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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了》TXT全集下载_2(1 / 1)

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还是花一般的年纪,康平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怅然和阴暗的嫉妒来,近来杨贺差事儿办得越发漂亮,绕是他,也挑不出错,可不知怎的,却有些让他看不透了,若是杨贺有了异心——顿时脊背都冒冷汗。杨贺如芒在背,看着康平怀疑的目光,扑通就跪了下去,眼睛直接红了,水珠子将掉不掉的,很是仓惶和无措。他费了好些心思,才让老太监打消了猜忌。可康平还是寻了个无足轻重的由头,打了杨贺一顿板子。杨贺知道这是敲打之意,生生受了,寒冬腊月天,二十板子下去,杨贺险些没昏过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疼了,除了临死前脖颈的那一刀,那刀痛入骨髓,魂魄都似颤了颤,让杨贺记起就忍不住有些心惊。兴许是留了阴影,杨贺乍一挨板子,痛楚都加倍了,变得无法忍受。杨贺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疼。绿绮知道后,跑去看杨贺,见他趴在床上起不来身的模样,又气又心疼,眼泪吧嗒吧嗒掉,对康平都恨上了两分。杨贺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终于把人哄走了,听见关门声的刹那,脸色也落了下来,疼得直抽气。他把脸埋在枕头上,心里又记了那老太监一笔。杨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的,突然察觉有人在看他,迷糊地睁开双眼,就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个小孩儿正趴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杨贺心一下子悬紧,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有些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睁大眼睛,戒备厌烦又忌惮的模样。这神情一直让季尧记了很多年,耿耿于怀。季尧琢磨不透,却觉得杨贺这样子和平常冷静温和的模样大不相同,像受惊的小动物,很好玩很有趣,又怕杨贺叫出来,拿手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地说:“公公,是我。”掌心贴着的嘴唇柔软,脸颊肉也是软乎的,睡久了,不似平常温凉,手感意外地好。杨贺眉毛皱紧,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啊……”声音也是虚的,季尧听着格外顺耳,热气如羽毛搔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兴奋,季尧压着,有些不舍地收回手,说:“我来看看你。”第8章“我来看看你,”季尧说得很真诚。杨贺和他对视了一眼,辨别其中真伪,说:“殿下怎能纡尊来此?”季尧眨了眨眼,故作懵懂地道:“你这儿可比我那儿好。”冷宫虽大,可陈设皆旧了,凄凄凉凉的远不如这么个小屋子暖和。“殿下还是尽快回去吧,”杨贺说,“若是让人发现了——”季尧保证道:“不会,我很小心,他们发现不了。”他软了语气,孩子似的撒娇,“我才刚来,杨小公公别赶我嘛。”杨贺眼皮跳了跳,他神色镇定地看着季尧,当真是冷宫里出来的皇子,无人教养,没有半点皇家体面,可这么撒着娇,却让杨贺没法赶他回去了。他眉心皱着,又听季尧委屈地说:“公公这么不愿意我来看你,那我回去了。”“殿下——”杨贺看着季尧,脸上露出个笑,“奴才只是有些受宠若惊。”季尧登时就笑了,眉眼弯弯,看着杨贺苍白的脸颊,清瘦的身体藏在被子里,趴着,平日一丝不苟戴着的冠帽摘了,头发散下来,有种模糊雌雄的婉约漂亮。