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本想养只小奶狗,结果是条疯狗。皇子x太监原创小说 - 古代 - bl - 中篇皇子x太监(真貌美太监)受重生 年下前期都是戏精,一个装乖一个扮温柔双恶人,攻有点疯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第1章杨贺死在长熙元年夏。正当七月,天气热极了,太阳挂在顶上泼洒着热气,逼得人在外头走了一遭。身上就汗涔涔的。可那一日,街上热闹嘈杂,百姓都奔出了家门挤在刑场,闹哄哄,也热烘烘的,散发出一股子腥臭味儿。杨贺跪在行刑台上,囚衣散发,狼狈不堪,不复大珰的半点风光。刀磨得利,刀刃闪烁着寒光,就擎在刽子手的臂弯里蓄势待发。还未斩下,杨贺似乎都感受到了刀口的锋利,想必是吹毛断发,一下,就能砍下他的脑袋。杨贺看着黑鸦鸦的人群,眯了眯眼睛,耳边尽是百姓谩骂唾弃,不乏有人大声说,杀的好,阉人祸国殃民,就该死!他嗤笑了一声,乱发里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他若不曾败,依旧权倾朝野如日中天,这些人就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成王败寇而已。新帝登基,杨贺这个权阉,首当其冲定了罪,抄家,午时三刻斩首示众,一干党羽悉数下了大牢。远远的,一声长喝,说,时辰到,行刑!顿时又是一声骚动。描了红的木签子掷了出来,砸在地上,杨贺盯着那根粗漏的木签,忍不住恍了恍神,三十年走马观花,他曾显赫一时,手中捏着不知多少人的生杀大权,攥着荣华富贵。多少人恨不得啖他骨肉,却只能折了腰,弯下膝,卑微地伏在他们最瞧不起的人面前。一生当是无憾的。可若说没什么遗憾,又好像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杨贺没咂摸明白,不知怎的,他竟突然想起了新帝。杨贺见过他两回,怯懦胆小,畏畏缩缩的,看他都只敢小心翼翼地望一眼,如今竟坐上了皇位。想着,便有些不甘心。旋即,杨贺就被粗暴地按了下去,鼻尖充斥着血腥气。一刀砍下去的时候快极了,疼也是真疼,杨贺曾定了很多人斩首,诸如那些义正言辞,忤逆他的朝臣,倒是没想过,原来斩首是这般滋味。都说刽子手下手稳准狠,一刀下去,头颅便像切开的瓜,咕咚滚落。兴许是他当真是太招人恨,刽子手行刑前也啐了口,声音极低地骂了两句,蓄意不给他个痛快,刀卡在脖颈骨里,顿了几顿,才砍下去,血溅了一地。满刑场都是喧嚣嘈杂的声响,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杨贺没想到自己会再睁开眼。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后脖颈,皮肉温热,竟好生生地长着,好像那贯彻骨髓的痛意不过是幻觉。杨贺呆了呆,竟有些觉得身在梦里。他走了会儿神,这才转头看着四周,屋子不大,拢着小小的帐子,颇有些简陋,可杨贺却一眼看出了,这是他曾住过的屋子。十五年前,他尚在内官监的时候,就住在这里。杨贺猛的直起身,起得太急,有些头晕目眩,他却完全顾不上,脚挨着地,冻得打了个抖,仍有些恍恍惚惚的。屋子里有一面铜镜,杨贺站在镜子面前,映出一张年少稚气的面容。是他的脸,还年轻,没有那股子沾染了血腥杀伐的阴鸷,看着分外陌生。杨贺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才慢吞吞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漂亮极了,冰雪消融似的,像一把锋锐的刀尖儿上陡然开出旖旎艳丽的花,冶艳能杀人。杨贺不信怪力乱神,如今却不得不信。他竟然又活了,回到了十五年前。第2章杨贺躺在床上思索了半宿,大抵弄明白了,这是元贞五年。元贞五年,他还在内官监秉笔太监康平手底下当差,说来康平算他师傅。