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杀意。徐斌的手心生出了汗。领兵多年,虽然不曾上过真正的战场,但他从许多漠北边境的老兵身上,感受过真实的杀意。只是那些老兵们暴起杀意的时候,眼神嗜血凶恶,靠近他们的身边,甚至会错觉地闻到血腥味,与如此平静的燕世子,并不相同。被燕燎目光锁视的朱庸,努力地直起腰板,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老管家的搀扶下问:你想干什么!一句话说完,嗓子已是又涩又干。朱庸感到了恐惧,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燕燎道:把官印交出来。朱庸吸了口气:索要郡守官印!你难不成是准备造反吗!!徐斌的脸色也变了,惊疑不定地紧盯着燕燎。燕燎眉头一挑:难道本世子表现得这么不明显?你觉得是在跟你开玩笑?朱庸紧紧咬着牙,忽然伸出食指指着燕燎:本官就知道!你这逆贼,狼子野心!徐斌,快把谋逆贼人拿下!朱庸躲在老管家身后,脸皮抽动,尽量镇定地说:听闻漠北世子文武双全,身手十分了得,今日就让本官看看,这到底是你们漠北人虚荣的骄傲,还是你真有通天的本事!什么七岁一战成名退兵三城,不过是故弄玄虚,只是哪个将领把功名送给世子,博得漠北王的高兴罢了。朱庸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种天才存在。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到底被燕燎身上气势震慑,朱庸大喊道:本官的守卫呢!都死了吗!还不滚出来保护本官!为了防止有贼人想要加害自己,朱庸可是花费重金,在各州郡找来了各种高手看家护院。朱庸这么一番呼喊,很快就有一群高矮胖瘦,身形不一的男人陆续出现到了院中。有的是翻墙过来,无声无息落在厚重雪面上的,有的是踩着旁处的房檐飞驰,站在会客厅的房顶上的。一二三八九十干的不错嘛狗官,居然找来了二十多个人保护你啊。燕燎大概数了一下,赶到附近落下的人二十有余,从他们的身法看来,实力应该都是中上等的好手。嗤笑出声,燕燎道:看来你这狗官还知道心虚,坏事做多了夜里不敢睡觉?找这么多人陪你一起睡心里才踏实吗?不过燕燎本来就没想着朱庸会把命根子一样重要的官印老实交出来。这里,本就免不了一战。第14章 持刀火燕青鸟坊酒楼,一驾驷马华盖马车停在了楼外,其中一匹马上跳下来个身穿水蓝色衣裳的青年。青年正是林一,他直接穿过酒楼,步履匆匆进到后院厢房,在林水焉的房外扣了扣门。坊主,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动身。房内的林水焉正对镜梳妆,听到林一来门外通报,放下了手中眉笔。摸摸脸颊,看看镜中人精心的妆容,林水焉满意地问:所有药草都准备好了吗?林一答:都准备妥当了,已经派林六骑快马送往吴亥公子处。林水焉起身,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捡进梳妆盒中,盖好后递给身后的林七,打开房门,赞赏林一道:让你找的那些草药,有几味过于珍贵稀罕,连百草堂都没有。这事你办的不错。这是属下分内之事。林一躬身,催促道:请坊主先行动身,属下会在坊里等候世子。林水焉又问林七: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林七回道:坊内都打理完了,兄弟姐妹们也按您的吩咐陆续出了城,只剩三二在为世子准备替换的衣物。林三二恰好从转角过来,垂首行礼道:坊主,世子的替换衣物已经准备妥当。闻言林水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便走吧。这里交给林一就行了。林七撑起墨伞,跟上林水焉的步伐,为她遮挡住飘落的雪花。林三二也快步跟了上去。她之前有别的任务,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就要离开冀州,因此忧心地询问林水焉:坊主,出什么事了吗?林水焉忽地问:为世子准备的替换衣物是黑衣红氅吗?是的,黑衣红氅没错。林三七一愣,先前坊主就是这么安排的,怎么这时候又向自己确认?难道是觉得自己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林水焉笑笑:那便好,别看燕世子放纵不羁,其实内心啊,可细腻了,他总怕身上会溅到血,就是平日里,也不穿浅色的衣服。