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吃死了,谁给我发俸禄?”翟准舀了一大勺冰塞进了嘴里,凉得脸都变了形。谢景衣心中一叹,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翟准当真没有过过正常的日子,明明也是贵族小公子,没有吃过樊楼,没有喝过花酒……“少不了你的,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放心吧,我掐指一算,我天生就是个长命百岁的人,你啊就算哪一日死了,也有人给你收尸了。”第556章 人总会累好,记得多替我点几支蜡烛。我雕了那么久,也不容易。上次托你寻的东西,寻好了么?”谢景衣正了正色,“嗯,早就准备好了。是最好的木材,按照你说的,雕了芙蓉花。玉衣也扎好了,赵缺家有玉山,不需要什么银钱,他也给准备了好些。很快了么?”翟准点了点头,“太医说,就在这个月了。”樊楼里热热闹闹的,虽然雅室关了门,但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歌伎们咿咿呀呀的声音。若是竖起耳朵,偶尔也会听见新来宾客的脚步声,好似永远都不会停歇一般。翟有命即便曾是这京城里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东京城也丝毫不会为他多做任何停留。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像是所有的黑羽卫一般。待上马车的时候,柴祐琛已经在里头等着,他拿着一卷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虽然有马车壁,但他鲜少会靠着,做出那等慵懒的姿态。这个人,一直都是这精神抖擞的,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你看着很累。翟准同你说了裴少都的事。”谢景衣点了点头,听着马车外翟准飞驰而去得马蹄声,靠着柴祐琛坐了下来。“不过是那些咱们一早想到了的事。裴少都试图拉拢翟准,但翟准这个人,你知晓的,桀骜不驯,只能奇袭智取,不可拉拢。上辈子大约是不成,被人除掉了。”谢景衣说着,将头靠在了柴祐琛的肩膀上,柴祐琛挪了个位置,让她枕得舒服些。要不然的话,以翟准疯魔的程度,后来不可能毫无姓名。翟老贼机关算尽,到头来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翟有命不太行了。等忙过这段时日,我要好好的歇上一段时日。刚刚重生的时候,我说要成为一手遮天的大人物。现在近在眼前了,倒觉得也不过如此了。”翟有命一西去,谢景衣作为黑羽卫大统领,便正式出现在朝堂上,她可以去上朝,亦可以同阁老议事,简直是风光无限。可那又如何?上辈子她同柴祐琛死了,大陈换了吴王姜和做皇帝,也照旧是大陈,动荡一段时日,又将回归平静。同样的或者不同样的朝臣,站在那里,山呼官家圣贤。她做了黑羽卫的大统领又如何?亦如翟有命一般,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捧沙。就像这樊楼一般,再富贵的客人,也不过是个过客。柴祐琛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累了就歇一会。本就是拥有了就不值钱了。”谢景衣猛的坐起了身,“啧啧,妖精现原形了,拥有了就不值钱了?这是几个意思?”柴祐琛没好气的又将谢景衣按了回来,“谢嬷嬷的法眼盯着,哪里有妖魔敢出没?万人敬仰也好,默默无闻也罢,我们同行便是。”“只不过我还不知晓你,待今日歇过,明日便又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一条。”谢景衣轻轻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可不是,她还没有意气风发的踩着那群糟老头子上朝,看得他们一个个的气撅过去呢!柴祐琛见她呼吸均匀,打着盹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肚子,“止言,莫要翻来覆去的闹腾了。昨儿个让你背的从军行,可还记得?”他的话音一落,便觉得手心一动,那小家伙拱了拱,然后不动了,像是随了他娘,一道儿睡了过去。柴祐琛拿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笑,“小小年纪不学好,听到父亲要考校功课,竟然还装听不着躲起来。待你大了些,看如何罚你。”马车外的柴贵,听着车厢里絮絮叨叨的声音,委实憋不住笑,噗的一下笑出了声。柴祐琛立马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咳咳”。柴贵无声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忙问道,“公子要吃药么……呸呸,我是说公子咳嗽,可是着凉了不舒坦?需要停车么?”柴祐琛哼了一声,“扣月钱。”柴贵垮了脸,他家公子,简直就病入膏肓了!想当初他媳妇怀孩子的时候,他虽然也高兴,但不至于疯魔成这样!马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谢景衣一下马车,便瞧见在门槛上坐着等她的忍冬,“发生何事了,怎么在这里候着?