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从门外迈步进来,怀里抱着一小摞书,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方才府上家丁说有个自称秦云的人送来这些书,说是给小姐您的。只是,小姐,您似乎没有叫秦云的同窗啊。”她边说着,便小心的将书归置在书桌一角。“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嘉歆捧着书,嘴上诵读着,闻言好奇的打量了两眼最上面的书册。“他不是我的同窗,我该唤他声先生的。唔,怎么连封页也没有?这是什么书?”嘉歆一边回复着采月,一边伸手拿了一册,书册不厚,封页上没有任何其它字迹。嘉歆边说着,便随意的从中间翻开一页,视线扫了几行,目光立时顿住,细细的从第一页翻起。只见书册的扉页上是几个骨气洞达的大字,上书“兵法注释”,最下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疏朗小字,“秦某自知不如书院先生博学,但却有些自己的见地。这是秦某对此书的一些通俗的见解,还望可以帮到姑娘。”不消多说,想来是兑现上回答应的她的事了。嘉歆了然,又有些讶异,只方才匆匆几眼,她就能看出抒写此注释的人知识渊博,功底深厚,短短几行字便能将晦涩的经文,通俗且不变其中真意的描写出来,令人茅塞顿开。尽管听闻过七皇子慕容明几番称赞其学富五车,但是嘉歆都不以为意,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采月在一旁见嘉歆神色变换,便知这摞书想来对小姐帮助很大,她不由好奇道,“小姐,这个秦云先生可就是前几日咱们马车坏了,将马车让给咱们,说是要送您一程往书院的那个先生吗?”几日前的早晨,嘉歆预备往书院去,却不料那几日阴雨连绵,马车的毂轴受了潮,载不住车轮,无法正常驱车了。又恰逢将军夫人前往安国寺祈福上香,带走了数辆马车,因着阴雨连绵在寺中住了好些时候,尚未归来。是以府上没有闲置可用的马车,便预备遣了人去租赁。那时离书院打鼓的时辰没多少空余时间了,嘉歆在府门处便等的有些心焦。那秦云先生自此经过瞧见,便主动要让了马车予她去书院,这才及时的赶上了书院鼓时。采月边想着,又见嘉歆神色有些怔仲的微微颔首,回答她,“是。”采月自小跟在嘉歆身边,不由得道,“小姐,是不是也觉得这秦云先生与和世子像极了。奴婢乍一晃眼,还以为是和世子回京了呢。”嘉歆闻言,顿时将目光投向采月,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对啊,采月你从前不是见过和峤哥哥吗?你也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吧!”采月愣了愣,慌忙摇了摇头,否认道,“不,不是啊,小姐。奴婢只是觉得身形有些像而已。细细瞧那位先生,虽也俊秀不凡,但与和世子相比,容貌是全然不同的呢。”“全然不同吗?” 嘉歆有些失落,拨弄着手中的书册。采月见状,犹豫的补充道,“奴婢觉着,秦云先生的样貌比之和世子要逊色许多呢。”听着采月在那认真的掰扯着谁更俊俏些,有鼻子有眼的。“噗嗤,你何时也这般关注他人样貌了?” 嘉歆不由得捧腹,笑出了声。采月羞红了脸,不理会嘉歆的打趣,“小姐,快快温习吧。奴婢退下了。”嘉歆见她害羞,挥挥手同意了,憋了会儿笑,就很快拿起先生送来的书册照着原卷细细研读着。------时间自指尖流泻,匆匆便到了嘉歆文试的时候。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嘉歆早早的准备好,在这儿等着谢芙。谢芙与她一样,都参加了此次大魏武考,还一样的……不擅长文试。是以,前些时候,嘉歆收到秦云的书册后,便遣人誊抄了一份送到了谢侯府上。