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刘春明提醒,他在调查易嘉泽行踪时经常看到宋丛筠陪伴左右,易佳夕仍要蒙在鼓里。她当然生气,除了那些微妙的被背叛感,更多的是失望。要不是她再一次跨年那晚停车场的监控视频,怎么会发现副驾驶上的女人就是宋丛筠?“我们是朋友,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梁霁辰受伤?”宋丛筠紧闭嘴唇,茫然地盯着桌面。易佳夕伸手关上烧烤炉,把那几片烤焦的肉夹出来扔进垃圾桶,起身要走。“我没办法,你知道的,我拿他没办法。”宋丛筠拉住易佳夕的手。易佳夕忍不住,“你这是助纣为虐。”“你爱梁霁辰吗?”宋丛筠眼中有泪,语气却忽然坚定,“如果爱,你就能为他放弃一些原则,哪怕你知道那是错的……”易佳夕摇头,“我不会。”宋丛筠松开她的手,“那你根本不爱他,你还是把自己看得更重。”这很荒谬。当一个人用最坚定的语气,阐述最匪夷所思的话时,就很荒谬。店里人声嘈嘈,热气蒸腾,易佳夕无声地盯着这位多年好友,却产生了一丝不真实感,好像她们从未真正认识过。就在此时,她的手机响起,梁霁辰那辆黑色suv缓缓驶近。隔着两面窗,隐约可见梁霁辰那张沉默冷峻的脸。易佳夕突然觉得安慰。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几乎是奔向她的真实。坐进车里,梁霁辰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刚要说话,易佳夕却忽然靠近,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头发毛茸茸的。“怎么了?”易佳夕的声音像一只被同伴欺负了的小动物,委委屈屈地控诉,“你怎么才来。”他收到定位消息,也不过是十分钟前的事,这当然不算慢。但梁霁辰不打算反驳她。“对不起,我来迟了。”他揉揉她的头发。易佳夕揪住他的领带,瓮声瓮气地,“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要惩罚你。”梁霁辰低声笑笑,“你先坐好,系好安全带,在路上想想该怎么惩罚我。”隔着车窗,他看见宋丛筠正望着这边。直觉告诉梁霁辰,易佳夕此刻的异常和她有关。他开车驶离校门口,汇入路上密集的车流,易佳夕始终沉默,直到快到家时,她才开口,“梁霁辰,问你个问题。”“救你。”梁霁辰试图活跃气氛,但易佳夕却没有笑。出生以来,这是他头一回充满求生欲。“不是,”易佳夕眼神亮亮的,像露水淌过黑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犯法了,你作为知情人,是会帮我逃跑,还是会送我坐.牢?”梁霁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犯了什么法?”“随便,”易佳夕显得有些没耐心,“你快回答我。”他想了想,镇定地答,“我会送你去自首。”易佳夕看着他,“哪怕我被判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替你辩护,督促你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梁霁辰松了松领带。他敢这么说,就做好了易佳夕生气的准备。反正已经要被惩罚了,多一个不多。易佳夕愣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帮我逃走,不爱我吗?”车内放着柔和的弦乐,他们堵在路上,被一片刺目的红色包围。“那不是爱,那是恐惧,爱应该是——”他皱着眉措辞,“和对方坦坦荡荡地站在阳光下。”易佳夕愣怔地望着他,吸了吸鼻子,别扭地说,“那等我出来,我都老了,你也老了。”梁霁辰单手握着方向盘,“所以,为了别让我等,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行不行?”“行。”“别的我不担心,但交通法你得背熟,”梁霁辰侧身过来,挑起易佳夕的下巴,温柔辗转,“还有我的手机号。”第46章这天晚上, 梁霁辰十分反常, 几乎整整一晚,最后累到几乎力竭, 易佳夕闭着眼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好像他是要用一些确定的东西, 来弥补那些不确定。那晚的亲密过后,接下来整整一周, 他们见面的时间寥寥无几。梁霁辰忙着筹备新年音乐会与滨音大的大师班课程,期间还要到z市出差一次, 易佳夕则忙着店里的年终盘点, 跟进网店的筹备工作,两人都是早出晚归,只有夜里能拥抱而眠。很快就到了农历腊月二十九,小除夕。