季尧得寸进尺,小动物一般,跪坐在床上挨近了杨贺,低声说:“疼不疼啊?”靠得太近了,杨贺蹙了蹙眉,道:“上了药,不疼了。”季尧恍若未觉,像是很心疼的,又深有经验地说:“哪儿能不疼,肯定疼的,母妃还在的时候总打我,力气肯定没有那些人大,我都疼得要命。”杨贺静了会儿,说:“珍妃娘娘打殿下?”季尧一下子捂住嘴,露出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杨贺,有点儿懊恼,他说:“公公别告诉别人啊。”杨贺点了点头。季尧分享小秘密似的,对杨贺说:“小时候母妃不高兴的时候就打我,我背不出书的时候,她也会打我。不过,母妃都是为了我好,她想我能讨父皇欢心,让父皇高兴,可父皇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杨贺听着他还带几分稚气的话,小孩儿语调分明很轻,眼神却很纯粹,却让杨贺有些不适,有股子阴凉潮湿的劲儿盘旋在心头。杨贺心不在焉地说:“那殿下一定吃了很多苦。”季尧说:“公公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公公。”杨贺一怔,啼笑皆非,嘴角翘了翘,“殿下说得可是真的?”“真的,”季尧眼神诚挚,看着杨贺,脑子里却浮现杨贺厌恶戒备的模样,甜甜地说:“公公对我这么好,我会对公公好的。”杨贺说:“那奴才先谢过殿下。”二人目光对上,季尧看着杨贺那双漂亮的眼睛,眼睫毛长,眼尾上挑,本该是冷艳的,却因着温软的神情像乖顺的猫。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杨贺的脸颊,杨贺下意识地偏开脸,叫了声,“殿下?”季尧愣了愣,自然而然地拿手指拨开杨贺的头发,说:“公公要好好养伤,看公公这样子,我心疼坏啦。”亲昵热乎的语气,有几分少年的轻快,不会惹人厌,好像再正常不过。指尖却不经意地碰上了滑腻的脖颈,杨贺一僵,猛的偏头躲开,却扯得腰臀新伤,疼得哼了声,冷汗涔涔。季尧手指停住,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无措地叫道:“公公……”杨贺过了一会儿,才压下痛意,声音微哑,“奴才没事,殿下先回去吧。”季尧沮丧地噢了声,见杨贺不看他,又说:“对不起,都怪我笨手笨脚。”杨贺这才抬起头看着季尧,轻轻地对季尧笑,“不怪殿下。”季尧盯着他不自觉泛了红的眼睛,没想到,这人对别人这样狠毒,自己却这么怕疼。季尧松了口气似的,说:“那我回去了。”杨贺说:“殿下慢走。”季尧杵在床边,给杨贺掖了掖被子,像个索要糖吃的孩子,黏人地说:“公公好了一定要来看我。”杨贺道:“好。”季尧这才心满意足。第9章年关的时候,宫灯都换了红的,看着很是喜气。过年那几天,风雪骤来,鹅毛大雪好像要将宫闱换个新模样来迎接新春。杨贺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就大好了。日子一日一日地往前走,内官监奉了皇帝的令,修建太后陵墓,和杨贺记忆里的并没有偏差。康平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大半时间都待在宫外,无暇再管宫中事宜。正月的时候,太后的身体果然不行了,太医整天都守在太后宫里,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大声说话。整个宫里透着股子风雨欲来的压抑感。杨贺心情却很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好——他在等太后薨逝。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太后驾崩后的第二天,内官监修建的太后陵墓内里石柱崩塌,压死了几个进去修整布置的宫人。事涉太后陵墓,皇帝龙颜大怒,当即着锦衣卫,司礼监立案彻查。再后来,康平被赐死。康平死后,原内官监被康平打压已久的掌印太监掌了权,又一年,杨贺才将内官监握在手里。如今不一样了,杨贺想。无论是司礼监也好,内官监也罢,如今位高权重的那些人,后来都在他手里死的死,降的降,他知道该怎么和那些人周旋。杨贺波澜不惊地算着日子,抬起头,今天是个好天气。