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忽然不顾避忌前来,像是有什么要事。萧宪左顾右盼,似乎想坐,又不愿意坐。李衾对着乘云一示意,乘云忙上前,从里头拿了一个干净的靠垫出来,放在圈椅上,又哈腰道:“萧大人,这是新的没用过的。您请坐。”萧宪这才坐了,便对李衾道:“我路上遇到了那个浑小子。”李衾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几分:“是……镇远侯吗?”萧宪冷笑:“他可真是命大,才好了几天,居然就跟那么多人又去喝酒了,真是不堪。”萧宪性情矜贵,很少理会这些事情,他又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向来看见这种少年风流的事情,也不过一笑而已,高兴时候甚至会吟诵几句,比如什么“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之类。李衾在他对面坐了,倒是淡淡的:“有什么不堪的,镇远侯的性子,咱们不是都知道吗?”萧宪唇角微动,欲言又止。李衾越看越觉着奇怪,便问道:“萧大人今儿很是反常,莫非还有别的事?”“你猜我从哪里来。”萧宪忽然说。李衾摇头笑道:“我怎么能猜的着?”萧宪盯着他,并不言语。目光相对,李衾双眼微微睁大了几分:“莫非你……你去了镇远侯府?”萧宪长长地叹了声。李衾看他的反应,就知道猜对了,可是这种反应却在意料之外:“她有事?”他想也不想,脱口问道。“她?”萧宪立刻察觉,盯着李衾道:“你所说的‘她’,如此亲密,莫非是说的那位少奶奶吗?”李衾自知失言,低头轻轻咳嗽了声,才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只是随口罢了。”萧宪看了他半晌,终于说道:“我的确是去见过她的,我有点儿担心她。”“她……到底怎么了?”李衾忍不住问。萧宪道:“如今还好好的,你不必担心。只是她说了一些话让我不安罢了。”“什么话?”李衾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萧宪不答,心中却想起在侯府东淑对他说的。——“我想请萧大人答应我,倘若有朝一日我落到走投无路、无人可靠的地步,希望萧大人可以拉我一把,叫我不至于山穷水尽,无法可想。”李衾听萧宪说完,陡然色变。第45章“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李衾心中冒出的疑问。正巧,萧宪也问:“你说, 她这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面面相觑, 李衾缓缓说道:“先前我听说这位少奶奶性子柔弱, 以为她外有悍夫,内有……日子必然不易。谁知见了这几次, 倒觉着她是个内有心思的人,不是传言中那种任人拿捏的, 怎么今儿跟你说这些,难道她真的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萧宪道:“我也猜是这样,再问, 她就不说了。”李衾抬头想了想,一笑道:“若是说出这话, 应该是跟镇远侯有关。但是之前镇远侯出事,她不惜抛头露面, 先找我,又找你,不屈不挠不肯放弃的,总是要救镇远侯出来,可见是夫妻情深, 又怎么会突然生变呢?也许……是暂时的有些不遂心的时候吧。”萧宪哼道:“是吗?我不知道,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可是先前看到镇远侯跟一大帮子人呼喝着上了酒楼,据说还传了歌姬前去助兴,你瞧瞧!他的妻子在家里, 身体不好还要下厨,还烫了手,他又知道什么?仍旧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李衾听到“下厨、烫手”等话,眉头微蹙:“怎么她亲自下厨,这是怎么说?”萧宪道:“她说……以前曾做过,怕忘了之类,但我看她的手势行动,哪里像是个下过厨的。”李衾拧眉想了会儿,也无法想象那副场景:“果然不像。”又问:“手是怎么烫了的?烫的厉害吗?”萧宪才要回答,忽然觉着异样:“你问这个干什么?”李衾被他一问,心头猛然一震,竟很不自在。他沉默片刻道:“你怎么问我?你既然跟我说了,且跟我说的明白些最好,说的含含糊糊又总反问我,倒像是要试探我,或者疑心我之类的。