杨贺七岁入宫,他长得好,聪明又惯会看人脸色,十岁就跟着康平,至今已有五载。康平虽说是秉笔太监,可他不识字,笔墨上的事,多是要靠他。康平用他,也防他。上辈子,康平嫌他知道的太多了,要杀他灭口,杨贺却察觉了,不但私自投了司礼监,伏低做小表了忠心,同康平有间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离承德,一道儿算计了康平。送康平上路的鸩酒还是杨贺亲自送去的。旧事纷纭,倏尔是刑场上的嘈杂,刀刃入肉声声刺耳,倏尔又是浮浮沉沉的那些年,杨贺昏昏沉沉的,好像赤着脚走在冰凉湿黏的一条长道上,天地昏暗,一个小时他一人走着。像是没有尽头的黄泉路。杨贺再醒时,是被人吵醒的,他床边立了个小太监,杨贺不悦地皱起眉毛,隐约间还是他那间熏着暖香的屋子,满室暗奢,冷着声音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一开口,恍惚还是那个万万人之上的大权宦。小太监愣了愣,没见过杨贺这般模样,低声说:“……杨,杨公公,康公公让您过去呢。”杨贺猛的醒悟过来,盯着小太监看了片刻,隐约记得他是当年在他手底下当值的。“方才被梦魇着了,”杨贺垂下眼睛浅浅一笑,“没吓着你吧?”他皮囊生得极好,眼尾上挑,颇有几分凌人的劲儿,一笑却敛了锐气,看着和以往的温和没什么两样。小太监摇了摇头,抿着嘴唇小声说:“您先收拾一下吧,康公公还等着。”杨贺说:“先去回禀公公,我马上就来。”杨贺等人退出去,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元贞五年的冬天是真冷,外头冻死了许多人,皇帝下了令缩减各宫用度,宫里不安稳,太后也是在过了年开春就薨的。内官监督建太后陵墓,康平可从中动了好大的手笔,当年他帮着遮掩,把事儿办得太漂亮了,康平也因此对他越发忌惮。杨贺有条不紊地想着,一抬头,看见铜镜中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嘴角翘了翘,俨然一个温驯懂事的小宦官。他既然再活了一回,该是他的,他怎么着也得拿回来,还得拿的比上辈子更漂亮。杨贺长于宫闱,如同扎根在这阴暗宫墙里长成的花,根茎深入每一寸土壤,重活一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临死前的那一刀太过彻骨,有时他还会冷汗涔涔地醒来,梦里也会梦见他树倒猢狲散,锦衣卫冲入他府邸时的混乱黑暗,无不让杨贺心惊肉跳。杨贺没来由地又想到了新帝。他不是皇帝的儿子,是皇帝的弟弟,先帝的十三子。他的母亲珍妃杨贺曾见过,就是宫里姹紫嫣红,也鲜有那样明艳的。珍妃出自世家谢家,是谢家娇养出来的女儿,性子烈,入了宫倒是盛宠一时,可惜太过善妒招了先帝厌恶,行事越发乖张,后来因毒害后妃被关在了静心苑,再没有出头之日。谢家为明哲保身,袖手旁观。直到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他和薛戚一党斗得两败俱伤,谢家突然推着那个声名不显的皇子到了人前。杨贺想,那个皇子叫什么名字来着?静心苑在皇宫僻静处,杨贺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冷宫。隆冬腊月天,寒风簌簌,枝头光秃秃的,显得冷宫越发凄清颓败。静心苑就在几步开外,门口杵着几个侍卫,懒洋洋的,一副惫懒的样子。杨贺停住脚步,站了会儿,想,他来这儿干什么,顿时又有些意兴阑珊,转头就想走,突然听见声响,一偏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墙边扒着个小孩儿,瘦瘦小小的,正探出脑袋,有些怔愣地盯着他看,几根手指头从卷边破线的袖子里伸出来,冻得通红肿胀。杨贺心头一跳,猛的想起他的名字了。季尧。上辈子的时候,底下人上报,说冷宫里突然多了个先帝十三子,是当年珍妃诞下的龙子,皇室血脉蒙尘多年,皇帝想弥补幼弟,意欲封他个王爷。他不以为意,皇帝心性宽厚,近年来多病,越发看重天家亲情。