铺子里出了事?”忍冬摇了摇头,过去扶住了谢景衣,“娘子,寿光县主来了,夫人来给您送汤水,撞见了。如今陪着她在饮茶。寿光县主着急上火的,说裴画师出大事了。”“夫人叫我来这候着,给您提个醒儿,心里头早有准备。”谢景衣皱了皱眉,“来了多久了?”“一盏茶的功夫,妆都哭花了,怕是摊上什么大事了”,忍冬说着,偷偷的窥了一旁的柴祐琛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谢景衣的耳边说道,“夫人叫您别太霸道,让郎君难做。”谢景衣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柴二,你听听,你听听!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术!”柴祐琛嘴角上扬,“我听话,不顶嘴!”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这厮当真是无耻,惯是会骗人。“我知晓了,咱们直接去罢,我心中有数。”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花厅,谢景衣还未进门,寿光县主已经红着眼睛冲了出来,“阿衣你回来了。我不知道可以寻谁帮忙,只能来寻你了。你姐夫……你姐夫……裴少都,他叫禁卫军给抓起来了。”“那些人也不说,到底是何事,就这么把人给抓走了。我回娘家,叫我母亲去打听,这一打听,天都塌下来了。”“我一早知晓,温倩倩是那样的人,我……我我……我不如一早下手掐死她去。他们说,他们说吴王反了,温倩倩一口咬定你姐夫也参与其中。”“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对不对?阿衣,柴中丞,你们救救少都吧!他就是一个画师,从来都不涉及朝事,也没有考取任何功名。”“他这么淡泊名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谋逆呢?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一定是的!裴少都绝对不可能谋逆的,他……他绝对不可能谋逆的。”第557章 裴少都谢景衣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寿光这个名字,当真是没有取好。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都是不幸的人。“阿姐莫要着急。若是裴少都同吴王没有牵连,那么即便被抓去问话了,很快也会放回来的。”谢景衣说着,扶着寿光坐了下来。寿光擦了擦眼泪,看了看谢景衣硕大的肚子,懊悔的说道,“你看我,急昏头了,刚抓你那般用力,竟是忘了你有孕在身了。你快坐下。你说得没有错,少都不可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事的,没事的。”柴祐琛扶着谢景衣坐下了,开口说道,“吴王的确谋逆了,此案牵涉甚广,由王相公亲审。裴少都被抓,我们也是听你说了,方才知晓。”“温家吴王,乃是有目的的联姻。裴少都是否牵涉其中,这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你仔细想想,他是否同温家走得格外的近?又做了什么同以前不同的事情?”寿光一怔,咬了咬嘴唇,发起愣来。“我……我之前一直带着孩子,住在郊外的别院里修养身子。裴少都常去看我,虽然他沐浴更衣过了,但我依旧闻得到,他身上隐约夹杂着别的香味。”“我同他青梅竹马,自幼定亲。不说琴瑟和鸣,那也是志趣相投。他画画,我题字,全京城里,谁不说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先前我身子不好,眼见着人就没有了,他一直郁郁寡欢,我当全是为了我。可等我这次回来,身子彻底大好了,我发现他还是郁郁寡欢的。”“我……我也不知道。可是裴少都,真的是淡薄名利之人……我……你们帮帮他,当初他待我不离不弃,没有道理,他落了难,我却弃他而去。”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若他当真谋逆,便是阿衣求我,我也无能为力。毕竟这案子,乃是王公主审。”寿光县主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我知晓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惹人着急。若……”寿光县主说着,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与人无怨。阿衣你先歇着,我在这里搅和的你也不安。柴中丞,若是有什么消息,还望遣人给我递个信。”她说着,对着柴祐琛行了大礼,然后又急吼吼的出门去了。待她一走,谢景衣便重重的叹了口气。翟氏一听,心慌的站了起身,“莫非是真的?那寿光可如何是好啊?谋逆那可是要连坐的,她虽然是县主,但已经是裴家妇……”“阿娘莫要猜测,这事儿咱们也使不上劲儿。”翟氏也跟着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肚子这般大了,还四处的跑。瞧你腿有些肿了,一会儿泡泡,让忍冬给你揉揉,待睡一觉了,再起来喝汤。”“我用红枣炖了鸡汤,叫厨上煨着在,你多喝一些。我便先回去了,一会儿你阿爹该从衙门回来了。”