这天, 易家所有人都要回家报道, 无论如何,总得应个卯。说起来, 老太太其实并不爱热闹, 易家的人似乎天生都有些冷情, 但她的规矩大, 年老了, 越发的讲究,哪怕大家面不和心也不和,也要凑一块儿。俗称,“团圆”。只是不知为什么, 这样的日子,徐明华也要凑热闹。吃饭的时候,易文姗坐在易佳夕的左手边,低声嘲道,“他不如改姓易,名正言顺领遗产。”易佳夕敷衍地笑笑,没接话。只怕不用改姓,遗产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同样让她感到惊奇的是,易文珊平日无论对姚金玲和徐明华有多不满,只在私底下抱怨,今天小年夜,“阖家团圆”,她却随意地说出遗产这么晦气的话。不仅如此,就连素来跳脱不羁的易嘉泽,今天也格外的安静。事出反常必有妖。姚金玲一头黑得不自然的头发挽成发髻,面目庄严,她称赞易嘉泽近来掌管公司辛苦,人也沉稳了,易嘉泽没应声,默默搁下筷子,冷淡地看向姚金玲的方向。从易佳夕的角度来看,她觉得他看的并不是老太太。而是她旁边的徐明华。在这类家庭饭局上,易佳夕的存在感向来是很低的,她与集团事务无关,更不关心家庭内部的利益斗争,当饭桌上开始讨论到集团近来在城东拍到的一块新地皮时,这顿饭更加索然无味了。她低头品尝碗中的枣妃响螺鸡汤,习惯性屏蔽周遭的声音。要不是易文珊忽然激动地大声起来,她不会去听。“凭什么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我们?志添一直兢兢业业为家里做事,妈,不要太偏心行不行?”邱志添拉了拉妻子的袖子,却并未出声劝阻。姚金玲不冷不热地睨着易文珊,“我是老了,可还不糊涂,志添管理那几家酒店时,财报有多难看,集团上下有目共睹,偏心二字,我担不起。”易文珊是姚金玲领养的孩子,这在易家上下不是秘密。她顾忌自己身份特殊,一向在养母面前谨小慎微。今天这一出,虽然是利益之争,易佳夕却不免高看这位姑妈一眼。一个有脾气的人,总好过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但她没兴趣参与这场战斗。易佳夕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上楼休息。”她站起来,挪开椅子,姚金玲出声叫住她,“还没问你,最近和梁先生交往得如何?”“还行。”“有空带梁先生来家里吃饭,不要怠慢了。”这位祖母,连她的生日都不曾送上祝福,倒是十分关心她的情感生活。易佳夕来到二楼的临时客房。白色床单,深蓝色窗帘,几何图案的地毯,和酒店房间别无二致。她甩掉鞋子,倒在床上,准备给她的梁先生打电话。今天,他的家人都在国内,回到南方老家的祖屋迎接农历新年,现在应该也是围坐一桌,热热闹闹的吃晚饭。他的外祖母是德国人,受丈夫影响,深深地热爱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的美食。梁霁辰说,外祖母最爱的一道江南醉蟹,鲜美无比,但因肠胃不好不能多食,后来外祖父学到了改良版的熟醉蟹,用地道的花雕酒,肥美的大闸蟹,味道不输。正想着酒,有人敲门来给她送酒。易嘉泽手插在裤袋里,斜靠在门框上,冲她晃了晃手里拿瓶酒,语气懒洋洋地,“我新买的酒庄送来的,味道马马虎虎,要尝尝吗?”他结束了下面的战场,又来这里挑事。易佳夕正要关上门,忽然想到宋丛筠。那天在烤肉店不欢而散后,宋丛筠没有联系过她,或许她感到很不自在。易佳夕的情绪从来都是来得快散得快,她现在并不生气,这几天反而一直反复在想,宋丛筠到底为什么这样。她不认为宋丛筠是那种肤浅到只看外表的人。她不知道宋丛筠那样循规蹈矩的性格,怎么会选择和易嘉泽在一起,怎么敢在高中的时候,一意孤行地选择跟在他身后。这些疑问扰得易佳夕几乎失眠。她没说什么,松开手朝房间里走,坐在飘窗旁边的小沙发上。易嘉泽却没跟进来。他像是并未料到的举动,原本做好了被易佳夕甩门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让他进去。这反而让易嘉泽开始迟疑。“不进来就把门关上。”易佳夕不耐烦地开口。易嘉泽想了想,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径直到飘窗上坐下,把那瓶酒和两只红酒杯也放上去,倒上些酒,端起来递给易佳夕。酒精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香槟色,易佳夕浅浅地啜了一口,是长相思。她最喜欢喝的就是长相思。透过酒杯模糊的影像,她发现易嘉泽正在看着她。易佳夕一向反感他这样旁若无人的举止,正要发火,却忽然看清易嘉泽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同。