杨贺随口问,叫什么?底下人凑近了,小声说,季尧。谁也没有料到,最终会是季尧坐上龙椅,下了令,抄他的家,要他的命。杨贺和那个小孩儿对视,慢慢的,对他笑了一下,那小孩儿睁大眼睛,瑟缩着,有些无措又惶恐。杨贺说:“冷不冷?”他声音细,咬字又慢,透着股子玉也似的温软。小孩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指抓紧墙头,抠得指头红红的。杨贺摘下手中捂手的手笼,内里嵌了柔软的皮毛,还带着余温,垫脚递给那小孩儿,说:“给你。”小孩儿没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杨贺正当年少,又入宫净身的早,身量不高,只能踮着脚,“别扒着墙,小心摔着了。”小孩儿慢慢地伸手抓住那个手笼,杨贺松了手,又对他笑了笑,杨贺今日穿着一身深色内侍衣裳,衬得肤色极白,嘴唇嫣红,眉眼之间却露出少年的灵动狡黠,挥了挥手,“我走啦。”小孩儿没说话,熟稔地跳下了宫墙,掌心手笼暖壶柔软,烫手似的。第3章杨贺见过季尧一回就没再管他,这么个小孩儿,还在冷宫里,又有太后那边的人压着,成不了气候。杨贺有耐心。他心思剔透,见了季尧一回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一个皇子,会过得这般凄惨。说来也是托他母妃的福,珍妃正得宠时,娇纵跋扈,当时的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她养了只猫,那只猫不知怎的突然发难,惊了皇后,以至于皇后小产。这事儿闹得极大,杨贺那时还小,有所耳闻,只怕那一回皇后把珍妃就恨上了。没成想,珍妃进冷宫后竟发现怀了龙胎,皇后把这事儿压着,给她希望让她生下孩子,日日在冷宫里捱着等着,难怪珍妃后来疯了。季尧这些年,怕是没少被作践。杨贺漠然地想着,搁下笔,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账簿。这是明账,内官监司宫中采买,流水的银子自内官监过,自然还有一本不为人道的暗账。突然,帘子一掀,一个人在小太监拥簇下走了过来,他穿着红色内侍衣裳,白面无须,一张脸笑眯眯的佛陀似的。内官监秉笔太监康平。杨贺当即起身相迎,脸上带笑,说:“督公回来啦。”一边说着,细致地奉上一杯热茶,两手捧着。康平坐到主座,很受用,手指尖翘了翘,说:“贺之啊,你这回这差事儿办的不错,娘娘很满意。”杨贺在他下首候着,少年人清瘦,腰封掐出一截细韧的腰身,眼睫毛长,看着温驯的鹿似的。前些时日,内官监循旧例给各宫娘娘更换妆奁,康平把这差事儿指给了杨贺。采买订购妆奁是小事,杨贺办事细致,依着各宫的喜好,妆奁各有不同,得了一片好声。贵妃更是亲自赏了康平。杨贺心知他是为此事而来,垂下眼睛,笑说:“督公过誉了,这都仰赖督主栽培指点,不然哪里有贺之。”康平一笑,心中熨帖,拍了拍他的手,“知你最懂事,转眼你都这样大了,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督公待贺之恩重如山,贺之没有一刻敢忘,”杨贺跪坐在他腿边,孩子似的,语气里透着股子热忱,“愿为督公肝脑涂地。”康平伸手拉了他一把,“你这孩子,说这些作甚,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杨贺抿着嘴唇笑。当今皇帝正宠戚贵妃,戚贵妃貌美,尤喜牡丹,杨贺给她置办的妆奁是象牙所制,他特意请的能工巧匠,又在妆奁上雕了一副牡丹,栩栩如生。贵妃当然会喜欢,不但贵妃喜欢,皇帝也喜欢。杨贺专权数年,没人比杨贺更了解皇帝了。这位皇帝,除了朝政,什么都喜欢。他能在隆冬大雪天为画红梅枯坐半晌,也能在三更半夜看民间皮影小戏,更有甚者,在御花园里圈了个花圃学个花农去养瓜种花。杨贺在宫中如鱼得水。他聪明,知进退,将骨子里的傲慢冷漠藏得滴水不漏,不过月余,他已成了戚贵妃宫里的常客。戚贵妃的贴身宫婢叫绿绮,一来二去的,和杨贺也熟了。杨贺皮囊顶好,不像平常宦官佝偻着腰,身姿挺拔,无异于鹤立鸡群。