“唉,造孽啊,好生生的日子不过,都当王爷了,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不好么,要造什么反啊!真的是给他的俸禄太多,叫他不知艰难辛苦。这一回,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了。”“还有裴少都,家中钱财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寿光又大好了,两人投契,日后再多生几个孩儿,日子还不舒坦?”“都说京都好,哪里好了。来这里才几年啊,比我在杭州住了几十年,见过的死人都多。跟阎王爷在这里安营扎寨了似的。”“好了好了,我也不说了。你快歇着去,逸天受累了,快去快回罢。”柴祐琛给了谢景衣一个眼神,屁股都没有挨着椅子,便又扶着翟氏出了家门。……柴祐琛见到裴少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地牢里亮起了昏暗的油灯,看得人像是有了重影,裴少都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斑驳的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裴少都头也没有回的说道,“你来了。是寿光求你来的吧。”“自然。不然的话,谋逆就是一个死字,何须知晓为什么?”裴少都转过身来,“这话像是谢三会说的话。是你来了倒还好,若来的是寿光或者谢三,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有一句话,我想问你很多年了。你母亲那般不体面,你恨她么?”“我很恨,恨得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咬牙切齿的”,裴少都虽然问了,却好似并没有那么期待柴祐琛的回答。“年幼的时候,在意过;懂事了之后,母亲是母亲,我是我。”裴少都苦涩的笑了笑,“我不如你。我不明白,为什么还不满足?我的父亲,进士出身,相貌堂堂,学富五车,待我母亲,也是十分的温柔周到。”“就像我同寿光一样。我们裴家多擅画,温家多擅书。他们门当户对,情投意合。两人成亲没有多久,便有了我。你看,又有了聪明伶俐的嫡长子。”“整个东京城里,几乎找不到比她还要幸福的人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同那种没有学识的莽夫烂人搅和到一块儿去……白玉非要去猪粪里打滚,为什么呢?”“在她做下这等苟且之事的时候,有没有为她的夫君,她的儿子,思虑过半分?她的夫君,将一辈子在族中抬不起头来;她的儿子,永远都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这是永远都抠不掉的耻辱,即便再怎么粉饰太平。已经发生了,便永远都洗不掉了。更何况,还有翟准,我的弟弟。一个连人都不是,像是一只山涧里的野兽的人,竟然是我裴少都的弟弟。你说可笑不可笑?”裴少都说着,朝着柴祐琛的方向走了过来,双手扶在了牢门上。“你看你,一点都不惊讶。说明这些事情,你早就知晓了。你知晓了,那等于官家,谢三也知晓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对不对?”“翟准可笑不可笑,我不知道。可是我看你,十分可笑”,柴祐琛面无表情的说道。“接下来你说要什么?你伙同吴王谋逆,也要怪到你母亲头上么?”第558章 白日做梦“官家待你不薄,整个大陈,除了你,还有哪个外臣在这宫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官家许你自由出入宫廷,皇家典籍任由你观看,年节之日,亦是从未忘记过你。”“我们三人,也算是一道儿长大。你我虽然交情不深,但你有事之时,我柴祐琛亦未推脱过半分。你若是堂堂正正的来,还让人高看三分。”“背地里耍阴招,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令人作呕。别扯什么政见不同,就算官家推行新法,那也从未对保守派赶尽杀绝。”“你若不服,朝堂来辩。何必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柴祐琛说着,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尘,像是要掸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裴少都像是被扎中了心窝子一样,顿时激动起来,“你说我脏,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脏,你母亲不也同我母亲一样么?一样的贱人!”“你懂什么?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同你父亲,那般脸皮厚!被人戴了绿帽,替人养了儿子,还好意思在外行走!还有你……你到底是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明明,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而我不能!”