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三个字,却让杨贺愣了愣,旋即,那小子就凑上来抓着他的手臂,笑盈盈地接着说,公公对我这么好,我得好好活着报答公公啊。杨贺心里冷漠地想,你死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口中却说:“殿下,抓太紧了。”不知是不是季尧长大了,力气也大,总喜欢挨着杨贺,抓着他,攥紧了,杨贺皮肉白软,轻易就留下了印记。杨贺轻声说:“殿下又长高了。”他不动声色地拿开季尧捧着他脸颊的手,少年人掌心带着年轻的热度,干燥温暖。季尧个子蹿得快,杨贺已经要仰着脸来看他了。季尧收回手,耷拉着,说:“还不如小时候呢,公公现在都不让我亲近了。”他还未开始长个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像个小孩子,杨贺拿他当个孩子看,就是他有时抱自己也能忍一忍。现在不一样了。季尧往杨贺身前一站,就好像能将他整个人都嵌入胸怀,牢牢锁进去,竟让杨贺觉出几分压迫感。杨贺说:“殿下又说孩子话了,人哪儿能不长大。”他想起什么,突然说:“殿下今年,十六了吧。”季尧还有些蔫蔫的,“嗯,公公年前不是才陪我庆了生辰。”他看见方才抛的花,还掉在地上,退了半步弯下腰捡了起来,拢在掌心里看。花瓣鲜嫩,蕊儿也细,他将花举了起来,玩儿似的,透过花簇里的缝隙,看见杨贺嘴唇薄红,比手中的花还漂亮。他又高兴起来,一手搭在杨贺肩上,将花往人帽上簪,杨贺皱了皱眉,要退,却被季尧握住了肩膀,少年声音已带了几分清朗,悦耳又轻软地说:“公公不要动嘛。”杨贺脑袋撞在季尧肩膀,有些不悦,刚想推开他,就听季尧轻轻说:“昨天谢家的表哥来找我。”前两年选秀有个谢家女当选,皇帝喜她温婉娴静,宠过一段时日,因诞下公主,封了嫔。谢家外臣想是凭借见她,才得以入宫。杨贺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上辈子,就是谢氏捧着季尧登上了帝位。自出了珍妃一事后,谢氏弃车保帅,同珍妃断了关系,没管他们的死活。这些年,谢家一直很低调,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上辈子也是如此,杨贺才会没在意谢家。难道谢家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所筹谋了么?杨贺说:“谢家是殿下母族,和殿下有所来往,也属应当。”季尧嘴角翘了翘,不以为然地说:“我母妃发疯的时候不见他们,我在冷宫里这么多年也不见他们,现在又捧出一副痛心爱惜的模样,也不嫌恶心。”杨贺抬起眼睛看着季尧,辨别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哦?他们说了什么。”季尧垂眼看杨贺,杨贺冠帽边簪了团花,他本就面白唇红,眼角上挑有几分凌厉的傲气,越发衬得阴柔艳丽。季尧笑了起来,说:“他们说,我是先帝子嗣,身份贵重,不能一辈子待在冷宫里。”“他们会安排好,让陛下知道我,让我走到人前去。”杨贺没有说话,只听季尧说:“公公,你说该怎么办?”杨贺看着季尧,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为何问我?”季尧声音低低的,像个任性的孩子,凑杨贺耳边说:“公公说怎么好就怎么好,我不信他们,只信公公。”第14章季尧总是这样,好像这天底下他只信杨贺,杨贺要他怎样他就怎样,乖乖地当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冷静如杨贺,这样的话听多了,有时也会忍不住恍了神,以为季尧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乖巧又无害——季尧上辈子只是谢氏手中的傀儡,他错估季尧了,没必要防着他。