难道忘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呸,”萧宪啐了口,道:“我用你什么了?还用人不疑?我又怀疑你试探你什么?难道试探你有没有二心?哼……别说咱们只是在说说别的女子,就算你真的琵琶别抱,另谋新欢,难道我就能说你什么?很不必这样做贼心虚的!”李衾皱眉,不满地看着萧宪。“果然不该来,”萧宪脾气上来,便站起身来:“我只是路过才顺便进来一趟,你就当我没来过吧!”李衾想拦着他,可因为他说什么“琵琶别抱”,让李大人心里很不高兴,当下也没出声。萧宪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李衾道:“今儿跟你说的话,不许给我透出去!”李衾才道:“我跟谁透去?”萧宪哼道:“跟谁都不行!”他扔下这句,又恼恼地瞪了李衾一眼,口中道:“真是没一个好东西。”李衾又给他扣了一顶帽子,忍不住站起来:“萧大人!”萧宪道:“怎么,我说错了?物以类聚,你是一个,你叫回来的镇远侯也是一个!”李衾一愣。萧宪却又有些反应过来,他沉了沉肩头:“算了。”转身往外自去了。等萧宪走了后,李衾才总算琢磨明白了萧宪的心理。多半是因为看见“江雪”的遭遇,觉着她遇人不淑,又因为江雪跟东淑的样貌相似,不免心生怜惜,所以连同李衾一并迁怒了。但这不算什么。李衾抬手在额头上轻轻地抚过:江雪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叫做“走投无路,无人可靠”,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虽然没有了娘家,可不是还有个夫君镇远侯吗?除非……镇远侯不是她的夫君了。李衾想着,竟有些莫名的呼吸短促,忙斟了茶又喝了口。如今的问题是,江雪为何这么说,总不至于是她心生二意吧?从她之前不顾一切相救镇远侯就能看出来,又听萧宪说她在府内洗手作羹汤甚至因为烫了手……可见她对镇远侯是一往情深的。一想到这个,李衾觉着有点不舒服。他刻意忽略这种不适,继续想到:若不是江雪出了问题,那就是镇远侯了。难道李持酒……真的好色无厌到这种地步,不喜这糟糠妻子了吗?可是岁寒庵一见,他的反应不像是厌弃原配的。难道真的是少年轻狂,负心薄幸,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想想李持酒的脾性,翻脸无情……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且逼得江雪主动跟萧宪开口,可见事情有了六七分了。这天,李衾从兵部乘轿回府,将到凤翥街,忽然间听到一阵喧哗吵闹。外头林泉飞奔前去探查,回来道:“大人,前头是镇远侯跟一些武官们在比赛射箭。”“什么话,闹市之中如何比这个?”林泉道:“小人正要说呢,大人以为他们的箭靶子是什么?竟是那金谷园里的姑娘!”“什么?”李衾以为自己听错了。林泉道:“听说新来了一个绝色的姑娘,所以镇远侯跟众人打赌,谁若能一箭射落姑娘们头顶的簪花,谁就能抱得美人归……”李衾有点窒息:“胡闹!”林泉道:“金谷园那边儿围了很多人看热闹,那边的路都不好走了,人山人海的,轿子怕是过不去,大人,要不要绕路?”李衾眉头深锁:“停轿。”轿子落定,李衾弓身走了出来,抬头看时,果然见前头的街上人头攒动,已经将傍晚了,还是这么多人。此刻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光线都有些暗淡了,他们却比射人头上的簪花?倘若一个失手,岂不是就要了性命了?成何体统。李衾带了人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欢呼声响,夹杂着催促的声音:“快啊,快射啊!”他走到街口,止步看出去,却见街上的人都仰着头看向街市楼上。金谷园是最有名的青楼玩乐之地,这一条街的两侧都是他们的房产,街市宽阔,而在西边的二楼栏杆处,站着三个婀娜的青楼女子,头上各有一朵巴掌大的绢制簪花。另一侧,也有人影闪动,正是镇远侯几个。李衾扫了眼,便看到李持酒正是东边栏杆内正中的一个。其他的两个同伴,正手中拿着弓箭,在试着张弓搭箭,变幻各种角度,毕竟这并非儿戏,就算射不中簪花,横竖不能闹出人命。