雪后初晴,太阳挂在当空,红墙琉璃瓦,檐下冰棱剔透生光,漂亮地晃眼。突然,他看见几步开外,有个人正蹲着好像在看什么,玄色袍子贵气,描了精致的金色龙纹,身份不言而喻。杨贺心头一跳,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陛下。”季寰拨了拨叶子上将化不化的白霜,懒散地说:“起来吧。”杨贺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帝王,皇帝偏过头,认出了他,嘴角提了提,说:“是你啊。”“这霜倒是剔透漂亮,可惜,见了光就要化了。”“陛下若是喜欢这霜,奴才这就去收集一些,拿冰镇起来可以放好久呢。”季寰说:“草木荣枯,冰雪消融本就是常事,就如人之生老病死,就算朕是帝王,也强求不来。”他语气透着怅然,杨贺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复杂。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单独这么近地和皇帝相处。上辈子的季寰很宠信杨贺。太后强势,外戚也盛,太后死了之后皇帝和外戚之间矛盾丛生。那时杨贺已经掌了内官监,是天子近臣,深得帝王信任。他帮皇帝剪除外戚,打压太后旧臣,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锐利的刀。就连锦衣卫,后来都被杨贺攥在了手里。偌大朝堂成了一言堂。慢慢的,皇帝也不再管朝政,终日在宫里种花遛狗,今天画丹青,明天是木匠,唯独不像个皇帝。兴致来了,拉着杨贺看他种下的小花儿发芽,守着蛹里的蚕破茧而出,越发玩物丧志。临到皇帝驾崩,季寰都没对他说过什么。季寰突然说:“为何这般看着朕?”杨贺猛的回过神,躬着身道:“奴才无状,一时失态——”季寰笑了笑,说:“罢了,朕乏了,回宫去了。”“奴才恭送陛下。”他看着季寰离去,空气里还留着股子药味儿,想是在太后榻前侍疾,守了一整宿。杨贺看着皇帝拨弄过的叶子,霜已经化了,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杨贺突然想到,既然太后关了季尧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会留他一条命?皇帝仁慈心软,如果不是太后铁血手腕将其他皇子都除了,皇帝的皇位未必坐得安稳,如今只剩了个季尧。依皇帝心性,一旦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兄弟,在冷宫里过了这么多年,必定会善待于他。太后不会让季尧活着,给皇帝留下隐患。她要杀季尧。杨贺伸手折下那片叶子,揉碎了,冷静地慢慢想,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季尧死了正好,不死——要是不死,不是季尧命大,就是谢家在这个时候已经注意到他了,保下了他。季尧这些时日在他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要真是后者,就连杨贺,都想真心夸上一句好,可真是好演技。第10章杨贺值了夜,让一道儿的小宦官都回去了,拎了个食盒又去了静心苑。静心苑无人当差。殿门闭着,偌大冷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凄清又阴森。杨贺见过很多在冷宫里发疯的女人,宫里一贯是捧高踩低,不知多少人受不住,活生生被寂寞逼疯了。珍妃也疯了,后来好像还是自缢死的。季尧幼时就和这么个疯女人朝夕相处,如今看着,竟也好好的,倒真是让人称奇。杨贺来过好几回了,每回来都会给季尧带点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着,他一来,季尧就巴巴地望着他,眼睛晶亮,藏不住的欢喜依赖似的,好像他养的一只小狗。杨贺心里有些微妙,他将未来的皇帝,还是上辈子下令杀他的人当狗养,狗能养亲,喂过几回就冲人摇尾献宠,季尧当真会是一条听话的狗么?不过,要是季尧真能听话,倒是省了许多功夫。季尧屋子里亮了一盏灯,杨贺推门进去的时候放轻了脚步,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没有叫醒床上睡着的季尧。