毕竟上辈子,季尧当了皇帝后,他就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杨贺一概不知。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杨贺就会想起那天晚上,他淹死那个小宦官时,季尧的眼神,平静到有些残忍,甚至还带了几分让人胆寒的兴味刺激,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他,不是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眼神。杨贺没有回答季尧,如同真心为他考虑似的,说,事出突然,殿下不若静观其变,容后再做选择。季尧的笑一下子更大了,点头道,“还是公公思虑周全。”杨贺不置可否地笑笑,仔细地回想着,上一世,季尧一直都待在冷宫里,没有出现在人前,直到皇帝将崩,乾坤大定。为什么这辈子不一样,难道哪里出了变数?谢家看着是去问季尧,可不管季尧同不同意,谢家当真要将季尧推到人前去,有千百种法子,不是一个季尧能阻拦的。如今皇帝和戚薛两家不睦,已有了拿外戚开刀的势头。这些年,谢家处处受太后打压,未必没有存别的心思。季尧能信吗?杨贺想。突然,杨贺听见季尧叫了几声,猛的回过神,就见少年人有点不满地看着他,“公公又心不在焉的。”杨贺歉意地笑笑。季尧说:“公公这些时日很累吗,好像又清减了。”二人回了静心苑,一坐下,宫人知机地奉上茶就退了出去。杨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口说:“是么?”季尧看着杨贺的手指,托着脸颊,忙不迭点头,“是啊,就是忙,公公也该多保重身体,看着怪让人心疼的。”杨贺莞尔,轻轻地笑说:“殿下也会心疼人了。”杨贺说话一贯不疾不徐,冲淡了宦官的尖细阴柔,听着无端多了几分柔和的意味,挠人心痒。季尧心里像突然被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似的,垂下眼睛,捧着茶水啜了口,杨贺从来都是这样,言笑晏晏不骄不躁,鲜有失态,像裹着华丽厚重的伪装,好看,却让人更想撕开,让他露出阉人的狭隘卑劣。正当晌午,茶香清淡,入口泛了些微的苦,二人闲散对坐着,分明都各怀了心思,却像很亲密一般,无话不谈。季尧目光专注,带着明朗的笑,透着股子青葱勃发的朝气,看着没有半点攻击性。杨贺听他说话,偶尔笑笑,不自觉地竟放松了下来。兴许是初春晌午的阳光太惬意,杨贺眯了眯眼睛,支着脸颊,有了点儿困意。过了好一会儿,季尧听不见他回应,一抬头,才发现杨贺睡了过去。闭着眼睛的杨贺看着乖极了,眼睫毛落了下来,如同金贵漂亮的鸟儿拢了柔软的羽翼,嘴唇红得鲜嫩。季尧直勾勾地盯着,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口干似的,咽了咽,许久都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过去,叫了声,“公公?”杨贺没有应。季尧抬手摸上他的嘴唇,指腹贴着慢慢碾了碾,和想象里的一样,软得不像话,他忍不住虚虚地玩了会儿,按捺着想用力将嘴唇揉红的心思,手指起落轻轻地,无声无息。不过片刻,季尧担心吵醒杨贺,不舍地收回了手。他看着自己的指尖,伸舌头舔了口,好像舔杨贺那张比花儿还娇还漂亮的嘴唇似的。季尧怕他着凉,去给杨贺拿披着的衣裳。他一转身,杨贺就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尧的背影,眉毛紧蹙,有几分惊愕和恼怒。第15章杨贺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他不惮利用自己的皮囊,温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他没有想过,季尧会对他起心思。杨贺嘴唇上还残留着季尧手指的温度,他吃过苦,不像别的皇子娇养长大,指头粗糙,结了厚厚的茧子,存在感十足。季尧的动作堪称狎昵。