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去罢。”宁檀深不在乎这宫殿有多么气派,她只在乎赵暄的心里有没有自己。宁檀深出嫁那日,元樱的心里空了一块,以前有她陪着自己,如今院子里只剩自己。“表姐,太子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宁梁斜捧了一堆奇珍异宝笑嘻嘻地进来,他拿了一颗夜明珠给元樱看,“你看这珠子浑然天成,色泽细腻是为上上品。”元樱接过滚圆的夜明珠,珠子在白日下的光芒甚微,不过搁置在掌心凉凉的,不过她没什么心思欣赏这些玩意,宁梁斜的妹妹出嫁他还真是没有一点不舍。“太子殿下不仅给了我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还给了我一壶御酒,宫中的御酒真是琼浆玉液啊。”宁梁斜一想到今天一壶酒忍不住咽了口水。元樱余光轻扫他贪酒的模样,转身进屋,一门隔断了宁梁斜余下的话语,今天太子府的人来迎亲,赵晢又回灵应寺了,不知他今晚可会过来吗,她想找他说话解闷。夏日夜里比往日要热闹些,譬如不远处的州桥夜市传来的声音,或者院子里的青蛙低一声高一声,窗前飞来了两只萤火虫,光芒虽弱却叫人忍住不眨眼。已经这样晚了都不见赵晢回来,看来今夜他应该不回来了,元樱按下睡意还是缓缓入眠。夜色下,一人的身影鬼鬼祟祟,他似乎在梦游,脚下轻车熟路地朝着元樱的香闺而去。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掀开楹窗正欲翻窗而进。一道浑浊的呼吸涌入元樱的房间,而她此时沉眠,浑然没意识到危险在一步步靠近。闻见元樱的气息,翻窗进来的男子似乎如同饿狼闻见了香鹿,他心急地跳进来,楹窗砰的一声,惊动了睡梦中的元樱,她松紧了下眼皮,男子搓着手放缓了脚步。黑暗中似乎听见了吞唾沫的声音,半梦半醒的元樱意识一丝一缕地清醒,吞唾沫的声音愈来愈清楚。她机警地睁开眼睛,一个黑压压的身影已经触到了床边,元樱几乎是被吓得往后缩去,惊惧声似乎刺激了他,男子更加亢奋地扑了上去。“你是谁?”元樱抱起枕头砸了过去,可惜没砸中,她在一片混乱中想要跑下床,却被男子张开的怀抱断了后路。他张开怀抱,犹如展翅的翔鸟要飞上天,迎着最凉爽的风和拥抱最炽热的日光,他浑身愈来愈烫,他也愈来愈放肆地吞咽唾沫。“表姐,是我。”宁梁斜叫唤她时露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他捕捉猎物一般朝着缩在角落的元樱而去,他的步伐缓慢又咄咄逼人。是宁梁斜?元樱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她抱着被子站起身来,“你大半夜来这里作甚?”“作甚?”宁梁斜变了一个模样似的笑,笑的让元樱的脊梁骨有些发凉,他说,“你不知道吗?不过你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你嫁给五皇子那个活死人他也知道。”说完,宁梁斜倏然咬牙扑了过来,“表姐,我想你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就是此时,元樱把手中的被子如同网罩一般笼了过去,随后将他狠狠往外一推,他整个人无头苍蝇样的被推倒在地扒拉着锦被。趁机,元樱拉开门往外跑去,要是此时招来人元樱的名声怕是难以保全,更何况她身上只有一身亵衣,不得见下人。她的脚刚跨过门槛,一只有力地手抓住了她的脚,元樱浑身触火苗似的恐惧,她几乎要叫出来,她抬脚狠狠一踢,正中宁梁斜的鼻梁,瞬间汩汩鲜血直往外流。趴在冰冷地上的宁梁斜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抬手抹去鼻血,追了上去,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昏淫无道,“表姐,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元樱已经拿起了旁边的棍棒,见宁梁斜起身冲了过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木棍一顿乱挥,幸好打中了宁梁斜。打的宁梁斜声势削半,他护着自己的头求饶道:“别发了,表姐,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当我今天是吃醉了酒罢。”已经打了他一顿,宁梁斜被打的瑟缩一团,他声音吐露几分可怜,元樱抱着棍棒,“我今天只当你吃醉了酒,要是再有下次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元樱放过他,单纯是这棍子太长挥动得让手有些酸累了。“谢谢表姐放我一马,我从此以后都不踏入你的院子。”宁梁斜被打的呼着几口热气,他搔了搔被打疼的胳膊,抬脚就要滚出这院子。