林三七更加莫名,不懂坊主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再说了,这好好的,身上怎么会溅到血呢?不懂。楼外马车安静等待着,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酒楼,话也就止住了。而被她们议论的世子,此时还在郡守府衙里,与一干护院高手剑拔弩张。会客厅院前的人愈加多了起来,朱庸这人又好攀附风月,院中多假石花草,真要在这打起来,其实不利于燕燎。燕燎扶住横悬在身后的腰刀,对一众家仆丫鬟们说:不想死的话就散了吧,自己去找个地方躲着。听了这话,那些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家仆们如蒙大赦,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纷纷四散往外面退开。毕竟,在生死面前,人们总会格外坦诚。朱庸气愤得脸皮直抖,一挥衣袖冷笑道:狂口小儿,还敢大放厥词!虽然这么说着,他自己也退进了会客厅,往太师椅上一座,高喊说:把这逆贼拿下!朱庸这话是对那些护院说的,院中站着的徐斌却陡然一震,像是忽然醒来,双目极亮地望着燕燎。然后,徐斌拽着徐少清,默默退到了院门处,不动声色地观察局势。闲杂人等一走,院中空旷了大半。朱庸一声令下,墙头、房顶,二十多个人齐齐扑下,霎时间刀光剑影,在半空中绘成一张紧密的银网,直指地面手握刀柄的燕燎。眼看着银网就要落下,燕燎不慌不忙,凉刀出鞘,横挥出手。刀剑相撞,铿锵声鸣,只一招,扑下的众人便猛地扭转了身子,纷纷散开站在地面上。不得不散,燕燎那一招,他们竟然没法接住!但有一个人没有散开,没有散开的人穿着灰扑扑的麻衣,刚毅瘦条的脸上布满胡渣。这人毫不起眼,冰冷的目光中死气沉沉,可他端在手中的一杆银枪却生气磅礴,直直对着燕燎的眉心,堪堪被燕燎用刀格挡下来。燕燎面色微肃,手腕一翻拨开银枪,向后倒滑了三步。徐斌紧紧盯着院子,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这二十多个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出手必然十分凶狠。徐少清真是佩服父亲还有心思在这分析战况呢,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燕世子肯定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等下真要把燕世子拿下吗?徐斌摇摇头:且先看着。徐少清心中焦急,但父亲不为所动,他也只能耐下心看着。这再一看,就看到那些高手们将燕燎团团围住,围成了一个圈。如此一来,燕燎和持银枪的胡渣青年两两对峙,四面八方还皆是兵刃,看起来处于相当不利的劣势。徐少清心中惋惜。都说刀锋越利越易折,在他看来,燕燎就如同一把过硬的利器,锋芒毕露,招人摧折。谁想被围困住的燕燎却笑了一声,上扬的眼角目光灼亮,带着一丝令徐少清无语的兴奋。燕燎对使银枪的青年道:你先退开,等我解决了他们再和你单独过招。徐少清:!!!徐少清内心麻木地将目光转向父亲。谁想徐斌双眼中也露出了热切,抓住徐少清激动道:燕世子当真慧眼识人!徐少清:银枪青年却不为所动,手中一抖,枪法如同游蛇,活络异常,将燕燎步步逼到他背后的那些高手面前。立时,便有两把剑斜冲过来,对着燕燎空防的后背狠狠一劈。电光火石间,燕燎左手抓住离鼻尖只有一毫的银枪,右手持刀,猛然下腰挥赫,背后偷袭的两人尚未有所反应,胸口便被开了个口子,顿时鲜血喷溅,状若茫然地跪瘫在了雪地上。断气了。燕燎手掌沾地,顺势借力翻了个身,弹起后踩着一人的肩膀几跳,轻巧地破了包围,落在墙头单膝屈起而坐。一众护院面色都变了,连忙重新摆好横阵,指着墙头的燕燎。燕燎面上无喜无怒,右手一挥,将刀上残留的鲜血挥去。寒风肆虐中,两方对阵,燕燎的头发却忽然散开了,一头墨发倏地散开,与猎猎卷起的衣袍一同向后翻飞。刚刚虽然躲开了暗剑,束发的玉冠却被劈开了。燕燎心道一声麻烦,把刀搁在腿上,而后从身上撕下来一条衣帛,双手拢起墨发,随意地束起一个高高马尾垂在身后。趁现在!趁着燕燎正折腾他的头发,有人高喊了一句,纵身挥剑,带头扑向燕燎。见状,燕燎手上动作没停,身子从墙头腾空而起避开偷袭。好!他的刀要掉了!动手!确实,这么一跃而起,被燕燎搁在腿上的腰刀确实向下掉去,但是燕燎却从容地一勾脚尖,向下掉落的刀便立刻又被抛向了高空,高空中的刀再落下时,燕燎伸手接住了刀柄。燕燎的刀法横飞变幻、高深莫测,他的身法更是轻盈敏捷,没有一丝花哨多余的动作,全都是取人要害的杀招。