杨贺一时间又惊又怒,还有几分厌恶,宫里这样的肮脏事很多,莫说宦官宫婢之间,就是宦官之间也常见,挨了那一刀,没了男人的物件,欲望却没有断得干净,反而变得扭曲又疯狂。杨贺却不喜欢。他不喜欢失控,不喜欢和人亲近,更不喜欢将残缺处展露在人前。上辈子,不是没人往他床上送人。杨贺尝鲜时玩过,可他戒备心重,又多疑,兴致缺缺也就不了了之,只觉还不如玩弄权势,诏狱里看阶下囚痛哭流涕来得快活。杨贺惊于季尧的荒唐心思,怒于他的不知死活,慢慢的,杨贺又冷静了下来,忖度季尧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这份心思在季尧心里又有几斤几两。杨贺想,这可真有意思。季尧臂弯里挂着外衫回来了,倾下身,轻轻地往杨贺身上盖。杨贺脑袋歪了歪,季尧下意识地就握住了杨贺的肩膀,低低地叫了声“公公。”杨贺眼睛闭着,含糊地应了声,季尧一动不动地任他靠着,直勾勾地盯着屋子里的一角,身体像绷紧了弦。过了好一会儿,杨贺稳了心神,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看着季尧,有些怔愣,说:“还真是乏了,殿下怎么不叫醒奴才。”季尧的视线落在他歪了的发冠上,手指蠢蠢欲动,脸上却露出轻快的笑容,“公公不如去床上小睡片刻。”杨贺说:“等一下还有事要去见陛下。”季尧拖长了嗓音,咕哝道:“见陛下……怎么又见陛下。”杨贺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殿下,奴才先回去了。”季尧不舍地抓着他的手臂,杨贺抬起手,似笑非笑地说:“殿下,不能撒娇。”季尧哼哼唧唧地不答应。杨贺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今年十六了……”他看着季尧,若有所思地说:“别的皇子这个年纪,宫里该有人了。”季尧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懵懂,“什么人?”杨贺也像他一样眨了眨眼睛,说:“体己暖床的人。”季尧道:“公公有吗?”杨贺平静地说:“殿下莫不是忘了奴才是什么人?”季尧看着杨贺,撒娇道:“那我要公公做我的体己人。”杨贺眉梢一挑,冷了脸,一下子抽回手,似怒似讽,“殿下慎言,奴才是宦官,阉人——”嫣红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冷冷道:“殿下说这话,是侮辱自己,还是轻贱奴才?”季尧不高兴地说:“公公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何时轻贱公公了,”季尧语气任性,黑漆漆的眼睛却落在杨贺身上,似乎要将他永远地抓在视线里,又轻又软地说:“我喜欢都还来不及呢。”第16章杨贺咂摸着他的那句话,有点儿恼怒又觉得可笑,季尧如今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身份的皇子,就敢对他揣那些肮脏心思。偏又想起上辈子,下一道轻飘飘的圣旨,就砍了他的脑袋的人,对他说那样的话。当真是荒谬又可笑。杨贺就将季尧晾一边儿去了。初春的天,最爱下多情雨,雨丝绵密如牛毛,一股子潮湿阴凉的劲儿。杨贺一出诏狱大门,小黄门当即打着伞迎了上来。他身边跟着的是锦衣卫的一个副指挥使。如今宫中宦官杨贺和李承德独大,皇帝宠信杨贺,是后起之秀,李承德根基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是好相与之辈。早年有一桩旧案事涉李承德和外戚,锦衣卫夹在其中很是难办,又收了好处,索性压了下来。没想到,杨贺竟要拿它做文章。薄薄的一份口供还带血,手印是磋磨得不成样的指头按下去的,印子还带糜烂的皮肉。副指挥使扫了眼那份口供,头皮有些发麻,脑子里还是杨贺在狱里的模样。诏狱里阴森森的,杨贺一身朱红衣裳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干净的靴尖一点一点的,神态懒散又轻慢。