杨贺站在床边,看着季尧,季尧今年大抵已有十三四岁了,只不过长期待在冷宫,才生得瘦瘦小小的,平白小了好几岁。他闭着眼睛,畏寒似的,整个人都裹在被褥里,几绺头发落在颊边,透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杨贺看了会儿,就见季尧动了动,睁开眼睛,迷瞪瞪地盯着他看,还未等杨贺说话,就露出个笑来,黏糊糊地叫:“杨小公公啊。”杨贺垂下眼睛,温和地说:“惊扰殿下了,奴才给殿下送了些点心。”“殿下接着睡吧,奴才先回去了。”季尧睡意惺忪地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清醒似的,抓住杨贺的手,“哎,真的是公公啊——我还以为做梦呢。”他的手热,暖烘烘的,杨贺下意识地想抽回去,忍了忍没动,微微俯下身,浅笑道:“殿下梦见奴才了?”季尧点点头,有点儿委屈,道::“我梦见公公来看我了,公公可有好几天没来了。”杨贺说:“这些时日内官监琐事繁杂,让殿下挂念了。”季尧拢着被子坐直身,还攥着杨贺的手不放,咕哝道:“公公手怎么这么凉,”一边说着,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伸进衣襟里贴着热乎的胸膛,“这么冷,还这么晚,公公就不要辛苦地过来了。”杨贺一怔,手指挨着少年赤裸紧致的皮肉,火烧似的,一股子热意从指尖刁钻又凶猛地蹿向四肢百骸,他皱了皱眉,要抽出来,“殿下,奴才手冷——”话没说完,季尧索性跪坐起身,扯开被子将他整个儿都囫囵地裹住了,二人挨得近,目光平视着,一时都失了声。杨贺上辈子权倾朝野时,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微末时,自然也不会有。被褥厚重,透着股子热意,隐约的,还能闻到少年人身上清淡的味道。季尧的声音懒懒的,像黏糊的糖人,匠人学艺不精,手抖不成画,糖汁稀拉拉地挂着,藕断丝连,“不冷,我给你暖着就不冷啦。”杨贺蹙了蹙眉,有些抗拒排斥,还有一点儿惊愕,目光深深地看着季尧。季尧眨了眨眼睛,神情坦荡地对他笑,虎牙尖尖,“是不是暖和多了。”杨贺深深地吐出口气,微笑道:“是,多谢殿下体贴。”他拿手拨开季尧乱了的头发,几根手指抚顺了季尧亵衣的衣领,垂着眼睛,神色柔和,“时辰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季尧看着那截伶仃细瘦的手腕,有些眼热,他将虚虚拢着杨贺的肩膀的手臂收紧了,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不想睡,睡醒公公就不见了。”杨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细细的嗓音柔和绵软,失笑道:“殿下,不能撒娇。”季尧哼哼唧唧的,“我不,公公身子好软,香的,我想抱着。”杨贺说:“殿下说孩子话,宦官的身子哪有香的。”季尧小狗似的闻他的脖子,“就是香的。”一瞬间,杨贺浑身都绷紧了,声音也沉了几分,“殿下。”季尧眯了眯眼睛,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泄了劲儿委屈地跪坐腿上,“好嘛,公公走吧。”杨贺有点儿厌烦又有些焦躁,面色却如常,说:奴才改日再来见殿下。”季尧巴巴点头。杨贺看了季尧一眼,慢慢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就见季尧利落地爬下了床,说:“公公,我送送你。”他看着杨贺笑,杨贺话在舌尖转了圈,没说,只听季尧说:“十天后是我生辰,我想和公公一起过,公公可以来这儿吗?我去找公公也可以。”他怕杨贺不答应似的,揪着他的袖子,眼神露出渴望。杨贺看着他,十天,十天后,太后已经驾崩了。杀季尧的人过两日大概就要动手了。杨贺对着季尧慢慢露出个笑容,说:“好啊。”季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更大了,眉眼弯弯,松了手,说:“公公一路小心。”杨贺点了头,又行了一礼,才慢慢转身出了冷宫,一句话也没有说。季尧看不见杨贺的背影才动了动,风冷得像刀子,地上也凉,透骨髓一般,他毫无所觉,雀跃地像得了极欢喜的礼物。