少了些乖戾,反而有些小心翼翼,当易佳夕瞪着他的时候,他竟然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今天真是个奇怪的日子。难得能和易嘉泽这样和平的相处,虽然只是彼此默默喝酒,一言不发,要是让其他人看见,只怕会以为自己活见鬼。易佳夕喝完最后一口,主动开口,“这酒不错。”她打破沉默,随口称赞一句,没想到易嘉泽却忽然冷冷开口,“这才半杯,你就喝多了?”“谁喝多了?”易佳夕皱着眉,起身打算倒酒。易嘉泽把她的杯子抢过来,“这点酒量就别喝了。”果然,和平是不存在的。对待易嘉泽这种狗脾气,对他笑是浪费表情,易佳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杯子抢回来,重重地搁在飘窗上,“我自己心里有数!”易嘉泽看她一眼,语气生硬,“喝多了算你自己的。”他只给易佳夕倒了三分之一。小气吧啦的。易佳夕懒得计较,又喝了几口,渐渐感觉意识有些飘忽,她才放下酒杯。“你和宋,什么时候开始的?”易嘉泽忽然抬起头,“开始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在一起很久了,”易佳夕看着他,“不用再瞒着我。”易嘉泽笑着晃了晃酒杯,又恢复了几分素日的神情,“我说今天怎么态度这么好呢……”“我问的是,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不要讲些无关的话。“什么叫在一起?”易嘉泽反问,“你和梁霁辰那种?”易佳夕并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梁霁辰的名字,她冷着脸,“不要明知故问。”易嘉泽放下酒杯,“你非要追究的话,应该是你出国的第三年?”“怎么回事?”“那天我在酒店,死活睡不着,就给她发了条短信,问她要不要来陪我,她就来了……”易嘉泽一脸的无所谓。这种极不尊重,散漫放任的语气,让易佳夕很是恼火。她制止他继续往下说,“行了,不用再说。”易嘉泽扯嘴笑了笑,好像终于找到了往日和易佳夕斗气的快乐,他站起来,坐到床沿,和易佳夕面对面,“不是吧姐姐,你连听这都觉得尴尬吗?”易佳夕烦得扭过脸,易嘉泽却来了劲,缠着她问个不停,“我听说你和梁霁辰同居了,你们到哪一步了?不会还没牵过手吧?”易佳夕忽然后悔。怎么会忽然心软,试图跟这个人沟通。根本无法沟通。“你走吧,我要睡了。”她起身坐到飘窗上,刚才易嘉泽坐过的位置,望着窗外,并不看他。易嘉泽沉默地望着她,良久,才轻声说,“她很可怜。”“什么?”易佳夕一开始并没听清。等到她意会出来,又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总是跟着我,又不说想要什么,警告威胁都没用,”易嘉泽忽然摇了摇头,“我有一天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可怜,或许我该对她好一点。”易佳夕听得头疼脑涨,下意识地说了句,“别说别人,你自己才有病。”“是,我有病,你说得真对,”易嘉泽听得笑起来,“我跟她同病相怜。”他脸上的表情带着戏谑,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易佳夕饮下一口酒,忽然感觉微微发涩,像是单宁的味道,复杂难名。她突然觉得意识轻飘飘的,是喝酒后自然的微醺感,有点困,又有点亢奋,所有感官都变得丰富。手机在小沙发,忽然震动起来,易佳夕看不清是谁,正要去拿,易嘉泽忽然伸手,直接给她挂断了。“手机给我。”易嘉泽却嬉皮笑脸的,“他好粘人啊,原来你喜欢这一款,连绍以前也挺粘你啊,干嘛不选他?”“手机给我。”易佳夕重复着,双脚落地,预备抢回来。“给你给你,急什么啊,我能给你扔了?”易嘉泽低头笑了,走到飘窗边把手机塞易佳夕手里,蹲下来,握着她的脚踝,重新放回飘窗上。易佳夕不耐烦地蹬开他的手。他立刻松开,耸了耸肩,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然后坐到飘窗另一头,又给各自倒了一杯。他晃了晃酒瓶,“没了。”易佳夕没搭理他,她翻开通话记录,那个未接来电果然是梁霁辰打来的。现在八点多。这个时候,梁家应该吃完晚饭了。易佳夕正要拨回去,却听见易嘉泽冷不丁开口,“你们会结婚吗?”她愣了一下,习惯性地反驳,“与你有关?”“如果你们结婚了,是不是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非常失望。这让易佳夕觉得熟悉又陌生。他们一向带着刺互相攻击,今天这刺忽然柔和了,她反而无所适从。她有些茫然地开口,“易嘉泽,你到底想干嘛?”一直以来。