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天,她受到的惊吓太多,神经已经有些麻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吵架了?”梁霁辰声音柔和,“先弄点吃的,别饿着,我坐明天的早班机回来……”易佳夕忍不住打断他,“你为什么擅自做主和我家人见面,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昨天晚上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梁霁辰的语气有些沉闷,“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全,我以为,我们的家人迟早会见面……”“为什么迟早会见面?这跟我们的家人有关系吗?”易佳夕眼眶红红的。一边宣泄,一边后悔。这次,梁霁辰沉默的时间更久。易佳夕听见他在房间里踱步的声音,听见他打开窗户,在那边叹了口气。她讨厌听见他叹气。“你说得对,我再次道歉,但是,”梁霁辰语气冷冷的,“我想问你,你的意思是现在不见,还是永远不见。”“这很重要吗?”“这不重要,我不在乎你那些绯闻,不在乎你的家人,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梁霁辰第一次表现出急躁的一面。“我只想知道,你想过我们的未来吗?”易佳夕的心里掠过千言万语,但她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不知道,梁霁辰,我没想过那么久远的问题。”他却说,“我想过,想过很多,你想知道我想了什么吗?”这次沉默的人是易佳夕。有接近两分钟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对方的呼吸,那么近。就像是梁霁辰抱着她睡觉的时候。“你不想知道。”梁霁辰第一次主动干脆地挂了电话。听筒里只有持续而聒噪的滴声,像是在提醒她,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易佳夕不知道自己这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她一个人躺在主卧的大床上,辗转反侧,没有手机没有音乐,没有身边人的呼吸,她开了一盏小灯,仍像是与世隔绝。每次周遭出现细微声响,易佳夕都会惊醒,然后发现并不是梁霁辰回来了。第二天早晨,易佳夕被一阵门铃声惊醒。对方很急,没节奏地按个没完,只怕附近贪睡的夜猫都要被吵醒。她当然知道那不是梁霁辰,他有钥匙,不会按门铃。她披上外套去开门,看见孟瑶着急忙慌地站在门口,刚看见易佳夕,就抓住她的袖子,“老板,你家里出事了!”“你别慌,慢慢说。”易佳夕按住孟瑶的手。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冰凉。易家出事了,就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接连两件大事。姚金玲凌晨时分突发脑溢血,倒在地上,直到早上五点才被护工发现,送入医院,目前还在抢救。就在半小时以前,几个警察从机场带走了徐明华,那时他正要搭乘前往美工的航班。易佳夕顾不得太多,用十分钟的时间收拾好自己,孟瑶开车送她到医院。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大年初一,新春伊始,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倒霉,连谈起来都怕沾上晦气。医院正门口蹲守着许多记者,孟瑶见机行事,将车绕到侧面,下车时,递给易佳夕一只口罩。这些记者,不知该说他们敬业还是无聊。“这些记者跟苍蝇一样,千万别被拍到。”孟瑶打算下车,和易佳夕一起进去。易佳夕拍拍她的肩膀,“你就别去了,回家吧。”“为什么啊?”孟瑶使劲眨了眨眼。“大年初一,你不用去拜年?”孟瑶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拜年,你试过被一群亲戚联合起来催婚的感觉吗?谢了,惹不起,微信拜年保平安。”易佳夕笑不出来。她从侧门进入医院,为了躲避记者,走楼梯到五楼手术室,走廊尽头,易嘉泽站在窗口抽烟。易文珊独自坐在长椅上,看见易佳夕过来,易文珊连忙拉着她坐下,“你姑父去办手续了……唉,情况不妙。”手术门紧闭,门里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里面正在经历生死劫数的人,在几个小时以前和她吵到几乎断绝关系。而现在易佳夕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心里一片茫然。