绿绮不过半大的姑娘,又是久居宫中,寂寞难以排遣,杨贺一对她笑,就引得小姑娘面红耳赤。南燕宫中结对食是常事,只要请了主子恩典便可,一时间有些意动。这天夜里,冷极了,杨贺值完了夜,正当回去,却突然被绿绮拦了路。小姑娘浑身都抖,抓着杨贺的手臂,如溺水之人攥紧浮木,哆哆嗦嗦地叫他杨大哥。杨贺看了眼她的手,眼中掠过一缕阴霾,语气却温和,一边安抚,一边问她,怎么了?半晌,绿绮才说,她失手打死了人。司礼监有个小宦官缠了她许久,今夜又来纠缠,她不小心推了一把,把人推到假山上撞死了。杨贺听了静了片刻,慢慢地说:“司礼监的人?”绿绮直掉眼泪,小声地说不敢让贵妃知道,这可怎么办?杨贺想了想,让她带自己去看看,绿绮获救一般,心里都定了定,说来也怪,分明杨贺不过是个小宦官,年纪也不大,却好像分外能让人信任。果真是司礼监的小太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绿绮惊魂不定地望着他,说:“这可怎么好?”杨贺说:“若是寻常小宦官便罢了,司礼监怕是不好相与。”绿绮更慌了。突然,头上一沉,却是杨贺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蹲下身来,指头擦去了眼泪,语气很冷静地说:“埋了他。”“……埋,埋哪儿?”绿绮哆哆嗦嗦。“别慌,”杨贺说,“宫里死个把小宦官再寻常不过了。”绿绮呆呆地看着他,杨贺声音太冷静,冷静到几乎有些冷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全听了杨贺的。他们在的地方偏僻,杨贺让绿绮在这儿等了片刻,自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丢给她一方湿帕子去擦拭假山上的血迹,自己拖着那具尸体去“埋尸”了。周遭一片黑暗,寥寥几盏宫灯,衬得长夜越发阴森可怖。小宦官约摸二十出头,很年轻,杨贺沉他入水的时候,突然察觉“尸体”竟动了,原来这人没死,不过是磕着脑袋,闭过气去了。如今鬼使神差的,竟缓了过来。杨贺脸上没什么表情,趁他还未完全缓过劲儿,攥着后脖颈一个用力就按水里,劲儿狠且重,水里的人徒劳的伸手胡乱扑腾着,溅起冰凉的水花,呜咽和水声在长夜里鬼哭似的。突然,杨贺若有所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一偏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小孩儿身体藏在假山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杨贺不为所动,手中宦官挣扎的力道渐小,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他松开手,人便咕咚砸了下去,彻彻底底地沉入水底。杨贺看着那小孩儿,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又擦了脸上的水渍,才朝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第4章腊月的天,正当夜深,风冷得刺骨,一轮圆月挂树梢,撒下凄清的白霜。杨贺一走近,季尧好像才回过神,知道怕,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退。杨贺垂着眼睛看他,没有说话,气氛僵滞森冷,季尧仓促地收回视线,无处安放一般,那张脸煞白煞白的。过了好一会儿,杨贺才听见季尧发颤的声音,“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杨贺一言不发。季尧后背贴着假山石壁,无处可退,抬起脸望着杨贺那张背着光看不透神色的脸,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声音像要哭出来,瘦瘦小小的,可怜极了,“……公公,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别——别杀我。”