底下是两个涉事的犯人,当中一个嘴硬的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皮肉腐烂还带焦臭味儿,肚子都烂了,拿烧红的铁丝网刮了不知几层肉,肥脂浓血,稀里哗啦流了满地。犯人神智不清,杨贺说什么是什么,按了指印,全不知那一纸口供下去,又要牵累多少人。副指挥使心里叫苦,难怪指挥使不想同杨贺打交道,确实难缠。眼见着他终于要走了,松了口气,谁知杨贺又偏过头,笑盈盈地说:“赵大人,今日辛苦了。”副指挥使陪笑道:“督公才是辛苦,今日多亏督公,才能将这案子审得水落石出。”“赵大人过誉了,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自当尽心竭力,是不是?”“是……是!”二人言笑晏晏,虚与委蛇着,突然,杨贺说:“听说赵大人手底下有个姓萧的百户?”副指挥使一愣,锦衣卫百户可多得很,旋即反应过来,道:“督公说的是萧百年?”杨贺一笑,细瘦的手指虚虚点了点那份口供,说:“赵大人,此事便交由他去办吧。”这案子牵涉广,拿人是吃力不讨好,指不定就丧了命,副指挥使不知萧百年何处得罪了杨贺,萧百年是个可塑之才,虽有些惋惜,却还是满口应下。案子是一桩陈年贪污旧案,因为牵涉太广,不了了之。杨贺重立旧案,意在外戚。他为了这桩案子花了许多心思,如今终于见了效,心情便一下子好了起来,终于想起了季尧。那天他对季尧冷了脸,斥责他荒唐,少不更事,还道天潢贵胄,说这话就是贻笑大方,让人耻笑。季尧委屈地辩解,一来二去的,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季尧小孩儿心性,那神色,像是杨贺当真糟蹋了他一番赤诚心意,竟也忍住了几天没来找杨贺。可没过多久,杨贺桌上不时多些小玩意儿,枝头新开的花儿,叶子折的鸟儿,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像,头戴冠帽挺大的肚子,里头还嵌了小船,配词——督公肚里能撑船,如同示好,生生看得杨贺又气又好笑。可过了一会儿,竟有点儿茫然和危机感,慢慢的,杨贺又冷静了下来。杨贺想,冷落也冷落得差不多了。天不遂人愿,没等杨贺有所动作,他就得了风寒,发起了低烧,整个人都懒懒的。内官监里外都是杨贺的心腹,二人常有来往,季尧也是内官监的常客了。他来的时候,杨贺正在喝药,脸沉得滴水,眉毛拧紧,一脸冷冰冰的不快。第17章一见杨贺苦大仇深的样子,季尧就笑了。季尧年纪小,打小见多了冷眼恶意,于善恶敏锐如野兽。纵然杨贺对他好,可这份好,不纯粹,居心叵测,季尧在第一回 见面就嗅出了。三年下来,早知道杨贺是什么人。这人对别人百般狠毒,自个儿怕苦也畏疼,明明又娇脾气也坏,贪生怕死,爱财也爱权,偏装出一副温柔缱绻,光风霁月的模样。他们之间仿佛一场无声的角力,季尧陪他玩,乐此不彼。杨贺皱着眉毛喝了口药,不咸不淡地说:“殿下怎么过来了?”自打二人相识,杨贺就叫他殿下,好像当真多看重他似的。季尧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拦了杨贺的路,杨贺对他一定不会手软。季尧脸上露出个清朗的笑容,靠近了,拖着嗓子轻声说:“听说督公身子病了,我可担心死了。”杨贺轻哼一声,道:“殿下好手段,不但静心苑里的人向着殿下,就连我这儿的几个小黄门,殿下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药太苦,杨贺心里不高兴,话说出来就多了几分阴阳怪气。季尧恍若未觉,笑盈盈地说,“督公可冤枉他们了,再没有比他们对督公更忠心的了。”他坐在桌子边,捏了颗蜜饯儿塞自己嘴里,含糊道:“好甜——”说着,将玉碟往杨贺身边推了推,说:“公公这儿的蜜饯怎么比御膳房里做的还甜?”杨贺当着季尧自然不好表露自己怕苦,季尧将蜜饯推到他面前,杨贺犹豫了一下,满嘴都是药的苦味,伸手拿了一颗放嘴里,甜味转瞬间儿冲淡了黄汤的苦涩。