短短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桩桩件件,还不等人收拾好情绪,又纷沓而来。手术时间可能会很久,易佳夕把孟瑶叫到身边,“你先回去吧,待这里也没用。”孟瑶点头,“饿不饿,我给你买份早餐上来?”“不用,”易佳夕忽然想起来,“你到梁先生家里跑一趟,帮我把东西收拾出来。”易佳夕告诉孟瑶那几样物品和行李箱的位置,然后把钥匙给她。孟瑶愣愣地看着她,“老板,这是干嘛呀,梁老师知道吗?”易佳夕没说话,只是摇头。什么意思?直到孟瑶坐上车,也没明白。到底是梁老师不知道。还是易佳夕不知道她想干嘛?五个小时以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姚金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目前处于脑死亡状态,一切生命体征靠仪器维持,从手术室推出来又进入icu,家属不能跟进去。医生的话说得很委婉,“以病人目前的情况,苏醒的概率极低,但不排除会发生医学奇迹。”易文珊抓着易佳夕的手臂,语气沉痛,“我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救活我的母亲,我们愿意等!”易嘉泽淡淡地嗤了一声,“浑身插满管子,那也叫活着?”“你还说?你昨晚到你奶奶房间说了什么?怎么你一离开,她就发病了?”易嘉泽扯扯领带,不客气地顶回去,“那姑妈快叫警察抓我啊,我保证不跑。”他目光戾起来,易文珊不敢再声张。医生眼明心亮,大概是看多了这类家庭矛盾,并不掺和,客套几句就离开了。易佳夕坐回椅子上,易嘉泽在她旁边坐下,把手机递给她。“昨天有人一直在找你,烦不烦呐,”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不是分手了吧?”易佳夕对他的话充耳不闻。icu病房只能在下午三点集中探视,隔着一层玻璃,病床上的老人静静地躺着,身上都是管子,看不出丝毫生气。仅仅是靠仪器来维持生命。易家的几位叔伯长辈,和旁系亲戚,都纷纷来医院探望,看到姚金玲的情况,都叹气不止,但都不赞同易嘉泽的说法。“总不能就这么放弃啊,要相信医学,这可是你们的亲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谁要是敢说放弃,谁就是不肖子孙,为了遗产连孝道都不顾。要论利益,首当其冲的就是易嘉泽,虽然谁也没有看过遗嘱内容,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易嘉泽笑了笑。他虽然疯,但不傻,不至于在这个当口犯众怒。毕竟这时候,整个集团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自徐明华被捕,集团账目被清查,众多营业部被关停,股价下跌,就连易嘉泽也可能被殃及。徐明华涉嫌职务侵占、挪用资金、侵犯商业秘密等多项罪名,这些他已经承认,唯独不肯承认与那倒台的郑家有牵连。这段时间,易佳夕停了社交网络上的所有更新,清空微博,不想让任何媒体有可乘之机。她知道,在这时候,任何一个字眼都会被拿来做文章,为所谓的豪门恩怨提供想象空间。如果说唯一的好处,无非是能辨清身边的人,不乏许多趁机和她划清界限,甚至落井下石的人,易佳夕跟钱之航开玩笑:总算能清理自己的朋友圈,也不算太差。毕竟,风波总有平息的一天。奇怪的是,无论网上怎么内涵易家,却没人提起不久以前的y.bakery的“食物中毒”事件,就连那位博主也如同隐形。又或许是有,但很快被处理掉,易佳夕知道跟他有关。在结束又一次关于姚金玲的家庭会议后,易佳夕感到精疲力竭,她已经搬回滨江丽屿,恢复独居生活,孟瑶帮她行李箱送回这里,顺便把那把钥匙也带了回来。易佳夕那天忘了交代孟瑶把钥匙留在房子里。记得那天孟瑶送行李箱过来时,问过易佳夕,和梁霁辰到底是怎么了。易佳夕回答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好像一瞬之间面临太多问题,使她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就像她透过玻璃窗看到毫无生机的姚金玲躺在那里时,也不能决定是应该牺牲尊严和生活质量来维持生命,还是当断则断结束一切。那天争吵过后,易佳夕和梁霁辰没有联系彼此,她不知道梁霁辰是怎么想的。“我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她这样告诉孟瑶。棠芯城城整理:写这一章我想了很久,要不要让他们暂时分开。但我觉得是需要的,奶昔和木头之间有些问题迟早要解决,这需要距离,和暂时的分开。放心,是甜文,我是亲妈。