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见几步外,老嬷嬷皱着眉毛看他,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关上的宫门,有些疑惑的样子。季尧说:“嬷嬷怎么起来了?”老嬷嬷是起夜时,无意听见声音才出来的,只见了个瘦弱的背影,隐约能见穿的是内侍衣裳。老嬷嬷定了定神,语气里没什么起伏,颇有些指使的语气,说:“三更半夜殿下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季尧赤着脚走近她,笑盈盈地问,“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老嬷嬷瞪着季尧,“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老奴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看见,莫不是殿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季尧重复了一遍:“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第11章临到一个小小的关头,杨贺没心思再管季尧,甚至带了点儿冷眼旁观。要没出差错,季尧是死不了的。季尧活着,无非继续虚情假意,袖里藏着刀,在最合适的时候送出去。要是季尧死了,那可真是——可真是皆大欢喜。杨贺冷静且冷酷地盘算着。杨贺忙的分出心思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他一手按着眉心,一边问身边的小黄门,静心苑里可有发生什么?杨贺重生已经有一段时日,身边也笼络了几个心腹,没人能在宫里单打独斗,杨贺深谙此道。小黄门说,没有,前两天好像有个静心苑有个老嬷嬷起夜,摔了,一头扎进井里淹死了。杨贺哦了声,一个老宫人的死,提不起他的兴致,他说,别的没了?小黄门摇了摇头。杨贺屈指敲了敲桌子,没再多说什么。过了两日,太后薨,宫中钟声长响,满城皆悲。那几日天气不好,终日阴沉沉的,北风刺骨,小雨像绵密的针尖儿,打在身上都能生疼,整个宫闱都仿佛消了声,肃穆寂静。锦衣卫闯入内官监的时候,康平还在屋中小憩,为首的锦衣卫年轻挺拔,凛冽地像一把出鞘的刀,冷冷地说:“锦衣卫办案,内官监康平何在!”杨贺站在檐下,看着那个年轻锦衣卫的面容,锦衣卫百户萧百年。上辈子,他一手将他从一个小小的百户提拔成了指挥使。萧百年一直很听话。没成想,最后萧百年带着整个锦衣卫背叛了他。杨贺一直想不明白,萧百年为什么会背叛他?二人目光一对上,萧百年扬着下巴,说:“闲杂人等,退开。”杨贺露出个笑,侧身说:“大人稍等,督公还在小睡。”萧百年还年轻,远不如后来的沉稳,冷笑道:“小睡?且诏狱里睡吧。”康平被锦衣卫从屋子拽了出来,他久居高位,鲜有人敢这般怠慢粗鲁,当即气得面红耳赤,又慌又害怕,声音尖利,踉踉跄跄地怒骂着,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见杨贺在檐下对他笑,霎时间,竟起了满身凉意。一切和上辈子发生的事没什么两样。康平完了。杨贺投司礼监李承德所好,不但将康平见不得人的账簿交给了他,还奉上了一匣子顶好的翡翠,将李承德哄得很开心,夸他聪明懂事。康平毕生的积蓄,都落在了杨贺手里。有贵妃在皇帝面前美言,不过几日,杨贺身上的靛蓝内侍衫就换成了深红。季尧第一次见的时候晃了眼,杨贺本就肤白,衣裳是大红,描了暗金,颇有几分贵气,三分宦官特有的阴柔,还有五分张扬惹眼的漂亮。正当太后丧期,杨贺手上裹了几圈白布。季尧笑盈盈地说:“恭喜公公高升。”杨贺:“殿下见笑了。”二人都在冷宫里,杨贺挽着衣袖,露出两截细瘦的手腕,黑色檀木食盒,白皮肉,活色生香。杨贺说:“今日殿下生辰,奴才不知给殿下准备什么,就备了一碗长寿面,祝殿下长寿安康,顺遂喜乐。”他声音不高,季尧听着,只觉得温柔极了,仿佛无边真情实意,忍不住恍了恍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长寿面,杨贺搭在碗沿的指头白皙莹润,勾得他想囫囵地一口狠狠咬下去。