杨贺轻轻笑了下,说:“殿下说什么呢,殿下身份尊贵,奴才怎么敢犯上。”他蹲下身,握住了季尧伶仃的腕子,季尧抖了抖,却见杨贺捋开了他紧攥的手指。杨贺肤白,手指细细软软的,经了冷水,还有股子凉意,看着半点不像才杀了人的手。杨贺轻声说:“地上凉,殿下起来吧。”半晌,季尧才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杨贺没有松开季尧的手,牵着,若无其事地带着他往外走,道:“三更半夜,殿下来这儿做什么?”他们好像都忘了刚才的事。季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年纪小,才到杨贺肩膀,声音细如蚊蚋,“我,我饿得睡不着,想出来找吃的。”杨贺明知故问:“嬷嬷呢,饿了为何不找宫人?”季尧抿了抿嘴,不吭声。杨贺说:“那我给殿下找点吃的。”季尧抬起眼睛,小太监瘦,一截脖颈细细白白的,好像一用力就能掐断似的,说:“真的吗?”杨贺停住脚步,再往外走,巡逻的侍卫就多了。他说:“殿下在这儿等候片刻,奴才去拿吃的。”季尧紧紧抓住了他松开的手指,仰着脸,像个无助惊惶的孩子,“公公会回来吗?”杨贺看了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说:“会。”季尧这才松了手,看着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不见了踪影,他慢慢伸出右手,手心里躺了片细薄的铁片儿,还磨出了锋锐凸起的尖棱,是季尧以前打破了宫灯藏起来的一块碎片。他是无意撞见杨贺毁尸灭迹的。睡不着是真的,饿也是真的,季尧夜里睡不着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会碰见杨贺。他就这么看着杨贺面不改色地沉尸,杀人,让人心惊胆战,如果杨贺想灭口——季尧眼前浮现杨贺杀人时的神情,那双手真漂亮,攥紧挣扎的脖子,水花乱溅,衬得手指剔透干净得像稀罕的玉。比他母妃珍爱的玉簪子还漂亮。可惜玉簪子被母妃发疯时砸碎了。周遭寂静无人,季尧浑不在意地蹲坐了下来,把自己藏进了晃动的婆娑树影里,玩儿似的,一松手,铁片儿砸在地上一声儿脆响。季尧看着,不自觉地咬着曲起的手指骨,慢慢笑了起来。第5章杨贺不是没想过杀了季尧以绝后患。毕竟当初是季尧下的旨,清阉党,抄家,斩首示众,一气呵成好不利落。杨贺当权那些年,排除异己,专断擅任,世家无一人敢言,经年累月积怨已久。季尧登基后,谢氏一党将他关在刑部大牢里,酷刑加身,没少羞辱他。杨贺记得清楚明白。他一贯睚眦必报,自然不会让自己有再落到那般天地的机会。可季尧就这么死了,杨贺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想,再等等,等谢氏一党费尽心思布上棋局,再一举抽了他的棋盘,才有意思。杨贺没有直接去给季尧拿吃的,反而折身回去找了绿绮,耐着性子安抚交代了几句,才拿了些糕点回去见季尧。冬夜里冷,杨贺一边走,一边想,这天气,季尧说不定回去了。正想着,就见季尧还蹲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小孩儿藏在树影里,抬起头,巴巴地望着,活像一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流浪狗。杨贺顿了顿,走近了说:“让殿下久等了。”季尧摇了摇头,小孩儿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地说:“公公说了会回来的。”杨贺说:“殿下,来。”杨贺带着他回了冷宫,兴许是冬夜里冷,静心苑不过一个稚童,守卫也就懈怠了,竟没人值守,难怪季尧敢溜出来。冷宫里凄清冷寂,这样冷的天,碳也没烧,屋子里竟和外头一般冷。