季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杨贺,说:“甜不甜?”杨贺被他盯得紧,含糊地嗯了声,碗里苦药剩了小半,不想再喝,抬手就放在了一边。季尧看了眼,兀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杨贺皮肤白,发了低烧,脸颊脖颈都透着红,眉宇间有些倦怠,分明是浓艳凛冽的眉眼,却像遭了风吹雨打,蔫了下来,激得季尧关着的满腔恶念蠢蠢欲动。他慢慢走到杨贺身边,柔了嗓子,低声说:“公公头疼?”杨贺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眼睫毛长,一抬一落,漂亮又脆弱,随口说:“不碍事——”话没说完,季尧的手就伸了过来,轻轻地按揉太阳穴。杨贺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抓住季尧的手腕,“不敢劳烦殿下。”季尧撇了撇,不满道:“怎么就叫劳烦了,”他一笑,虎牙尖,有些少年人的俏皮和不讲理,“我这是心疼公公。”他手指按得轻,力道适中,杨贺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松开了手,不轻不重地说:“殿下是又将奴才说的话忘了。”季尧站在他身后,一边替他按揉,一边道:“公公说的话,我句句都记在心里,就像公公对我的好。”他这话说得又甜又乖,杨贺错开目光,没有再开口。杨贺今日穿得随意,衣襟扣着,露出半截锁骨和纤细的脖颈,头发也散了,发丝乌黑柔软,不像个掌权的宦官,纤细瘦小,更像只漂亮的雀儿,合该被关在金子造的笼子里,咿咿呀呀地叫唱讨人喜欢。季尧手指尖儿颤了颤,喟叹似的,说:“公公真好看。”挨得近,杨贺听得分明,话里的痴迷如火,让人无法忽视。杨贺睁开眼看着季尧。二人一个坐,一个站,杨贺还往上抬起了脸,倏然对季尧就笑了开来,慢慢地问:“好看?”季尧愣了愣神,心抖了几下,竟有几分被惊艳的无措。杨贺说:“宦官有什么可好看的。”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哑,透着股子玩味,“殿下年少懵懂,又无人教导,一时蒙了心,不打紧。”“过两日,奴才让殿下看看什么是好看的。”第18章季尧再是早慧,对杨贺所说也是一知半解,懵懂之余,还有几分莫名的期待。到底是杨贺要让他看的东西。那一日,春雨停了,太阳落了山,风过处还有几分春寒。屋里灯火通明,季尧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杨贺丢给他的几本图册,一本摊开着,两具赤裸纠缠的身体露骨地撞入季尧眼瞳。杨贺轻描淡写地说:“这几本都是宫里画师画的。”季尧哦了声,偏头盯着杨贺看,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青涩的无所适从,“公公这是……”杨贺看着季尧,抬手掩着嘴咳了声,面色如常道:“殿下十六了,此事原该有人来教殿下,如今奴才只能越矩了。”“殿下不必难为情,”杨贺语气慢,像说喝水吃饭一般,目光却落在季尧身上,藏了几分恶劣。季尧脑子里仍是那冲击性极强的春宫,画里画的是一男一女,寥寥几笔,二人姿态跃然纸上。敞开的腿,雪中一点红似的奶尖儿,交合处将插未插,隐约能见春水潺潺,香艳又露骨。可不知怎的,季尧却想起了杨贺。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杨贺开合的嘴唇,舌尖也是红的,他肤白,腰细,掐在朱红锦衣里有种款款的风致。杨贺都不知道他有多好看。季尧无端觉得口干,喉咙也干,恍惚听见杨贺说了声,门外走进两个姑娘。俱都是妙龄女子,穿得薄,身材玲珑,柳叶杏眼,如同春桃初绽一般的好相貌。季尧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杨贺,说:“公公,她俩来做什么?”他这话问的青涩又懵懂,委实难得一见,杨贺玩味地瞧着他,施施然起身,说:“殿下说,她们来做什么的?”