季尧开了口,语气很惊喜,又有些感动,“公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他不自觉地拿舌头顶了顶齿尖,心里像烧了团莫名的火,“杨小公公真是……”季尧抬起眼睛,眼里竟泛起了水光,低低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杨贺看见他眼里将掉不掉的水珠子也愣了下,心想,怎么还真哭了?他抬手摸了摸季尧的脑袋,说:“殿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面要凉了,殿下先尝尝吧。”季尧:“嗯!”他很乖地接过杨贺递上来的木箸,抱着碗就狼吞虎咽,半点都不体面优雅。杨贺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季尧,季尧察觉了,抬起眼睛对他灿然一笑,有些少年的羞赧。杨贺顿了顿,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突然,他听季尧感叹似的说:“公公对我真好。”“公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这个问题,季尧问过,如今再问,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别有用心。杨贺看了他一眼,少年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杨贺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主子,奴才对殿下好,是理所当然。”季尧定定地看着杨贺,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稚气又天真:“公公真好。”杨贺也笑了笑,“这几天宫里不太平,殿下宫中,可还安好?”季尧啜了口面汤,说:“我这儿冷宫,除了公公,鸟儿都不愿意来——”他突然啊了声,想起什么,眉毛皱着,“前些天嬷嬷掉井里去了,还是银环姐姐去找她才发现的。早就同她说了,眼睛不好夜里就莫出去,要出去也不知提盏灯。”“侍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白了,死不瞑目呢,”季尧小声地埋怨道:“哎呀,可吓死我了。”第12章冬去春来,一岁又一岁,转眼已经是元贞八年了。是杨贺再世为人的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里,杨贺掌着内官监,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再不是当初声名不显的小宦官。宫中人都道不要看杨督公年纪小,言笑晏晏的看着好相处,手段却狠毒至极,就是司礼监都要避他锋芒。毕竟,司礼监李承德老了。杨贺还未走近,皇帝寝殿里就传出砰的一声响,皇帝又发脾气了。伺候皇帝的小宦官早在门口候着了,一见杨贺,如同见了救星,说:“公公,您可来了。”皇帝宠信杨贺,他脾气一贯好,这两年来因着外戚却屡屡发火,旁人都不敢捋龙须,杨贺却总有让皇帝开怀的法子。“杨贺——”殿里传出皇帝的声音,“还杵在外头作甚,要朕去请你么!”小宦官抖了抖,杨贺抬腿朝里走,没抬头,跪地行了个大礼,“陛下万安。”季寰冷冷道:“万安——看看那些人的嘴脸,朕要怎么安?”季寰不喜欢当皇帝,当初太后在时,他为了不忤逆太后,收着敛着,按着太后的要求去做个皇帝。太后一薨,皇帝松了紧绷的神经,底下人奉上几件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皇帝玩儿得高兴,隔天御史台上奏的折子就送上来了。起初皇帝不以为意,含糊揭过,却惹得戚国公不满。戚国公是皇帝的舅舅。外戚势盛,皇帝到底是帝王,没了太后从中斡旋,矛盾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戚国公一向以皇帝亲舅自居,屡屡当众扫皇帝的颜面,皇帝忌惮外戚,反倒越发不耐和外戚亲近,就连对戚贵妃都冷了几分。杨贺说:“陛下息怒,不过几个忤逆的臣子,不必为他们动肝火。”