嘉歆跺跺脚,正在府门口探头探脑着,就见远处一道长身而立的身影渐行渐近,她一眼认出来是秦云,立马端正了姿态,两手交叠于身前,端的是一副娴静雅致的少女姿态。待和峤走近了,嘉歆便嫣然一笑,声音轻柔道,“先生,又见着您了。”和峤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隐约带了笑意,他老远就看见嘉歆好动的在原地探头探脑,见着他又立马端了副贵女做派,让人觉得好不可爱。“先生,前些时候您送来的书册,嘉歆受益匪浅。在此谢过先生。”嘉歆笑吟吟的与他道谢。和峤宽袖中的手动了动,略一踌躇,开口道,“前几日秦某恰巧去了一趟安国寺,与主持大师求了符开光,不曾想大师予了秦某一张状元符。”他求得了状元符,莫不是也要科举入仕?嘉歆疑惑的盯着他,静等后话。和峤被她盯的耳根微红,别开视线,温声道,“姑娘今日便要参加文试了,若不嫌弃的话……”他话未尽,意却尽了。嘉歆看着他发红的耳尖,若有所思,盈盈一笑,伸出双手,“先生好意,嘉歆自然不会嫌弃。”和峤闻言,微松口气,自袖中暗袋取出符包,递给嘉歆。还待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谢芙的声音。“嘉歆!站在这儿干嘛呢,快走罢,不然一会儿该去迟了。”谢芙大步走至嘉歆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嘉歆正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上的符包,见谢芙来了,便扬了笑脸要与和峤道别,稍一拱手,“先生,我这便要去考场了,那便改日再见了。”谢芙顺着嘉歆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和峤,看清他的样貌后,目露讶异,不由得欲说些什么。和峤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行了拱手礼便告别了。谢芙搭着嘉歆的肩,看着和峤远去的背影,“嘉歆,这是谁啊。怎么……”嘉歆看了看时辰,拉着她往马车上钻,一边道,“这是七皇子府上的幕僚,秦先生。”两人坐在马车内,倚在一道,嘉歆见谢芙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揶揄道,“怎么样,是不是觉着与那个长得特别特别俊美的国公府世子很像?谢芙不由得失笑,推了嘉歆一把,嗔怪道,“怎么还记着呢,我也是道听途说嘛。”嘉歆不依,挠她痒痒,问道,“怎么就是道听途说了,嗯?你说说。”“好好好,你别挠了,是我说错话了。”谢芙笑的泪花都出来了,讨饶道,“不过,方才那位秦先生确是真不如和世子俊美的。只是瞧着一身气度也很是不凡呢。”嘉歆收回手,将脑袋靠上谢芙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快两年,未见过和峤了。他答应过我,我武考中时他定会回京的。现在,我算是明白,定是框我的罢。”文试过后不久便是武考,只剩半月,想来从临燕镇是赶不回来的。嘉歆有些失落的想着。谢芙摸摸她的脑袋,宽慰道,“说不定和世子已经在路上了呢,你想想,他几时框骗过你呀。莫要多想了,文试要好好尽心才是。”“嗯。我信心十足呢。”嘉歆拿脸蛋蹭了蹭谢芙,收拾好心绪,肯定道。“多亏了你送来的书册,我也信心十足呢,只瞧着放榜时,咱们谁更厉害些。”谢芙也笑,两个姑娘顿时笑作了一团。第26章 撞了满怀到了放榜那日,街头鼓声雷动,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蜂拥着往贡院放榜处涌去。礼部南院放榜,张榜墙即南院东墙,高丈余,未辨色。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考生,在那儿张望着寻着自己的名字,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从容自信。