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伤害她,伤害她的朋友,还有她最重视的人,他这么抵死纠缠,互不放过,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是酒意让人放松,也变得柔和,易佳夕忽然想知道为什么。易嘉泽忽然嗤笑了声,“易佳夕,你终于舍得问我了?”“什么?”“我说,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纡尊降贵,心平气和地来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这句话。”易佳夕感觉他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警惕地盯着他,把手机死死握在手里。“我七岁进易家,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你父亲冷淡我,你母亲仇视我,就连家里的佣人背地里都敢对我呼喝,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易嘉泽的眼神仿佛一片寒潭,“我最痛恨的是你,易大小姐。”“我?”易佳夕气息不匀,“愿闻其详。”易嘉泽眼神复杂,“你易大小姐多高高在上啊,家里的小公主,漂亮的洋娃娃,所有人都宠着你,我得看你脸色,处处小心,可你呢?你从来都不屑一顾。”易佳夕缓缓地点头,“所以你恨我。”“不应该吗?后来你母亲让我搬出去住,我很开心,终于可以离开,可你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要留下我?”易佳夕默然片刻,“我以为你并不想走。”不然小时候,为什么总要跟着她出去玩?在不知道易嘉泽的身世之前,她是有真心拿他当弟弟看待的。易嘉泽噙着一抹冷笑,“想不想,反正我都被你留下来了,既然这样,后来又凭什么随便把我扔下?”“我,扔下你?”易佳夕觉得荒谬又好笑。偏偏对面那人,说得那么认真。易嘉泽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饮下,重重地将酒杯扔到地上,幸好地上铺了地毯。“是你要我留下来陪你玩的,凭什么说出国就出国,凭什么拿我当陌生人,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鬼地方?”他情绪激动,微微喘着气,像是一只负伤的兽类。易佳夕皱起眉,“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你都不要的东西,当我很稀罕?”“你不稀罕,为什么要害死我父母?”易佳夕也跟着激动,“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父亲,总归养了你一场吧?”她没想过要跟易嘉泽挑明。但话到嘴边,怎么也咽不下去。易嘉泽沉默了接近一分钟,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信吗?”面对易佳夕的指证,他既不承认,也没否认。“证据呢?我亲眼看见你在车库里待了两个多小时!”“证据你自己去找啊,谁主张谁举证,别欺负我不懂法啊。”易嘉泽微微眯起眼睛,头靠在墙上,显得有些疲倦。或者他根本就是醉了。易佳夕说,“既然不稀罕,你可以离开。”大把的人等着接盘。易嘉泽轻蔑地笑了,“那可不行,现在郑家倒了,万金也别想全身而退,我这个时候撂挑子,指望邱志添那个废物,还不如直接宣布破产,何况——”“该死的还没死,我还不能走。”酒意不断上涌,易佳夕开始觉得眼皮墩得发沉,她想把易嘉泽赶出去,想叫他闭嘴别再啰嗦。可她心中却有个直觉,似乎快要接近某个真相。她逼迫自己强打精神,“谁该死?”易嘉泽舔了舔嘴唇,眼神残忍到直白,“当然是你亲爱的奶奶,尊敬的姚董事长啊。”话音刚落,易佳夕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梁霁辰”三个字亮到让人双目刺痛。她蓦地睁开眼,直接将电话挂断。想要弄清真相的念头占据了她的所有,“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我说,咱们道貌岸然的姚董事长,人老心不老,做慈禧不够,还想当赵姬,你说,可不可笑?”易佳夕立刻开口训斥,“不要胡说八道!”开玩笑也得有个底线。易嘉泽坐直身子,忽然拽住易佳夕的手臂,“你走的那年,有天晚上我躲在书房衣柜里睡着了,等我醒来,发现姚金玲和徐明华在房间里,你猜他们在干什么?”他的手那么用力地锢着易佳夕,目眦欲裂,易佳夕听得头皮都要炸开,胃里一阵翻涌。“滚开!”