裴少都说着,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对啊,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啊!我自幼聪明伶俐,读书之时,在裴家子弟之中一骑绝尘!每一次,每一次春闱,裴家族中都会有子弟去考,我便悄悄的在家中亦写一篇。”“写完了遮了名字,拿给族老看,谁不夸上一句状元之才!可一知道是我……眼神就变了。后来我还是写,写完了就烧掉。”“谁不想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上。我若出仕,必为宰辅,若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科举何用?朝堂争斗,不用我说,你也知晓。”“只要我与人相争一天,我母亲的事,便会被人挖得一干二净,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时候谁还会说我裴少都,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人人见到我,都只会说,哦,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儿子啊……”“整个裴家,都将颜面无光,我裴家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等令祖宗蒙羞之事!叫我如何不恨?”柴祐琛“哦”了一声,“狗在村里耍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像老虎一般厉害。考都没考,说什么状元之才?”“就算中状元又如何?三年便能出一个的,能有多了不起?关慧知还说若是让她去考,文武状元全是她的呢!街边的乞儿偶尔睡着了,也能梦见自己中了状元,娶了公主。”“有我在的话,宰辅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你姓裴的。我站在外头,你站在里头,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光说不练的,先贤给取了个贴切的名字,叫白日做梦。即是躺在床上想出来的,手脚都没有去试一下,又哪里来的脸,意难平?”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至于你说的,我凭什么高高在上?没有办法,可能我天生便生了一副高贵模样,且从不会像你一样,觉得自己下贱。”裴少都一愣,愤怒的砸了一下门框,“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们裴家的百年声誉……”他说着,又苦笑出声,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神仙般的模样,那样子,瞧着竟是有些癫狂。“没有错。我是下贱,我口口声声的骂着我母亲。可到头来呢,我同她又有何不同?”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寿光哪里对你不住?”“族中思量为了家族荣誉,我不能出仕。一来,这是我母亲造下的孽,母债子偿;二来,他们也给了我补偿。那便是替我选了一位县主,定了亲事。”“我同寿光青梅竹马,她温柔听话,善解人意,才学品行样样都好,乃是世家眼中,妻子的上佳人选,因为身子不好,她满心满眼里都只能够看到我。”“我甚至偷偷的想过,她注定活不长,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我不忠的事情的,她若是人没了,我也会为她守着,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干净最美好的。”“可是我到底流着贱人的血。寿光快要死了。族中长辈觉得愧疚难当,毕竟当初说是补偿,谁知晓寿光阳寿不昌?裴温两家关系缓和,我外祖父出面,说了温倩倩给我做填房。”“我那时满心眼想要救寿光,果断的拒绝了。后来寿光好了……哈哈,你猜怎么样?”柴祐琛并没有答话。看着癫狂的裴少都,他甚至有些困倦了。除了谢景衣,他对任何人的爱情故事,都毫无兴趣。若换做以前,他误以为谢三心悦裴少都的时候,他是个人渣,还能让他愤怒。可说到底,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仇家而已。仇家渣,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他即便不说,柴祐琛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裴少都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了。“寿光像是一潭水,温倩倩像是奔腾的河。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何我的母亲,会不喜欢样样都好的父亲,转而要跟翟准的阿爹走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恶心。不光是她恶心,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是恶心的。我同温倩倩并未逾矩,我只是给她画了很多画像而已。”“寿光不是蠢人,如何闻不到我身上的松香味儿。