靠着墙听琴,他觉得他就这么大大咧咧进去,可能有点小尴尬,再则他实在不会跟纤细的人打交道,要是又将香五郎给吓着了咧。听得一会琴,郑远涯想他琴弹得不错嘛,这琴曲挺好听,他好好的一个儿郎,干么做女子般的装束。不过世间之人千万种,有千万般活法,倒也没什么的。郑远涯待在门外,就快将一支琴曲听完,墨玉捧着一盘水果过来,见着一个高头大汉贴在门外,吓着一跳,仔细一瞧,惊道:郑员外,怎么待在外头不进去?琴声戛然而止,房中的陈郁和曾元容都朝门口望去,陈郁见是郑远涯,很高兴唤他,曾元容见着他,那惊愕的神情,可是一点都没掩藏。你你曾元容口吃了,他认出来者就是他上回在城东遇到的武夫。郑远涯挑眉,咧嘴笑道:我我怎么了?还故意学他口吃,一副很欠揍的嘴脸。你是郑远涯!曾元容瞪大眼睛,眼中有恼意,他此时在陈郁家中,再则陈郁和郑远涯是朋友,所以他才不怕他呢。好歹加个员外,纲首什么的,直呼人姓名,是不是太失礼了,曾家的小娘小郎君。那句肯定是小娘子,他还真被人这么取笑过呢。曾元容从琴案前站起,他个头不低,走起路来也不见女态,他从头都到脚,就是个男子。他显然是恼的,但他才不会跟一个海寇置气。曾元容抱起琴,走到陈郁身边,跟他话别。元容,这就要走了吗?下回再来。陈郁没有挽留,让墨玉将曾元容送出门,目送他离去。看元容和远涯的反应,陈郁猜测两人可能见过面,再则元容以前也表示过,他不喜欢粗鲁的人,想来当不成朋友。元容走远,郑远涯坐在琴案前,摆弄上头的一只小香兽,道:我就是脱口而出,不是成心。他意识到自己冒犯,他是个粗汉,有时心还挺细的。元容不会记仇。陈郁熟悉元容的为人,他心很软,要是下回远涯跟他道个歉,肯定就原谅他了。远涯,你们几时相识的?也不算相识,我在街上遇到过他一回。郑远涯将两人相遇的情景跟陈郁讲述,讲到他教训兵痞,把元容吓得花容失色时,忍俊不禁,丝毫没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流里流气了。元容肯定不知是那两名歹徒先袭击你,下回我与他说。陈郁笑语,有误会说清便好。郑远涯摸摸下巴,笑得灿烂:可别,便就让他以为我是个地痞流氓好了,下回还能再吓唬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