嘉歆与谢芙好不容易才挤进前排,放眼一望,却是自尾数记起的考生排名。嘉歆与谢芙都有些无奈,往墙的另一头张贴的金榜处望去,本以为此处人最多,该是榜首处,不曾想错了方向,这会儿人多起来,要往另一头去可就麻烦了。两人虽说是不擅文试,却也是较之她们的武艺相比,此时都自信她们的名字该是写在南院东墙上第一张金榜上的。“嘉歆,这时候人也太多了些,不若回府等消息吧,左右也差不离的。”谢芙皱了眉拉着嘉歆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一块空地上与她建议着。其实她们这些世家子弟府上自会遣了小厮来看榜,紧着时候将消息送回去,只是她们两人图新鲜,想体会下亲眼瞧着自个儿金榜题名的心情,这才亲自来了此,哪里想的到人竟这般的多。“如此,便先回府上吧。这会儿眼见着也是挤不进去的。”嘉歆正与谢芙说着话,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回头望去,正瞧见光禄寺卿之女章丹灵往她们这儿走来。章丹灵轻移莲步,款款走来,娇柔的面上神色很是激动,边伸手拉上嘉歆边道,“嘉歆,你瞧了榜吗?你中了文试第二呢。”许是因着上次嘉歆帮了她一回,章丹灵自此瞧见嘉歆总热情和善极了。“真的吗?”嘉歆也很是高兴,她虽早有预料,此次文试名次必不会低了,却不曾想,这般的好,又连忙问道,“丹灵,你可瞧见阿芙的名次了?”一旁的谢芙早在章丹灵拉上嘉歆手时,便有些醋了。她与嘉歆感情一向要好,从来都只是两个人一道便能欢声笑语一天,只是这章丹灵自去岁起总是瞧见嘉歆便凑上来挤在她一旁与嘉歆多话,教谢芙心里不大舒服,这会儿瞧着嘉歆第一时候便想着她,脸色才好看些。章丹灵微蹙了柳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记着,在我下面一名,想来是第七呢,也是极好的成绩。”说罢,她柔柔一笑,看了眼谢芙。谢芙瞧着她得意的模样,勾了唇角,“我也觉着尚可呢,左右我是要参加武考的,名次也不甚重要。对了,不消多说,文试第一定是窦楚楚吧,想来定能录个正四品的女官呢。”章丹灵娇柔的脸上笑容一僵,随意应和了一句,“确实。”窦楚楚是礼部尚书之女,不仅生的艳色绝世,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书院时便处处压着章丹灵一头,章丹灵也一直视对方为目标,平日里什么都要与她比上一比的。如今文试结果已出,只怕是她甩了更远了。谢芙说这话,便是回了她方才故意矫作的言语,也要让她心里不痛快才好。嘉歆抽回被她握着的手,粲然一笑,直接道,“楚楚倒是实至名归。”“丹灵,我与阿芙还有要事,改日再见啦。”说着,嘉歆就挽上谢芙的手臂,边走着边将脑袋凑过去,与她窃窃私语一通。不一会儿,便见谢芙捂着嘴笑个不停。章丹灵站在原地瞧着,咬了唇,神色有些不甘的拧着手中绢帕,终是没有跟上。--这厢,谢芙被嘉歆说的笑话逗得一扫方才郁气,又好奇嘉歆方才说的事,问道,“你真要邀那秦先生一道游玩吗?”说着,她四下瞧了瞧没人,试探着问道,“嘉歆,可是见那秦先生生的好,移情别恋了?”她说话没什么忌讳,就这样大大咧咧的问出来了。嘉歆瞪了她一眼,气鼓鼓道,“自然不是,先前不是说了吗?多亏了秦先生送来的经卷注释,我与你文试名次才这般高的。是而想邀他一道,聊表谢意。”她说着,又有些心虚,苦恼的揪了一缕乌发在手,不知该如何与阿芙说她对秦先生的感受。她自然不是那般肤浅的人,只是,她有所猜测却又不能肯定,她想个中定有种种缘由的,便也不好随意道来。于是她又补充道,“算来阿芙你也受了秦先生的惠助,所以今晚咱们一道,嗯,好好的谢过先生才是。”“那是自然。”谢芙瞧着嘉歆认真,也正色同意。--天色渐暗,春熙路一处宅院门前。和峤神色温和,站在石阶上听着两个小姑娘诉说着来意。方才,府上小厮来报,门外有女子相寻,他猜到该是嘉歆,却不曾想竟是来邀他同游的。“今日是放榜日,多亏了先生上回送来的书册,我与阿芙都有了好成绩。