元樱此时还穿着亵衣,丢下棍子回屋,她一转身背后的动静立刻汹涌而来,“表姐,我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她背后毛骨悚然地转身,宁梁斜咬牙恨恨地扑了过来。眼看着躲不过了,元樱下意识害怕地闭紧眼,可是只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有人被抡了几圈重重地甩在地上。一双手自她背后而来,她紧张地浑身抖了一下,耳后的声音清爽而熟悉,“是我,别怕。”元樱这才睁开了眼,宁梁斜像烙饼粘锅一样爬不起来,“他不会有事罢?”“他气数将尽了。”赵晢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男子,他上次意图不轨,自己就教训过他,看来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可他……”宁梁斜犯的是大罪,竟然对自己表姐心怀不轨,他是死有余辜,可是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自己院子里,元樱心中还有话未出口。像一摊烂泥趴在地上许久,宁梁斜双手撑地晃了晃脑袋起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他真的太奇怪了。元樱盯着他的背影,他走路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同手同脚地走路,若元樱是第一次见非人形态,她真可能被吓晕过去。“他今天是不是喝过太子给的东西?”赵晢眼神骤冷,他就那么想要自己一辈子当个活死人吗?毕竟是亲兄弟,他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对不住他。还真有,元樱回味今日宁梁斜说的话,“今天太子赐给他一壶御酒。”“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应该是傀儡酒,而且这酒尚不成熟,若是傀儡行动失败,他将一日十年地耗尽生命。”世间竟有如此凶残的酒?元樱听的浑身一冷,宁檀深嫁给太子,要是有一日她不得太子心意会不会被他以残忍的方式处决?“这酒可有解药?”元樱屏息而待,她侧身看着赵晢遗憾地摇头,“据我所知,他手里各种千奇百怪的药物皆无解。”这就意味着,一旦喝下便就是跳下万丈深渊,死,只是时间的问题。可太子,他平常是那样温润人畜无害的一位翩翩公子。赵晢知道元樱不相信,可现实就是这样残忍,“有韵,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来的这样迟?”他的声音如此沉重,看来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难道太子已经发现你了?”元樱心里打鼓,她问出口时期盼着他能否定。事与人违,赵晢沉重地点头,他语气注了铅一般,“今日是一场鸿门宴,我不来你便逃不出宁梁斜手心,我来便再出不去这里。”“你是说……”元府周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元樱倒吸一口冷气,她定定地看着赵晢,赵暄是算好了的,他们两个必须要除去一个。“现在该怎么办?”元樱紧张地忘记了她被赵晢圈在身边,她在这个温暖安全的圈中转身,借着月辉看见这张有如神祗的脸。他的眼里以山河为聘,许她十里月光,她被月光团团围住显得愈发让人移不开眉目。风乱了她的碎发,赵晢抬手轻轻为她收拾凌乱的头发,说:“夜深了,别想太多,睡罢,我守着你。”第46章 【46】伪装元樱如何睡得着?她心中心绪翻飞,她明明有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问,“那如何是好”赵晢倒未开口说话,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并未见什么波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天后。太子携宁檀深一道回来元府,整个府上热闹非常,元樱的心中却凉的沁出寒气,他没去接宁檀深,只是在院子里等着人来。与众人寒暄过后,他们果然出现了在南山院里,宁檀深脸色粉白,看来这几日她在下津殿日子过得不错。元樱愁容满蓄,整个人提不起精神,如被吸干了水的花。“你怎么脸色不好?表姐。”宁檀深探手去试元樱的额头,她的目光全数聚在太子身上,留给宁檀深的不过是指缝里露出来的余光,她起身迎了过去,与宁檀深擦肩而过。太子温而知礼仪,如果说正午的阳光炙热过于锋芒毕露,落山时的余晖又薄凉似若有若无,那么太子便是中间时段的光最是温文无害,令人缱绻。“若荠,你刚回门,此时最是应该和姑母叙旧,你先去陪她罢。”元樱有话要和太子说,宁檀深侧头看了看赵暄的意思,见他含笑点头,宁檀深方应了,她牵着元樱的手,“那我过会再来找你。”她一走,赵暄身边的群羽守住了这院子口,屋中的赵晢脸色微寒地走出来,赵暄暂时不可以肉眼视他,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镜子放在眼前,才见到自己弟弟的尊容。