她用力挣脱开,走了没两步又被拽住。易佳夕步伐不稳,与易嘉泽一同摔在地上,发出响声。“你只是听听就受不了,我呢?”易嘉泽摁住易佳夕的肩膀,声音近乎呜咽,“你把我丢在这里,有可怜过我吗,有吗!”外头的佣人听到动静,轻轻叩门询问。易嘉泽此刻濒临理智崩溃的状态,他抓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奋力砸到门上,“都他妈给我滚!”无人再敢来敲门。奇怪的是,就连家里其他人都仿佛人间蒸发。或许他们本身听见了,只是对易嘉泽多有忌惮,反正不关他们的事,与其趟浑水,不如装聋作哑。荒谬吗?但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刚才闹了一阵,易佳夕几乎精疲力尽,她躺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喘过气来。易嘉泽双目紧闭,像是也累得不行。随便吧。易佳夕心力交瘁地闭着眼睛,胃里灼烧的感觉好了些,她很困,头也晕,耳朵有细小的嗡鸣。模糊间,她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像是梦呓般。“姐姐,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吗。”“你能心疼心疼我吗?”她说不出话来,喉咙烧得疼。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棠芯城城整理:关于弟弟,还有一些情节会在番外补充。第47章第二天醒来, 易佳夕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仍然穿着昨天的衣服。易嘉泽不在地上。唯独她的项链被取了下来,放在床头柜上。她坐起来, 发了好久的呆, 双目无神,只觉得自己一身酒气, 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这简直无法忍受。易佳夕撩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头洗澡, 在脸上随便拍了点水, 没有心思仔细护肤。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易佳夕披散着一头湿发,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仍旧抹不开心里那股恶心感。她知道,那不是因为宿醉。手机上有梁霁辰打来的几通未接来电, 和一条晚安微信。应该立刻回过去的。一晚上没有联系上, 梁霁辰那根榆木脑袋,一定很着急。偏偏他还是种不会哭的小朋友, 连晚安都发得那么拘谨。佣人轻声敲门, 叫易佳夕下楼吃早餐。饭厅里,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上, 易嘉泽不在座位上。“你弟弟还在睡觉, 不等他了,晚上吃年夜饭再喊他。”说话的是姚金玲。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大衣,脸上带妆,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 徐明华坐在她的右边,给她盛了碗粥。易佳夕吸了口气,“我也不饿,晚上再吃。”大年三十的年夜晚,是无论如何推不了的。尽管她很不明白,昨晚吃了一顿,为什么今晚还要继续,明明大家都觉得折磨。她回到房间,给梁霁辰回电话,那边没有接,可能是在练琴。易佳夕躺在床上,很快又睡着,再醒来的时候,是晚餐时分。天都黑了。今晚的年夜饭由自家酒店的主厨负责,菜色丰富,上菜后,主厨文师傅穿着厨师服,一样一样介绍菜式,姚金玲满意地点头。易嘉泽在易佳夕身边坐下。不等姚金玲动筷,易嘉泽先一步伸向餐桌正中的鲈鱼,从腹部夹下一块肉,放进易佳夕碗中,接着把鱼翻面,又给他自己碗里夹了一块。桌上余下几人通通愣住。就连易佳夕,都不免错愕地看着他。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多有迷信,规矩很多,年夜饭上的鱼摆在正中,是用来看的,不能动筷,更不能翻面。所谓年年有余。今天这“余”直接让易嘉泽给戳破肚子,十分壮烈地瞪着双死鱼眼,死不瞑目。“吃啊,都看着我干嘛?”易嘉泽自顾自地吃起来,旁若无人。姚金玲登时不悦的垮下脸,“易嘉泽,你的规矩呢?”易嘉泽惊讶地抬起头,“什么规矩?我们家还有规矩吗?”他犯起病来,向来是不考虑后果的,谁的面子都能撕碎了往地上踩,只是他一向表面上对姚金玲还算恭敬。今天突然发作,一上来便直接挑衅老太太在家里绝对的权威。