这两个人中,一个是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却是内尉司的,都是有名的神射手,所以才敢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儿打这样的豪赌。但是这两位正严阵以待的时候,正中间的李持酒,却并没有任何动作。或者说他有动作,毕竟他安安稳稳地在坐着喝酒,身边还站着个袅娜盛装的歌姬,亲自捧着酒壶笑意盈盈的伺候。其他众人都有些紧张,可看镇远侯这样,便忍不住起哄:“小侯爷,怎么还不开始,是不是怕了呀?”有人大笑道:“小侯爷,你小心喝多了,连弓也拉不开呢,还是别勉强了……若是不小心伤了簪花的姐姐,那可怎么是好啊?”任凭众人七嘴八舌,李持酒只是不理。他旁边的那两位却完全没有玩乐之心,毕竟在这里失了手的话,非但那面子再也捞不回来,怕还要担人命官司。这比赛用的箭不是平日打仗捉贼的,而是特制的,虽然比素日要用的轻些,但若不慎射中歌姬的头脸甚至咽喉等处,当然不可收拾。内尉司的江衙卫已经瞄准的差不多了,心中稍微笃定了些,百忙中瞥一眼镇远侯,忍不住提醒:“小侯爷,你若还不开始,可就视作自动放弃了。”李持酒听了这句才道:“我是才进京不久的,好歹有个先来后到,两位哥哥先请吧。”江衙卫见他并无退意,也无惧意,倒像是隐隐带着一股傲气似的。江大人不由有些动怒,便冷笑道:“好啊,小侯爷这是想看看我们的本事。”当下他不再管别的,眯起眼睛看向对面,最后确认了一次,终于张弓射箭!那支箭嗖地冲向西栏,底下众人已经鸦雀无声了,对面却响起了一声惊呼。江衙卫屏住呼吸看过去,终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惊呼的是其他的青楼女子,但是他的“靶子”,发髻的绢花上俨然插着一支箭,正是他方才射出的!好极了!江衙卫大喜,底下看热闹的众人瞧的清楚,也不由大声欢呼起来。另外一个五城兵马司的见状,手微微发抖,实在是抗不下去了,当即借坡下驴道:“江大哥高明!我自愧不如,投降罢了!”江衙卫却也高兴,便笑道:“不过是偶尔玩乐罢了,又不是真的比斗。”说着又看李持酒,却见小侯爷正又拿起了一盅酒,意态悠闲的似乎还要喝。其他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不停的开始鼓噪催促,那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道:“小侯爷,不如就也放弃吧,江大哥实在是神乎其技,只怕我等是不能逾越的。”江衙卫微微一笑,心中自得,却矜持的并不言语。只听李持酒道:“谁说无法逾越,你们觉着神乎其技,我心里只觉着不过尔尔。”众人大惊,江衙卫更是色变:“小侯爷你说什么?”正觉着自己受了侮辱,又有人道:“不要只说嘴,倒是手底下见真章啊!”只听李持酒低低笑了声,一仰脖把手中的酒都喝光了!然后他蓦地起身,张弓搭箭!原来他先前喝酒的时候,左手便握着弓的,只像是随意拿着玩儿,丝毫瞄准都没有,角度之类的更加无从说起。这时侯闪电般长身而起,突然间就转身张弓,那支箭刷地离手。从他喝酒,起身,张弓射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若闪电,令人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江衙卫跟其他在身边的人吓得变了脸色!李持酒这么胡闹,定然要出人命的!大家都惊呆了,直愣愣地目光胆战心惊地看向对面!却见那歌姬仍是安静的立在原地,头上的簪花纹丝不动,人也好像……没有事。“箭呢?”有人叫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掉到楼下去了?”所有的鼓噪声中,对面忽然又响起一声惊呼,那原本当李持酒靶子的歌姬头顶的绢花突然掉了下来,原本整齐的花瓣四散坠落。江衙卫的眼神忽然变了。他看看对面,锐利的目光透过歌姬的身影看向她身后,就在她背后的廊柱上,一支小箭静静的没在那处。这怎么可能。丝毫的瞄准调试都没有,只一箭就射穿了绢花,而且中箭的人居然好一阵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管是准头,力道……以及这个人的心思,都远在自己之上了!这、这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啊。江衙卫只觉着毛骨悚然,好不容易转头看向李持酒。