我有时候又在想,当初我父亲,他是否又是早早的就知晓了呢?为了声誉,一直隐忍着,粉饰太平。”柴祐琛见他没完没了的说着风花雪月的事情,果断的出声打断了他。今日止言的功课还没有做,他还有没有讲从军行,学习不可间断,再晚一些,那个懒孩子,就要在谢景衣的肚子里,呼呼大睡了。“你并不需要同我交代这些,应当同寿光说才是。隐忍住了,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么?人与狗有何区别,那边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你恶心得很,我已经知晓了,不必一再强调。我来这里,只问你一件事而已,官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逆?”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问道,我同谢三同你无冤无仇,为何会那么容易,便对朋友下狠手去。第559章 懦夫他这个人,生性凉薄,并不在意。即便上辈子被裴少都所害,那也只是成王败寇,他自己个掉以轻心,技不如人罢了。可谢景衣不同。上辈子,谢景衣是当真将裴少都看做天下第一大好人吧!是她的师父,是她全心全意信赖的人。裴少都却毫不犹豫的杀了谢三。玩弄感情,践踏真心的人,怎么死都不为过。“为什么呢?”柴祐琛不耐烦的催促道,再墨迹下来,止言当真要睡着了。“你帮助吴王谋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还是只能缩在阴沟里做老鼠,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之上。于你个人,并没有任何的好处。”裴少都一愣,没有回答柴祐琛的话,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翟有命找到我的时候,我一开始觉得恶心,想要将他赶出去。可他让我进黑羽卫,我以为他赏识我的才华。可很快我便明白。”“不过是想要我去给我那疯子弟弟做走狗罢了。天知道我一看到翟准,都想要吐出来。他只要站在那里,便是我母亲对我父亲不忠的最大证据。”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将计就计,进了黑羽卫,想要哄骗翟有命,做黑羽卫大统领。待他死后,你大权在握,随便一个任务,便能杀了翟准。”“你也不用站在朝堂之上,便可以参与朝政。可惜,有了谢三。”这么一想,难怪上辈子,翟有命死了之后,继任的黑羽卫大统领要隐姓埋名,弄了一个傀儡放在明面上。分明就是因为,裴少都这个懦夫,没有勇气站在朝堂之上。“别把一切推给家族,你不过就是个懦夫罢了。”裴少都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想到谢三也会进黑羽卫。一来,她刚救了寿光,我不想与她为敌;二来,她救过官家,且同你的关系匪浅,关系过硬,我不是对手;三来,翟准选中了她。”“于是我便退出了。”柴祐琛嘲讽的看了一眼裴少都,“分明就是你没有谢三有本事。”裴少都一梗,垂下来眸来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为何谋逆,你不是清楚得很么?又有什么好问的呢?”“官家重用新党,为了不过是集权,以前有后族挡在前头,于我世家无碍。后族一亡,尖刀指向的下一个对象,便是我们了。”“别说官家待我不薄,把我当做下流的匠人,算是什么恩赐么?让我画佛像,画美人,难不成还要我来感恩戴德?”“于我为何没有好处?吴王登基,温倩倩便是皇后,他是保守派,我们裴家又能再安稳五十年。而我,能做黑羽卫……”他的话说了一半,却发现听他说话的人,早就已经走到过道的门口,眼见着就要消失不见了。“柴祐琛,你不得好死。凭什么……”裴少都嚷嚷道,顺着牢门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柴祐琛没有接话,快步的出了牢门,蹲在墙角根同狱卒说话的柴贵,忙跟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好奇的回头看了看。“公子,裴画师真的谋逆了么?为什么啊,神仙般的人物,不愁吃不愁喝的,还娶了县主。多少人羡慕不来啊,神仙眷侣,又没有人骂他,也没有人扣他月钱的……”柴祐琛呵呵一笑,“扣……”不等他说完,柴贵立马抢话道,“当然了,他怎么着,也不会有小的我幸福的。我跟着公子,也不愁吃,不愁喝的,有妻有子,令人羡慕!”“尤其是公子和善又大方,从不骂我。虽然以前扣我月钱,但自从娶了美丽又贤惠的谢三娘子,连月钱都不扣了。”柴祐琛给了柴贵一个赞赏的眼神。柴贵松了一口气,这年头,做个小厮可真不容易。这马屁的拍得比火器还响,非常人能为!“快些回去,止言该睡了。”柴贵握着马鞭的手一抖,像是一根离弦的箭,飞奔而去。这年头,不光是当小厮不容易,当个胎儿也不容易啊!尤其是有个有病的爹的胎儿,尤其不容易!经过了这般磨难的小公子,若是生出来,可不是像哪吒一般,有了三头六臂!……柴祐琛回到家中之时,谢景衣正披着外衣,半倚靠在床榻上看着书。他吸了吸鼻子,影影约约的还能够闻到不远处的小炉上,飘过来的鸡汤味。“怎么样了?”谢景衣见他进门,将书往床榻上一搁,拢了拢衣衫,站起身来。“温倩倩将罪名都拉到自己同裴少都的身上,避免将家族扯进来。这是他们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本事,温裴两家不会伤了元气。