易文珊不动声色地撞了撞邱志添的手肘。据她所知,老太太已在一个月前私下找律师立好遗嘱,易嘉泽这个便宜孙子占了大头。好戏开场,她巴不得易嘉泽再闹大些,遗嘱能立,当然也能改。姚金玲严肃地盯着易嘉泽,捏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时候,徐明华忽然起身,手轻轻放在老太太的肩膀上,“姚董,我看过您近期日程,不如和梁家约在初七这天,梁先生说这天有空。”“你来安排,”姚金玲顺了顺气,看着易佳夕,“你把初七那天腾出来,和梁家吃饭。”易佳夕愣住。手一松,筷子跌在地上。徐明华说话时她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梁是梁霁辰的梁。“什么时候?”易佳夕缓缓开口。“初七,”徐明华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加重语气,“正月初七,也就是一周以后。”“谁约的?”徐明华说,“我今天替姚董问候一下梁家长辈,提起小姐和梁先生在交往的事,顺便约了下见面时间……”易佳夕骤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她极为光火,“谁准你约的?”“我准的,”姚金玲抬眼睨着她。易佳夕垂下眼眸,手撑在桌沿上,心里难受极了。胃里又开始不断地犯恶心,想来是昨天的酒还未醒。易文珊站起来,走到易佳夕身边,假意劝着,帮她挪椅子摆筷子,让她跟奶奶道个歉,好好过年。挑起这场纷争的易嘉泽,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吃东西,完全置身事外。易佳夕不管他,死死地盯着姚金玲,“取消约定,这件事我不同意。”“易小姐,这都约好了,怎么能失信于人……”徐明华再度开口。“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到底姓易还是姓金?”姚金玲怒喝道:“谁让你在饭桌上大呼小叫没规没矩的,是你母亲教的吗?”易佳夕气得快要站不稳,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却无法忍受姚金玲对母亲的侮辱。“我妈妈一向好好教导我,倒是您,教出的儿子背叛婚姻,道德败坏,不知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住嘴!”姚金玲气得发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球浑浊,“给我滚!滚出去……”易佳夕的手死死地扣着桌沿,满脸倔强,“放心,我会滚的,但是你和梁家的见面必须取消,我的私人生活和你们没关系。”姚金玲用力拍了下桌子,“你都住到人家家里去了,哪有家长不见面的道理?败坏家风!”“败坏家风?”易佳夕实在忍无可忍,“梁家清清白白的人家,跟我们家结亲家,我都替他们觉得委屈!”闻言,姚金玲大为震怒,她从轮椅上站起来,抄起竖在一旁的拐杖,朝易佳夕的方向挥下来。这时候,易嘉泽才停下筷子。他站起来,轻轻松松拦住老太太,将她的拐杖夺下,回头冲易佳夕淡淡道,“还不快走?”不用他说。易佳夕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嘉禾苑。她驾车一路回到梁霁辰家,头脑空白,直到将车停进车库,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拿手机。显然,现在是不可能再回去取了。这个月,摔了一部,落了一部,手机在她手里运气都不太好。易佳夕回到家里,一头扎进沙发上,把脑袋埋进圆乎乎软绵绵的抱枕里面。这些都是她搬来之后,从家具店买来的。到这时候,她才发觉梁霁辰多有先见之明。她如果能认真一点,背下他的手机号,现在总能有办法给他打电话。二楼书房有一部座机,是从前这家主人安装的,梁霁辰一直没有注销,虽然那部座机也无人使用。易佳夕在沙发上躺了会儿,肚子饿得难受,起身到冰箱找食物。刚走到楼梯处,就听见楼上电话铃声叮玲玲的响起。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十分响亮。直觉告诉她,这是梁霁辰打来的。等到易佳夕接起电话,果然是他。“终于接电话了,”梁霁辰听起来松了口气,“手机又丢了?”顿了顿,易佳夕才问,“你怎么知道?”梁霁辰说,“我打给你,一直不接,后来有人接电话,告诉我你把手机扔下走了,我猜你就在家。”家。他把这里称作家。易佳夕吸了吸鼻子,“谁接的电话,佣人?”“不是,”梁霁辰顿了顿,才说,“是易嘉泽。”这倒是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