徐少清惊诧地望着眼前所视的这一幕,望着翻飞的刀光,望着刀身鲜血挥飞,恣意承转,就好似一只飞舞在空中的火燕如果不是一具具身体从半空呼叫着坠落埋进雪地里,徐少清都已经忘了这本是一场围剿。徐少清的目光忍不住追逐着刀身,听着刀剑破开空气的争锋激鸣,他浑身的血液跟着跳腾起来。飞舞的火燕忽然被脱手向后疾飞,扎进了最后一个偷袭者的心窝,紧接着,偷袭者又被一脚踹开,刀柄重新落在持刀人的手中。那只手将刀往外一拔,带出一道热血狠狠往下一挥,淋漓的血色便缓缓沿着刀身,悉数滴落,染红了脚边的雪地,恢复成了冰冷霜色。满地殷红,持刀的黑裳人立在一众尸体中间,黑裳飞舞,明眸锐色,睥睨而疏狂,直直望着对面的银枪青年。好了,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百里云霆。死气沉沉的青年忽然被叫到了名字,嘴角一抽,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燕燎。但他依然没有吭声,只是拎着银枪,下盘扎低,做好了决斗的准备。这些死掉的人身手如何,百里云霆非常清楚,而面前的人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凭一人之力,毫不费劲地杀掉这些人,可见其武功之高深。百里云霆紧紧握住银枪,他既不能死在这人手里,又不能让朱庸被这人杀死,想来,接下来会是一番苦战。徐少清皱起了眉头,他问徐斌:父亲,这人是谁?徐斌一错不错地盯着庭院中间即将对决的两个人,沉声说:总之是非常棘手的人。再说还坐在太师椅上的朱庸,在看到燕燎大杀四方的狠戾模样后,朱庸早就吓得面如白纸,此时逼不得已抖着身子走到门边,叉腰对着一直旁观的徐斌大喊:徐都尉!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率兵过来把这逆贼抓住就范!第15章 百里云霆既然护卫拿不下燕燎,就让军队把他拿下。朱庸还不信了,就算这燕燎有些真本事,还能一个人对抗整个冀州的兵力不成?徐斌,还不快去!朱庸声声催促,徐斌目光复杂地看着院中局势,捏在徐少清肩头的手掌越发用力,一言不发。徐少清被捏的生疼,疑惑叫了一声:父亲?这一声父亲唤醒了徐斌,徐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已是一片坚定。他松开了徐少清,摘下头顶军盔,抱在怀中往地上一跪,五体伏地,扬声高喊:徐斌,听世子差遣!徐斌竟然也跟着反了!看到父亲的决定,徐少清本就激起的热血一股脑冲上了头顶,他尚未作出冷静思考,身体却跟着父亲一同跪了下去。心跳如鼓,盯着一地血红,暗道这真是这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一桩荒唐事。但是却不后悔,只觉得畅快,只恨不得这为害一方的恶官立刻被燕世子处置掉才好。燕燎唇角往上一勾,反手提刀,刀锋向上,往门外一指,吩咐道:徐都尉,本世子命你调兵,请上冀州各官员来府衙一叙。徐斌:遵世子命!说完起身,冠好头盔,拎着徐少清一同退出院落。徐斌肃然疾步,对徐少清说:少清,往日为父经常与你提起的那几位大人,你亲自去通报他们,先将他们请来府衙门口等候。这些大人都与为父一样,早就不满郡守平日所为,一旦政变,他们都会成为世子的助力!之后,你再来找为父汇合,一同绑了其他人!徐少清心跳如鼓,急忙应下:是!于是父子二人在府衙门口分开,各自朝着一个方向,满城素白里,坚定向前。院子里,朱庸哪料到一向不受自己待见的部下也跟着反了,他心中慌乱,面上还要努力镇定,对看起来唯一可与燕燎匹敌的最后稻草百里云霆说:杀了这逆贼,只要你杀了他,本官立刻满足你的要求!这话一落,燕燎发现百里云霆无神的双目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银枪冲着自己穿刺而来,急如迅风。趁燕燎与百里云霆交战,朱庸呼了一口气,摸着院墙,沿着边缘想要悄然离开前院。燕燎自然注意到朱庸想要开溜。这可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郡守跑了可不太好。燕燎冷笑,手腕翻转,凉刀破风呼啸,直直穿过朱庸摸在墙上的手背,把人给钉在了墙上。啊掌心被刺穿的痛楚让朱庸失态哀嚎,眼看着血水混着雪水流淌而下,朱庸眼睛直往上翻。酒色早已把朱庸的身子掏空,他又不复年轻,早没了舞刀弄枪的力量,被反贼如此对待,也只能暂时寄托希望于这唯一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