“几砚,原来这些天你一直在元府,可叫母后着急坏了。”赵暄的声音虽然激动,脸上的笑容一成不改。赵晢不愿跟他做这面子功夫,直白道:“我没有魂飞烟灭,你是不是失望了,哥哥。”如果元樱没有听错,赵晢称呼赵暄为哥哥时,声音机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心痛。“几砚,这些年我和母后都在想方设法让你苏醒,你可知母亲为着你淌了多少泪。”赵暄的目光还是那般柔和,温和无害的日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从小,赵晢就对父皇那一套表面功夫厌恶至极,他一直以为到了他们这代面子功夫的绝技就要失传,没想到被他这个兄长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甚至青出于蓝。都到这时候了,还演给谁看呢?赵晢眸子略微染红,冷冷一笑,“够了,你装了这么久不累,我看戏都看累了。”他的拳头一寸一寸地收紧,最后他掌心凝聚窒息的压力。是啊,赵暄已经演得太久了,确实有些累了,他收起脸上那副和颜悦色,真正的他如同出窍的利剑,眉眼锋利,薄唇犀利,尤其是他干净皙白的指骨。这样的他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日光之下。赵暄如同大赦出牢一般,两眼一睁,目露的寒光逼人强行撑住不倒下。“好久不见我的弟弟,这次你逃不了了。”赵暄说。这才是他亲兄长的真面目,赵晢如临大敌,浑身有些绷紧,他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声音喑哑又颤抖的,他整个人又是隐忍的。赵暄想方设法对付了多年的弟弟竟然连自己为什么针对他都不明白,这突然让他有种挫败感,又让他的怒气和委屈呼之欲出。“为什么?”垂着头的赵晢突然仰首,他隐忍着低吼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红血丝。如果说他们同父异母,赵暄要取他性命或许赵晢还能接受,可是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若只是为了皇位,赵晢从来都没有要和他争抢的意愿。他浑身布满戾气,赵暄同样的周遭气息阴沉。拉低着头的赵暄露齿笑着,冷冷得笑着,声音凄惶,他缓缓抬头,仰面淋着刺眼的日光。他的亲兄长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手足,眼看着蒙在鼓里的母后以泪洗面,整整五个年头。赵晢快步逼了上去,一只手钳住赵暄的咽喉,他有力的五指一寸寸地收紧,面前这张白皙的脸缓缓浮出猪肝色的红,他呛了一口气。“殿下!”方术士拿出符咒,却看赵晢缓缓抬起一只手制止他。空气一度一度压缩,赵暄越来越难以呼吸,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他面上还是凄冷的笑,他笑:“我厌恶你,所以我要你死。”赵晢不相信这是真话,赵暄口里从来没一句实话,群羽见太子脚尖微微沾地,情况危急,拔剑砍了过去。只要再用一点力,一声骨头咔嚓声就能永远结束他和亲兄长之间的恩怨。盯着面前这张脸,赵晢咬紧牙将他狠狠的掷在地上,“若非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我今天定要你的性命。”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赵暄否则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呛了几口气,大口呼进的冷气像利剑一样穿透他的脏腑,他嘲讽道:“真是感天动地的母子情深。”握紧拳头的赵晢睇了他一眼,“她也是你的母后。”群羽将赵暄扶起,他看不见赵晢,像个盲人摸象一样,目光摸索着四方,“翊王殿下,这些年你令皇后娘娘肝肠寸断,一直是太子殿下陪在娘娘身边。”赵暄缓缓起身,这片刻间他的皮肤恢复白皙如玉,他凄凉而又坚决,“今天,你逃不掉了。”这并非是威胁,而是宣布结果。宁檀深怎么还没来,她走前元樱背对着太子对她以口型道,一盏茶时间后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这里。没有她,元樱要如何离开这遍布太子眼线的元府。“我回来了,表姐。”宁檀深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如同空谷回响的百灵鸟。闻声,太子的神情收放自如,转眼间又是温和取道,“难得和岳母叙旧,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宁檀深摇了摇头,她挽着赵暄的手,“我在闺中时与表姐要好,如今府中的蜜煎局新出了几样茶点,我想和表姐一块去尝尝。”她的眼睛始终含着一股灵气,像是含在山泉里的鹅卵石。被她的目光一包裹,赵暄缴械投降,“这段时日我也没能常陪你,就让有韵多陪陪陪你,也正好解解你的闷。”