和好的那一章会公布关键词,还有不懂的小可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第48章即便是在夏季,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伦敦依然多雨, 气温不超过三十摄氏度,易佳夕把在这里的生活称谓“避暑”。可她最喜欢伦敦的一点不仅仅是它的气候, 也喜欢它的雨, 淅淅沥沥时,不用打伞, 因为大家都不打伞,她可以理所当然地解放双手。易佳夕唯独不喜欢这里的食物。用“美食盆地”来形容伦敦一点也不为过, 就连住在她家隔壁的那家伦敦土著也都这么认为, 每当易佳夕烤制了新的饼干或甜点,拿到邻居家分享时,都能听他们吐槽一番英国的食物。“话说回来,你还会在伦敦待多久?”易佳夕坐在她家的红丝绒梨木沙发上, 浅浅地啜一口红茶, “这个礼拜六离开。”“那不是以后都吃不到你做的点心?天……”英国人没有美国人的那种夸张,女主人只是小小的感慨了一番, 已经足够表达情绪。易佳夕七月份抵达伦敦, 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左右。这半年多的时间, 她陆陆续续在好几个城市短途旅行, 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 她把甜品店全权交给孟瑶打理,现在y.bakery已经在滨市开了五间分店,并在多个平台上线,孟瑶可以说是头号功臣。为了激励她, 易佳夕奖励给孟瑶一定的股份,当天晚上,孟瑶连夜赶制出一份计划书,声称要将y.bakery的店铺开遍全国。易佳夕笑话她是不是梦想小镇玩上头了。“就连薛玮都开始和我一起玩了,我安利失败的只有老板你。”孟瑶的语气十分哀怨。易佳夕再一次无情拒绝,“薛玮是你男朋友,你当然能安利成功。”孟瑶在电话那头一直笑,“不过小胖子最近挺忙的,一直跟着梁老师到处演出,这个月底还要去伦敦……”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自从易佳夕和梁霁辰分开后,孟瑶就一直刻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梁霁辰的名字,虽然每次易佳夕都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孟瑶心里替他们觉得可惜。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自然是无条件站在易佳夕那边的,每回跟薛玮聊天时,总免不了就这个问题争执一番。“我不管,就是梁老师的错,肯定是他不会说话惹我们夕夕生气!”“你们女人讲点道理好不好?明显是你老板天天欺负我家阿辰嘛!”“我老板都躲到国外了,就是怕触景伤情,我家夕夕没错!”“我老板整天把自己忙成机器人,满世界到处跑,连带着我都不能休息,阿辰没错!”每到争论进行到这里,孟瑶便直接咬牙切齿地威胁,“小胖子,我看你这个月是不想去我家吃饭了!”此话一出,孟瑶便以压倒性的优势大获全胜。孟瑶不敢再提梁霁辰,借故转移话题,她告诉易佳夕,店里新上的白桃乌龙朗姆蛋糕很受欢迎。这是易佳夕最新的创意甜点,白桃乌龙茶做成类似抹茶的口感,混入适量朗姆酒,淡淡的茶味中和了蛋糕的甜腻,酒精微醺,口感恰到好处。她每到一个新的城市,总能从当地风味中获取灵感。挂上电话,易佳夕起身向邻居太太告辞,她家二女儿洛佩尔忽然从楼上几步跳下来,拉住易佳夕的手臂,“太好了,你还没走!洛佩尔今年十五岁,从六岁开始学习大提琴,是个活力十足的小姑娘。易佳夕来到伦敦的第一天,房产经纪人带她来看房子,大提琴的声音从种满红蔷薇的花园里传出来,她当即决定租下这里。第二天,易佳夕带着现烤好的蓝莓曲奇饼去拜访邻居,洛佩尔正在小会客厅里播放音乐。是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这是个音乐家庭,玩的游戏都和旁人不同,洛佩尔把cd封面藏在身后,要她的父亲猜这是哪位音乐家的版本。她的父亲猜是麦斯基,而女主人端着英式红茶招呼易佳夕坐下,随口猜测,“比尔斯玛。”易佳夕坐下,听了一段,举手发言,“梁霁辰?”洛佩尔眼睛一亮,几乎整个人扑到易佳夕身上,“我喜欢你!你也是他的乐迷吗?”易佳夕手里端着的红茶都差点抖出来。“不,我不是。”“那你怎么能听出来?”易佳夕尴尬地笑了笑。她很想告诉这个小姑娘:如果你也把某个人的音乐当作睡前催眠曲来听,你当然可以分辨出来。但这样太残忍,洛佩尔还沉浸在找到知音的喜悦。“梁的版本很稳当,舒展,他不喜欢炫技,更倾向于还原乐谱本身,流畅的,收放自如的,”易佳夕说不出专业的音乐术语,她凭借的只是纯感官体验,“或许会显得有一点点冷淡,缺乏感情。”洛佩尔激动地表示,“可这才是他的魅力之处不是吗?沉默的,彬彬有礼的,高贵又冷淡……”她一脸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少女情怀总是诗。