却见小侯爷眼波闪烁,他轻笑着回眸,抬手把桌上的酒壶提了起来。酒水倾泻而下,他竟就借着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江大人,”李持酒擦了擦下颌上的酒水,满不在乎地笑道:“承让了。”江衙卫喉头发干,竟说不出一个字。直到此刻,在场的这些人里,还有一大半儿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李持酒嘿然一笑,飒然转身,自回到包间里去。不料才进门,就发现不对。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歌姬,也没有狐朋狗党,只有一个人端坐在桌边上。他一个人,顿时把满屋的风流轻薄气都扫的荡然无存了。李持酒怔了怔,才笑着见礼道:“李大人,您怎么在这儿?”李衾淡淡地看着他:“你的伤都好了?”“多谢大人关怀,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李衾冷笑道:“所以就急着出来胡作非为了?”“不过是他们……见我有惊无险的所以才大家一起乐一乐罢了。”直到这时候,外头才有人发现了李持酒射出那一箭的奥妙之处,顿时都传说起来,楼下的人在震惊之余,欢呼连天。声浪一阵阵地涌了进来。“镇远侯,”李衾听着外头仿佛狂欢般的响动,面沉似水:“你要知道,这里不比云南,山高皇帝远。”李持酒笑道:“是,当然。”“知道还不收敛?上回你因为放浪形骸,才给流放出京的,你是不是还想重蹈覆辙?”“这个……当然不想了。”“那就给我收敛些!”李衾抬手在桌上轻轻地一拍,眼中有淡淡愠怒。李持酒的嘴动了动,最终只道:“是。”李衾深吸一口气,道:“当初你离京,不过是孤家寡人带着老太太,如今你回来,却已经是成了家了,为什么还不肯心定,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却也不该连累内眷。”李持酒听到这句挑了挑眉:“大人的意思是?”“你以为这次你能够出内侍司就这么容易?既然有对你不离不弃的贤妻,你就该珍重相待。”李衾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就算不能珍重,至少不要糟践。”“大人……这话又从何说起?”李持久敛了笑。李衾道:“你自然心知肚明。”他说着站起身来,从桌后慢慢地走到李持酒身旁,冷冷淡淡道:“记得当初岁寒庵你说我的话吗?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这句之后,李大人便往外去了。外头那些狂放的青年武官之类,先前因见了李衾来到,都慌得跑的跑,躲的多了,因此外头竟是一反常态的安静。李持酒回头,看李衾的暗蓝色绸袍一摆消失面前。“这是特意跑到酒楼上跟我说教来了?哼……口口声声的内眷,跟你有什么相干?”正嘀咕,有几个大胆的进来,劝道:“侯爷,怎么李大人突然到了?不如今儿且就到此吧。大家的酒也都差不多了。”李持酒道:“又没干犯法的事儿,怕什么?”大家笑道:“横竖改日还可以再聚,外头已经走了一大半了。咱们也都散了吧。”好说歹说,这才打住了。这天晚上镇远侯回到府中,先去苏夫人房中。苏夫人正心焦的等着他呢,见他浑身酒气,不免说了几句,才又道:“那件事,我已经跟江雪说了,不用你再操心。”“什么事?”李持酒一怔。苏夫人舒心地笑着说:“就是休妻……哦,和离的事情,她已经答应了,放妻书我也叫人拟好了,她也画了押,你只要画一个就妥了。”李持酒只觉着眼前仿佛电闪雷鸣:“什么?放妻书?她……”苏夫人回身,拿出了一张签字画押的纸:“我倒是想不到,她这么深明大义……知道孝顺我、报答你,所以我也跟她说了,她很不用害怕,我自然多给她些家产,叫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的。”李持酒把手中那张薄薄的纸飞快地扫了一遍:“她人呢?”苏夫人道:“哦,我本来想让她留在府内的,谁知她竟不肯,她说是既然已经是放出去的人了,便不适合再留着,定是要走。其实何必那么着急呢?我又没有撵她。”李持酒的脸色白了几分,三分酒意早就飞的无踪:“她走了?去了哪里?”苏夫人愣了愣:“呃……我也问过,说是先出了城,去岁寒庵住着了。”李持酒深深呼吸,如在梦中。苏夫人忙道:“你小心些,别把那放妻书弄坏了。”李持酒转身要走。“你去哪儿?