他温和笑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投向元樱。绵里针一般的警告,他在告诫她,祸从口出。在赵暄温和的注视下,宁檀深挽着元樱朝外走去,他声色暮然一冷,“盯紧点。”群羽领命。一脱离虎口,元樱就急匆匆的关上屋子的门窗,脸色急得有些白。“若荠,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元樱目光急切且诚恳。看她急切模样,宁檀深心知现在没有时间追问,“什么忙?”昨夜,赵晢这样跟她说过,一旦今天难以脱身,就寻一个由头到东郊区的灵隐寺,找无我大师解救他,无我曾经答应过他在他信命堪忧之际,愿意出手帮他。现在便是请求他出手的生死关头。“我要离开元府,但是如今太子肯定盯紧了我,原因我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每一分一秒流逝,赵晢得救的机会希望就会减一厘一毫。日落时候,太子会携带宁檀深离开元府,那时候他会一并带走赵晢的意识,离开了这里,元樱要想救他如同登天。这个忙,宁檀深是能帮的,可是她多虑,元樱和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的事情。“我帮你,表姐。”往日欠表姐的人情太多,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宁檀深点头。“只是要委屈表姐了。”宁檀深叫自己的贴身女使脱下衣物。现在哪里还轮得到委屈一说,元樱迅速会上丫鬟的衣裳,她和宁檀深的贴身女使雁随身形有几分肖似。她与乔装的元樱出门,群羽问她,“郡夫人,您这是要去何处?”他在提防着自己,一开始宁檀深对原因所说的话半信将疑,她神色威严,“如今我回到娘家,去哪里,难道还需要向你禀告不成?”“属下不是这意思,郡夫人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太子找不到您,我没有交代。”群羽恭恭敬敬地低头,元樱恰巧借着这个机会出门。宁檀深也不宜太过威严,不然恐会引起他的怀疑,“府里蜜煎局新出的点心虽好,可是我还是惯爱吃南街铺子的点心,便就打算去买一些回来,你告诉殿下我很快就回。”“属下陪同郡夫人一道去罢。”群羽请命。要是贸然拒绝,只怕他会起疑心,御街两侧的路弯弯绕绕,就算他真的跟过来,甩掉他也不是什么难事,“走罢。”正如宁檀深料想那一般,群羽跟着太子在宫中长大,自然不知晓汴梁城犹如迷宫,很快就甩掉了他。“若荠,其中渊源我改日和你细说。”元樱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警惕地向她道谢。马蹄声哒哒,很快就在第二甜水巷东弯西跑不见了身影。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宁檀深的眼皮子跳的一下比一下快,连心都像被人攥在拳中。第47章 【47】前世群羽跟丢了人,而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两名女子,他记得方术士曾经和太子说过,不怕五皇子藏身天涯海角,就怕他躲进寺庙。寺庙?群羽脑海中灵光闪现,连忙吩咐其余诸人,“封锁所有进出寺庙的通道,”他想了想,补充道,“尤其是灵应寺。”“另外,派人去知会太子一声,情况有变。”群羽一身劲气,唇角微微绷紧。元樱出门时乔装打扮了一番,此时若是不看她容有清月的容颜和周身的气度自然觉得她与大户人家的丫鬟无异。母亲的长生牌位就放在灵应寺,她去那里也是轻车熟路,而且幼时她在灵应寺走丢了一回,意外发现了一条幽径。丢下马匹,元樱为了掩人耳目步行找到灵应寺去,这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灵应寺门口就堵满了官兵,不许人进出。百姓虽多怨言,可终究只是愤愤离去。她凭着幼时的记忆找到了通往灵应寺后山的小路,元樱拨开灌木丛几乎是被针刺了似的往后弹跳了几步。她嘴唇嗡动,面前的低矮灌木丛里爬满了蛇,有青色的、灰褐色的、蜡黄色的,更为恐怖些的莫过于赤炎如血一般的红蛇,它正吐着有些乌黑的信子。嘶嘶声从低矮的灌木丛攀爬进了元樱的耳中,那样在空气中低低的却不能忽视的声音令人汗毛倒竖。裹在合适衣裳里的身子一下又一下地颤着,她盯着那些悠闲在地上爬行的蛇,那些蛇也竖起扁圆的脑袋暗青黄色的竖瞳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站在原地的元樱浑身不敢动弹,她听见嘶嘶声像是落叶一样掉在她头上,她胆寒地仰头,对上一条足有一臂长的白蛇,它浑身白得在青绿色的树上太显眼太刺目了。元樱抬头的那一刹那,白蛇歪了歪扁的脑袋吐出细窄的蛇信子,犹如踩痛了的狸猫一般,元樱尖叫着往前冲去。前面正是看不清尽头又布满长蛇的丛林,元樱浑身的血脉喷张,逆血倒流,似乎一瞬间所有的血都聚于头顶,脑袋涨的疼。耳旁只听见风声咻咻咻地过,偶尔夹杂着蛇吐信子的声音,不过很快就被元樱甩在身后。