季尧似乎有些羞赧,抓着他的袖子,说:“苑中简陋,公公坐。”杨贺没有推辞,将油纸袋里包着的糕点拿了出来,摊在桌上,说:“殿下饿坏了吧。”季尧看了他一眼,杨贺垂着眼睛,眼睫毛纤长如扇,脸上带笑,看着很是温驯。他收回目光,抓了块糕点送嘴里咬了口,杨贺给他倒上一杯水,水已冷了,季尧却不在意,就着冷水也吃了好几块糕点。他含糊不清地说:“公公真好。”杨贺浅浅一笑,手搭在腿上,说:“殿下忘了奴才刚刚杀了人?”季尧睁大眼睛,一口糕点卡住了,咳得满脸通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晕泛着水红,可怜得不行。杨贺看着他,笑道:“逗逗殿下而已,怎么还真吓着了。”季尧低下头,小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杨贺道:“多谢殿下帮奴才保密。”季尧天真地点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杨贺盯着季尧,小孩儿眼神清澈,像是不谙世事似的,可哪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才见了杀人的场面还能安生坐着和凶手吃糕点。季尧,当真是他上辈子所知的,胆小怯懦,是谢家手中的傀儡么?杨贺说:“时辰不早,奴才该走了。”季尧愣了愣,有些不舍,嘟囔道:“就走了啊,好不容易有人陪我说话……”杨贺说:“殿下若是不嫌,奴才有时间可以来陪殿下说说话。”季尧眼睛一亮,“真的吗?”杨贺点头,“当然。”季尧高兴地笑起来,他一笑,杨贺发现他长了两颗小小的虎牙,很是孩子气,“那我等你啊。”杨贺起身行了礼,“奴才告退了。”他才走到门口,季尧又叫住他,问:“公公,你叫什么?”杨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季尧的眼睛,慢慢道:“回殿下,奴才杨贺。”第6章杨贺没有骗季尧,他虽然来得不勤,偶尔趁着无人的时候也会过去一趟。季尧总是很乖,像个胆小怯懦的孩子,一点儿甜头又能让他灿烂起来,开心地对杨贺笑。杨贺便也笑。在这宫闱里,笑有时是顶好的武器,最好的伪装,能藏杀人刀。杨贺不喜欢笑,可他不笑,眉眼间的锐气凛冽就露了出来,杨贺初入宫学规矩的时候,因为这个没少遭罪。直到杨贺独揽大权,旁人都要看他脸色,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杨贺才觉得舒坦畅快。如今重走一回当年路,杨贺起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却从中咂摸出了趣味,最大的趣味,便是季尧。天儿越发冷,杨贺出宫办差的时候,路过医馆,想起季尧那双发了冻疮的手,就给季尧捎了盒药膏。静心苑里除了季尧,只有个老嬷嬷,还有两个粗使宫女。宫中人最会捧高踩低,季尧虽是皇子,却是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被掐死,谁都没拿他当主子。入了夜,各自睡去,懒得再管季尧。这也方便了杨贺出入静心苑。偌大宫殿里点了盏灯,季尧看见杨贺手中的药膏时,怔了怔,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杨贺看。杨贺恍若未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殿下,将手伸出来。”季尧哦了声,伸出几根手指头,根根都红着肿着,粗了一圈儿,看着有些可怜。杨贺说:“冻疮难好,生了一年以后每年都要受苦的。”宦官的声儿细,杨贺语调一贯的不疾不徐,有几分柔和。小孩儿恍了恍神,只觉被杨贺捧着的手指都发起了烫,着了火似的,季尧浑不在意地笑,小声地说:“不怕,也不怎么疼。”杨贺跪坐在他面前,少年宦官垂着脑袋,手指揩了药膏,细细地抹在他手指上,指头,指缝,细致入微。不知怎的,却让季尧想到了毒蛇,仿佛一条细长冰冷的毒蛇慢慢地缠在他手上,吐着蛇信子,危险又让人着迷。