好不容易回来别再乱跑了!”苏夫人站起身,却又想起一件事:“哦对了,她今儿忽然亲自下厨,说是……你之前跟她要过什么什么汽锅鸡米线之类的,她别的没有做成,便给你煮了些鸡汤,虽然未必好喝,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我叫人在砂锅上热着呢。”“鸡汤?”李持酒随着念了声,因为气极了,反而要笑出来。作者有话要说:持久:我看出来了,这是一锅毒鸡汤啊被子:来啊,快活啊~持久:o(╥﹏╥)o讨厌~~第46章苏夫人因为终于随心所愿了,见了李持酒笑, 并没有细想, 便也笑道:“是啊,自打她病了那一场, 从不见她亲自下厨, 今儿不知怎么亲去了小厨房, 还以为能做出几样儿可口的饭菜呢,谁知只炖了一只鸡……”若换了以前,当然得趁机抱怨几句, 可如今人家都痛快答应和离, 且又乖乖去了, 苏夫人便立刻打住了, 又道:“酒儿, 你可知道吗,今儿那位萧大人又上门来了……真真怪的很,这萧家不是门第高贵规矩甚多吗?他竟然只叫人跟我通报, 说有事儿见江雪,也不等我答话, 也不叫我相见, 自个儿就去找她了。”“萧尚书?”李持酒眉头一皱:“他又来了?”苏夫人道:“可不是嘛,跑的这么勤快是做什么呢, 还跟江雪说了半天话呢,嗯……还有个小丫头说,萧尚书握了她的手, 也不知真假。”嘀咕了这句,苏夫人已经走到他身边,道:“这和离书你要拿到哪里去?可千万别弄丢了,不如且先画了押,明儿一早也好即刻交到衙门里去。”苏夫人心里还有点担忧东淑反悔,所以才这么说。李持酒看看苏夫人,终于把那张纸揣入怀中:“时候不早,母亲还是早点安歇吧。”苏夫人拉住他的袖子,殷切的叮嘱:“你才回来,可千万别再往外头跑去,先回房去吧……不拘去哪一个房里都成。”李持酒笑道:“知道了。”他本来是想要出府的,可是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倒是不便。离开了苏夫人上房就一路往前而去,乘云却也听说了消息,忐忑不安的跟在身后,默然走到半路终于忍不住问道:“侯爷,侯爷……少奶奶是不是真的离开府里了?”李持酒道:“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乘云惶惶然的说:“侯爷,总不会真的要跟少奶奶和离吧?”“怎么了?你舍不得?”乘云听他口吻淡淡的,心中一阵难过,想到这位少夫人素日那样的柔弱可怜,可又极为心细懂事,尤其是经过上次内侍司的考验,却又见出她在大事之前的笃定担当,实在是个可敬可爱的人。就这么去了,太叫人难受!乘云便说道:“小人不敢,只是觉着……少奶奶真真的是好人呢。样貌,品性,都是无可挑剔的。除了身子稍微弱点儿……就没什么不好了。”李持酒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替她说话。”乘云忙道:“倒不是的,只是我们都是有眼睛有心的,当然看出谁是好赖人,尤其是侯爷在内侍司的时候,我在内侍司门口守了一夜,给那些人恐吓的魂不附体的,简直不知道到哪儿哭去,谁知回到家里,见了少奶奶,她却一派笃定的,也不知怎么,听她三言两语,我心里就有底气了!那才是咱们府内的少奶奶呢。要不是她,我们都没脚蟹一样,哪里能有个章程,又哪里能成事?”“什么了不得的,”李持酒沉默片刻,才哼道:“天底下比她强的多了去了。”乘云听这话颇为无情无心,顿时惊得瞪大眼睛:“侯爷……”这会儿已经到了房中,果然院子里静悄悄的,里屋也没有灯火。加上又是秋天的夜晚,看着甚是萧瑟冷清。乘云看是这个寥落的情形,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越发戚戚然。有丫头听见动静,才忙迎出来,急急地进里头点灯。李持酒到了里屋坐了,环顾周围,见一应的摆设布置倒是没怎么变化。于是问道:“她是怎么走的?”两个丫头惴惴不安的说道:“今儿萧尚书大人突然来到,当时少奶奶正在小厨房里忙,萧大人坐了半天走后,老太太就叫了少奶奶过去,然后……回来了就说收拾东西。”另一个道:“倒也没拿别的,只是萧大人曾给的那两样首饰之类……其他的头面首饰,并一些衣裳之类的都没有带。”李持酒似笑非笑的:“是有人不叫她带的,还是她自己不带的。”丫鬟道:“少奶奶说,当初她从徐州跟着侯爷去,就没带几样东西,这些衣裳、首饰之类,都是后来侯爷给添补的,所以不能带。”“真是个明白人,是怕我追究她携带私逃吗。”李持酒点点头,笑叹了声。