他扫了那二人,留下一句,“好好伺候殿下”,就朝外走了出去。门也关上了。季尧耳边听见门响才回过神,气笑了,杨贺当真是“体贴”!他不动,地上跪着的女子却得了命令的,不敢违背,一个胆子大些的,膝行着过去,柔顺地仰起脸看季尧,细细地叫了声殿下。季尧浑身一僵,定了定神,抬手掐着她的脸颊,挑剔地审视,笑了起来,“哪儿好看了,嗯?”他声音低,似是不解地说:“他怎么就不看看自己?”那女子抖了抖,迷惑地望着他,却下意识地不敢多问,柔声说:“奴,奴来服侍殿下。”杨贺站在外头,冷风一吹,轻轻吐了口气。他想着季尧青涩笨拙的样子,嘴角翘了翘,季尧在他面前惯会卖乖,看久了,却有几分无孔不入的感觉。今晚这样子,才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小宦官躬身凑上来,问道:“督公,回去吗?”杨贺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屋子,回去两个字还在舌尖没有吐出,里头就是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了。杨贺顿了顿,不过须臾,就见季尧提着裤子很狼狈地跑了出来,落荒而逃似的,“公公——”他攥住杨贺的手臂,说:“公公别走。”杨贺怔住了,啼笑皆非,“殿下这是?”季尧瞪着他,脸颊涨得通红,憋了半晌,闷声说:“公公害我!”杨贺挑了挑眉:“哦?”“莫不是她们没伺候好殿下?”季尧如视那屋子为龙潭虎穴,说:“让她们走,我不要她们!”杨贺瞧着季尧,抬腿往里走,那两个姑娘脑袋伏在地上,吓得直哆嗦。杨贺沉了脸,说:“怎么回事?”那二人抬起煞白的脸,猛的对上站在杨贺身边的季尧,抖了抖,泪涟涟的,纷纷求饶,“督公恕罪——”杨贺冷冷道:“没用的东西,滚下去。”直到人都走了,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杨贺才转过身,看着季尧,好整以暇地问:“她们做了什么把殿下吓成这个样子?”季尧脸颊红的,无措又有点儿恼怒,说:“她们脱我裤子。”杨贺:“……哦。”季尧愤愤道:“还胡乱摸我,凑过来就伸舌头……”难为情一般,瘪了瘪嘴,“就,就要舔——”杨贺愣住了,没绷住,一下子笑了起来,“哈哈哈!”季尧眨了眨眼睛,他从来没见过杨贺这样笑过,不作伪的,真切地笑,一手撑着桌子,笑得不行的样子。季尧眼里露出几分痴迷,怔怔地看着杨贺。杨贺笑得厉害,又咳了几声,看着季尧,竟觉得他有些少年的可爱来。季尧委屈巴巴地瞪着杨贺。杨贺一本正经地说:“殿下受惊了。”季尧:“……”第19章杨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年幼时为了往上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后来,没人敢和他说笑,也没人会和他说笑,杨贺也就不屑了。他笑得开心,年轻漂亮的眉眼活泛了似的,走过去,随手捡起散在床上的春宫,说:“殿下这是没尝过女人的好。”季尧咕哝道:“有什么好的。”一双眼睛黏在杨贺脸上,当朝炽手可热的大宦官穿着滚金边的红衣裳,肩膀薄,侧脸笼着灯光,无端削弱了几分凌厉。几根手指细瘦干净,却翻着露骨的春宫,画中女人的腿,男人紧绷的腰胯自他指尖过,没搅起杨贺的波澜,却教季尧心头滚烫起来。他想起他娘,疯了也要体面,手指尖儿永远抹着朱红丹蔻,艳艳的好看。季尧鬼使神差地盯着杨贺的手指,抬手攥住,说:“公公尝过么?”杨贺眉毛拧了拧,有些不快,还有点儿难堪,说:“松手。”季尧不肯,掌心出了汗,固执地捏着他的手腕,杨贺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地说:“殿下,奴才七岁就入宫了。”季尧猛的想起杨贺身份——杨贺是太监,是阉人,顿时胸腔像烧了一把烈火,克制不住地看了眼杨贺下身,带了几分好奇和探索的意味。杨贺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脸色都变了,难堪地抿紧嘴唇,没等他甩开季尧的手,季尧已经挨了过来,低低地说:“公公,我难受。”