所以我是想问问您要不要一道沾沾喜气呀?”嘉歆说完,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看着和峤。和峤虽不常在京,却隐约是记得的。大魏每逢桂月放榜之时,街头巷口四处皆是寻常人家设宴,路过的行人竞皆可落座沾个喜气,来往过客,一夜之间车响马喧,好不热闹。秦府前门前两侧挂着两个纸灯笼,随着晚风微微摇摆,暖光映在嘉歆脸上,较平时柔和了许多。和峤微微垂首,看着嘉歆亮晶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温声道,“自然是好的。”嘉歆听他同意了,顿时眉飞色舞,微仰起头与他道,“先生您才回京,想来有所不知,今晚可是一年里除了新禧,乞巧,最热闹的一天了。今日带您好好见一见。”石阶下的少女姿色天然,巧笑嫣然,开心的与他分享着往日这一天的种种趣事。和峤迈步下来,见她这般开心的模样,眼中也有潋滟笑意露出,温和的注视着她,静静聆听。谢芙在一旁,面色古怪,瞅瞅和峤,再瞅瞅嘉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她不由得打趣道,“嘉歆,不若我先回府,你们两人一道游玩便是。”嘉歆反应过来,脸颊飞上一团红晕,再不与和峤说话,拉着谢芙小声嗔道,“阿芙,你说什么呀!我只是,只是秦先生从前不在京中,我与他说说从前盛况罢了。”“真的吗?没别的意思?”谢芙也配合的压低了声音,却仍是一脸揶揄的打趣着。两个姑娘走在前面,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和峤稍落一步,淡笑着看着嘉歆背影,缓步跟着。出了春熙路,几人往京都夜市所在走去,一路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四起,路边小贩们瞧几人衣着不凡,热情的喊住嘉歆与谢芙,举起手中的木簪给她们看,“姑娘,瞧瞧这木簪吧,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雕簪手艺,瞧瞧吧。”嘉歆瞧了眼那小贩手中的木簪,不甚感兴趣,却瞧上小贩摊前摆的另一物,不由得上前来想细细的看看,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往这快步走来,嚷着,“让一让,让一让。”眼见着就要撞上嘉歆,和峤在后方一直注意着她,探手捉住嘉歆的手腕,微微使力便将她拉到身侧护着,避开了疾步而来的大汉。嘉歆本在听到大汉的吆喝声时,便反应极快的往回退了,再加上和峤不逊色她的速度拉她到身侧,一时两股气力相叠,没收住势。于是此时,嘉歆便撞了和峤满怀。嘉歆强作镇定的仰头看他,正瞧见和峤漂亮白皙的喉结,还有弧线流畅的下颚。和峤感受着胸膛前嘉歆微热的呼吸气息,白皙的耳尖控制不住的染了微粉,低了星眸看向怀中少女。怀中的少女一下子回过神,伸手按在和峤胸膛,猛一推开他,退后几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几息后才道,“方才多谢先生。”和峤闻言看她,眉睫轻颤,轻声道了句无碍。方才的事,虽出乎他的意料,但嘉歆反应那样剧烈的推开他,却更是他不曾料到的,是以他此时也有些无措,不再多言。一旁谢芙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想,拉着嘉歆,“嘉歆,没事吧?”嘉歆抿了抿唇,收回目光,笑道,“没事。”一旁竭力向她们兜售木簪的小摊贩瞧出些门道,笑嘻嘻的招呼和峤,“公子,买个木簪吧,姑娘家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和峤笑笑,对着小贩轻摇了摇头,视线倒是在小贩摊前扫视了几眼。方才嘉歆分明不是对木簪感兴趣,只是不知道她想看的是哪个。