易佳夕没忍心告诉她,梁霁辰其人,可跟彬彬有礼没什么关系啊。这一个月,易佳夕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洛佩尔练琴的声音,时断时续,她家没有做隔音墙,但易佳夕并不觉得吵闹。洛佩尔常常喜欢和易佳夕讨论梁霁辰。她想要见到他,想要听他的演奏会,想要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大提琴家,活跃在世界舞台。就在易佳夕快要离开伦敦之际,洛佩尔终于如愿以偿。洛佩尔将手里的两张票展示给易佳夕,“明天晚上,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第四排,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去。”票面上印着梁霁辰的照片,他一手抱着大提琴,没看镜头。易佳夕还没想好该怎么推辞,洛佩尔直接把另一张票塞进她手里。“一定要来,就当作给你饯行。”她没有拒绝的机会。又或许她有,只是在那一刻,她不想拒绝。易佳夕回到自己家中,没有换鞋,她靠在鞋柜上,把那张票拿出来仔细看。她看着他的脸,手指轻轻的覆上去,从头发,到他的下颌。如果这张照片是最近拍的,那梁霁辰应该瘦了一些,鼻梁显得愈发高挺。她还记得和梁霁辰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年夜的前一天晚上。第二天一早,梁霁辰要去机场接他家人,而易佳夕也要回家吃饭,那晚她有些失眠,故意趴在他的身上,在黑暗中,用指尖,从他的眉骨,一路从鼻梁划过,像是一场冒险。梁霁辰在睡梦中捉住她的手,温柔地亲了亲,这才让她安心。谁也想不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再见,他在台上,她在台下。第二天晚间七点,易佳夕驾车带洛佩尔到达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演奏会准时开场,洛佩尔频频懊悔自己没有买到第一排的票。“虽然第四排位置好,但第一排可以……”易佳夕淡定接话,“可以看清楚你偶像的脸,对不对?”“god,这你都知道。”易佳夕笑了笑,“我也做过这种事。”洛佩尔错愕地看着她,她不可置信地说,“然后呢?”“然后他成了我的男朋友。”说这话的时候,易佳夕没有笑容,反而有些难以捉摸的怅惘。如果一个人时常怀念过去的事,要么说明他老了,要么说明他过得不好。易佳夕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老了。更不肯承认她过得不好。第一支曲子是独奏曲。演奏厅暗下去,又亮起来,紧接着梁霁辰从门里出来,不紧不慢地在位置上坐下,往台下看了一眼。易佳夕没有闪躲。也没有刻意看他。她这位置前排靠左,并不与梁霁辰的视线齐平,她都不确定他是否能看见她。灯光下,梁霁辰抱着大提琴,一双长腿松松地支起,他看起来和照片上一样,冷淡的,专注的,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很容易就吸引他人的目光。易佳夕觉得这支曲子格外熟悉。她看了眼曲目单,这支曲子是巴赫的《恰空》,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向梁霁辰哼过这支曲子,他却表示自己没听过。在那个地下通道里,梁霁辰想要听那个少年歌手演奏的曲目,也是叫这个名字。恰空。易佳夕勾唇轻笑,“骗子。”他明明听出来她哼的是什么,却要说不知道,以后再告诉她。洛佩尔没听懂这句中文,她凑过来一点,“你说什么?”“我说,”易佳夕也凑过去,“这曲子真好听。”十多分钟后,一曲结束,梁霁辰站起来对着观众席微微鞠躬,目光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后台。从侧门里,一个高挑的金发女郎探身出来,好像是在那里等梁霁辰,一看见他,便露出笑容,甜美青春。易佳夕觉得她有些面熟。似乎是在之前的演奏会上见到过,那个吹单簧管,总是跟在梁霁辰身边的女孩。她忽然有些不舒服,从座位上站起来,告诉洛佩尔她有点事情要先走,匆匆离开。或许是错觉。但易佳夕莫名觉得,有道锐利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直到她走出演奏厅,才感觉轻松一些。演奏厅后台。薛玮和梁霁辰沟通完后续媒体的采访事宜,貌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刚才好像看见易小姐了。”梁霁辰淡声说,“是吗。”“是啊,看得清清楚楚的,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梁霁辰把手里的乐谱搁下,“她走了。”