皇帝瞪了他一眼,杨贺神色平静,看着皇帝笑,皇帝心情缓了缓,不高兴地坐了下去,烦躁道:“朕不过召了几个杂耍的入宫解闷,看看,都将朕说成什么了,当真没劲。”杨贺赞同道:“他们这些人确实没劲。”“只许自己开心寻乐子,偏要陛下舍了七情六欲,断了喜恶去做圣人佛陀,其心可诛。”季寰说:“就是见不得朕舒心。”他抽了份折子甩杨贺脚边,“还有弹劾你的,你瞧瞧,一个个义愤填膺,爱卿啊——”季寰说着,笑了起来,“你在他们眼里都成了蛊惑君主,祸国殃民之辈了。”杨贺弯腰捡了起来,没翻,有点儿委屈地将折子双手奉回御案上,道:“陛下,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奴才可担不起。”季寰说:“知你委屈,”他拍了拍杨贺肩膀,一只手搭在御案上,兴致勃勃地对杨贺说:“前阵子你说的那个鲁班传人,可寻着了?”杨贺道:“已在回京途中了。”“朕少时听太傅说,前朝骄奢,大兴土木修了问瑶台,里头景致极佳,囊括三十三楼,恢宏壮丽,可惜了,都被一把火烧没了。”杨贺眨了眨眼睛,玩笑道:“陛下要再建一座?”季寰哼笑道:“劳民伤财,朕要真建了,岂不是成了昏君?”杨贺恭维道:“陛下圣明。”“不过,朕还真想见问瑶台再现世间,”季寰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好让人用木头雕刻,可朕总觉得宫里那些工匠雕出来的粗陋。”杨贺说:“陛下放心,此人浸淫此道三十载,必不会让陛下失望。”季寰展颜道:“贺之,这世上只有你懂朕。”“朕总觉得,上辈子朕与你亦是知己。”杨贺出了养心殿,正当春时,燕京的春总是缠绵悱恻的,空气里好像都透着股子柔软的花香。杨贺深深吐出口气,想起什么,转道走上另一条狭长的路。路上宫人侍卫见了杨贺,无不行礼,叫一声杨公公。杨贺慢慢地走着,总有几分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梦。突然,帽子上被砸了一下,一团粉白相见的花跌在地上。他冷着脸看了过去,就见朱红墙头上趴着个少年,他两只手撑在墙上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可怜春花灿烂,竟也不能让督公分它一眼,白白开得这么好了。”杨贺霎时间就被拉回了当下,“殿下好闲情,还拿花来砸人。”“谁让公公看都不看我。”季尧下巴枕在手背上,委屈巴巴地说:“我都看公公一路了,公公连一眼都吝啬……”“这是想谁呢,这么出神。”杨贺看着季尧,太后没了,没人再蓄意苛待他,又有杨贺照拂,不过三年,季尧再不是当初瘦瘦小小的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已比他高了一个头,眉眼长开,颇有几分其母的夺目。杨贺慢吞吞地说:“想殿下——”季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公公想我什么?”杨贺好整以暇地说:“殿下这回脚底下踩的什么,可别又打滑摔个大马趴。”季尧说:“上回是我不小心。”他利落地翻过了墙,拿两只手捧着杨贺的脸颊,说:“喏,如今我就在公公眼前,不要想我了,看我,只看着我。”杨贺被他拿话噎了噎,心想,季尧如今是越发越矩,不知分寸了。第13章季尧还是住在静心苑。当初他宫里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宫婢,老嬷嬷死了,那两个宫婢也叫杨贺寻由头换了下去,另外安排了一个小黄门和两年少的宫婢。名为伺候,事实上,还有点监视的意思。杨贺毫无愧疚。这几年他们走得近,季尧越发黏他,一口一个公公叫得比谁都热乎,天真烂漫,乖巧又听话,都是招人喜欢的模样。可杨贺知道并不是如此,譬如他知道季尧虽不能入国子监,这些年看着浑浑噩噩长大,却不是大字不识,一无所长。季尧从来没有荒废过自己。季尧也不瞒他,只说宫里无聊,总要寻点事打发打发时间,不然就要发疯了。他是笑嘻嘻地对杨贺说的,杨贺问他,殿下以后想做什么?季尧想了想,看着杨贺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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