“都怪公公让我看这些东西,”季尧恶人先告状,委屈坏了的语气,挨得太近,滚烫的热气直往人耳边走,“怎么办,我好难受。”杨贺浑身都绷紧了,用力甩开季尧,退开几步,冷冷道:“我去找宫人。”“我不要别人!”季尧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攥得紧,狠狠压上了床榻,居高临下地盯着杨贺,重复道:“我不要别人。”杨贺怒极反笑,抬起眼睛看着季尧,说:“那殿下想要谁?”季尧看着他冷冽如刀的眼神,刺激得底下更硬了,兴奋地手指尖儿都在抖,他软了语气,撒娇道:“公公说了要教我的,怎么可以半途而废?”他力气太大,身躯滚烫修长,结结实实地压着杨贺,杨贺从未和人这么亲近,直接挣扎起来,脸色阴沉,“季尧!从我身上滚开!”季尧冲他笑,“公公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杨贺怒道:“季尧!”季尧笑盈盈地说:“公公叫我名字真好听——”“就是别这么凶嘛,”杨贺挣得厉害,季尧小腿上被他踢了一下,吃了痛,恍若未觉,反而低下了头,亲昵地蹭了蹭杨贺的鼻尖,“公公别挣,以前公公都不对我凶的。”杨贺难受地别过脸,季尧攥着他的手腕,掐得死紧,膝盖也顶着他的腿,杨贺都不知这小子哪儿来这么大力气。杨贺深深地吸了口气,忍耐道:“季尧,从我身上起来。”季尧低声说:“公公真坏,让我看这些东西,把我弄得这么难受又不理我。”“管杀不管埋,不厚道。”他语气烂漫天真,甚至还带了一点儿笑意。杨贺发冠歪了,脸颊气得通红,整个人陷在床上,满床都是弄乱的春宫图册,一张一张冲击人眼球。可季尧却觉得,哪一张都没有杨贺这般艳情。杨贺直勾勾地盯着面带笑容的季尧,无端觉得脊背发凉,果然,这小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地骗他。杨贺垂下眼睛,示了弱:“殿下,你弄疼我了。”季尧没轻没重地攥着他的手腕,腕子都青了,留着掐痕,季尧看了眼,兀自笑道:“公公可真娇,怎么办呢,公公疼,我这儿也难受啊。”他挺胯顶了顶杨贺,杨贺僵住了,如遭雷劈似的,呆了呆,季尧抓着他的手往身下送,贴着他的耳朵,软软地求他,“公公,帮帮我?”那东西已经勃起了,鼓鼓囊囊的一团,委委屈屈拘在布料里,存在感十足。季尧不要脸地抓着他细白柔软的手指去碰自己的东西,乍一碰上,季尧就喘了声,杨贺却猛的反应过来,一个用力,竟挣脱了开去,狼狈地下了床,凶狠地瞪着季尧。季尧仍回味着他手指的触感,心里有几分惋惜,须臾,脸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杨贺气得胸膛起伏,骂道:“混账东西!”季尧拿舌尖顶了顶发热生疼的面颊,笑了起来,“公公别生气嘛,我早同你说了,我不要旁人教我。”杨贺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冷冷道:“叫你一声殿下,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你算什么东西!”季尧不以为然,笑盈盈地说:“公公不装了?”杨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神森寒,透着股子杀意。季尧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儿疼,可这疼又夹杂着几分痛快,像是理应如此,这才是杨贺。季尧道:“公公,杀了我,你这三年就白费啦。”杨贺如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季尧,面无表情地说:“那又如何,死了一个你,没人会在意。”“就像公公当年杀那小宦官?”季尧坐直了身,眉眼弯弯,轻轻吐出两个字,“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