“走了?”薛玮眨了眨眼,看自家老板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试探着提议,“那……要不要我把她追回来?”“多管闲事,”梁霁辰看他一眼,“我自己会追。”薛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脑袋,“这人,有气没处撒,冲我发什么火啊。”-一周后,易佳夕前往费城。母亲生前在这里有一处房产,最近有房产经纪打电话给易佳夕,通知她已经寻到合适的买家,这回她去费城,亲自办理相关手续。飞机上,易佳夕翻看手机,点进微博里。热搜榜上第一条,“著名大提琴家梁霁辰初次提及女友”。她心里骤然缩了下,呆了好久,才将这条标题点开。这是一条访谈视频,在那晚的伦敦演奏会结束以后。记者多爱捕风捉影,颠三倒四,易佳夕并不会相信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她点开视频。背景是音乐厅的接待室,梁霁辰坐在记者对面,表情轻松,带一丝疏离的微笑。这是一段节选视频,只有短短三十秒,一点开,就听见记者对梁霁辰说,“您刚结束在中国的巡回演奏会,反响热烈,但仍不乏一些否定的声音,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国外的乐评人通常都比较尖刻,再出名的大师,都会受到一定负面的声音。“我尊重每个人对于音乐的理解,但我仍然会坚持自己的风格,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我的演奏,”梁霁辰笑了笑,“比如我女朋友。”记者大为惊讶,“您有女朋友?她不喜欢您的演奏?天呐,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梁霁辰微微颔首,“如果她喜欢,就不会总在我的演奏会中途离场了。”画面到此停住。易佳夕莫名感到心虚。他在说谁?是梁霁辰交往了新的女朋友,她不喜欢他的演奏?如果是,那梁霁辰真的太倒霉了,怎么他交往的每一个女朋友,不是拿他的音乐当催眠曲听,就是在他的演奏会中途离场?这段采访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就连梁霁辰的超话都差点沦陷,薛玮被闹得头都大了,请公关公司转移视线,热度才慢慢降下去。主要是因为,无论网友怎么挖掘,都找不出有关梁霁辰神秘女友的任何蛛丝马迹。易佳夕渐渐地安心下来。如果梁霁辰真的有了新女友,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听到她的名字,也不要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自欺欺人,她想。另外一个惊吓,来自于她的好助理,y.bakery的新任股东,孟瑶。她很突然地告诉易佳夕,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她答应了薛玮的求婚,他们即将在一个月内举办婚礼。易佳夕不知道是该说“恭喜”,还是“你疯了吗”。“哪有人刚答应求婚,就开始准备婚礼,”易佳夕顿了顿,“你该不会是……”孟瑶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都怪那个死胖子!”恭喜薛玮,成功的从小胖子进化成死胖子。易佳夕觉得好笑,同时也真心恭喜她,听说孟瑶想来洛杉矶的海滩举办婚礼,易佳夕主动提出,这一次婚礼的费用由她全部承担。就当是去年没有兑现的海岛七日游升级版。“真的吗?夕夕我爱你!”说正事时,孟瑶叫易佳夕老板,私底下则叫她夕夕,抗议无效。“先别急着爱我,”易佳夕打断她的疯狂示爱,“婚礼我就不去了,提前恭喜你们。”孟瑶有些着急,“不行啊,你还得给我当伴娘呢,怎么能不来……”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声问,“是因为梁老师?”易佳夕未置可否。她觉得自己暂时没有做好,跟梁霁辰见面的准备。万一他在婚礼上出现,带着他的新女友,易佳夕可能暂时没办法做到笑着面对。可她没想到,会在微博上收到来自薛玮的邀请。这半年多的时间,易佳夕没有发过一篇微博,年初,易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渐渐平息下来,集团恢复正常,股价回升,一些酒肉朋友也渐渐靠拢。她却逐渐对此不感兴趣,开始有意识地屏蔽这种无效社交。这天夜里,睡觉之前,易佳夕收到从梁霁辰微博发来的私信。【下个月洛杉矶的婚礼,你不打算来吗?】这是老婆老公齐上阵,准备三顾茅庐?易佳夕平淡地回答:【抱歉去不了,恭喜你们,好事成双。】过了十多分钟,易佳夕几乎都快忘了这事,那边又发来消息。【你是不敢来吗?】