她只管盯着前面的路,捡没有蛇的空隙处落脚,心想这次要是救了赵晢,他就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了。跑进丛林深处,更别提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元樱屏住呼吸只听见心口跳动得厉害,像是在空罐子里装了一块石头,用力地晃动瓶子,剧烈晃动的石子似乎要破壁而出。跑了这一路,元樱见到了点光,午时过后有些薄弱的余晖打罅隙中透了下来,日光薄弱得如同迟暮美人。抬头看了一眼树缝里掉下来的日光,元樱突然撞在软乎乎似乎有鳞甲护盖的东西上,她被撞的往后退了几步,刚站稳身子就见脚下踩着一条小青蛇,只有巴掌长的小青蛇正在她脚底挣扎,张大了嘴只见四颗又小又尖的乳白色的牙。又是心头一击,元樱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满怀歉意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踩你的。”于元樱而言,这巴掌大的小青蛇犹如沧海一粟,它扭动着身子离开。元樱呼了一口气,目光循望过去,想得知刚才撞到了什么,心口突然漏了几个节拍。她瞳孔骤张地看着面前雪白的庞然大物,缓缓抬头,她听见自己咽了一口口水,目光自下而上也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居然是一条有元府正门高的白蛇,它青木黄的瞳孔有元樱的脑袋大。元樱似乎被钉在原地,她浑身没有动弹地望着它,一动也不敢动。它一口,能吞下自己罢。白蛇睁大着一双圆眼,目光澄净又可爱地望着她,突然粉嫩的蛇信子吐了出来,尖尖的蛇信子眼看着就要吐到元樱脸上来了。“啊”,元樱拔腿就绕道冲了过去,此时的余晖已经单薄得若有若无,元樱砰的一声额头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洁白无瑕的白蛇拉低了脑袋看着倒地不起的女子,她身子纤长,穿着一袭粉白地衣裳,是它喜欢的颜色。嘶嘶两声,白蛇凑近了一些,看着她即便是昏死过去,仍然绷紧着眼皮和嘴角。元樱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掉进了蛇窟,千百条蛇缠绕着她要将她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且这个噩梦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元樱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嘶嘶声,那声音离她很近。元樱的眼皮紧张地挣扎了两下,她放在被子上的两只手突然抓紧被子,被子立刻被抓出了几道褶皱,在她的手心里像是两朵开的匆促的花。元樱是突然睁开眼睛,鲤鱼打挺地坐起来的,她一身冷汗,额头上软发浸在微冷的汗水里,她倒吸一口冷气。转头,只见那大白蛇正乖巧地守在床边,眼神无辜且清凉地歪头,她一醒来大白蛇又吐了蛇信子。咚的一声,元樱猝不及防地两眼一闭砸在榻上,砸的后脑勺有点疼也就没昏死过去,倒是十足清醒了。“施主,你醒了。”这声音很年老,却丝毫都不沧桑,仔细一听又带着一股智者的意味。元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穿着袈裟的和尚面带微笑地进来,他眉毛花白胡子花白,一双缝一样的眼睛却十分有神。是当初来元府的那位无我大师,是赵晢让她来找的救命恩人。“救救赵晢,主持,求您救救赵晢罢。”见到他,元樱声音有些喑哑又暗带着哭腔地求救道,她从榻上下来直接虔诚地跪在无我跟前。无我记得她,也早就算到赵晢有这一劫,他笑容透着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姑娘,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二个从蛇林这条路进到灵应寺来的人。“施主,请起。”她若是有这份诚心和勇气,无我大师救赵晢本就是答应过的事。“大半年前,老衲曾经答应过施主紧急关头自会救他一命。”无我说话时不疾不徐,听的元樱火烧眉毛似的。元樱听后起身,双手合十地对着无我,焦灼道,“大师,要如何才能救他。”日薄西山了,元樱等不了了,待宁檀深回太子府,届时太子会把赵晢带走,出了元府,她要如何去找赵晢。心突然疼痛了一下,元樱没有心思回味心口为何会心疼。“施主莫急,听老衲细细说来。”无我微笑着看她,他转身朝门口走去,变走边说,“两位施主是前缘未了才在今生续缘的,上一世,女施主病体缠身,思慕他人,是赵施主阻断了你的红线,你便憎恶厌弃了他一生,直至生命尽头他也未把真相告诉你,你所思的那位公子贪慕的不过是你尊贵的身份。那位施主求到老衲面前说想将阳寿加在你身上,殊不知阳寿乃是天地注定无从更改,他便只身一人从蛇林进入,那时蛇林清静许久,不似女施主今日这般容易进出,他被黑蛇咬伤坏了根底,再投胎转世命格便弱,极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侵占身体,主体易位。”