两人死定了。”裴少都亦是这样想的,方才从未有否定的心思。“那寿光……唉……”谢景衣叹了口气。柴祐琛走到床边,轻轻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肚子,里头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有力的踹了一脚。柴祐琛咧了咧嘴,很好,还没有睡,不会耽误了功课。“动了心思,但没有实施。不过裴少都的话,不能全信。”再痛苦也好,再纠结也罢,搁裴少都身上,依旧是家族脸面大过天。事实真相如何,见仁见智。谢景衣走到门口,叫了忍冬端鸡汤来,柴祐琛净了面,一边换着常服,一边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他为何要杀你我。”谢景衣转过身来,替柴祐琛拿了净手的帕子,“有什么好问的。这也是不是上辈子,他自己怕不是都不明白。”“但是我大约也能猜个四五六来。左右不过是我高看了自己,真当我们在他心中重要了。说到底,什么都不是罢了。”“你说要去问,也就是在之前那个情形下,不让寿光崩溃罢了。更加不想要我去问,怕裴少都说出什么伤害到我的话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谢景衣说着笑了笑,“我这个人,果断得很。敌人做的任何事情,都伤害不到我。而自打我知晓他的作为开始,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但你为我着想,我还是很高兴。”柴祐琛勾了勾嘴角,坐了下来,端起忍冬已经舀好的鸡汤,将裴少都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谢景衣。第560章 梦境谢景衣只是听着,并未多说什么。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真的仙人,只不过有的人藏在云山雾里,让人看不清,而她也不曾想看清罢了。她躺在床榻上,中秋过了之后,白日虽然依旧烈日炎炎,但入了夜便开始清冷起来。谢景衣迷迷瞪瞪的睡着,一旁的小桌上,青桔影影约约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比如入口后酸甜,这种香气闻起来,带着一股子苦涩。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长廊,一眼看过去,弯弯曲曲的,看不清楚走向。谢景衣头一回去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书里头看过的,上百种的五行阵法,套来套去,没有一个能够套得上的。在那长廊的尽头,便坐着裴少都。新木白纸,窗户散开着,裴少都穿着白色绣着暗花的长衫,头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在他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盘青桔。那是为她准备的,不是给她吃的,是要她画桔。春天里画桃李争艳,夏日里画荷塘月色,秋日里画青桔金桂,冬日里画红梅傲雪。青桔是为数不多的,她怎么都画得不好的东西。因为这盘子玩意儿,到最后,总是进了她的肚子,她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嫌弃青桔酸得倒牙。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裴少都,因为她能够从永平侯府逃离,多亏了他。她想,那大概是她从杭州到东京来,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她的世界里,鲜少有的一个好人。谢景衣轻轻的走在长廊上,这条路她走过许多遍了,便是闭着眼睛,都不会撞到柱子上。多半她来的时候,裴少都都在画画,画的是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即便到现在,她也没有办法分清楚,那到底是寿光还是温倩倩,亦或许,两者都是。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糊味儿,裴少都鲜少的没有在画画。谢景衣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他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瓷盆儿,里头燃着火,已经积了厚厚的灰,裴少都面无表情拿了一张画,放进了火盆子里。谢景衣定睛一看,那是她画的绿梅。宫中种的都是红梅,那绿梅是有一年,官家出宫去温泉行宫,她在那里画的。上辈子她远不及如今这般张扬,为了不惹麻烦,鲜少会将自己画的画装裱起来,更别提让外人瞧见了,都搁在裴少都这里,随意的堆成一叠儿。若不是再次亲眼瞧见,谢景衣早就记不得,她曾经画过这么一副画了。裴少都将这副绿梅画扔进了火盆子里,火腾的一下烧着了。谢景衣瞧着,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她活着的时候,可未见过这一幕。想来,她是她死了之后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