易佳夕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小胖子,就算是要结婚了,也不至于膨胀成这德行吧?易佳夕心里好气又好笑,锁上手机,懒得理会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闭上眼睛睡觉,翻来覆去了十多分钟,忽然发觉哪里不对。这不是薛玮会说的话。事实上,仔细回忆,易佳夕和梁霁辰微博上的私信对话,全都不是薛玮会说的话。易佳夕点开私信,从相亲迟到那一条,一直翻到最后一句挑衅,再点开孟瑶发的和薛玮的聊天截图。两边一对比,易佳夕终于看出端倪。原来如此。“骗子。”她喃喃自语。-十月底,孟瑶的婚礼在洛杉矶的一处海滩举办,婚礼从简,只邀请了一对新人的亲朋好友,不超过五十人,婚礼场地在落日余晖的海滩。易佳夕在婚礼开场前的一个小时抵达现场。她穿一件墨蓝色的长裙,裙摆开衩,露出白皙的双腿,妆容漂亮,又不喧宾夺主,上前向孟瑶和薛玮祝贺。梁霁辰坐在白色长椅的第二排,他穿着黑色西装,英俊冷淡,好像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孟瑶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给易佳夕安排的座位十分体贴,几乎和梁霁辰呈一个对角线。婚礼开始,优美的弦乐在周围响起,一对新人交换戒指和誓言,在落日下亲吻。很美。在易佳夕参加过的所有婚礼中,这是最令她感动的一个。或许是因为她一路见证新郎新娘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她念念难忘的人也在同她一起观礼,这感觉浪漫又奇妙。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他的侧脸很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身边坐着一个穿伴娘服的女孩子,好像是孟瑶的堂妹,她正在跟梁霁辰说话。梁霁辰比她高许多,他稍稍低下头,迁就那女孩的身高,不经意抬起眼,与易佳夕的视线撞上。这情景有些刺目。易佳夕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与宾客一同鼓掌,婚礼仪式结束。别墅派对,是婚礼的余兴节目,香槟堆成塔,乐队为这场婚礼伴舞,热闹无比。也有人不喜欢这热闹。易佳夕端了几杯酒坐在角落里,有陌生的男士向她搭讪,她笑着委婉拒绝。不记得喝了几杯,脑袋开始发晕,她看见孟瑶的堂妹一直跟在梁霁辰身边,同他谈笑,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是要去跳舞吗?真是够了。她全副武装来参加婚礼,却节节败退,见到了梁霁辰,却没有同他说话的勇气,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因为她曾让他那么失望过。易佳夕抓起自己的手包,目不斜视地朝别墅外走去,她尽量不去注意梁霁辰,尽量在醉倒之前,维持自己的体面。她坐进自己的车里,插上钥匙,好让车里暖和起来。接着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有人敲窗户,不停地敲,好吵,易佳夕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对着另一边,结果另一边的窗户也跟着想起来。烦不烦呐。她睁开眼,看见梁霁辰。他的表情严肃得很,在对她说些什么,看起来凶巴巴的,好像很生气。易佳夕摇下车窗,板着张脸,“梁先生有何贵干?”“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开着暖气在车里睡觉?”“我没有睡觉,我很清醒,”易佳夕不高兴地说,“不劳梁先生费心。”闻言,梁霁辰面色更沉,他盯着易佳夕看了一眼,然后用力拉开车门,直接坐进副驾驶上,把车钥匙拔下来捏在手里。易佳夕愣楞地盯着他,“谁让你进来的。”“关着车门睡觉,还不落锁,易小姐,你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吗?”他太凶了,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易佳夕心里本就不痛快,又喝了酒,情绪放大,伸手去推他,“你出去!出去!”这力度,如同蝼蚁撼树。梁霁辰根本不理,他任凭易佳夕在自己身上掐着推着,如同老僧入定。“我要走了,我要开车走!”易佳夕气得不行,扑着去抢钥匙,“给我!”梁霁辰忽然叹了口气,“你喝了酒,开什么车?”易佳夕还是那句,“我不要你管。”他把钥匙重新插上,转了转,启动车子,镇定地说,“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