元樱突然明白,为何天下与他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女子千千万,最后定了自己去压制他的命格,因为自己的命格本是他的。“他冒险入蛇林是为了取净池水,续你的命,他每日要取一回水,直到他耗尽所剩无几的寿命,两位施主也便一同离去一同出生。”无我睿智的眼睛看着元樱。前生她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净池水,到这一辈子,她进出蛇林,群蛇才没有攻击她。“大师,要如何救他。”元樱眼里已经蓄满了感动和泪水,从一开始她以为这场婚事是因为天命弄人,原来,是给她一个机会。无我大师对她微微掉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罢,无我大师就转身离去了。他离去了。大师,好歹把话说清楚,元樱刚想开口唤住大师,就见大白蛇歪头看着自己,萌萌的眼睛充满了蜜罐的恬意。无我大师说的话意思是说,要救赵晢的关键在自己?元樱抿唇凝视着大白蛇,它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波光。“你说,无我大师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救人需要我进蛇林取水,赵晢饮水七七四时九天后也许会好。”元樱奔就没对大白蛇抱有希望,无我大师走的时候能不能把它带走,怪吓人的。大白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它乖巧可爱地点了几下头,看着人畜无害。“那我现在去取水?”可是,赵晢还在太子手上,无我大师不是说会救人的吗?大白蛇歪头看了看一头疑惑的元樱,萌萌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擎天柱一样的白牙,张嘴时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嘶吼,活像要吞人。元樱被吓得心口一顿,险些又昏死过去,她微急地喘了两口气,定睛一看,它嘴里正立放着一个白玉瓶,很玲珑小巧,好歹也是一条进化这么多年的蛇还乱吃东西。不过,是要自己去拿的意思吗?元樱伸出了试探的手,白玉瓶很是温凉,不知在这冷血动物体内藏了多少年,她拿出瓶子,里面空空如也。她往里看了看,突然手指一痛,食指被刺破一个小口子,一滴鲜血的血珠从瓶口滚了进去。白玉瓶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盯了许久,元樱眼睛有些酸了,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面前赫然站着赵晢,他一脸疲惫又欣喜地看着自己。元樱心头一暖,热泪盈眶地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哭道:“幸好你没事,吓死我了。”第48章 【48】春光说来,姚氏阴差阳错地把无我大师请到元府,而大师也早已算准了赵晢在元府,上次会面,他们两人谈的正是劫难的事。不过,今日死里逃生,来日便没这么幸运了。元樱踮起脚尖勾着赵晢的脖子,晶晶亮的泪点滑落,她隔着几层衣衫抱着他,若他此时有温度的话心跳得定然很快。嘶嘶两声,大白蛇歪头吐着蛇信子。“别哭了,我没事。”赵晢被她抱住,他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走在阳光下的感觉,阳光温暖,他整个人懒洋洋的从心底生出舒畅,没有温度地五年,今日是他再次重温。元樱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啪啪地往下砸,她将脸埋在赵晢心口前蹭了两下,试图擦净眼泪。再仰头时,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在屋内的光芒未弱,倒映得她脸上的泪痕闪闪,她眼圈有些红,这模样映在他眸子里,突然牵动着哪根不适宜的弦。就在她要松手挣开怀抱之际,两只有力的臂膀突然张开圈住了她,他下巴抵着元樱的额头,柔畅的感觉有几分不真实了。“再让我抱一会。”赵晢极淡地勾唇,听不见自己的笑声,可怀里的人是真的,她为了自己以身涉险也是真的。原本,赵晢想的是,这一桩婚姻不求能让元樱满意,但求她问心安宁便好,这丫头怎么就把心给掏出来了。屋子里除了相拥的两人,最为醒目的便是大白蛇,它圆碌碌的眼睛看着贴合无缝的两人,头向左歪了,又向右歪了歪,灵活的尾巴抬起来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也许是屋子里还有一蛇,被他圈在怀中已有片刻,元樱的眼泪干了,她双手没怎么用力地撑着他胸前,拉开两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