小摊贩见他模样,就知道这桩生意有望,方才他也瞧见这姑娘似是对他小摊上东西有些兴趣,于是乐呵呵道,“公子不买木簪,瞧瞧我这摊前,随便您挑啊。宝贝多着呢,总有这位姑娘喜欢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嘉歆。和峤轻笑了声,看了眼嘉歆,后者瞧见他的目光,眼神飘忽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拉住谢芙假装有话要说。和峤也不在意,依言迈步上前,微微俯身打量摊前的小物件,视线一扫,就看见一对嵌着泛着红色光泽的珠豆的漂亮耳坠。和峤打量了两眼,伸出白皙分明的手掂起来看了看,认出竟是相思豆串成的耳坠,心下了然,想来嘉歆是瞧中这个了。小贩见他拿了东西,立时眉开眼笑,奉承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我们家乡那儿特色,卖的最俏的耳坠哩。”和峤莞尔,取出银子给他,清声道,“我就要这个。”小摊贩乐呵呵的双手接了银子,冲嘉歆处努努嘴,怂恿道,“公子,可快去哄哄吧。”第27章 公子偏心晚风拂过,不远处数不清的花灯晃动着,仿佛催开了千树的花,纷纷扬扬,又像是空中繁星被吹落,下了阵阵星雨。银月在空中发出明亮的莹光,流转光泽。各式各样的醉人香气弥漫在街上,人们在路上来来往往,家家门前的灯笼也隐隐绰绰。嘉歆只觉得心跳若擂鼓,怔怔看着灯火零落处向她走来的和峤,身姿欣长,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和峤站定在嘉歆面前,低了眼看她,睫毛浓密,眼角飞红。他目色如墨,神色一贯的似山清水远的清淡,唇色微红,弧线微弯,露了点点笑意专注的看着她,冲着她摊开白皙的手心,一对泛着艳红光泽的耳坠静静的躺在其中。周围人来来往往,人声高低隐约,却好像只有她和他遗世独立,站在那儿彼此注视。嘉歆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视线下移,触目是他俊挺的鼻,水润的唇,优美的颌廓,……她有些晕乎的想,分明从未见过,为何仿佛记忆里合该是这样呢?她的视线热烈且直白,由上至下将和峤打量了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和峤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再抑制不住,于是微微错开眼,抬了手挡住嘉歆的视线,声线有些暗哑,“嘉歆,相思坠。”嘉歆。他喊她嘉歆。她立时扬了眉,掀了眼看他,眼中是疑惑,是不解,是猜测,也有质问。他唇角抿直,眼神却不回避,没有更多的回应,他只兀自将那对耳坠更近的凑给她瞧,不再说话。嘉歆盯着他掌心的相思耳坠,却不伸手去接,反而勾了唇角,直视他,一字一顿道,“先生好意,嘉歆心领了。只是似是选错了呢,方才我是瞧着那木簪精致才起了兴致。”她说着,微挑了秀眉,反问道,“只是敢问先生,不知为何会觉着我是瞧中了这个呢?”和峤语塞,低头望着盈盈笑着的少女,只见她更近的凑近了,眼神专注的只想等和峤一个回答。和峤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呼出的气息,他偏了头,微闭了眼,再睁开时眼中笑意更甚,“嘉歆觉得呢?秦某一时眼拙,倒是没讨着好,想来只得再选支木簪方可。”说罢,他便转身去那小贩处,认认真真的在那儿挑起了木簪。嘉歆瞠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有种一股力气全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对方不为所动,还很是从容呢。她低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直看,有些委屈的想,分明,分明不该是这样的。