季尧眨了眨眼睛,看着杨贺,耳朵薄薄的,脖颈儿也是细的,白皙又脆弱,他忍不住叫了声,“公公。”杨贺抬起眼睛,“弄疼殿下了?”季尧咧嘴一笑,手指动了动,说:“没有,公公这样轻,哪里会痛。”“好香啊,”他孩子气地凑近了闻,闻自己手指的味道,好像还带着杨贺微凉的余温,忍不住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下。杨贺说:“殿下,药是外敷的,不能吃。”季尧哦了声,说:“我喜欢这味道。”杨贺不置可否,又听季尧轻快地说,“公公对我真好。”“这宫里谁都避着我,”他看着杨贺,问,“为什么公公要对我这么好?”杨贺不是善类。季尧生于冷宫,长于冷宫,直觉比野兽还敏锐,第一次见杨贺他就嗅出了危险,后来再见,就是杨贺杀人。后来那个小太监的尸体在水里沉了几日就被人发现了,小太监是司礼监的人,还在他身上发现了内官监的出宫令牌。内官监常要出宫办差,除了每个人的身份玉牌,还多了一个出宫令牌,各处的令牌样式不一,直接就将矛头对准了内官监。行凶之人栽赃手法简单粗暴,可司礼监和内官监早有龃龉,这几年来一直不和,明里暗里都要争个高低。如此一来,真相如何不重要,反倒成了两监的颜面之争。司礼监指着内官监要凶手,内官监斥他栽赃陷害血口喷人,不啻于火上浇油,双方斗得越发厉害。季尧日日待在冷宫里,听老嬷嬷和宫女碎嘴嚼舌根,将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么一个工于心计,手段阴毒的人,为什么会对他好?季尧想不明白。这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平白无故的坏。杨贺必有所图。可他图什么?杨贺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殿下是主子,奴才自当对殿下好。”季尧心中冷冷道,说谎,可听着那句,殿下是主子,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些痒痒的。他是他的主子,所以杨贺就会对他好吗?季尧看着杨贺的眼睛,软软地笑了起来,虎牙尖尖的,一派烂漫,亲昵地道:“公公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着的,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会回报公公。”第7章季尧说的报答,杨贺面上感动,心里却半点都没有在意。他帮季尧本就另有所图。上辈子,皇帝的原皇后早逝,后来立的皇后是杨贺一手推上去的,生了嫡子,皇帝驾崩时不过三岁稚龄。杨贺有意扶稚子登基。以薛戚为首的世家属意立戚贵妃所生的长子为太子,他们斗的你死我活,最后却是季尧成了赢家。这是梗在杨贺心里的一根刺。内官监无端被泼了一盆脏水,康平被司礼监指着鼻子骂,气极了,彻查内官监上下。杨贺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留下把柄。查来查去,反倒查出几个有异心的小宦官,被康平狠狠杖打了一番,发落去了浣衣局。院中血迹未干,内官监一时人人自危,杨贺处事圆滑,有意无意地收拢了不少人心。绿绮经了那么一桩事,将杨贺视为救命稻草,越发亲近起来。杨贺心知肚明。宫中寂寞,不乏宦官和宫婢互相依偎着取暖。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如今,杨贺只觉兴致缺缺,没有半点兴趣。但这半点都不妨碍他将绿绮视为往上爬的梯子。可人心难拿捏,少女心思藏不住,压不住,杨贺若即若离的,让绿绮颇有些患得患失,按捺不住,向贵妃进言,调杨贺去贵妃宫中。话传到康平耳朵里的时候,康平大为不喜,杨贺也愣了愣,有点儿暗恼那小姑娘自作主张,给他招了麻烦。康平细细打量杨贺,小宦官正当年少,皮囊好,乖巧会做事,是根前途无量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