乘云在门口听着,心中着实难过。李持酒坐了片刻,心头像是有一股火,之前在苏夫人那里才听说这消息的时候,是滚烫炽烈的,可现在,却变成了悄然冷暗的。起身走到里间,才进门,就见室内空空如也。镇远侯冷笑回头:“去……”他停了停,终于道:“把小阮叫来。”丫鬟吃了一惊,却不敢说别的,忙低着头去了。不多会儿,小阮进了门,她显然也有些诧异,才上前行礼,就给镇远侯一把拉了过去。“侯爷!”小阮吃了一惊:“侯爷这里是……”话未说完,人已经给摁倒,在昔日的榻上。李持酒笑道:“这里是什么?”小阮毕竟是惯于逢迎的,见李持酒笑的怪,便也陪笑小声道:“这儿毕竟是少奶奶的寝室,不合时宜的。”李持酒道:“什么合不合时宜,本侯喜欢,那就合!”说话间手上略一用力,只听嗤啦一声,小阮的上衫发出破碎的响动。“侯爷……”小阮本能地唤了声,却又笑道:“侯爷手下留情,这衫子我还是很喜欢的。”“算什么?这里有很多,你喜欢哪一件只管挑了去,都拿了去也成!”小阮察觉他的动作比平日里更粗暴许多,眼神也很乖戾,任凭她见惯风云,却也不由有些心惊。这样下去,以这位小爷折腾人之能……受伤还是好的,只怕会要了命。她不由有些害怕:“侯爷,且慢着些,不如让妾伺候你宽衣吧?”女子的声音格外的婉柔而媚,李持酒听在耳中,果然停了下来。小阮趁机忙翻身坐起,飞快平复了一下心绪,先看一眼李持酒,才去解他的衣带。镇远侯今夜如此反常,原因是什么,小阮当然心知肚明。事实上莫说是镇远侯,连她知道了“和离”的事,都惊的半晌无法回神。那王姨娘跟孙姨娘两个更是跟疯了一般,本来主母和离,对妾室而言是好事,可是她们听说这件事,却反而显得惶惶然的。两个人素日里虽然也明争暗斗的,在这件事上,却一起忙来见东淑。小阮因为不知究竟,就也随着她们一块儿来了。本来他们都以为,江少奶奶必然是给太太逼迫着答应和离,情形一定会很可怜。谁知见了她,却见并不是想象中的梨花带雨哭个不住,反而显得很泰然自若。见她们都忙着问缘故,东淑才道:“其实太太向来不喜欢我,你们都是知道的,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不必惊讶。”跟她相比,孙姨娘却仿佛天要塌了似的,道:“可是、可是实现都没有风声的,怎么说走就走?”“太太其实已经跟侯爷说过了,侯爷碍于颜面才没跟我开口罢了。何况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先张扬的人尽皆知。”东淑道。王姨娘也眼巴巴的看着她:“可是奶奶若离开了这儿,竟要到哪里去?要怎么度日才好?不如多求求太太,还是留下来吧,我可以跟两位妹妹一起去求……还有侯爷那里,侯爷未必就忍心叫奶奶离开。”东淑虽是正室,但从江雪开始,从不曾做过逼迫妾室欺压她们的举止,之前江雪还罢了,对待她们只是淡淡的,不关己事不伸手,后来尤其是进了京,这位少奶奶百般的给她们机会,叫她们如何讨侯爷欢心之类,丝毫没有嫉妒之意,是好赖人,这两个妾室自然清楚。小阮也道:“这实在是太突然了,侯爷既然没开口,叫妾看来他未必是肯的。”东淑叹了声,淡淡道:“纵然侯爷不肯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横竖太太已经决心如此了,侯爷不肯便是不孝,我又怎么忍心让侯爷担上不孝的罪名,不如且先去了了事。”小阮看她一眼,便不言语了。东淑又看向两个妾室,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又坏心眼儿的,见她们忙忙的来了,又说了这些话,东淑想了想,便道:“我去了后,朱家的妹妹势必要来的,我看那妹妹倒也是个好的,你们多顺着她些,处事上别争她的风头,应该会无恙的。”两个妾室听了这一番话,都红了眼圈:“奶奶……只怕奶奶这一去,就没有人跟您对我们这样好了。”她们两个虽然不是什么大精明的,可也不蠢,朱若兰是朱家的人,是太太那边的亲戚,她进了门,自然势大如天,岂会把他们这些妾室放在眼里?将来的日子如何,指不定怎样呢。何况虽然苏夫人向来不喜欢少奶奶,可说起休妻来,还是最近的事情,恰好就是朱家上门了之后。所以他们都知道,少奶奶要和离,多半也是朱家从中行事,而苏夫人也有意给自己的外甥女铺路。苏夫人这么护着姓朱的,连原配的少奶奶还能撵走呢,以后情形怎么样,也是一目了然了。所以妾室们竟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