他不是该说,是因为从前他与她提过吗?他,都喊她嘉歆了。嘉歆犹记得,那时她双目失明,每日里唯一的乐趣就是练刀,可也不许超过一个时辰。日日里无趣的很,是以总缠着和峤与她说些风土人情,民俗故事,可以一下午乖乖坐着,听得津津有味。和峤少时随安国寺青松大师四处游历,山南水北,去过不少地方。他总有许多故事讲给嘉歆听,有时是与京都迥然不同的民间风俗,让人向往,有时是道听途说的精怪故事,有时是行路匆匆上的治病救人一事。和峤声音好听,用词有趣,总把故事说的趣味盎然,哄得嘉歆怎么也听不够。有一回,他与嘉歆提起随青松大师往闽南那儿一处大寺借宿,寺后有一处古藤缠绕的后院,院中有一株数百年历史的参天古树,每到十月树上就会结一大串一大串的相思红豆。每逢此时,来寺中上香的夫人小姐就较平时多上不少,上了香,便去寺院后打下几串相思红豆,送到珠宝阁打磨成耳坠头饰,漂亮极了。嘉歆爱美,听到有这样天然艳红的珠饰就向往不已,一直想看看,只可惜相思红豆树只生在湿热的闽南,是以一直有些遗憾。时人少见,方才嘉歆一晃眼也不甚确定,只想着上前瞧瞧,却不曾想这位自称“秦云”的先生,一眼便选对了。和峤回过身来时正对上嘉歆有些玩味的笑容,心下赫然,却假装淡定将精挑了的木簪递给嘉歆,转移了话题,“出来了这般久,秦某倒是只见识了一众儿的小摊,还没瞧着嘉歆说的百家宴呢。”他笑容明秀,仍是喊她嘉歆,不再改口。方才谢芙在一旁一直没插嘴,这会儿出来打起了圆场,“对啊,嘉歆,说好了带秦先生瞧瞧热闹的,快去看看百家宴呢,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开始了。”嘉歆听了,不再看和峤,挽了谢芙的手,笑道,“是是是,快去瞧瞧,这会儿该是最热闹的。”--一行人往前走了两条街,肉眼可见的街边雕饰华丽的马车多了起来。前方一处酒楼门前摆了盛宴,放眼望去有近几十桌席面,人来人往之间,推杯换盏,不少装束利落,罗袖绮裳的少年少女,看着意气风发,在那儿与一众人道谢。酒楼上是百家宴请来的乐者在拨弄琴弦,萧管之音与琴弦之调,回响在茶坊雅聚与酒楼盛宴之中,街上还有卖纸绢花的老太太,孩童们四处奔跑嬉闹。嘉歆与谢芙正兴致勃勃的放眼望去,找着有没有同窗好友在此。不远处一个青衣丫鬟急急的上前来,神色焦急,对着谢芙说,“小姐,可算找着您了。侯爷为您在百家宴也定了席面,却不想今日一天都没见着您人,这会儿宴席开了,正大发雷霆呢!快快去吧。”“什么?那,我还是稍后再去罢。”谢芙大吃一惊,听见侯爷大发雷霆时,不由有些后怕,谁人不知京都谢侯爷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发起火来谁也劝不住。一旁嘉歆听了,有些好笑,劝道,“阿芙,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谢侯爷还能真对你发火不成,若是你今日不去,只怕日后才要清算呢。”说着,她推了推谢芙,“快去吧。”谢芙听了也觉得有理,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和峤,不太放心,“嘉歆,你还是与我一道吧。”“这不合礼数,你自去吧。我一会儿便回府上了。”嘉歆知道她的顾虑,也看了和峤,捂了嘴笑着与谢芙小声说,“你大可放心,你瞧秦先生这弱不胜衣的模样,便知我不会吃了亏的。快去吧,谢侯爷定席面也是为你攒好运呢。”谢芙知道嘉歆武艺,于是与嘉歆作别,叮嘱她莫要在外逗留,临走前还警告的看了眼和峤。和峤笑笑,并不放在心上,目光看向正与谢芙挥手作别的小姑娘,有些心疼。将军府的一些内幕他是知道的,甚至知道比景旭还多些。他心知白将军不在京中,将军夫人是断然不会替他的小姑娘张罗这些的,现下不由得有些懊恼,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和峤边想着,边伸出白皙的手掌在嘉歆眼前晃了晃,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嘉歆疑惑的回头看和峤,却被他伸手蒙了眼,她刚要说话,他就将手撤开了。嘉歆再睁眼时,就看见他一手举了朵粉色的纸娟花,眼角飞红,眼神飘忽的不看她,却将花往她面前又递了递。嘉歆认出这是先前路边老太太篮子中卖的纸绢花,只是不知和峤何时去买的她粲然一笑,大方的伸手接过,却不说话,只笑盈盈的看着和峤赫然的模样。和峤感受到她的视线,退后一步,躲到嘉歆身侧,才觉得自在些,沉默了一会,像是解释一般,“红色,衬你。”嘉歆抿唇一笑,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秀气,美目斜飞,眼中是潋滟流光,向他走近。浅香袭来,他退一步,她进两步,直逼的他退无可退,无措的看她,她才微启朱唇,轻笑道,“先生好眼光,从前也有人这样与我说过。”和峤唇角微绷,偏头躲了躲,温声道,“嘉歆,别闹了。天色已晚,让秦某送你回府吧。”他这话一说出口,便有点不好的预感,抬眼望去,果然,少女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他,“那便有劳先生了。”说罢,也不等和峤,转身就走,和峤愣了几息,便迈步跟上。直到临别前,嘉歆也再未给他一个眼神,只随意的道了句多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将军府。--夜已深,屋内灯烛摇曳。和峤静心写了几个字,便滞笔不动,索性搁下,看着案桌上的宣纸发呆。她生气了。他知道。他不想再瞒她了。和峤心里一阵烦闷,唤了墨台墨砚进来,良久才道,“宫里的布置撤了吧。”他想了会儿,又补充,“尽快。”两人都有些错愕,墨砚劝道,“公子,三思啊。宫中的布置若撤了,圣上召公子回京的圣旨必然几日内便会下达。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们还不得而知。那人定会趁着此危不稳啊。再等等吧,公子!”墨台很了解和峤,一直暗中相随,知道他这般是为何,便也对症下药,“公子此番皆是有苦衷的,属下想,来日公子将缘由告诉嘉歆小姐,她定会体谅的。实在不急于一时。”“无碍的,便照我说的做。”和峤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两人。墨台与墨砚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震惊的抬头看向和峤,后者神色一贯的温和,微笑着肯定他们心中的猜想。墨台看着手中宣纸,喃喃道,“原来公子都知道。这样,倒也好。”他一直认为,公子这样的人,又何须外物虚名来证其风姿呢?一介白身,也很好。墨台与墨砚“咚——”的一声单膝扣地,皆是一脸肃然,朗声道,“我等定会永随公子。”和峤见他们同意,轻笑了笑,心中暖暖的,只觉得能有墨砚墨台两人忠心相伴,实乃他之幸。他上前扶起两人,又叮嘱道,“记得,武考之前,消息不要传回京都。”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无奈,墨砚活泼些,不由嘟囔道,“公子,您可真偏心,满心满眼儿的都是嘉歆小姐。”说罢,便飞快的跑了出去。第28章 燕国夜袭皇宫中,凤仪宫。装饰华丽的内殿,一缕缕香烟自宝象雕花吉祥香炉中袅袅升起,衬得整个屋内恍如仙境一般。殿中央摆放的楠木刻丝屏风后,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侧躺在象牙软榻上,身后有两个貌美侍女一左一右侍奉在旁。傅皇后微扬了狭长的美眸,眼角斜飞,看向一旁的黄铜钟漏,轻启朱唇,微沙哑的声音响起:“诗儿,去看看皇上什么时候来,怎么今日这个时辰了还未来,也不见王德胜遣人来传个消息?”立于左侧的侍女听了,矮身福了福,恭敬道,“娘娘,方才奴婢已经让画儿去乾清宫问那王总管了,想来过会儿就会回来。”她话音刚落,殿外便有一侍女迈步进来,脸色很不好看。